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云彻其华(女尊) 作者:主木青 ~﹡~﹡~﹡~﹡~﹡~﹡~﹡~〖.文案们.〗~﹡~﹡~﹡~﹡~﹡~﹡~﹡~ (本文为架空,女尊,一对一) 故事背景: 天下尽为大楚之境,大楚西北为留廷汗部族,东北为鲜卑部族。 大楚女帝李乾月生性多疑,登基之后便在深山中私养众孤女,为己效力。得一女名唤云平,其人十六岁脱颖而出,一跃而上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二品御司,实为李乾月之心腹。 探查臣子恻隐之心,暗自替圣上铲除异己,皆为其之所责。统帅圣上死士部队弑神骑,云平其人手段凶残,在朝中声名狼藉,威慑远高于正一品之丞相。 【正文文案】 身为权臣 一朝之间因一个男人与皇上反目 乍然沦为阶下囚 她流落在外 受尽他人屈辱 几番起伏 得知自己身世的同时 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充满阴谋圈子…… …… 最终,江山花落谁家?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平|司空袭倾 ┃ 配角:莫明空|李乾月|刘泠然|安流火 ┃ 其它:腹黑暗斗 ================== ☆、前传 第一章 献夫入宫   暴雨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亦然无人垂怜。深巷中划过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夜色下,雨水将这队人马晕染得模糊,纵是再怎样也不会看清,来者即除己者。   皇城中众官邸皆笼罩在一片烟雨中,司空府门前昏暗的烛火,正慵懒地打着盹,似是已习惯夜的沉静。油烧得劈啪作响,却被大雨声极力掩盖。轰然的雨声,将大楚的都城完全包裹。单单这皇城中的一座官邸,显得何其落寞。   深巷中的黑影掠过,只是一个手势,待闻瞬间四处没了人声,司空府内却传来了细微的动静。过了一阵子,府前的油灯燃尽而熄灭,四下尽陷入足以令人窒息的黑暗。片刻,府邸内燃起一片光亮,火光盖天,照得夜空的雨水也尽是透亮。   御司府——   坐在窗边,她侧身支着脑袋,一手落定黑子,转而用邪魅的眼神投向了对面的男子。朱唇轻启,她瞧着窗外无尽的雨,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这罪孽,她本已极重,又何必在乎今夜。   “妻主,明空不知如何落子,是败了。”他惊慌地看着面前无处可落子的棋局,身子竟微微颤抖了起来。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蠢笨,亦不想让她再一次对自己生厌。   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惧怕至极,可是却也难以割舍对她的痴迷。   今夜的她似乎显得很心不在焉,莫明空见云平半晌没有回过神,只好小声道:“妻主可安好?若是乏了,明空就伺候妻主就寝吧。”   将思绪拉扯回来,云平摆摆手,便指着棋盘上一空处道:“在此处落子,虽不可即胜,却可留后路。”   “妻主聪慧,明空不及,甚是羞愧。”莫明空打量着,见她目光涣散,似乎早已厌倦了这长达三个时辰的棋局。只是她不肯作罢,莫明空根本没有胆量去结束这局棋。   坐起身子,云平一手推开窗子。伴着吱呀的一声,外界的雨声将其淹没。昏暗的烛光下,只映着对面男子的脸。心里虽是压着块石头,云平面上却仍是平静。   莫明空时时刻刻都观察着她,生怕她有一丝不悦。只是他也明白,她向来是不悦的。就连夜里睡觉时,她总是不安稳地翻来覆去,本能地在墙边缩成一团,完全失去了平日里处事不惊的模样。   眼前的女人,是皇上从小养在身边的……走狗!   皇上让她去诬陷哪个重臣,命她铲除哪些老臣,她都会去做。她在皇上面前的一句话,早已胜过了千军万马。御司一职在丞相之下,可云平其人早已超越众人,在朝中仅次于当今圣上。这些年,无辜被她害得家破人亡的臣子,不计其数……   在院中唱曲,被过府赴宴的云平看中。母亲为了保全整个莫宅,便将自己嫁给了御司大人为侧夫。一度以为,自己会被这狠毒的女人折磨至死,只是到了今日,她竟从未对自己动过怒,反倒言谈举止温文尔雅,远不如外界传言那般无情。   每天她都会陪他用午膳,在庭院中散步。时而作画,吟诗,抚琴弹唱。春日里,她带着他在院中放自己亲手扎的纸鸢,她的笑中没有半丝杂质。他被这样的女子吸引时,可是却亲眼见到夜里她的绝情。   夜色中,背贴着门边,端着百合羹的手仍在颤抖。莫明空透过窗缝,瞧见那面无表情的女人命令着属下的模样,周身便席卷上了一层寒意。嘴角一丝诡异的笑从女人唇边划过,莫明空听闻那女人要将司空大人全家灭门,大脑一度空白。   今夜,是她定下的日子。司空大人全家被灭门的同时,她无关痛痒地来找自己下棋。莫明空不能像以往那样自然地面对她,因为他如今已晓得,自己妻主的“盛名”,终究是真。   稍稍舒展双臂,云平揉着额头低沉地道:“乏了,且歇下吧。今夜雨大,记得关好门窗,夜里恐染风寒。我还要回书房处理一些事务,你先睡下吧。”   默默点头,他欲言又止,手心里攥满了冷汗。   云平见他安好,转身便向门外走去。无尽的大雨,纵是洗不掉自己身上的罪孽。她一次次地顺从了那个女人的心意,一次次地违背自己,一次次地这样在夜里懊恼着。该死的一切!世间惟独让她舒心的,便是这莫明空。   当初在柳荫下相识,她赞叹他的曲子,也赞叹这俊逸的容颜。瞒下自己的身份,她为他即刻作了一曲,名曰《柳下明》。一见倾心,她却没有勇气向他提亲。她晓得自己的身份,不应被儿女情长之事牵绊,于是她悻然地归府了。   只是第二日,莫尚书竟上门提议嫁子与她。她上报皇上请求恩准,皇上命她空下正夫的位子备以后用,随即便准了这婚事。   一辈子里,她从未那样发自内心地挂上笑容。不顾疲惫地去筹备这婚事,虽只能求得明空为侧夫,一生得一真心足矣。   他在她无尽的等待中来了,他的面上却尽无表情。他看她的时候,没有当初的赏识,只徒留下了无尽的恐惧与迷茫。   为了让明空宽心,她努力去做着迎合他的事,不再终日沉着脸色,而是时常展露笑容。她生硬地一改常态,终究也不能让他一笑。她晓得,他对她的畏惧早已根深蒂固。自己做的事,根本无从洗刷。   独自坐在书房里,云平低着眸子瞅了眼密函,便唤来了管家。   避袖连连写下几个字,她将纸条对折,推向前道:“将我的命令下达给她们,不必在皇城逗留,连夜出城。再则……”思索了一番,她道:“派人进宫告知陛下,事已办妥。另外你亲自去明空那里瞅瞅,看看门窗可是关上了。”   管家似乎没想到她最后的那句话,先是一愣,随后便连连点头,退出了房间。   屋内再次没人时,她才翻开了册子,用朱笔勾掉了司空启的名字。随后小心地将册子收好,夹在了一叠书之间。   清晨,云平匆匆换上朝服便出了门,甚至未曾用早膳。   一夜几乎未曾入眠的莫明空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院中,连忙唤来伺人去打听外面的消息,他唯恐听到的是真的。他仍对云平存有一丝幻想。   回到屋里,他穿上云平特为他备下的水纹绣袍,伺人挽起他的长发,用云平最喜爱的白玉冠束起发丝。莫明空的眸子投入镜中,看着如今的自己,只觉得很是陌生。   打听消息的伺人从屋外进来,莫明空遣走了屋内其他的伺人,甚为谨慎。   直到屋里安静了下来,莫明空这才起身走到了那伺人的身边。   伺人正欲张口,莫明空看看门那边,立刻示意止声。   带着伺人来到书桌旁,他指着笔使了个眼色。   伺人立刻会意了,连忙执笔道:“司空府宅被焚,府内老小无一幸免。”   忽然间,莫明空双腿一软,连连扶上了桌沿。他颤抖地看着那纸上的字,再低头看向身上着的衣裳,竟觉得它沾满了猩红的鲜血。   独自坐在屋里,外面的暴雨虽停了一阵,但如今又淅沥沥地下起了蒙蒙的小雨。透过半掩的窗,一阵湿冷之气包裹着他。   那日柳荫下,独处深闺的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她满身的才华,让他折服。她举手投足间,总是那样透着些对任何事游刃有余的味道。同她交谈,自己却是那样得自在。她就像一缕幽香,但瞅不见,一旦入鼻息,便再也难以割舍。   这个终日将自己视如珍宝的女子,竟真的为了名利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外面传她的恶名,他只是半信半疑。只是如今……   “明空,听管家说今早你没用早膳。既然身子不爽,为何不去让管家请郎中瞧瞧呢?来人,替膳房捎个信,说今天我在明空这里用午膳。”云平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一个寒栗,莫明空竟连回头看她的勇气也没有。   云平背着手绕到了他的面前,便淡笑着坐在了他的对面。在见到明空之前,云平从不会笑。她怕莫明空嫌自己严肃,只好慢慢学着怎样去笑。尽管笑得生硬,她仍很乐意这样子哄着莫明空。   今日早朝后,皇帝私底下见她时,对她说了一番话。只是她只想先拖延着,那个命令,不必去杀谁或是害谁。因为,那道密旨是要她割舍自己的至爱。   “你常日里跟其他官员的夫君们多加走动,时常去街上瞧瞧也不错。这样闷在府里,难道是想时时陪着我吗?”云平逗弄着他,手却已经紧紧拽上了他的手。   感到有些痛,莫明空不想惹她反感,只好忍下了。   他轻轻摇头道:“外面下着雨,妻主是想赶走明空吗?”   忽然间,云平起身一把将莫明空拥入了怀中。用尽最大的力气,云平仿佛要将莫明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与他融为一体。   将下颚抵在莫明空的颈窝,云平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念道:“我是个没用的女人,不能主宰自己,也不能保护你,对不起。”   声音虽小,莫明空还是听到了。他迟疑了片刻,颤抖着伸出手,环上了云平的后腰。低头侧脸看着云平,他淡淡道:“妻主,若是遇上了不顺心的事,且就忘却了吧。”   仍旧不肯松开他,云平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沉默了半晌,只听她缓缓道:“你……愿意进宫为君吗?”   顿时间,莫明空愣在了原处。   抬头看向莫明空的脸,他那一脸的呆滞,尽被云平收入了眼。   忽然莫明空沉下眸子,看向云平。两人对视许久,却皆不言语。   “为了保住这御司之位,妻主杀害忠良,也要将……也罢,明空对于妻主来说,不过是一个用来怡情的男人。”他的心就这样冷下了,对于她,他终究与其他人一样。   假若他这样认为,顺了他的意,未尝不好。他可以恨自己一辈子,全当自己是无情之人。入宫之后便可忘却自己,好好地,好好地去伺候另一个女人。   自己是被皇上收养的孤儿,包括自己的命,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而这个男人,是自己唯一争取到的。如今,皇上命自己献夫,自己怎可不从。纵使他是自己唯一的心爱之人,纵使他是自己唯一能够活下去的理由,又何妨!   离了明空,自己大不了做回以前那个冷血麻木的御司。皇上说的对,儿女情长只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苦痛。   云平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已然嵌入了血肉之中。她深吸一口气,狠狠甩了莫明空一个耳光,阴冷地看着他道:“贱人,不要不识抬举!来人,给他好好沐浴更衣,晚上就抬进宫。”   他惊讶地看着眼前冷漠的女子,完全不像那个昔日里疼爱自己有加的妻主。他的心被她开启,却又因为她的一个耳光和一番话,那颗心重重地闭上了。   一个人躲在书房中,直到入了夜,云平滴水未进,也不曾用膳。直到门外管家询问她,要不要亲自送莫明空离府。她本欲奔出去拦住他,可当手触及那扇门时,她立马抽回了手,用阴沉的调子答道:“不必了。”   隔着一扇门,听见管家离去的脚步声,是那样沉重,竟能让自己窒息。   为了那个女人,自己早已失去了自己,如今也失去了至爱。可是自己有什么力量去反驳!她是皇帝,是大楚的主宰!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帮她铲除异己的走狗。   是啊,走狗这个名字,的确与自己贴切。   夜深了,上轿前,莫明空最后借着昏暗的烛火看了眼这生活两年的府邸。听闻管家道云平不来相送,他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狠狠扼杀了。   夜深,巷静,人未眠。 作者有话要说:  压抑的日子里好想大虐一把,唉…… ☆、前传 第二章 无畏少年   丞相府门前张灯结彩,红绸简直要照红了天边。府前车马已挤得水泄不通,彩礼被各府的下人们搬运着,一时间丞相府的管家也应接不暇,完全乱了手脚。   听着外面人声鼎沸,独自坐在马车中,云平仍在闭目养神。   已然几日过去了,听闻莫明空被封为莫君,她心中宛如刀割。只是她一直沉着性子,不作出任何异样,生怕自乱了分寸。如今必须步步为营,虽有皇上庇佑,朝中想要谋害自己的人比比皆是。分寸,莫不可乱。   她只待丞相的寿宴快要开始时,再行下车进府便是。   新晋的廷尉张蝉刚步入府,便见着不远处正围了一群官员在议论些什么。她平日素不爱热闹,只是见她们面色愁苦,想必定然是大事。   张蝉不禁向那里挪步,没走几步,立马被崔尚书拉上,一同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她转头又看看那群正在议论的官员,不由得皱眉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崔尚书转头看了看,只是叹了口气,“还不是新晋受宠的莫君,莫尚书的公子。当年可是嫁给了御司大人啊,如今竟进宫伺候陛下。那个人,真是为了自己什么都敢做。连自己的夫君都双手送到陛下身边去了,恐怕日后御司在朝中行事更肆无忌惮了!”   “如此恶徒,人人得而诛之!司空府灭门之事,与云平脱不了干系。我身为廷尉,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张蝉的声音过大,崔尚书立马惊恐地捂上了她的嘴。   不耐烦地拨开崔尚书的手,张蝉厌恶地道:“就是因为朝中之人无一敢出言,纵使得如今朝中纲纪荡然无存!”   “那张廷尉认为,该如何处置云平这样的奸臣贼子呢?”   “按照我大楚律例,应五马分尸,行车裂之刑!”张蝉本能便答道。   来人不禁低头浅笑,随后默不作声地转身向一旁走去了。   崔尚书连忙转头,竟见着了云平的背影,吓得跪倒在地。张蝉竟这样得罪了云平,恐怕明日便会身首异处。而自己陪同张蝉说云平的不是,恐怕也是难保一命。   比起崔尚书惶恐成那般样子,张蝉倒是没有太大的动静。   她眯起眼细细看着云平的背影,那个女人的背影,似是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只是那故人拜当今圣上所赐,早已携全家在流放途中落水溺死。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   本不愿这么早就下车,云平在车上听见路过的人谈论起莫君,便偷偷地跟着一直入了府,只为打听些莫明空的近况。   侍寝之夜,莫明空竟以死相逼,将皇帝生生赶了出来。他的性子,竟是这般刚强!   云平已然开始后悔,她若当初抛下这一切,带着莫明空远走高飞,或许永远都不必再受制于皇帝。只是普天之下,就算他们躲去哪里都是徒劳的。到头来虽不过一死,可她不愿让明空陪着她一同受难。   在府内游走了许久,但凡她路过,官员皆避而远之,似乎不愿多生事端。宴席在正厅开始了,云平未曾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反倒大步而去,满脸淡然。   她刚踏入厅内的那一刻,几乎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丞相杨碧光绕过桌子,特地走来拱手道:“御司大人安好。”   云平也客套地拱起手道:“今日丞相大寿,怎劳得您亲自来迎下官。杨相,请上座!”   杨碧光与尚书崔尹交换了一个眼神,崔尚书立刻笑着迎来,拱手道:“容下官代杨相谢过御司,御司大人,请!”   崔尹带着云平来到了主座附近,杨碧光示意崔尹,于是她与云平一同居于了主座之上。四周的官员似是早已习惯,并未过多议论丞相之举。   方才入席的张蝉隔着很远便瞅着云平,总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但一旁有人在敬酒,她却之不恭,只好连干三杯,方才罢休。   端起酒杯,云平起身道:“同日在朝为官,多有得罪之处,请杨相包涵。云平今日先干为敬!”说完,云平拂袖掩面饮下了一杯酒。   果然,杯中之物下了东西。   面上装作无事,云平将解百毒的雪蟾丸夹在指缝间,又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投了丸药,转而再行将酒饮下,这才松了口气。她平静地看着众人的笑脸,只觉得心中作呕。   自幼她便识得百毒,皇帝请了无数的高人教授她各种技艺,只为让她长大后为自己卖命。她的童年,只是属于一个僻静的小院子,日复一日地学着技艺,完全不懂得如何去笑,如何与他人相处。   “前日里,司空大人家走了水,一家……”   “咳咳,何大人,不知可否替本官斟杯酒?”杨碧光止了何青的声,连忙干咳。   云平倒是起身制止,转而用手旁的酒壶亲自替杨碧光斟了酒,“杨相,请!”   愣了愣,杨碧光盯着云平斟的酒,竟没有胆量喝下去。   将一切看在眼里,云平皱起了眉头,未曾言语。   咬咬牙,杨碧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便道:“大家先用,我去……”   “杨相,要做什么,吩咐下人便是了。这寿宴,可不好离场啊。”云平连忙制止道,随后又斟了杯酒,“杨相请用!”   杨碧光一时怒上心头,只是话到嘴边,又被狠狠克制下去。她转而笑着揉了揉额头,便道:“是杨某不胜酒力罢了,即刻便回,即刻便回。”说完,杨碧光俯首趋步而去。   自作孽,终究不可活。   云平自顾自地重新给自己斟酒,抬起头,却不经意瞥见崔尚书竟偷偷在打量她。   想必两人事先早已商议好,如今在酒中下这情迷之毒。如今怕只有将计就计,瞧瞧她们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端起酒杯,她一饮而尽,转而故作无事地尝了些爽口的小菜。   过了许久,丞相匆匆从后堂赶了回来。她面色潮红,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杨碧光坐回云平身边,却冲崔尹使了个眼色。   看来今日自己不出手,这些人倒是迫不及待了。   一壶酒逐渐被云平饮尽,见着众人仍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她晃晃悠悠地支起身子,揉着脑袋道:“今日不胜酒力……云某就先行告辞了,杨相松鹤延年,寿比南山……”   “来人啊,快扶着云御司去厢房歇息!御司您先歇歇,这样醉酒归去,可不是我们相府失了待客之礼!”果然,杨碧光立马唤来了相府的管家。   管家亲自搀扶着云平向内堂走去,而在宴席上的官员,皆是松了口气。   没了那人物在此处,交谈起来倒也舒畅了不少。   一时杨碧光站起身来,笑着举起酒杯道:“杨某敬众位!”   官员们纷纷起身回礼,大家一同饮下酒,随后皆是大笑了出来,不再压抑。原本寿宴应有的氛围,也终于回来了。   大厅的人声比方才嘈杂了数倍,每个人都开怀畅饮,再也不必顾忌自己的言行。   躺在相府厢房里的软榻上,云平只顾着揉脑袋,并未过多言语。她微张着双眼,透着细细的光亮,来观察周围动静。   管家退了出去,门未关,却见一男子缓缓步入屋内。男子关上了门,霎时四处皆寂静无比。云平听着那细微的脚步声,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大人,就让奴家好好伺候您吧……”男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云平微张着眼,却看到了一张绝美的面庞。   “你……你叫什么……”云平故作吃力地问道,手也盘上了男子的腰际。   似乎对云平的举止很反感,男子特意避开了她,挪动身子到另一侧,进而道:“奴家名唤玉钦,今日就由奴家来服侍您了。”   寒光乍然一现,云平反手将那刺来的匕首推开,转而跃起一把扣住了男子的肩膀。她将男子狠狠扼住,转而冷冷地问道:“你,司空府的三少爷吧?”   浑身打了个寒颤,司空玉钦低下头,不禁冷笑了起来。   “素闻御司大人高明,今日终是得见。大人若是想要杀了玉钦,玉钦只有追随家母及家中姊妹兄长一同去了……”   见他想要咬舌自尽,云平封住了他的穴道,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松开了他,一把将他推倒在软榻上。   站在一旁,云平幽幽地道:“全天下敢这样刺杀我的人,只有你。死?我怎么会遂你的心愿呢?落在本御司手里的刺客,向来都只是会……生不如死的!”   傍晚时分,御司府平静如往昔。府内的伺人打理好了一切,陆陆续续开始回房,不再在外走动。平日里都会在书房用晚膳的云平,也未传膳。   静谧的地牢,散发着阵阵木头发霉的气味。只听滴答滴答的声音,也不知水从何处渗了下来,打在铁链上倒甚为清脆。   坐在烛火边,云平轻轻合上茶杯的盖子,转而侧支着身子看向了不远处的司空玉钦。那男子被吊着整整三个时辰,却未曾喊过痛。   这些年为了逼出口供给皇帝,云平倒是发明了不少招式。如今,以牛筋捆手指,再吊起犯人的手指,致使犯人被悬在半空中,虽是剧痛,倒也对身子没什么损伤,这套刑名唤“吊金钩”,对付强硬的犯人最有功用。   一边喝着桂花茶,云平沉下了眸子,“给司空少爷松松筋骨,别让他累着了。”   手下们连连应道,随后转身去准备了起来。   微微喘息着,冷汗划过他的面颊,顺着脖颈而下入了衣襟。司空玉钦斜眼看着云平,不由得笑道:“想不到御司大人不过如此,如此罢了。”   “怎么,少爷不急着咬舌自尽了?”云平搁下了茶杯。   “我司空玉钦倘若苟存于世,他日必将百倍相报给大人您。灭门之仇,今日之屈辱,我定要你云平不得好死!”司空玉钦大笑着,却被一个手下狠狠甩了一耳光。   手下们将准备好的铁棍端了过来,抓起司空玉钦的胳膊,便狠狠砸了下去。那铁棍上的钢刺划伤了玉钦原本白皙的皮肤,伴着一阵颤抖,司空玉钦终于叫了出来。   云平冲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随后慢悠悠地站起身子,转而向门外走去,“你们好生伺候司空少爷,另寻个信儿,让安流火去我书房。”   “主子,安大人她……她……她尚未回京,若是有要事……”   “瞧我这记性,罢了。”云平不禁皱起了眉,侧眸扫了眼不住冒着冷汗且打颤的司空玉钦,便故作无事地离了此处。   夜里,云平换上常服坐在窗边。烛火下,她对面那一双深邃的眸子,正透着明亮的光。刘泠然将最后一子落下,转而冲着云平笑了笑。   见刘泠然这么一笑,云平倒是浑身不自在。这只狐狸终日在皇上面前言语,那些个恼人的主意可都是她出的。如今深更半夜她赴此处下棋,也不知又是在盘算些什么。   稍稍正坐,刘泠然打量着云平,笑道:“你我相识十余年,如今你竟能亲自献夫于陛下,倒真让狐狸我意外。”   云平将棋盘瞅了瞅,自己满盘皆输,倒又败给了这厮。   一边避着袖子将黑子收拾进手旁的棋娄,云平一面道:“任何事都不是你一个人能想到的,不过是一个男人,也罢。陛下喜欢,送去便是。”   “一个男人?”刘泠然瞥了她一眼,笑意依然蕴在嘴角。看云平那满脸的平静,刘泠然不由得对她产生了一种惋惜。自己与她,不过是面前她人的棋子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传 第三章 玉螭臂环   少年眉间紧蹙,表情痛苦得扭曲起来,面色如同土灰。细密的汗珠由他的额角渗出,第几个日夜,他这样浑浑噩噩地撑着,只是抱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他便不愿放弃。   黑暗中,紧闭双眸的他隐隐听到铁索撞击的声音。   略张开一个间隙,模糊的视野中,一个白衣女子正轻声地向自己游移而来。   白无常来勾魂了吗?   少年摇摇头,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忽然间,下颚被人狠狠钳住,一身生疼,少年扬起脸,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面前不是他人,正是那个歹毒的走狗,云平。   “生得倒是俊俏,只不过那颗蠢脑袋糟践了这张脸!”甩开他的脸,云平转而向一旁的木椅走去。   牢房内静悄悄得只余下云平的脚步声,还有少年细微的喘息声。   坐下身子,云平喝了口余下的凉茶,觉得喉咙发涩,便吐在了地上。她撇开茶杯,看向少年,“杨碧光和崔尹……”   “不!跟她们没关系!”少年脱口而出,打断了云平的话。   不由得轻笑了一声,云平心里已然有了大致的底。“她们若真心助你报仇,怎会让你这堂堂的少爷牺牲色相,冒着大险来行刺我呢?”   少年低下了头,只是不住地道:“都是我自愿的,是我咎由自取。”   见他那痛苦的模样,云平随手捏碎了手边的茶杯,夹着那瓷片猛地向少年头顶的牛筋掷去。瞬间,牛筋断裂,少年重重摔在了地上。   出乎云平所料,少年竟没有叫喊一声。他斜眼死死盯着云平,那种不甘的倔强,足以令人震撼。只是出自如此少年之目,倒是让云平对他另眼相看。   云平淡笑着,低头看着少年便摆手道:“你且走吧,以后就不要亮司空家的名号了。”   怔然而视,少年久久不得开口言语。   起身拂去杂尘,云平低头屏息凝视着少年,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决定。死灰复燃的事,前朝可见得多了。放过他,难保自己日后不涉险。   叹了口气,云平踏着沉重的步子向门外走去,终是不愿顾首再探司空玉钦。   昏暗潮湿的地牢中,柴火烧得噼啪作响,火光映照着少年不甘的双眸。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抬头望着透气的小窗,竟久久不得回神。   娘亲,钦儿定不会忘却这血海深仇,定要将这李乾月饮血噬骨!   火光投下少年单薄的背影,依旧不住地摇晃着……   走在街上,换了身平民的便装,云平携着刘泠然一同穿梭在人群中。本是要过府小叙,为了私下给司空玉钦留下离开的空档,云平便提议去酒楼里痛饮三百杯不醉无归。   实则刘泠然心里自是明白,云平虽嗜酒,却从不会把自己灌醉。她是一个深林中的猎者,定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否则一个失足便会成为野兽们的众矢之的。   “狐狸,今天你怎么不爱吱声?”云平侧脸看着刘泠然,还是强硬地笑了笑。   曾经,不苟言笑的云平为了不让莫明空对自己畏惧,她努力地去学如何笑。直到有一天莫明空无意说了一句她笑得真好看,从此,云平时常便对旁人展露笑颜,只为多加练习。   刘泠然不顾旁人在场,便慵懒地舒展开了双臂。她一手勾过云平的肩,故作柔声道:“每次看见你笑,我都如坐针毡,还是算了吧。平儿。”   笑容僵在了脸上,普天之下,敢如此戏谑自己的人,只有眼前的女子。   抖开刘泠然的手,云平的笑容逝去,转而阴沉地看向了前方,“我自幼不喜旁人触碰。”   冲着云平咧了咧嘴,刘泠然做了个鬼脸,转而瞥了眼一旁的摊子。她愣愣,连忙拉住了云平,指着那摊子便道:“你看,那里的臂环跟你的那只一样啊!”   顺着刘泠然手指的方向,云平瞅见了一只鎏金玉螭纹嵌四枚东珠的臂环。她立马快走几步,来到摊子前便拿起了那只臂环,一时眼眶竟红了起来。   仔细打量了许久,如此的宝物竟真的被摆在地摊上。云平虽是不解,但终是掏出了随身挂着的臂环,将二物仔细比对,果真一模一样。只不过那臂环正中最大的那颗东珠下,刻了个小字,安。而自己的臂环上空空如也,竟什么字也没有。   难免有些失落,云平低眸打量起了摊主。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妪,白发苍苍,三角眼,目光浑浊。她臃肿的身子挪动起来很不方便,身上的衣服也有不少补子,不大像能有这样好物什的主家。   云平蹲下身子,与老人平视,这才握着臂环问道:“请问此物是由何处得来的?”   老人瞅着云平,竟摆出一脸厌弃的表情,倒是让云平有些无所适从。   刘泠然一把拉开云平,半跪在黄泥地上,抹开袖子便大大咧咧地躲过了臂环,转而笑着道:“老人家,这玩意怎么卖?”   老妪伸出五个手指,这才道:“五两银子。”   一听这话,刘泠然倒是觉得有些不妥,进而道:“这物什可不止五两,老人家莫非是昏了头?此等宝物,我们若真用五两银子来换得,岂不说我欺负一个老人了?”   连连摆手,老妪叹了口气,“什么宝物哟,不过是那霸占我们家房子的黄五,她用来敷衍我老太婆的伎俩!见她整日干的那勾当,这玩意指不定是从哪个坟里扒出来……”老妪忽然止了声,似乎把这东西的出处说出来很是不妥。   坟里?   云平大惊,还欲再问,只是见老妪不大待见自己,也只好住了声。一旁的刘泠然倒也好奇,帮衬着问道:“可知那黄五如今在何处?说来不才,我们姐妹二人也有些朋友,可帮帮老人家除了那恶霸。”   听了这话,老人的愁容终于退去了大半。她看着刘泠然和云平,激动地连连抖动着身子,话到了嘴边,再怎样用力却也挤不出来。   “但说无妨,老人家,这是一百两银票,您先拿着寻个地儿安身。”云平见她不言语,急生生地只好随意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推到了老人的面前。   低头一看这纹路精致的银票,老妪颤抖得倒更为厉害了。她吃力地撑着路旁的石头,颤颤巍巍地起了身,又连忙向她们二人弓腰作揖。   刘泠然立马起身扶住了老妪,转而笑道:“老人家,别吊着我的胃口了,我倒是要瞅瞅是怎样的恶人。”   被刘泠然这样豁然的一笑,老妪倒也没了那生分。她捶着心口便道:“就在城东的净业坊,黄五她先前强行搬进我们家,起初还给予些借宿的银两。可是后来,我们一家去城外探亲,回来的时候黄五便占了我们家房子,口口声声说房子田地都是她的。夺了我们的地契房契,她竟还将我们一家赶了出来。那黄五,是个缺德的贼人,早些年经常去扒人家的祖坟,在天下间四处流窜。后来被抓进了牢,关了几年被放出来,却不想竟又盯上了我们这苦命的一家人……作孽啊!”   云平已然面露凶光,她沉着眸子,幽然开口道:“该杀。”   见状连忙扯住云平,刘泠然故作无事地笑道:“老人家,明日这个时候你还在此处,我们会让黄五把房契地契都还给你的。这银子先拿去好好安顿一番,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二位活菩萨,多谢了,多谢了!”老妪嘴里念叨着,脸上终于尽是笑意。   与刘泠然渐行渐远,云平心里盘算着,回过神来,却发现刘泠然一直盯着她看,倒是让自己好生不自在。   刘泠然再次笑了出来,“爱管闲事不是你的作风,单单是想查那臂环,大可不必动用你的弑神骑,我派我的人去抓那人送入你府,如何?”   “你果真晓得,如今弑神骑里夹了不少陛下的眼线。也罢,狐狸,你且将人安置在你的府邸,我夜里便赶过去。如今是多事之秋,我不想再生事端。”云平不禁又想起了莫明空,心里很不是滋味。   只是应了声,单看她一脸的愁容,刘泠然默不作声,却暗自叹了口气。一个男子,竟能让云平成了这般模样。   说话间,身后一串铿锵有力的马蹄声渐近。二人皆而回头望去,只见一着深紫纹衫绣金裙的女子,竟驾着一匹烈马飞速而来。路上不少摊子被马踩了粉碎,更有路人被马撞倒在地,血流不止。   正当云平分神间,只听人的一声惨叫,伴着马的一声嘶鸣。一个路人轰然倒地,七窍流血,眼睛睁大着望着天空,却不再动弹。   驾马的女子本欲离去,可正在巡逻的官差拦住了她的去路。一个官差蹲下身去探了下倒下之人的鼻息,不禁大叫道:“死人了!快将这纵马的恶徒抓起来!”   一声令下,官差们将驾马的女子团团包围。高居在马背之上,女子不痛不痒地握着鞭子,指着她们道:“晓得我是谁吗?我娘是刑部尚书,谁敢抓我!”   一句话出口,倒是引得无数唏嘘。路人皆退散开来,无人再敢旁观。地上那枉死的人,仍不肯瞑目地望着天,倒是显得无比悲凉。   崔尹的女儿?   云平的心中倒是一个念头划过,眼前此女,似乎能助自己。   “狐狸,我们去喝酒吧。”扯了下刘泠然,云平淡然地向一旁走去。   见着女子如此跋扈,刘泠然只觉得心生厌恶。但瞅着今日云平这故作的淡然,她倒是能猜出里面或许可以大做文章了。   继续扯着笑容,她与云平并肩而去。   二更天,梆子刚被敲响过两声。巷间雾气弥漫,夜色下少有的迷离,沉静如此,倒也适宜宁心。只是单独行在夜路中,难免会心生凉意。   直到拐了弯,由刘府西侧的一个不起眼的角门进入,云平这才松了口气。今夜无人陪同,她已然害怕尽了这诡异的寂静。总觉得身后有无数的冤魂在跟随,向她来索着自己枉失的命。   跟随着管家,云平披着黑色斗篷一路由假山旁的密道口下了台阶,转而入了刘泠然亲自设计并建造的玲珑地牢。   此牢九曲十八弯,每过一弯便需一次暗语,若是外人进来摸错了暗语,便会顷刻万箭齐发,将来人击毙。刘泠然平日里面上和善,实则这防人的手段远在云平之上。两人自幼一同长大,虽然一个故作不羁,一个不苟言笑,但多疑的性子还是共通的。   借着微弱的火光,云平行至地牢深处,却见着不远处刘泠然正坐着饮茶。而有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女子,正被拴在木桩上。她面上并无什么伤痕,却是满脸的冷汗。也不知刘泠然用了什么招数,竟让她成了这般模样。   卸下斗篷,云平坐在刘泠然的身边,不由得皱起了眉。   搁下茶杯,刘泠然冲着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牢房内的人纷纷退去,独独剩下那黄五与她们二人。坐在原处的云平稍稍松了口气,抬头便问道:“你是黄五?”   抿了抿嘴唇,被拴在木桩上的人气若游丝,“是……是……”   “我晓得你惜着她的命,所以没用刑,放心吧。”刘泠然得意地重新捧起了茶杯,避开茶沫,转而冲着云平一笑。   甚是不解,云平打量着黄五,还是接着问道:“你打发那老人的臂环,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是……”耷拉着脑袋,黄五无力地道:“是我逃到关外……关外,一个女人变卖给我的……见着便宜,我就想买回来再转手卖了……只是……只……咳咳!” 作者有话要说:   ☆、前传 第四章 落井下石   将斗篷收好,云平侧身看向了刘泠然,“狐狸,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方才拿些有趣的小家伙逗了逗她。一向严刑拷打的勾当,可是你的强项。怎么,今日你竟如此心软?”刘泠然嬉笑着,转而看向了黄五,“有话好好说,你那占人家房子田地的熊心豹子胆去哪里了!”   黄五一听这话,冷汗直下,连忙点头道:“是是是,二位大人想要问什么,小的如实答就是了,求二位开恩饶了小的一条贱命吧。”   白了刘泠然一眼,云平不自在地重新看向黄五,“你是何时得到此物,那卖家又是何般年纪,长相如何,姓甚名谁!若你答得妥当,你的命便可留下。”   连连咳嗽了几声,似乎被脚边干柴烧出的烟呛得难忍,黄五竟有些喘不上气。她缓缓抬起脑袋,眸子偏向了云平。   “这位大人,我两年前得到此物,那卖家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当时还记得有个年纪与小的相仿的女子一味阻拦,似乎那人是小姑娘的娘亲。长相小的早已忘了,但小的听见那女人喊那小姑娘做‘安儿’。小的也就知道这么些了,后来在关外寻到了更多的宝物,一时小的就将这臂环忘却了。臂环成色太旧,看着也不怎么值钱,于是小的就打发给了石老婆子,就这样了……”黄五说完最后一句话,气简直要断了一般。   一模一样的臂环,想必也不能证明那臂环先前的主人便是自己的家人。   云平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性命卑贱,只是个被家人抛弃的贱命罢了。究竟自己的亲生母父在何方,自己终是无法得知。只得这样一味地为了皇帝而活,一辈子形同行尸走肉。   也无心再问,云平起了身,重新披上斗篷,“此等恶人,死不足惜。只不过我答应了她饶她一命,狐狸,你自己看着处置吧,我也回府歇息了。”   “天亮了我派人将地契和房契送去给石婆子,你安心回去吧。我一个闲人,倒是乐得自在。”刘泠然站起身子,冲着手下使了个眼色,转而迎到了云平身边。   点点头,云平低头趋步而去,不再理会众人。   回到府里,已然三更天了。云平独自坐在书房内,侧支着身子拿起一只小金剪,百无聊赖地剪起了烛花。烛火如妖孽般舞动着,看得云平眼乏,仿佛那窜火苗一路舞进了云平的眸子。一时出神,她缓缓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雾气弥漫,她吃力地张开双臂去拨开云雾。大步奔跑着,她远远便瞧着他的背影,就在云的那端。再近一点,只要再近一点,明空,明空就可以回到我身边。   云平心里默念着,用力扑向了那背对着她的男子。将男子紧紧拥入怀中,云平正欲言语,却见怀中的男子瞬间化为了身着凤袍的女子。   “云平,你可还是舍不得区区一个男人?”李乾月的脸乍然浮现,只让云平瞬间瞠目结舌,周身如同被掷入冰窖之中。   那金晃晃的凤冠映着初日的光辉,让云平的眼睛一阵刺痛。金步摇相互碰撞的声音,撩得云平心神尽乱。   不断后退,云平不断后退,可是李乾月却步步相逼,口中仍念道:“你有情谊了是吗?你不再肯为朕效忠了是吗?你恨朕的夺夫之仇是吗?云平,回朕话!”   “不!不!不……”   ……   “大人!大人?您是怎么了,快醒醒,时辰到了,该上朝了。”管家轻唤着,冒着胆子将声音放大,俯身靠近了云平的耳畔。   瞬间惊醒,云平坐起身来,却见一旁的蜡已然燃尽。管家正担忧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托着绣金纹鹤的朝服。   手下随意扶上椅子,她低头却见自己的衣襟一片湿濡。不自在地摸上眼眶,自己竟然在睡梦中落泪了。   稍稍定了定神,云平站起身子道:“吩咐人准备洗漱,你且出去,今日我自行更衣。入宫的马车备好就先在府门外候着,不必再进来通传了。”   管家应着,不放心地瞅了眼云平,转而离去。   盯着桌子上的朝服,今日她竟恨不得将此物撕得粉碎。奈何终究屈身与人,云平不情愿地换上朝服,站起身子不由得又瞅上了刚褪下的衣物。梦里,都是那个女人。   她说自己的双亲将自己丢在树林里,自己只是一个没人要的野种。若不经她手,自己便也不会活到今日。   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依然是自己依附的主子。倘若李乾月不再是大楚的女帝,云平便也只不过是条丧家之犬罢了。   “来人!将这衣服烧掉,别让我瞧见灰!”云平厌弃地将那被泪水沾湿的衣物抛在地上,随后便唤人道。   管家重新推开门,弓着腰便捡走了衣物。   不愿再多想,这几日的心神从未如此乱过。都败那个男人所赐,自己竟真的可笑到喜欢上了一个男子,更可笑的,竟是自己因为这男子对皇上有了二心。   直到马车来到了宫门前,云平在伺人搀扶下踩着梯子下了车。银靴刚落地,便听见身后一声大笑。她缓缓侧眸,正见着刘泠然正骑着条黑面白口的小毛驴悠然而来。驴蹄踏上青石板的清脆声音,在这早晨倒甚是悦耳,颇具一番风情。   只是身着二品官服,原本头上的乌纱纹云冠被抱在怀中,刘泠然这一副模样更是夺得众人眼球。官员们大都是乘着华车而来,恨不得将家中所有绫罗珠玉都装在车外面,车子行进时伶仃作响,在官员耳中甚是好听。只是如今刘泠然如此而来,倒是羞得不少官员面红耳赤。   云平向来喜好素雅,不大爱招摇铺张。她的马车亦然平素无奇,但却在宫门前众华车间极好认得出。可不怕比较,如今倒是刘泠然比云平更加惹眼了。   皱眉四下看了看,云平小步走到那头毛驴身边,还未开口,乖巧的驴儿倒是应景叫了一声。刘泠然本已止了笑,可一见这乖巧的驴,立马又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连忙掩面,云平别过了脑袋,“也不知你又发得哪般疯魔!”   轻灵地跳下驴背,刘泠然毫不避嫌地一把勾上云平,“我这可是为家里省银子。素末说了,只要我每天骑毛驴上朝,他就赏脸过府与我饮一杯浊酒。为讨得佳人欢心罢了,你若是嫌弃,就快些去一边!”   “我当狐狸你有多大的本事呢,就这样一个青楼里与文人墨客周旋的诗伎,竟让你做出么些……这样的事。若是齐公子早已心许了别人,你如今可不……”看着官员们陆陆续续进了宫门,云平这才打住,“快些入朝吧,净被你……”   刘泠然笑着一把扯上云平,转而边走边小声道:“昨晚,我把黄五赏给了府里几个好女色的打手,实在解气。平儿,觉得妥当与否?”   故作无事地平视前方,云平淡然地道:“也不知再过个百来年,我旁边的这位大人可就要修炼成好一条狐狸精了!”   话音刚落,云平倒是随着刘泠然一同笑出了声。刘泠然见云平第一次笑得如此随心,稍稍舒了心,也忘却了近来自己的忧愁。   金凤环绕而起,十二只画柱坐落在这明亮的大殿之上。远望那正中央的凤椅,直叫人望而生畏。单单站在玉阶下,竟也可以感受到来自帝王的气魄。大殿中已然站满了百十余的官员,大家分立两侧,各持玉笏,一同面向尽显天家威严的凤椅,终是静下。   “大楚圣帝驾到——叩首!”监礼的伺人呼喊道。   众人齐齐下跪,行三拜九叩之大礼。衣袖抚地间,云平位列崔尹对面,沉静地瞥了她一眼,未被人察觉。   礼毕,起身,云平整了整冠容,稍稍站定。   今日李乾月配着紫金栖凤衔珠冠,挽着众星拱月髻,身着彩金飞凤礼裙,妆容尽态极妍,衬得她面容姣好,却不失帝王之威严。如今年近不惑,倒更显得英气十足。   一点朱唇,微微张启,李乾月侧身落座,略一收裙摆,便道:“今日早朝之前,朕听闻有狂徒在京城中纵马伤人,可有此事?”   杨碧光沉着地站出列,持着玉笏弓腰俯首道:“不过是民间小事罢了,怎可入得陛下之耳。近来城和王将要班师回京,八年一战,陛下……”   “微臣听闻那纵马之人并未获罪,反倒在衙门中走了一圈,便被放了。杨丞相,此举有违法纪,竟视我大楚律例于不顾,可曾算是小事!京师乃是天女脚下,官员勾结,更不可就此善罢甘休。陛下,微臣上谏,定要将此事查明,给天下人一个交待!”云平揣摩罢了李乾月的意思,便打断了杨碧光的话,不顾众人议论便站了出来。   此话一出,不仅杨碧光面色不佳,一旁规规矩矩站着的崔尹,已然面如土灰。她憎恨地瞪了一眼云平,右拳紧握,仿佛要把云平捏得粉身碎骨。   杨碧光稍稍理了理思绪,揣摩着既然皇帝出口,云平帮腔,想必定是皇帝的意思,自己不大好插手了。只是崔尹是自己的门生,如今皇帝当众要寻崔尹的不是,恐怕是对自己有了芥蒂。一滩浑水,自己能避则避了。   暗自忖度着,杨碧光接着道:“云御司所言不假,方才微臣愚钝,未顾忌此处,望陛下宽恕微臣之过。”   “丞相是大楚的栋梁,稍稍有所不顾,也无大碍。”李乾月敷衍着,一面却接着道:“刑部尚书,此案交由你同吏部尚书一同着手,务必将案件查明。”   云平见崔尹脸色愈发不好,便进而道:“陛下,微臣那日不巧,正好途径。只闻那纵马之徒口口声声言自己是刑部尚书之女,但见崔大人一向奉公束已,若此恶徒乃崔门之女,实属滑稽。不如请崔尚书……”   崔尹轰然跪倒在地,她连连冲着李乾月叩首,仰首间竟涕泗横流,完全没了方才故作镇定的模样。她的额头已然叩出了青紫,却还是不住地狠狠砸向地面,“陛下,是臣教女不严,是臣的过错。只是臣只有这一个女儿,若她服了刑,崔家便后继无人啊陛下!”   今日之仇,且是你当日利用司空玉钦暗算我之仇。   冷眼瞧着殿上的闹剧,云平接着道:“倘若崔尚书因一门的利益扰乱法纪,杀人者不偿命,那天下间的纲纪岂不是尽乱!女刺母,母食女,行道之人受劫掠,官府不加管制,我大楚之江山便岌岌可危啊!”   “云御司所言甚是,这一旦开了先例,天下人谁还会遵守法纪。皇女犯法与庶民同罪,此皆一理也。恳请陛下为大楚法例正名!”廷尉张蝉出列相禀,倒是惹得杨碧光很是不悦。   张蝉为人耿直,其人犹憎恶云平一党。只是今日云平说的在理,张蝉便不计前嫌出言帮衬,倒是又合了李乾月的心思。   因张蝉在朝中名声甚响,见她出言,其他文武百官倒也随之附和,一同向李乾月进言要将崔氏之女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李乾月暗自欣喜,但面上却毫不流露。她正襟危坐,便道:“传朕旨意,刑部尚书崔尹之女纵马行凶,崔尹打通官员包庇纵容,实属朕之不能忍。即日,将崔氏一门满门抄斩,以匡法纪!”   “陛下!满门抄斩过于苛重,崔尚书为国鞠躬尽瘁,理应厚待,方才是笼络臣心之术啊!”杨碧光连忙出列相劝,却见崔尹已然懵了。   云平见这一副场景,只觉得一阵唏嘘,却又不好意思出言相劝,只得冷眼旁观。   似乎也觉得有些流于刻意,为了避嫌,李乾月点了点头,“丞相所言有理,崔氏之女罪大恶极,于菜市斩首示众。尚书崔尹,即日贬为松营县县令,永世不得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本不想开篇就那么沉重,可是生活由不得我们不沉重。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如今我亦不晓得在演谁的戏,又或者谁在演这个我。寥寥数字,尽是排解生活的苦闷罢了。    ☆、前传 第五章 戏夫之耻   坐在客栈的二楼栏杆旁,略一低头便可望及脚下喧闹的街市。对面的桌沿空空,瞧得刘泠然很是别扭。她探出大半个身子向下张望,却久久不见佳人进这酒楼大门。   天碧蓝碧蓝的,一丝杂云都没有,多好的景,如今自己竟被一个男子戏耍了。   吞下杯苦酒,刘泠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素闻大人乃是人中之凤,足智多谋。素末为衬得大人,只得从后院的小门而入,如此只为讨得大人抬爱便是。大人久等了,素末见过大人。”面颊如青玉雕琢般,他像极踏风而来的仙家。只是出言,便已然让人欲巴不得。   京城第一诗伎之名,定非他莫属。容颜易老,他虽仍有一副摄人心魂的面容,但更加让权贵们着迷的,是他满腹的文采。一句“玉簪不胜”,惹得京城中多少文人墨客日日茶饭不思,只愿挤进燕燕阁中,亲耳听他颂词一首。   被齐素末的忽然现身吓得够呛,刘泠然险些丢掉了手里的酒杯。她陪笑着打理起自己的衣襟,颇有些故作镇定的意思。   齐素末今日着着月白色内衫,另披了白色禙子。青丝略挽,简单的一只木簪,便匆匆扫过这了装束。只是瞅见他不同在阁里的妆容,刘泠然倒是有些惊讶。   将刘泠然的呆滞看在眼中,齐素末淡笑着起身替刘泠然重新斟了杯酒,便重新坐了下来。见刘泠然还在打量自己,齐素末只得故作忧愁地扶上额头,哀叹道:“可惜大人也同世间庸俗之辈相类,不喜素末这番……”   “不不不,素末的装束极其淡雅,甚为别致。只是单单瞅见素末一眼,我这凡女早已醉了,醉了罢。”刘泠然的脸已然涨得通红,不自在地喝下他倒的酒,冲着齐素末憨笑起来。   见刘泠然完全失了分寸,齐素末大喜,却不表露于色。   稍稍定了神,刘泠然道:“这连着一个月我都骑驴上朝,若素末还记着,那何时……”   “都是素末的玩笑罢了,大人怎可当真这样骑驴而去?”一时难免有些惊讶,能为他舍弃颜面的女子,似乎只有面前这一人。   只是他被伤得太多次,唯恐眼前人也只是贪图一时新鲜,才陪着自己闹罢了。自己的爹爹当年盛名不亚于如今的自己,可他嫁给那个女人之后,得到的又是什么!这些女子,皆是薄情之人,只是当风月场上的男子为玩物罢了。   仅顾着赔笑,刘泠然不由得摸上自己发热的脸颊,暗自开始咒骂自己没出息了。   “近日朝中多事,我那厮冤家又发狠,所以你我过府相叙一事只得暂且搁下。下个月的今日,不知素末可否……”   “大人口中的冤家,可是御司云平?”忽然间打断了刘泠然的话,齐素末好奇地便问道。只是话一出口,他自是懊恼。自己只不过是风月之人,怎可如此插嘴官家的事。   愣愣,刘泠然见他面色忽然不佳,连忙劝解道:“无碍,无碍。那冤家便就是她,前些日子刑部尚书的女儿纵马伤人,京兆尹帮着包庇,我那冤家眼瞅不惯,便上奏参了崔尚书一本。原本已无事,云平她却劝得陛下将崔氏之独女斩首,亦将崔尚书贬官去了松营县。你也晓得,松营处在大楚与鲜卑的交界,时不时就有哪些鲜卑人纵马抢掠。上一任县令便是被鲜卑人手刃,陛下当时大怒几度央着出兵……”   “罢了罢了,大人您倒是真性情,把这些朝廷的事讲给素末,素末略闻便可。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妥。来,素末敬大人抬爱!”齐素末打断了刘泠然的话,举杯便道,随后昂首一饮而尽。   此男子聪慧过人,懂得避嫌,又甚为谦恭。刘泠然越发对他着迷,只是想来莫明空的前例,一时竟惹得刘泠然不敢对素末表达倾慕。   她只怕自己迎娶素末入府,若素末被陛下相中,即使他是风月之人,陛下的性子根本不会在乎祖制。就这样强行要走了素末,自己得不偿失,也只能落得和云平如今一般寂寥落寞。   自己与云平皆是陛下所养,生来便都是效忠大楚女帝的奴才罢了。   微雨过后,御花园内那些珍禽个个叫得欢实。清脆的鸟鸣,趁着沾染露气的浓郁花香,一洗这皇家内苑中的污浊之气,甚为怡人。   丛花叠影,郁气扑鼻,他独自站在小径中,伫立远视,不由得叹息,却被一旁的伺人听入耳中。隔着百步之遥,那远处湖边站着的白衣女子,背影竟如此熟悉。   是她,真的是她。   迈开步子正准备向那边跑,可头上沉重的玉冠随之摇晃,竟让逼得他活生生地止了脚步。那皇君的玉冠,正在提醒着他,此生已与那女子天人相隔,不可再行相见。   当日在府中,他只是畏惧,如今出来才晓得自己已然对她着了魔。没有她在身边,他甚至夜里都睡不安稳。   “主子容奴才多嘴,陛下既然安排奴才伺候莫主子,奴才便有这权向主子您提醒一番。既已为君,过去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且忘了吧。空惹得陛下不悦,受苦的可不止主子,还有那边那位……”随侍的伺人吐着阴冷的调子,直勾勾地望着远处的云平。   克制着怒气,莫明空拂袖便上前一步道:“本君面前,岂容你这狗奴才胡言乱语。终日捕风捉影,惹陛下不悦的人,恐怕是你罢!你若识相,自己去敬事房领十个板子!来人,引路回寝宫,这厮甚是大煞风景!”话音刚落,莫明空便扬长而去。   伺人们紧随其后,皆跟着他向前走去。而那年长的随侍只是眯着眼留在原地,却又不由得侧脸望着远处独自站在湖边的云平,百般思索了起来。   陛下向御司夺来这男子,究竟是何缘由?   满脸怒色的莫明空大步回到院中,两旁打扫的伺人纷纷停下行礼,将头埋得极低。平日少见莫君动怒,也不知他是受了什么恶气。   莫明空踏上台阶,狠狠用脚踹开了门,惊得四下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大步跨入屋中,抓起桌上的茶壶便狠狠掷向地面。伴着一声清脆巨响,莫明空还在气头上时,却听闻屋内竟有女子的笑声。他上前一步,却瞧见李乾月正坐在内屋里,一面品着茶,一边细细看着他。   错愕地跪倒在地,莫明空别过了脑袋,似乎有意躲避李乾月的眸子。   搁下茶杯,李乾月坐起身子,俯下头盯着他道:“明空,宫里如今竟有人敢欺负你了?”   不知她这话中有无夹着别的意思,莫明空吐出一口气,冷冷地道:“是些不知所谓的伺人,臣伺无碍,已然命她领了板子。方才不知皇上在屋内,臣伺惊扰圣驾,理应责罚。”   “哟?”李乾月扑哧一笑,便一把将莫明空拽了过来。   莫明空一个不稳扑倒在李乾月的怀中,整个身子不由得颤抖了起来。越发靠近这个女人,他浑身上下的寒意便越发逼近。他不想让眼前的女子触碰自己,甚至是靠近自己。   搂着莫明空,李乾月倒是闭目安神,很是自在,也不顾四下伺人们。   “去,把云御司唤来此处见朕。”李乾月慵懒地挥了挥手,一旁伺人便躬身出去了。   “陛下要论政事,臣伺还是回避吧。”听见云平要来,莫明空的声音故意放软了些,他仔细打量着李乾月的神情,生怕她脸上有一丝不悦。   微微一笑,李乾月睁开眼扳起莫明空的脸,“朕让你见心爱之人一面,难道不妥吗?”   心中大惊,莫明空连忙跪倒在地,不住叩首,却紧咬着嘴唇不愿再言语。   见状李乾月乐得大笑了起来,任由着莫明空将额头磕破,她倒是觉得甚为有趣。只是她的注意力,早已渐渐向门口即将踏入之人转去。   过了片刻,莫明空仍不住地磕着头,可李乾月根本没有理睬他。   直到云平的裙摆晃入门槛,李乾月立马来了兴致。她重新捧起茶杯,侧卧在玉榻之上,斜斜看着不住叩首的莫明空,倒觉得妙趣横生。   “微臣参见陛下。”初到的云平并未大惊,反倒甚是沉着地向李乾月行了礼。   莫明空便跪在她身边叩首,可她连眸子都未曾偏转。见状李乾月很是扫兴,随手便将盛着滚烫茶水的杯子砸在了莫明空的面前。   碎片四溅,莫明空眼瞅着地上有碎片,却还是咬着牙将额头朝碎片上撞。刺痛袭来,他咬着牙重新抬起眸子时,却瞧见了李乾月诡异的笑容。而身侧跪着的,那冷若冰霜的女子,量他自己也不会想到她真的是自己曾经的妻主。   猩红的血顺着鼻梁流到他的唇畔,往日再是姣好的面容也早已显得狰狞不堪。云平跪在一旁一言不发,也纹丝不动,完全如同画外之人。   “也罢,明空,你先传太医瞧瞧吧。”觉得索然无味,李乾月站起了身子,“传朕旨意,晋莫明空为正一品贵君,赐居容华殿……”   话音未落,莫明空轰然倒地,昏厥了过去。一旁的伺人连忙赶来搀扶,而云平却仍跪在原地,似乎周遭一切都于己无关,大可不必理会。   李乾月站起身子,便只身向外走去,“云平,随朕来。”   沉默着站起了身子,云平平静地跟着出了门。手心紧攥,也不知指甲早已将那手心划得几般血肉模糊!一辈子,她可以记下一辈子今日的耻辱。一个女子不能护自己夫君的周全,让自己夫君任人玩弄,况且还是当着自己的面。可是自己还能如何!那个欺辱自己的人,是大楚的皇帝啊!   闲步于湖畔,李乾月背着手,悠然抬起头远眺而去。碧绿的湖面由微风拂过,水波亦不兴。说得好听是一面明镜,实则却只是一潭死水罢了。   忽然间,李乾月停下脚步,转而侧身看向云平,“平儿,你的表现,朕甚是满意。”   “为陛下效忠,便是云平唯一的使命。”淡然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云平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应答。   瞥了她一眼,李乾月忽然笑道:“朕也是为你好,如此费心栽培你,你定听过玩物丧志之语。休要一个男子,毁了朕对你的栽培。”   “云平身属陛下,心自属陛下。男子只是用来怡情之物,云平自是不忘陛下的训导。”沉下眸子,她的沉着,倒是让李乾月更是满意。   摆了摆手,李乾月重新望向了湖面,“不提这些琐事了。平儿,你可知崔尹助杨碧光成了多少事。杨碧光这老女人若不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朕早就将之逐去关外牧马了。如今朕将崔尹贬谪去荒凉之地,虽解了大患,但杨碧光自不肯善罢甘休。”   云平上前几步,拱手俯身问道:“皇上可是指城和王近日将要班师回朝之事?”   李乾月冲着云平一笑,连连点头:“朕的九皇妹在南边打了八年的仗,如今平定那些南蛮滋扰的地方,可谓是我大楚的功臣。朕登基十余年间,她未曾善罢甘休。如今那迎她回京的事宜,便交由平儿你亲自去打理了。派弑神骑牢牢盯着,若她与杨碧光有往来,立刻上报于朕。”   皇室亲情淡薄,云平自是知晓。但如今亲眼见着李乾月要对她自己的亲妹妹不利,云平还是一身寒意,却又不敢流露于外。   城和王名唤李乾昭,原是大楚先帝第九个女儿。李乾月排行第三,自是年长过李乾昭。李乾昭弱冠之年刚过便被派遣出征,如今归来已然是而立之年。八年的征战,将她身上的青稚磨得一干二净,倒也让她明白了如今自身的处境。与李乾月硬碰,不会得到半丝好处。   当年先帝崩猝,原本朝中四传先帝传位于皇五女李乾清。忽然那一封先皇的遗诏横空出世,指明传位于皇三女李乾月。原本先帝生前最为器重李乾清,如今皇位传了别人,那李乾清一时不服便写下了辱骂李乾月的诗句在府中。不料这诗传入李乾月耳中,第二日便以十余条罪状定了李乾清的罪。李乾月将自己同母同父的妹妹流放去南蛮为奴,惹得朝野大震。   李乾清一家在渡湖时不幸沉船,府内家眷全部葬身鱼腹。此后朝中再也无人胆敢提及李乾清其人,加之李乾月为政甚是严苛多疑,朝内众臣个个收敛避讳,求得平安度日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传 第六章 老殿遗诏   众臣皆向新帝妥协,可惟独那性子耿直的九皇女李乾昭仍愤愤不平。因当年李乾昭之父只是个养花的伺人,分位过低,李乾昭自幼便由李乾月之父所养。李乾月与其朝夕相伴,对她照顾有加,如今即心生不忍。   李乾昭过了二十岁,自恃李乾月不忍动自己,连连私下散播李乾月篡改诏书,陈李乾清当年之冤。更是做了藏头诗,指责李乾月谋害自己的亲妹妹。   一怒之下,李乾月便随意封了她一个城和王,打发她去了南蛮之地平乱,任由她在边疆的兵荒马乱中自生自灭。   八年,一个人一生中最灿烂的日子,无非是这八年。她将自己的灿烂完全抛洒在了金戈铁马间,战鼓雷鸣间,还有那遍地狼烟,几番生死挪移间!   归来,李乾昭漠然地看着中原的人和事,倍感寂寥。又得知李乾月派了一个人迎接自己,更是满心凌乱,不堪再去多想。   八年自己不在朝野中,李乾月四下安排了自己所宠信的人在朝中。那御司云平,便是她最得力的走狗。年纪刚过弱冠之年,正与当年自己出征前年纪相仿,云平已然在朝四年。四年间她行事自不再话下,单单因她枉死的臣子,就不止百人。如今受她相迎,也不知归来究竟是福是祸。   进京前,李乾昭将一切皆打点妥当。为了保全自己的家眷,她只得将他们留在了边疆,自己独身进京。遗书也留下三四封,备以后用。如今唯一仰仗的,便是求得李乾月多加顾念旧情,如此将事不了了之便可。皇位之事,且由她去吧。   坐在窗前,盯着面前这盘僵死的棋局,云平迟迟无法落子,口中亦然叹着气。这夜里,倒是更让她满心难安。   “云平,我们下了三个时辰,从天亮下到天黑。这盘棋如此都分不得胜负,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倒是乏了,你也睡吧!”刘泠然打了个哈欠,无力地托着下巴,如葱白般玉洁的纤指正轻叩着桌面。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云平看似神采奕奕,竟无困倦之意。   忽然间,她随手便将满盘的棋子拨弄了一番,扰了这僵持三个时辰的棋局。猛地站起身来,云平用那刚上过药的手指向棋盘,转而打量了下四周。   被她如此大的动作给惊到,刘泠然抬头便略带责备之意地道:“不下就不下,怎么还发这样大的火气!”   “狐狸,你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解局之道吗?”云平低下头,依旧指着那棋盘,“以狐狸你的聪慧,可否瞅得出我的心思?”   看着黑白子被打成一团的棋子,刘泠然眯眼细细思索。一瞬间,她惊恐地抬起头来,脱口大吼道:“你疯……”察觉到可能隔墙有耳,刘泠然转而压低了声音,“你疯了!你想要背叛陛下,你不要你的小命了?”   俯下身,云平将脸凑近刘泠然,小声道:“我从未清醒过一日,便是早已日日疯癫。不单是为了明空,我再也不想做她的棋子,背上这么些原属她的罪孽。”   “你自是晓得,陛下册封莫明空,便是对你起了疑。如今大不比早年,你那弑神骑中早已有人想要将你取而代之,那人接着陛下多疑的性子,随意言语两句,便可将你替下。”刘泠然声音极小,只能让云平一人听到即是。   眸光略一燃起,刘泠然看向云平的眼睛,唇边字字句句清晰地道:“安流火,她其实从未离开过京城。”   脸上并未呈现出错愕,云平淡然地点头道:“我早已猜到,罢了。陛下用我用得不顺手,换个人用也是自然。盛极必衰,这些年我受的荣宠,已然足够了。”   猛地站起身,刘泠然脱口便道:“你个疯子!果真被那几首软曲给迷了心窍!话不投机半句多,以后你休得寻我过府!”说完,刘泠然愤然转身离去。   空空杵在原处,望着窗外无尽的夜色。云平默然俯身收拾起了棋盘,捡开那掺杂在一处的黑白棋子,心里也在暗自叹息刘泠然如今的得过且过。   捏起正中央的那颗黑子,云平忽然瞧见了一张极小的纸条。她连忙拿起纸条展开了看去,仅仅一行字,便让她大大舒了口气。   果真,狐狸到头来还是与自己同心的。   三月之后——   早朝过后云平惯例地留在了宫中,等候李乾月召见。不巧遇上天际铅云满布,站在御花园中,云平一面忧着天气,一面揣度着待会儿如何应付李乾月的话语。   明日要去城门前迎城和王,那城和王羽翼未丰,借助她自是不妥。只是见着李家其他的几个王都如此怕事,生生瞅不到半丝皇族的七魄。   想要将李乾月赶下皇位,谈何容易,自己没有人相助,终是空梦一场。   “御司大人好雅兴,这木芙蓉即可赏玩,又可入药,本君自是甚喜。奈何其薄命,竟由得大人如此踩踏!”男子的声音由身后传来,是那样熟悉却带着丝陌生。   云平回过神来,略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踏入了花丛,还将几株木芙蓉给踏在了脚下。那花瓣残损入泥,一番狼藉的场景,与焚琴煮鹤之景倒不相上下。   继而看向身后的男子,云平瞅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更为大惊。   眉心间一点祥云状黑色花钿,清冷的眸中寻不出一丝旧日的温存。头顶镂空蛟龙金冠直冲天际,加以那玄色华服加身。眼前男子,周身皆是直逼人敬畏的气概,与当日温润如玉的莫明空判若两人!   原来,他将眉心处留下的疤痕点作花钿,就这样将过去一笔盖过。那时,他说黑色是阴毒之征,自己甚是不喜。如今这额头之玄色花钿,周身之玄色华服,又是何物!那日昏倒之后,他已然对我云平死了心,是这样吗?   跪倒在地,云平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微臣参见莫贵君,千岁千千岁!”   冷哼了一声,并未让云平起身,莫明空反倒蹲下身子将地上残损的木芙蓉收入怀中,转而道:“云大人并非惜花之人,本君早已知晓。也罢,陛下方才传召大人去御书房觐见,本君代为传话便是了。大人,请吧!”   “有劳贵君主子,微臣告退!”云平站起身子,将莫明空的背影揽入眼中,这才舍得跨步向反向走去。   听着云平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莫明空手里攥着的木芙蓉已然被整朵捏得稀烂。她果真如此无情,想必一直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好一个御司大人!好一个……云平!   眼泪顺着眼角划过,莫明空呆呆地蹲在花丛旁,久久不肯起身。他怔然地盯着满地的残花,嘴角渐渐弯起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急匆匆地向御书房赶去,云平的心神尽乱。有多少次,她都想一把将莫明空拥入怀中,随后带着他远走高飞。可是她终是没那样大的勇气,也独独怕莫明空根本无心于自己。头顶一阵阵轰隆的雷鸣,惹得云平满心焦躁不安。   瞬间,大雨滂沱而至。似乎自从将司空府灭门那晚的暴雨之后,京城再也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雨。那水珠一时竟如钢珠一般,砸得云平浑身都在痛。   四下急忙望着,她小跑着进了就近的奉先殿中,只想着先行去向里面的伺人讨把伞,否则周身湿透了去面圣,甚是失礼。   奉先殿内供着大楚历朝历代的帝王之灵位,殿内九十九盏长明灯日夜不灭,通殿皆是明亮无比。每日都会有伺人才此处代为焚香供奉,殿内自然香气四溢,惹人迷醉。   “御司大人,您……您这是……”殿内的伺人走上前来,瞧见外面那雨水在地上竟都炸起了白花,立刻会了意思,“大人您先稍等,小的这就去取伞过来予您。”   “有劳。”云平点头应道,稍稍整理了下衣襟,这才四下瞅了瞅。   殿内几位安静,所以衬得外面雨声甚大。每每听见雨声就会觉得不安,云平转身正欲关上门,可是只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惊得她险些失去了魂魄。   尘土四起,腾得殿内四处一片迷蒙,动静如此之大,弄得云平心中更是没底了。   猛然转过身来,她掩着面扇了扇面前的灰尘,连连干咳了几声。   定睛一看,竟是殿内的横梁砸了下来,离她不过几步之遥,倒险些要了她的性命。正当云平想要去大声唤伺人过来,可却瞅见那横梁旁竟落下了一张沾满灰尘的黄绢。   连忙走上前去,云平取出黄绢,抖下上面积得厚重的灰尘。展开来,上面极为俊秀的字迹,倒是让云平一时间大为欣喜。   果然,先帝立下过诏书,传位于五皇女李乾清。李乾月的诏书是假的!   “大人,伞来……天啊,这横练怎么塌下来了!”身后伺人的一声惊呼,云平连忙将诏书收入袖中,故作惊恐地道:“我正好奇着,方才真是好险。”   从伺人怀里接过了伞,云平匆匆走向门前,“快些找人来修缮吧,被陛下晓得了,恐是要降罪的。”   “是是是,多谢御司大人提点。大人慢走,当心路滑!”伺人心不在焉地应答着,眼睛丝毫没离开这横梁。   云平只是在无形中引着伺人勿将此事声张,尤其是不可以让李乾月晓得罢了。   撑开那伞,云平行在路上,竟觉得这原本惆怅的雨天别有一番风味。伶仃作响的琉璃瓦间,宛如一支不错的乐曲,撩人心弦。   踏上御书房前的台阶,云平刚收起伞,一旁的伺人便前来相迎。将湿漉漉的伞交给伺人,云平不免想起了方才还在花园里的莫明空。忽然下这样大的雨,他的伺人应该会替他备伞吧。   收起了那心思,云平进了屋。   闻声云平到了,李乾月合上手里的折子,暂且将之搁到一边。抬起眸子,她打量了一番云平,便笑道:“本以为你会被淋得湿透,不愧是朕的平儿。你且坐下吧,屋内无他人。”   云平还是躬身向她行了礼,见她今日心情着实不错,云平心虚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略略偷瞥了李乾月一眼,云平觉得袖中的遗诏竟有千斤重。   “方才朕让明空去迎你过来,你可见着他了?”李乾月面上风轻云淡,似乎根本于己无关。李乾月越是淡然,倒是越让云平心生恨意。   深吸一口气,云平轻轻点头,“贵君主子能受陛下宠爱,自是厚重的福祉。”   “不提那些无用的男子了,平儿,明日你前去迎接老九入城,诸事都安排好了吗?”李乾月站起身子,云平见状连忙起身,惹得李乾月又是一笑。   缓缓走到软塌边,李乾月俯身坐下,侧卧着便闭眸揉了揉额头。云平恭敬地站在一旁,深深低着头,一言都不曾敢发。   觉得稍稍舒服了些,李乾月才睁开眼,“前几日,听闻楚凌去青楼里跟人争男人,丢尽了我李家的脸面。今天夜里,你自是晓得怎样做。”   “陛下,那青楼何名?”云平凑上前问道。   李乾月不禁一笑,无奈地摆了摆手道:“燕燕于飞之故,可曾听闻?”   默默地点头,云平应道:“微臣自是知了,陛下且安心,明日早晨京城便不再有任何对皇家不利的流言。”   “罢,你且回府吧。”李乾月莞尔一笑,便合眸不再理会云平。   向她又行了礼,云平此番才转身离去。她低头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也不知见李乾月心里又是个什么意思。帝王心,自是难揣测。   书房的屏风后缓缓走出一紫衣女子,她见着云平离去,便来到李乾月的面前,微微躬身道:“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前传 第七章 玉似是犬   再次张开眼,李乾月瞥向紫衣女子便道,“莫说朕偏心云平,你与云平虽不在一处教养,但教习时长可是相同。你的处事太过急躁,甚乏周全。”   紫衣女子连忙跪倒在地,不住叩首道:“流火愚钝,入不得陛下之眼,请陛下降罪。”   不禁蹙眉,李乾月狠狠将手边的琉璃杯打翻在地。她指着紫衣女子,话到嘴边,却又憋不出一个字。稍稍平息了心中怒火,李乾月这才坐起了身子。   俯身捏起紫衣女子的下巴,缓缓将其脸抬起,李乾月盯着她小声道:“瞧你那一副奴才的嘴脸,自己不如人,竟怨朕不赏识你。”   微微颤抖了起来,紫衣女子小声道:“陛下,是流火愚钝……”   甩开她的脸,李乾月阴沉地笑了起来,倒是让紫衣女子吓得脸煞白了。   重新侧卧在软榻上,李乾月看着她道:“到底云平是朕的得意之作,旁人根本比不上。如今朕养的狗起了异心,想要反咬朕一口。朕便只有换了这条狗,寻一条聪明乖巧的狗来取而代之。安流火,你跟了云平这么些年,可学到什么?”   安流火直起身子,便恭敬地答道:“何时何处必然听命于陛下。”   “瞧瞧,还真是没脑子。有忠心,没才干,朕要你何用。待会儿你回弑神骑吧,继续跟在云平身边好生学着。你要晓得,指不定明日,朕的弑神骑可就听命于你了。”李乾月咂巴了一下嘴,转而闭目养神。   行了礼,安流火再也不敢多言一句,便匆匆向门外走去。   持着伞故意放慢了步子,云平行在御花园中,眼前雾气弥漫,大雨已然将她的视线模糊。望着原本莫明空站过的地方,她不由得抓紧了袖口,紧紧咬上了唇。   乘车来到府门前,大雨已然转为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云平走下车来,管家立马迎来搀扶。摆了摆手,云平将袖口避开管家的手,转而道:“不必如此,你派人去请燕燕阁的素末公子过府,天黑之前务必将他带来。”   “主子,这……要布下酒宴吗?”管家不免有些惊讶,但还是关切地问道。曾几何时,自己的主子竟然也好青楼里的公子了。   “也罢,另带着收拾好一间房子给素末公子。”无暇理会管家,云平吩咐后便向府中走去。她小心翼翼地护着袖口,亦然也做到自然,不让人察觉。   狐狸,你的男人我护下了,可我的夫君呢……   一个人关在书房内,云平将那份遗诏抄了数份在黄绢上,将其一一分开来,字迹果然仿得一模一样。只是低头浅嗅,这盖下的印泥里有阵淡淡的香气,乍一嗅像是桂花,可转而那味道又带了点檀香的气味,可紧接着竟又有些梨花的味道。   这朱砂搁置了不下十余年,颜色依旧如血般红艳,亦不晓得是由何物调配。   收好真的诏书,云平思前想后,也不知该将之藏往何处。忽然间,她瞄见了桌上的胭脂扣。那藏蓝胭脂扣是她送莫明空的第一个礼物,如今胭脂扣内的胭脂还未用尽,倒是用胭脂的人已然离去了。   将胭脂暂且挖出来,云平将诏书塞到了胭脂扣的底部,随后又衬了两层油纸,紧接着便将胭脂重新塞进了其中。乍一看去,倒是看着跟原本一模一样。   合上胭脂扣,云平稍稍松了口气,便将那物件当作吊坠似的挂在了自己脖颈间。重新低头瞅向满桌的假诏书,云平终是微微一笑。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敲门声响起。云平应了一声,管家才将门推开。只见齐素末着了一身碧色的衣衫,执扇便入了屋。   站起身来,云平打量着这齐素末,倒是叹得刘泠然的眼光不俗。   “素末见过御司大人,大人万福。”齐素末笑着便向云平行礼,眼神从未由云平身上挪移。只是浅笑,竟已让人如醉。   云平走上前便向管家吩咐了几句,随后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微微点头,“公子不必多礼,云某素闻公子之名,奈何事务缠身,无法赴阁一叙。如今冒昧请公子过府,还请公子见谅。今日略备薄酒,云某自是……”   “大人这是哪里的客套话,素末入京多年,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见多了,可独独未曾见过御司大人您。大人您向来不踏足风月之地,自是洁身自好。素末受了大人您的抬爱,自是增添了无上荣光。”齐素末俯身连连道着,眸子低沉,话语中皆是恭谨。   倒是没有什么傲气,他心思玲珑,对诸事通透,却将一切都掩着,不锋芒毕露。狐狸喜欢的人,自不是凡物。只是若要留他过夜,怕很是不易。   见云平只是生硬地笑着,素末已然晓得她对自己并无意。不由得有些吃味,毕竟他从未见过对他不动心的女子。   一直留在府内,云平问着一些平日里的琐事,尽量拖延着时间。一面又已然给弑神骑下了令,准备夜间行动。素末倒是一一俱答,时而笑上一下,不让四下过于尴尬。只是难免他心生疑惑,眼前的女子既非对他有意,又是因何事竟耗了一天的功夫陪着自己。   跟朝廷里官员们交往得多,素末自是晓得眼前的女子明日要出城迎接城和王。那么大的事宜,今日她怎会如此百无聊赖地,去和一个自己不喜的青楼男子闲谈琐事!   天色渐晚,听着天际残云间孤鸿哀鸣,素末不由得想起了时辰。斜阳静静地洒进窗里,金色的余晖照在桌面上,素末只觉得心中有不祥之兆。   缓缓起身,齐素末向已然有了乏意的云平躬身道:“大人,因阁里有规矩,素末便不好多留了。多谢大人抬爱,素末今日……”   “慢着!”云平忽然间打起精神,几步便冲到了素末的身边。   一把拽上素末的手,云平毫无意识地将他拥入怀中,可是下一刻便心生悔意。素末被云平拥着,完全如同受惊的大雁,整个人愣在原处,竟连丝毫都不敢动弹。   这样尽心地保护一个陌生男子,自己却连自己的夫君也保护不了。   云平的鼻尖竟有些发酸,心里的苦水一瞬间完全倾倒了出来。李乾月的音容笑貌乍然浮现在她脑海,云平霎时间目露凶光。   “平儿,我带了一壶……”   “啪——”   伴着一声酒壶落地的清脆响声,云平茫然地侧脸看去,竟见着刘泠然怔然地站在门口,那笑容仍僵在刘泠然的脸上,倒是让云平一时觉得怀里的人如同一壶滚烫的水。   “狐狸,你……”   “好!一个御司大人!云平,我真是看错你了!”说完,刘泠然转身便向后跑去。   一把甩开齐素末,云平大喝道:“管家,把刘大人扣在府内。所有人明早之前,不得出府!”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云平已然懊恼不已。   齐素末站在一旁,冷眼看了这出闹剧,倒是对云平有了更大的疑惑。天亮,天亮之前一定会发生大事。此事,或许正好关于自己。   见云平匆匆出了屋子,外面的伺人们从外锁住了屋子的门。齐素末独自被关在这屋里,倒是心中越发不安。   云平一面追着刘泠然,一面竟急得使其了轻功。管家从未见过如此慌乱的云平,自知兹事体大,也不好多问,便四处央着人去追刘泠然。   御司府的大门被紧紧关上,刘泠然竟气得对守门的家丁动武。云平见状连忙迎了上去,谁知刘泠然气急败坏地一掌便劈向云平。   不想伤到她,云平只好冒险侧身躲过了她,出其不意地抓上她的手腕,随后便将刘泠然打晕。重新落地,云平这才松了口气,转而道:“管家,今日之事,若是府内有人胆敢传出去,她自是知道下场!”   “是是是,小的一定会交待下去大人的意思。”管家冒着冷汗俯身应道。   换了口气,云平道:“叫两个人把刘大人抬去厢房,用九玄锁封死门窗,不得声张。”   管家连忙唤人过来,抬着昏厥的刘泠然便向院子后面赶去。远望着刘泠然,云平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是暗自叹了口气。   次日,楚京城门大开。御林军皆着纹金铠甲,手持金刀,分列两侧,队列逶迤如山。号声起,旌旗在骄阳下不断展动,宛如燃烧的烈焰如此耀眼。   在外八年,远归的将士行在行伍间,望着那依稀渐进的城门,皆是连连哽咽。更有甚者轻吟家乡歌谣,将那原本欢愉的曲子吟唱得如泣如诉。   此去经年,离时少女,归来而立,皆不知容颜已然经历几百般沧桑,更不知同去之时的伙伴,更是有多少人战死沙场,用鲜血染红边疆。   骑着陪伴自己多年的战马神凫,李乾昭迷茫地踏着归程,亦然不知前路如何。如今归来,怕早已物是人非,自己如这落红烂入泥中,再也不得归往前生。   记得那日自己行及笄之礼,原本是一个惹人心喜的日子,只是李乾月登基之后便苛待自己家姐妹,竟不准王府内布红,不准兴礼乐,更不准朝内任何官员朝贺。亦然不知自己那时年方十五,究竟为何会得罪已然如愿称帝的皇姐。   被她赶出内朝,如今幸得留余残喘之命归来,上天已然昭示自己,此生与那女人誓不两立。残害姐妹,谋夺皇位的恶徒,人人得而诛之!   略一收马缰,李乾昭侧脸唤道副将,“将本王替云御司备的礼从车上取来,本王待会儿要亲自赠与她。”   副将领命,驾马向队伍后面赶去。   嘴角不由得泛出一丝笑意,李乾昭继续驾马行进。   今日她已然卸去了铠甲,转而一袭黛色衣裙,倒是显得甚为内敛干练。褪去了往日的稚气,她的眸子无比深邃。似乎她每向前行进一丈,便是噬掉了自己皇姐的一寸血肉。   身着云色官服立于城门之外,云平远眺着浩瀚的长队即将到来,便连忙亲自斟了杯酒,用那琥珀色的夜光杯很是趁手。   过了许久,已然见着神凫马身披的银甲泛光,云平连连上前几步,便见着李乾昭神采奕奕地驾马而来。李乾昭面上只余喜色,云平见其无异色,不由得心中起疑。且按李乾月所此人之前性子刚烈,如今归来倒是不应有喜色。   未等云平开口,李乾昭倒是先行跳下马,一手握着马鞭,扯起嗓子喊道:“这位一定是御司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备下一堆客套话,见她如此爽快利索,云平也只好挤出僵硬的笑容,向她躬身行跪拜礼,“微臣云平参见城和王殿下。”   来到云平身边,李乾昭并未让她起身,反倒是从袖中掏出一件透着光的宝物。这块由玉雕琢成的小狗,倒是憨态可掬,碧体通透,竟无一丝杂质。且技艺精湛,将狗儿刻得活灵活现,捧在手心,只觉得它随时会吠叫两声。   她单手递给云平,云平倒是恭敬地双手接了上。   李乾昭转而笑道:“这是南疆特有的通灵翡翠,本王自知御司大人长居京中,不稀罕什么宝物。只是这玉似是犬,模样倒也俏丽,只望大人不嫌弃本王穷酸。”   “岂敢岂敢,是您抬举云某了。”云平的笑容已然褪去,她晓得,来者不善。   一句“这玉似是犬”,或许旁人没听出其中端倪,她倒是听得明白。初次见面便当面羞辱,只怕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恐在陛下罢了。   眼前之人,或许是一个有能力把李乾月拉下皇位的人。   想到此处,原本的怒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云平见她不唤自己起身,倒是有意。云平转而自行起身重新端过酒,站着双手奉给李乾昭,“陛下赐酒于您,请。” 作者有话要说:   ☆、前传 第八章 暗然风起   置疑的目光掠过酒杯,略微迟疑,李乾昭看了看云平,接而笑着举杯饮下了酒水。将一切收入眼中,云平收回那酒杯,转而相迎道:“迎城和王进城!”   御林军齐齐喝道,声势恢弘,盖过半壁天空。随李乾昭入京的军队皆是沉寂,大家有序地向前行进,动作十分拘谨。李乾昭随着云平上了马车,跟着前方开路的御林军一同前行。   虽是马车,却由一驷马并排牵引,车体硕大,倒也算是四平八稳。李乾月用了一半自己的仪仗来迎李乾昭,如今倒更是让李乾昭捉摸不透那女人的心思。   “近来皇姐她……可安好?”李乾昭忽然开口问道。   车内坐着的官员无一人回答,反倒齐齐看向了云平。云平抱拳道:“陛下凤体安康,得您在南疆卫国,陛下自是高枕无忧。”   “呵呵……是啊,她高枕无忧了……”李乾昭小声自言自语着,轻蔑地一笑,便扭头重新看向了窗外。   窗外途径的街市历历在目,李乾昭瞅见昔日里楚京的街道,自是心中有感。只是周围所有的官员都是效忠于李乾月的人,这叫她如何敢露出自己真实的心境。曾经,最疼她的人,不是自己的母皇或爹爹,而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女人。   夜里高烧不退,没有伺人会在乎自己,可是皇姐却整夜不睡在身边照顾自己。在皇姐的庇护下长大,亲眼见着皇姐一点点被权力迷了心,变得越发可怕。如今她仍守着原不属于她的江山,我又能如何!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亲自送着李乾昭入宫后,享用了洗尘宴。云平微醺着回了府。身上的酒气倒是让出门相迎的管家很是意外。她,几乎从不会让自己醉酒,对酒只是浅尝辄止。   晃晃悠悠地入了府门,云平远远便瞅见安流火站在院中。她推开管家,一步步向安流火走去,手指着她却半天不说一句话。   看着眼前的女子,安流火不禁攥起了拳头。陛下赏识云平,自己便要沦为她的奴才,屈居于她之下。段不知这女子有什么能耐,可是相随她四年,自己早已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是她云平,亲手杀了我的夫君。她竟还笑着说,情只会乱心,男人不过是万物,你切莫玩物丧志。多么可笑,我与夫君何时得罪于她!   稍稍屏息,安流火克制下重燃的怒火,恭敬地道:“大人,昨夜流火赶回京城,遂与她们将事办了。”   听她一句话,云平忽然回过了神,这才想起刘泠然和素末都还被关在府里。   “你且回去歇着,他日我再唤。”云平遣走安流火,随后大步向后院走去。   关了整整一天一夜,狐狸怕早是醒了。那么可怜的一间小厢房,怕是早不知被她拆成了什么模样。今日忙于接见城和王,竟把这家伙给忘了!   “来人,开锁。另着人去放了齐素末,顺带着把他带过来。”站在厢房门前,云平的思绪稍稍分明了些。果然,酒后误事。   几把九玄锁纷纷落下,伺人推开了门,阴暗的屋子里独独坐着刘泠然一人。她黯然埋首沉思,满是消沉颓唐之意,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听见声响,她侧脸瞥向云平,却紧闭双唇,沉默不语。   进了屋,云平屏退了伺人,这才坐在刘泠然的身旁道:“饿了的话,就出去用膳吧。”   猛然揪上云平的衣襟,刘泠然忽然怒吼道:“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   被她不住地摇晃着,云平合上眸子,只等着她泄下怒气再行解释。果真,见云平不语,任由她摆弄,刘泠然渐渐放缓了动作。   一把抓上刘泠然的手,狠狠将她甩开。云平起身整了整衣襟,转而低头道:“陛下命我除掉燕燕阁中的口舌,我便做了。素末公子聪慧过人,昨日他急于离府,我一时情急才与他有了接触。我云平早已自知蓝颜祸水,从不轻易与男子交涉。齐素末此人虽非凡物,但入不得我之眼。”   愣了片刻,刘泠然抬起头小声道:“你还在想他吗?”   一句话立即让云平脸上不自然了起来。云平不再理会刘泠然,转而向门外走去,“狐狸,别告诉素末燕燕阁与我有关,你且带他回府吧,养在深院,莫让人知即可。”   眼前没了云平的身影,刘泠然长吁一声,挽起袖子起了身。   二更天过后,御书房内——   坐在桌前,李乾月看着桌上摊开的一份遗诏,抬起头一把将遗诏丢在了地上。她怒然起身,瞪着跪地的安流火,竟气得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深深吐出一口气,李乾月重新坐下,“你从何处寻来的?”   “陛下,是丞相府偏院的牌匾下。弑神骑潜在相府的人,在那日修葺偏院时,无意寻到的。那偏院原名‘风荷院’,先……先皇临终前曾小住过……”安流火说话间声音愈发小了。   “哈哈哈哈,你害怕什么?”李乾月转为笑颜,俯身用锐利的目光刺向安流火,“奴才终究是一副奴才相。云平知道此事吗?”   安流火连连摇头道:“小的已将那发现遗诏的人毙命,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这东西藏在杨碧光的家里,她怎会不知!”李乾月又是一声冷笑。   原本害怕的安流火又是一抖,连忙俯身叩首。见她行此举,李乾月心中倍感厌恶。   一条狗,只知道一味讨好主子,却不知道如何替主子办事。这条狗的用处,怕也不过如此了。只是那个人就算死,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如今卑躬屈膝的模样,多么可笑。   想到这里,李乾月倒是觉得地上的遗诏显得不那么刺眼了。   御司府——   坐在棋盘对面,刘泠然一面揉着发痛的脖颈,一面落子。她伸了个懒腰,打了哈欠,疲惫地托着下巴,眼皮甚是沉重。   云平仍淡然地落子,似是一丝倦意也没有。   “若是还痛,我取些药酒给你揉揉。”云平低眸淡然地道。   一下子来了精神,刘泠然坐起身子,连连摆手,“药酒就算了,以后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得了,非得动起手来,搞得人仰马翻的,有什么意思!我的御司大人,就你武功最高,还要拿出来显摆……看看看,你还不喜欢人家说你的不是,真是的!”   抬头看向刘泠然,云平将棋篓推到一旁,冷冷道:“狐狸的伤看来好得差不多了。”   忽然间打了个冷战,刘泠然不自在地整整衣襟,重新支着脑袋看向了云平。“平儿,听说城和王一见你就送了份厚礼,拿出来给我瞅瞅吧?”   深吸一口气,云平起身向书桌走去,“要知那日是你先动手!”说话间,云平从抽屉里取出了那只玉犬。看到那俏皮的狗儿,云平便觉得很是不悦。   生生递给刘泠然,云平坐回棋盘前,沉默不语。   将玉犬把玩在手中,刘泠然不禁叹道:“这么一个下马威,她倒是也不怕……”   “我自知尊卑有别,她是陛下最喜欢的妹妹,也是我的主子。主子们的吩咐,我自是听便是了,主子心中不悦,我自当受着。”端起手边的一杯茶,云平低头抿了一口。“觉得喜欢,送你把玩。”   一听这话,刘泠然立马将玉犬搁在了桌上,连连笑道:“从小师母可从都在耳边教导,说咱们都是为陛下而生,最后为陛下而死的。可我如今这样一想,大家哪一个不是活灵灵的人,凭什么……”   沉着眸子,云平幽幽开口道:“你可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立马住了声,刘泠然捂着脖颈转动了下脑袋,“你如此小心谨慎,也不知你在防什么。只怕陛下若真要动你,你再是谨慎也无用。听说了吗?安流火在丞相府里寻到了份先帝的遗诏,瞒着你直接呈给了陛下。我的人可比你的人好使!”   轻轻点头,云平面上故作无事,心里的石头却早已放下。那份假遗诏落在李乾月手上,杨碧光的平静日子也就走到头了。   “那……你的人可知陛下要安流火去做什么吗?”云平侧脸看向刘泠然问道。   刘泠然微微一笑,“要知道,当初城和王图一时口快险些让陛下皇位不保,只是陛下没舍得杀她,如今她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准备与陛下作对,陛下会轻易放过她吗?安流火,怕是受了命,要绞尽脑汁去对付城和王了。”   “不也正好,不必我出手。这些日子我闲得清净,寻些日子咱们租条画舫,一同把酒高歌,自是快活。时候不早了,你且去厢房歇息吧,我也乏了。”云平站起身来,未等刘泠然开口,自己倒先行向门那边走去。   心里揣摩着,只是城和王一归,朝廷又要掀起一阵风雨。云平惧怕这种不可掌握全局的感觉,也不知自己将假遗诏四处藏匿究竟是对是错。   不过,乱,也有乱的好处。杨碧光如今未曾发现那遗诏便被人拿了去,看来还得给城和王的府邸补一份。李乾月想要动杨碧光,杨碧光必然会寻上城和王。如今那城和王如同一堆在狂风中处了八年的干柴,只需要星星之火,便可烧得熊熊之烈。   凄冷的秋雨过后,又是一年的中秋佳节临至。每年的中秋节,宫里办得都很是简单。仿佛李乾月怕了那一声“团圆”,不大愿意去过这样的节日。   今年因为李乾昭的归来,李乾月提前一个月便开始筹备着晚宴。不求奢华,只愿温馨。她面上不说,可心里还是对那个妹妹存了一份情谊。只是如今物是人非,若仍放纵李乾昭继续下去,自己总有一天会沦为众人脚下踩着的烂泥。   苦心经营,岂容他人毁掉!   坐在入宫的马车上,虽是已然派人给宫里捎了话晚些会到,云平心中还是些许不安。她今日未穿官府,反倒着了便装。看似与常人无异,没了平日里的耀目。   直到马车停下,云平见四周皆是皇亲贵胄和文武百官的马车,人声鼎沸,仿佛要掀翻了这夜空。她避开众人的视线,宛如普通的亲贵小姐般向宫中走去。   行匿在众人之间,头顶的烟火炸开,红光映上了她的脸。再望向远处,那绿色的烟火更是惹眼,云平不由得竟出了神。   跟着众人一同进了皇宫内苑,御花园中竟也处处是皇亲贵族。尽管周围巡查的御林军多了不少,但丝毫没有影响这久违的热闹氛围。   今夜的云平,宛如一个懵懂的孩子般,用一个普通人的眼睛,来欣赏着这原本怡人的园林,这天际。   “你笑得真好看……”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回过神来,云平连忙摸上自己的脸颊。那嘴角的弧度告诉着她,她真的不知不觉间自然地笑了出来。   见这男子眼生,但身上穿的可都是外面进贡给皇上的名贵缎子,并非一般的皇族可以享用。且后宫中的诸君不会轻易见人,尤其是在这里抛头露面。可以断定,眼前的少年定是众皇子中的某一位。   云平打量了一番他,并未问及他的身份,反倒继续笑着道:“从来都是女子调戏男子,如今我是被男子调戏了呢。”   那少年扑哧一笑,连连摇首道:“我竟从未听过这样有趣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云……云泠。泠是泉水泠泠的那个字,识得吗?”努力撇开从前的清冷,云平不想自己让那人畏惧。临时借用刘泠然的一个字,她倒也用得心安理得。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而道:“我叫李度风,你听过吗?”   原来是二皇子,如今也就十七八的年纪,倒是长得甚是高大,面露英气。云平心知肚明,却面上装作浑然不知,摇首道:“不认得。” 作者有话要说:   ☆、前传 第九章 中秋佳宴   少年原本期待的场景未曾出现,反倒急得面红耳赤了起来,“我……只提示一小下哦,我姓李……”   “姓李又怎么?朝中那么多姓李的人,我怎知你是哪家的公子!不跟你玩了,我去找娘亲。”云平放软了声音,转身便向一旁走去。   “喂!你娘是谁啊?”少年竟失声喊了出口,惊得周围不少人纷纷低头嘻笑。   尴尬地看看左右,李度风走上前来,一把扣住了云平的肩膀。   逗弄这皇子甚是好玩,云平解闷之余,暗自思索,便道:“朝中的官员都怕我娘,我怕我说出来你也怕我了。”   “没事,就算你娘是云平那个凶巴巴的女人,我也不怕。要知道,我娘可是……咳咳咳,你娘是谁,快说吧。”李度风挥着手豪气万丈便款款而道,殊不知已然被云平瞪了一眼。   凶巴巴的女人?   云平压抑着怒气,生硬得挤出一个笑容道:“没错,我娘就是云平。”   一时间满脸的惶恐,方才脸上的豪情也立刻褪去。李度风连忙打笑道:“不,不,云妹妹,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说罢了。御司大人,她一心为国,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妹妹?我比你大那么多年岁,你管我叫妹妹?   云平不由得摸上自己的脸,想着怕是那练功的效用,竟驻了容颜。尽管女子不必在乎容颜,但青春永驻倒也是常人的心愿。   这久居深宫的皇子,只知云平之名,不知其容貌年岁,竟以为云平是一个早已有了女儿的妇人。云平只觉得他愈发的有趣,这些日子的烦闷都被这小子扫干净了。   “妹妹……我可是唤错了?我今年方十八,若是得罪了姐姐,还望……”   “我年方十七,自是称得起。”云平故意比他少了一岁,给他留下了颜面。转而见着远处李乾月的仪仗就要靠过来了,云平连忙背过身子去。   李度风也一同转过身来,又不安分地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云平,小声道:“御司她的家教严吗?以后你可不可以经常入宫来玩?”   “我是女子,又没有官职,怎可这样放肆。”云平故作无辜地道。   深深吸了口气,李度风接着小声道:“可我就是想跟你玩嘛,不然这样,我偷偷出宫去御司府找你。你娘应该不会……”   “出宫?你究竟是谁?”云平皱眉看着他道。   翻了个白眼,李度风嬉笑着道:“都说了我姓李,我娘自然是陛下咯。”   本以为听到这句话云平会惊慌失措,可他见云平只是漠然点了点头,便立刻傻了眼。一时间玩性大失,李度风无奈地向一旁走去。   眼瞅着时候也不早了,云平无暇再去逗弄李度风。她瞅着人群间的空子,快速移步,偷偷向正殿的宴席那边走去。   只是走到正殿一侧,李乾昭竟由对面向云平走来。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倘若李乾月借着城和王的手除掉自己,怕也是有可能的。   本想避开李乾昭,可云平还没迈出步子,就听闻李乾昭唤了一声“御司大人”。   无奈地向李乾昭躬身行礼,云平平抚了心情,“久不见殿下,殿下倒还记得云平。”   来到云平身边,李乾昭笑着道:“御司大人即便脱了官服,本王毕竟见过一面,怎会忘却。改日本王定邀大人过府一叙,聊表当日受大人接待之谢意。”   “殿下是抬举云平了,云平只不过是帮主子办事的奴才,去王府相叙只怕有染您的颜面。殿下快些入正殿吧,陛下今日备了不少的好酒。”打量着李乾昭,见她虽是笑着,可眸子微合,眉心处更是愁意拧结。云平大概摸透了李乾昭,便自动退到了一侧。   点着头,李乾昭向正殿走去,不再理会云平。   踌躇在原地,云平也不知要不要踏入那正殿。她担心在李乾月面前露了马脚,很是心虚。只是反目成仇,怎会是朝夕之间的事。   “平儿,随朕一同入殿吧。”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猛地转过身,云平故作淡然地向李乾月行了礼。   瞧着云平这身打扮,李乾月端详了很久,这才回过神来,“你倒是图清净,方才见你与度风在湖边闲聊,也不知你竟有这能耐。”   云平低头平静地解释道:“陛下,二皇子不曾晓得微臣的名字,只是当微臣是官家的小姐,随口说了几句。”   “哦?平儿可觉得我那儿子生得标致?”李乾月忽然笑了笑,似是戏谑般问道。   “二皇子自有陛下之气魄,微臣不敢妄断。”云平恭谨地答道。   李乾月点点头,伸出胳膊,云平见状连忙走到一侧扶上了她。站在李乾月身边,云平只是低着头,再也没有言语。   侧脸看着云平,李乾月笑着向正殿的侧门挪步。   “原本朕想赐你个男人,只是度轩和度风都不适合。朕就那么两个儿子,如今想来也要给他们一个好归宿了。近日留廷汗使者来求亲,你帮朕瞅瞅,到底嫁他们谁去和亲?”李乾月脸上没有一丝痛心的模样,倒是让云平意外。   想起方才那意气风发的少年,云平不禁觉得惋惜。   “微臣只是外人,不敢妄自论断皇族之事。”云平低首答道。   一听这话,李乾月不禁笑出了声,“平儿,不愧是朕调教出的,自是懂得朕的心意。几个月不与平儿交谈,可真是憋坏了朕。你那手下的人,一个比一个不中用。朕只怕以后离了你,倒是寸步难行了。”   “陛下自是抬爱微臣,谢陛下。”云平淡然地答道。   很是满意云平荣辱不惊的模样,李乾月霎时想起那安流火,便觉得很是厌弃。只是眼前的人,自己如何能继续任用她呢。   陪同李乾月一起踏上大殿的主席之上,殿内众人皆是跪拜行礼,声势浩大。站在李乾月身边,云平看着脚下那些跪拜的人们,愈发惧怕李乾月的力量。   众人落座,云平站在一侧本要离去,却被李乾月留下,让云平坐在自己一侧。   伺人们布了席在李乾月右侧,居于高台之上,云平惴惴不安地落座,眼见着李乾昭也只是坐在下席的首位,她便更觉得今夜似是要出什么事。   “皇姐,今日臣妹有一份厚礼奉给您。开席之前,请皇姐容臣妹献上。”李乾昭忽然起身,瞪了一眼云平,转而道。   周围的皇族和官员们皆只顾着看那高台上的云平,她们正是唏嘘小人得志之时,不曾顾及李乾昭的言语。   捏着杯脚,李乾月低头笑道:“大家先行开宴。乾昭啊,朕知你离朝多年思乡情切,特意让御厨准备了如此之多的点心。这些可都是你幼时喜爱的,献礼的事还是不劳烦你亲自上呈了。”   李乾昭忽然间与杨碧光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是谢过后,便退回席位。   总觉得期间有些古怪,今日进宫时御林军竟不详查,任何人都放行。本以为是李乾月过于心喜,谁晓得今日皇宫外苑皆是重兵,内苑的御林军也不知去了何处。云平思索着,忽然见着刘泠然不在席间,顿时恍然大悟。   李乾昭饮下一杯酒,侧眼细细看向李乾月,转而在矮桌下给一旁伺人一个手势。   伺人匆匆离去,李乾昭搁下空杯,稍稍舒了口气。席间对面的杨碧光面色凝重,她时不时便出神一阵,显得心事忡忡。   “平儿,你觉得她们会怎样呢?”李乾月忽然侧脸看向云平,轻声问道。   拱手俯身,云平从容应道:“陛下乃天命所授,泛泛之辈不可替之。”   “呵呵呵,你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如何想,朕会不晓得吗?”李乾月笑着道。   “微臣心中所想,陛下尽知,微臣亦不敢卖弄。”云平答道。   不再言语,李乾月转而看向了李乾昭,嘴角又弯出了一个弧度。今夜的一场好戏,她似乎很是期待。   她的一句话,可以让人享尽荣华,却也能让人挫骨扬灰。   云平忖度着,只怕今朝若成事,她便是死。若不成事,她亦是死。想到此处,她倒也轻松了不少。这条命,是李乾月给的,不要也罢。   伴着冗长而低沉的一声“吱呀”,大殿的正门被人忽然关了上。更有身穿重甲的兵在门内落了锁,大殿两侧的幕布落下,后面竟掩着百余持刀的兵卒。   轻蔑地笑了一声,李乾月倒是安然自得地又饮下了一杯酒。   起身来到殿中央,向周围所有皇族与官员看去,李乾昭从袖中掏出一条看似陈旧的黄绢,转而道:“此乃先帝遗诏,尔等为何不行礼!”   一听这话,宴席间瞬时纷纷众语袭来,人声嘈杂,嗡嗡而道不绝于耳。   李乾月似乎很是欣赏这出好戏,她侧支着身子,垂着眼帘,似有似无地瞄一下台阶后的李乾昭,最后莞尔一笑,亦不作言语。   “先帝传位于皇五女李乾清!哪容此女居于高位,篡改遗诏,谋害忠良,使我大楚人人岌岌可危!众位皇亲大臣,先帝遗诏在此,先帝从未传位给皇三女李乾月啊!”看着周围所有人都半信半疑,李乾昭故作失声痛哭状,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倒是撼动了不少人的心。   渐渐四处嘈杂的人声止住,倒是齐齐看向了大殿高座的李乾月。   李乾月满脸的不在意,倒是让李乾昭很是心虚。   静了半晌,李乾月扫了众人一眼,这在坐直了身子。   “乾昭你真的贴心,给皇姐送这样的大礼。也不知这封假遗诏,是你废了多少心血造的。只是这样的玩笑,在姐妹间私下开开也就罢了。如今你搬上朝臣的眼中,委实让皇姐不悦啊。”李乾月说笑间,伺人又给她倒了杯酒。   见李乾月这般玩味的模样,李乾昭的性子原本暴烈,虽是这些年收敛了不少。但毕竟如今正在行险招,她骨子里的暴脾气一上来,似乎八头铁牛都栓不住。   紧紧攥着拳,李乾昭正要发难,杨碧光见状连忙站出来挡在她身前道:“众位,老臣这里有当年先帝的题词一首,大家若质疑这遗诏的真假,只要对比字迹,便可知晓。”   一听这话,周围不少官员都凑过去查看。见着一模一样的字迹,官员们大惊。   眼下已然乱作一团,云平仍静静地坐在一旁,连半杯酒都未曾饮下。   “字迹相同又如何?天下间懂得模仿别人笔迹的人如此之多。”忽然间,刘泠然现身于大殿之内。她的眼眶红肿,像是刚痛哭过一场。   云平惊讶地看着刘泠然的出现,本以为今夜她是会特意避开这浑水,谁知她真的出面继续帮李乾月解围。   为什么,她为什么还要帮这女人!   将云平藏在眼角里的怒色看在心里,李乾月开口道:“大殿之上,竟如此喧闹!”   霎时,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刘泠然一把夺过李乾昭手中的遗诏,转而放在鼻尖嗅了嗅。她从一旁杨碧光的桌上取来一杯酒,便倒在了遗诏之上。   周围所有人大惊失色,可刘泠然仍自得其乐地看着遗诏上的墨一点点化开,直到遗诏上清秀的字早已化为一团团墨云,她这才重新抬起头看向众人。   李乾昭怒然将遗诏夺过来,冲着刘泠然便大吼道:“你这助纣为虐的小人!”   某种激起了涟漪,李乾月看着刘泠然,竟暗自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前传 第十章 月圆人缺   平静地看着众人,刘泠然脸上并未有往日常存的笑意。她面色沉重地看了眼云平,随后高声道:“宫中用墨,向来是大楚之极品七凝墨。此墨遇水呈朱色却不散,遇酒虽不变色,墨却依旧不散。而此份遗诏,怎会是宫中之物。况且大楚历代皇帝诏书,那印鉴用的印泥也都是百芳朱砂所调,百芳朱砂气杂百芳之气,怎会是如此凡物!”   话音刚落,殿内再次吵闹了起来。   李乾昭怔然看着杨碧光,怒色渐起,几乎恨不得一拳将杨碧光毙命。而杨碧光则全身颤抖着,面如土灰,只得僵硬地站在原处,却说不出一句话。   为什么要帮她,你被她逼得还不够吗!狐狸,你个笨狐狸!   云平的心里激起层层波澜,气上心头,眉头也不禁皱起。   就这样败了,就这样败了!   一声清脆,铜锁落地,殿门再次大开。安流火带着弑神骑将大殿环环包围,她身穿着云平的那身紫金甲,周身意气风发,步履稳健。面上冷峻之色,更是摄人心魄。   站起身子,李乾月笑着低头看着李乾昭道:“朕可容你一次,朕也给了你机会。可是这一次,朕若是再容你,便是天不容朕!传朕旨意,除去逆贼李乾昭‘城和王’封号,明日当街凌迟处死……”   “不可以!你答应过我!不可以杀她!”刘泠然忽然跪倒在地,眼角的泪水不住涌下,她歇斯底里地吼着,拳头触着冰凉的地面,更是觉得浑身生着冷意。   止了声,李乾月瞪了刘泠然一眼,“韵儿,倘若你再阻拦朕,朕便……”   “城和王是楚韵的亲姨母,更是母皇的亲姐妹。若母皇如此待她,难掩天下之口!且当作惜贵母皇的名声,饶过九姨母吧!”刘泠然努力克制着泪水,沙哑的嗓音由她喉间扯出。   楚韵……好一个“早夭”的皇女,好一个李楚韵,好一只狐狸……   云平已然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愤然起身。   扫了眼云平,李乾月倒是暗自得意,“将反贼李乾昭流放留廷汗边关为奴,永世不得返京。杨碧光实乃恶徒,明日当街斩首!杨之党羽,两罪而诛。刑部着手查明全部党羽,不得有姑息!廷尉张蝉监察刑部办理此事,若另有勾结者,廷尉可先斩后奏。”   看着面前杨碧光和李乾昭都被扣上,云平斜斜看向李乾月,重重地坐回了席间。侧脸抬头看着李乾月那闪动的眸子,云平面色平静地道:“陛下如今可是要将微臣一并入罪?”   “朕痛心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平儿,朕不愿见血光,赏你一杯酒如何?”李乾月亦是平静地道,她示意一旁的伺人过来。   向李乾月三行叩首之礼,云平缓缓起身,跟着伺人向偏殿走去。   刘泠然呆呆地看着云平远去的背影,可是话刚欲出口,却又碍于李乾月止了声。一切来得那样突然,已然让她措手不及。   她本欲暗自推波助澜一把将事化大,进而逼迫李乾月离开皇位。可是被安流火掳进宫,刘泠然本以为李乾月会处死她。她放心不下齐素末独自在府,百般愁苦中,却忽然亲耳听闻李乾月喊自己一声“韵儿”。   自已一直不断反抗的女人,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多么滑稽的一切,刘泠然独自痛哭着,昏倒在了屋中。醒来时,又听外界人声吵闹,便立刻起身打伤了守卫,不顾一切地向大殿本来。她不晓得,她将看到的又是一场将要弑亲的惨剧。   如今,那个女人流放了自己的亲妹妹,又杀了诸多朝臣,紧接着便要将为她办事多年的云平处死。任何人不顺她的心意她便要杀,她哪里晓得将这大楚之众杀尽后,又有谁会来卑躬屈膝地喊她一声“陛下”!李乾月这个当局者,已然被迷得太久了。   整整独自坐在一间不透光的小屋中了两个时辰,云平粗略地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却发现大多的往事都已记不清了,只是记着迎娶莫明空后的那几年,日子倒是有了些生气。然而如今一切都已失去,且将这记忆带走倒也不错。   手边的茶已凉,云平等候着李乾月的一杯毒酒,等候着了结这一生。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她反倒觉得这两个时辰是她这辈子最踏实的一段时间。至少,她可以什么都不顾及,就那样疯狂地对一切不该爱上的人怀揣执念,对一些不该留恋的事疯狂追随。   可是,什么是不该呢?没有李乾月的钳制,那些事都是理所应当可以去做的!自己的魂魄离开这躯体,便可获得真正的自由,无拘无束地飘荡在世间,享受着无人感知的美好。   门被人推开,张蝉满脸倦容地看着云平,带着伺人进了屋。伺人端着一杯酒,躬身俯首便跪倒在云平面前,双手将酒端至头顶。   拿起那杯酒,云平正要饮下,张蝉却忽然开口道:“御司且慢。”   愣了愣,云平不禁笑了出来。她这样发自内心地笑,实是少见。跪在她面前的伺人偷瞄了一眼,却被这从容的笑容震撼,一时竟僵在了原处。   张蝉凑近些,不安地看了眼伺人,转而道:“你伺候大人上路,其他人随本官出去,关门回避!”   面前跪着的伺人应了一声,其他伺人便跟着张蝉一同出了屋,还顺带关上了门。屋内静悄悄的,又恢复了方才的寂静。   仍捏着那酒杯,云平正欲饮下,那伺人猛然起身将酒杯夺走。   乍一抬头,云平忽然见那熟悉的脸摆在眼前,竟觉得恍如隔世。她愣在原处,半晌不得言语。他……怎会在此处!   未等云平开口,那人俯身吻上云平的唇角,随后紧紧将云平拥入怀中。   颤抖着抚上那人的后背,云平难以置信地小声唤道:“明空,是……是你吗?”   “妻主,你真的不想要明空了吗?”一如既往的温柔声调,几个月前生冷的莫贵君瞬间又回归到了当初的莫明空。   他怕她再一次推开他,挣扎了许久。如今她即将要离去,若他不得见她最后一面,此生之憾,了却残生亦然不得弥补。   不用再去顾忌,云平奋力吻上莫明空的唇,牢牢将他紧抱着,用尽全身力气亦然不愿再松开他。她多年来的苦楚化为一行清泪自眼角淌下,合上双眼,云平用自己的灵魂去感受着莫明空的温暖。至少她相信,他真的也是爱自己的!   莫明空解开了云平的衣带后,正欲解开自己的衣带,却被云平一手覆上。   “妻主,可是嫌弃明空之身?”他皱起了眉,眸中尽是忧色。   将唇抵在他的耳边,云平轻咬着他的耳垂,小声道:“两年来我都不曾碰你,只是不想强迫你。如今我只怕是脏了你的身子,我身上的孽,不可染了你。”   “明空怎会在意如此,妻主待明空的好,明空……”   “我爱你……以后只当为了我,好好照顾自己。”说完云平瞬间重新拿起酒杯,随后便一饮而尽。   怔然看着云平饮下毒酒,莫明空想要大喊,却又怕惊动外面的人。他捂着嘴痛苦地呜咽着,牢牢托着云平的身子,泪水顷刻涌出。   眼皮渐渐沉重,云平吃力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去抚摸莫明空的脸颊,小声道:“我是个没用的女人,不可以保护你,也不可以顾得自己。”   牢牢抓着云平冰冷的手,莫明空不住地摇头,努力克制着自己,挤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妻主,妻主……不要这么说,是明空没用,只会给妻主添乱。若不是因明空,妻主便不会与陛下反目……”   已然合上了双眼,云平倒在莫明空的怀中,不再做声响。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莫明空如同提线木偶般将云平的衣带系上,将她额前的碎发拨至鬓角。空洞地盯着那张如同熟睡的脸,莫明空的拳却早已紧攥得发白。深深提起一口气,缓缓松下。抬头看着这屋顶,莫明空将云平轻轻抱起,将她搁在了一旁的床上。   李乾月,倘若你想要一个贵君,今日起,我莫明空便给予你一个真正的莫贵君!   ……   御书房内——   低头黯然地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刘泠然沉默不语。而隔着不远,便是正在烛火下批阅奏章的李乾月。   两人已然有数个时辰不曾言语,书房内静得诡异,门外的伺人已然习以为常。   叩门声响起,李乾月抬眸应了一声,便见着总管从外面进来。   向李乾月行了礼,总管转而又不自在地向刘泠然行了礼,这才来到了李乾月身边。   “陛下,方才张大人上报,半个时辰前御司云平已饮毒酒暴毙。按照律法,张大人已然将其尸首运出宫,并由刑部派人处置。”总管将一切如实禀道。   搁下朱笔,李乾月抬头高声喝道:“没出息的丫头,自掘坟墓!她一辈子都想着离开朕,如今算是遂她的愿罢了。你待会儿让人去弑神骑传朕口谕,擢升安流火为新任御司,赐居御司府。从今以后,任何人不得跟朕提起云平其人!”   得了令,总管匆匆躬身退出房间。   心有余悸地坐在那里,刘泠然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乾月,终于忍不住开口,“假如被弃尸之人是我,你亦然不会惋惜。”   狠狠拍上桌子,李乾月猛然起身,指着刘泠然喝道:“你晓得你在跟谁说话吗!”   站起身,刘泠然并未跪下,反倒上前而来,步步逼向李乾月。那双眸子死死盯着李乾月,刘泠然嘴角泛起了丝丝自嘲的意味,“还能有谁,可不是我大楚的女帝,我尊敬的陛下,您!”   未等李乾月开口,刘泠然接着道:“比起现在,我倒更愿意自己只是个孤儿!”   “啪——”李乾月绕过桌子,狠狠甩了刘泠然一个耳光。   对这疼痛早已麻木,刘泠然呆呆地看着眼前所谓的母亲,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许久,屋内再次静下来。   李乾月站在原地,稍稍顺了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刘泠然,她淡淡道:“知道为什么朕不把你养在宫中吗?朕与你的父亲再是相爱,又能如何。你刚出生,朕的好母皇便私下赐死了你的父亲。只因你的父亲是罪臣之后,母皇怕他有辱我李家名声。从小夹在这些明争暗斗里,朕不愿你也受这苦,便请了道人给你授课,将你养在山中的小院里,不受俗世之扰。”   并未有丝毫表情,刘泠然瞪着李乾月,哑着嗓子道:“你可知道,我恨你!”   “恨亦恨罢,母皇恨朕,乾清恨朕,乾昭恨朕,平儿恨朕,你亦恨朕。只是无论如何,江山都是朕的。朕不在乎你们恨与不恨!李楚韵,现在,你给朕滚出御书房!”李乾月指着门那边喝道,目中却只透着无奈。   没有去反驳,刘泠然默默地推开门走了出去,还静静地关上了门。   疲惫不堪地回到府中,齐素末正在大厅等候。夜入三更,府内上下皆是灯火通明。刘泠然看着府内的众人,只觉得心中有了些许暖意。   刚步入大厅,刘泠然不由分说地将齐素末抱入怀中,再也不去与他周旋客套。她疲惫不堪地将下巴抵在齐素末的颈窝,小声道:“我只愿一切都是一场噩梦,素末,嫁给我好吗?”   未曾想到刘泠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也未曾想到过刘泠然会说出这番言语。齐素末惊讶地看着刘泠然,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轻轻推开刘泠然,齐素末莞尔一笑,“大人累了,且先歇下吧!”   没有再与他纠缠,刘泠然点着头便向偏厅走去。可是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作祟,她的脑海中塞满了云平的脸。一时她竟难以接受云平被赐死,紧紧就在这样短短的几个时辰内,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中秋之夜,皎月如银盘,奈何月圆人已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一章 莫君沐宠   独立于玉阶之上,久久站在夜色里,莫明空看着窗影中正奋笔疾书的女子,只觉得如今自己打扮得如此俊逸很是讽刺。   御前总管由书房走出,笑着便向莫明空行礼,随后迎着他进了御书房。   踏出的每一步都略显沉重,莫明空努力压抑着悲色,转而敞开笑言。如此的笑容,亦是自他入宫后少见的。   李乾月本在埋头批阅奏章,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却瞧见莫明空面露喜色,倒是让她略感惊讶。今夜的他,身着一袭白衣,宛如月下的仙家那般灵秀。青丝如瀑垂下,一双眸子似是可以摄魂。   走到桌前,莫明空正要行礼,便被李乾月制止。   搁下朱笔,李乾月反倒起了身,绕过桌子来到莫明空身边,“朕唤你前来,是……”   莫明空忽然跪下,他笑着低头道:“明空谢陛下赐死云御司。”   怔了怔,李乾月似乎被他这样一句话吓得不轻。眼前的男子,竟如此难以捉摸。   “当年御司强娶臣伺,臣伺伴她日日都是煎熬。如今得蒙圣宠,陛下又将那厮赐死,实乃明空心中之大快。为报陛下恩德,明空一生一世都会尽心伺候陛下。”说着这些话,莫明空心中如刀割。   李乾月低头看着他,便向他伸出了手。   羞涩地握上李乾月的手,莫明空被李乾月缓缓拉起身子,站在了她的一侧。李乾月随即吩咐道:“将奏折收拾下,朕今夜去莫贵君那里过夜。”   听到“过夜”那两个字,莫明空险些咬破了舌头。他极力保持着笑容,尽力去幻想眼前的女子不是那个恶毒的女人,她是云平,仅当她是云平。   夜过二更,躺在软缎间,李乾月紧紧拥着莫明空,将他的头埋在自己的怀里。见他已然熟睡,李乾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匹烈马,到底是要臣服于她。她是大楚的帝王,掌握万万人的生杀大权,怎会甘于终日只看一个男人的脸色!   忽然间莫明空抓上了李乾月的手臂,在睡梦中接连唤道:“妻主!妻主!”   疼惜地抚上莫明空的脸,李乾月不禁笑着小声在他耳边道:“怕什么,朕在这里,天塌下来朕也会护着你。”   夜已深,久而人不语……   秋日的午后,望去万里无云,宫里亦然甚为宁静。   重新修葺一番的殿阁,如今改名为泠然殿,正是大楚女帝赐下的无上荣宠。历来大楚的皇女都是随父住在一处的,成年后更要搬到皇宫外的府宅。如今二皇女复名归来,李乾月布下了盛大的家宴,亦然将泠然殿赐给二皇女居住。成年的皇女可以留在皇宫中,除了太女,谁还有此等殊荣。   改名为李楚韵的刘泠然,喝得半醉坐在桌旁,冷眼看着门外往来搬运木箱的伺人,只觉得索尔无味。对着四处散发着香气的殿阁,亦是毫无兴致去欣赏。   束上皇女的玉冠,刘泠然只觉得它有千斤重。一个夜晚,她登上了如此高位,那个人却被自己的母亲害死。一生,她如何心安!   “哟,这么大的阵势,委实不曾见过。”门外响起了男子的声音,倒是耳中温润。   刘泠然迷迷糊糊地看着由门前进入的男子,不由得一笑,“二皇子,别……”打了个酒嗝,刘泠然笑了笑,“别来无恙!”   李度风倒是没有嫌弃她满身的酒味,反倒凑过来坐在她身旁,稍稍晃了晃她的身子,“狐狸,你怎么喝成这样了?”   似乎是许久没听人这么喊她,刘泠然竟瞬间清醒了。   见周围只有一个李度风,刘泠然只好尴尬地搁下酒壶,稍稍打理了下仪容,“平日里你在宫中游荡,可都是喜欢避着我的。怎么今日,竟亲自把自己送上门了?”   不禁一笑,李度风收起了那酒壶,“二皇姐,这一声叫得你可舒坦?”   “有什么要帮忙的,还是尽管说吧。我可不相信你是来帮我搬东西的,好皇弟。”夺过那酒壶,刘泠然提壶便仰头大口灌起了酒。   李度风见她无恙,便又向前凑了凑,小声问道:“云御司被赐死,那她的女儿现在在何处啊?母皇没有对云泠做什么……”   “噗——”刘泠然瞬间将酒喷了出来。   随便用袖口将唇边酒渍一抹,刘泠然失声狂笑了起来,“云平那个死心眼,娶了一个男人都舍不得碰他,如今倒怎么又冒出了个女儿!”   “不是的,那晚我见到一个女子,她说她叫云泠,我觉得她很有趣……”话越说,李度风竟越没了底气。   刘泠然喝光了壶中的酒,便将酒壶甩在了地上,随后笑着道:“平儿临走的时候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先前瞒着你,其实我与她相交了十余年。我从不晓得她有女儿!傻小子,你被别人骗了……不不不,天底下没人敢那样明目张胆地骗人,你遇上的估计就是平儿吧。”   一听这话,李度风彻底懵了。他只觉得浑身皆是寒意,也不知是怎的,竟毛骨悚然。   那晚他刚与她谈话,只是过了几个时辰,那个女子竟就这么死了。   伺人们一直忙到傍晚,刘泠然大睡了一觉,醒来时却见着桌上已然布了晚膳。久得与齐素末共进晚膳的她,只觉得这清冷的殿中少了丝来自人的温度。   如同她爹爹先前的遭遇,她生怕李乾月知晓齐素末其人,便会将其齐素末赐死。毕竟素末曾是燕燕阁的诗伎,风月之人,入不得李乾月的眼。   坐在桌前,刘泠然刚要准备开宴,门外伺人忽然来报。   未等刘泠然回话,莫明空便自行进了屋,惹得殿内伺人们纷纷下跪行礼,刘泠然亦是惊讶。她看着莫明空,思索了片刻,只好跪下道:“参见莫贵君。”   “一切可还安好?若是需要什么,本君自会帮二殿下准备。”说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莫明空渐渐向刘泠然走去。“你们都先在外面候着吧,让本君与二殿下好好说些体己话。”   伺人们被莫明空纷纷遣走,殿内一时也静了下来。殿门被由外合上,莫明空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凑过去紧紧抓上了刘泠然的手。   将一块用手绢包着的玉佩交给刘泠然,莫明空小声道:“这玉是你母皇赏的,据说值几千两银子。你帮我去宫外乱葬岗寻回妻主的尸首,好好将她安葬了,可好?”   不禁有些感慨,刘泠然将玉推回到了莫明空手边,“我与她的情谊,贵君自是放心吧。这宫中之物若流于宫外,势必会牵连到贵君。这点安葬的银子,我刘泠然倒还是有的。况且如今我的好‘母皇’日日都会赏珠宝到我这里,贵君且安心吧。”   不免为她的话语有些感动,莫明空收回了玉,眼眶涨红。   送走了莫明空,刘泠然喝着闷酒,心中更不是滋味了。云平出事后第二天,她便亲自去寻其尸首。可那荒坟千里,她寻了整整一日,都不见云平的尸首。本想多加停留,可见四周山野中不断有野兽的嚎叫,头顶又盘旋着秃鹫,她思前想后还是带着众人匆匆回了府。   如今,她唯恐云平的尸身成为野兽的果腹之物。   为了这事,她正自责着,却接到圣旨要她入宫居住。刘泠然日日喝着闷酒,始终无法忘却那日云平对自己厌弃的眼神。在云平眼里,她便是李乾月藏在自己身边多年的细作罢了。刘泠然想要去解释,可根本无济于事。   深夜里,一男子坐在桌前,捧着本讲述神怪的话本,正看得津津有味。忽闻叩门声,他便应了声,继续看书。   门外的随从进门便弓腰道:“公子,方才传来消息,御司云平于中秋之夜被狗皇帝赐死了。其尸首弃之荒野,据说尸骨无存,为野兽所食。”   忽然间合上了话本,那男子压抑着,连连拍着桌子,不禁便失声笑了出来。   他将话本丢给随从,指着话本道:“我方才正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心里还在奇着狗怎么会咬狗呢。如今,这……”   “徒儿倒是好雅兴,师父在几丈外都听见这里的动静了。”萧山道人忽然推开了门,站在门前并未踏入。   男子愣了愣,连忙止声,自动起身来到了萧山道人的面前。   跪在地上,男子低头道:“师父,是那狗贼当日将我们家灭门,如今那狗贼自食其果,徒儿稍稍放纵,惹师父生气,亦然是徒儿的错。”   屏息间,萧山道人合上眼,稍稍吐出一口气。   “袭倾,你来山上不到一年,这么快就自满便是不妥。倘若想要重耀司空家门楣,你便要比旁人忍受十倍百倍的痛。不将心境表露于色,便才是真正的得道。你自比别人聪慧,为师今日不再多言。你且歇下吧!”萧山道人叹了口气,转身便离去了。   男子跪在原处,仍默默低着头。   挽起那袖子,血印的疤痕仍在。火光弥天的那个夜晚,他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昏倒在那火场边。幸得尚书崔尹相救,他亦然有了机会去刺杀云平。只是反倒被那女人严刑相加,如今落得这副田地。   “公子,快些起身吧,夜里露重。”他的随从连忙相扶。   “且让我跪着,可以清醒些。你去把屋里的那些闲书都烧了,然后就歇下吧,亭蕖。”男子合上双眼,果断地命令道。   没有反驳,他的随从很听话地进屋去了。   跪在寒夜中,男子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不再凌乱。浮躁之心,果真不可有。   坐在返乡的驴车上,容婶手紧紧抓着木栏,生怕从车上掉下去。这小路崎岖,车轮又不大灵活,一路这样颠簸下来,没走几里地她的身子已然快吃不消了。   瞧着前面赶车的大女儿,容婶大声道:“慢点,慢点!”   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她的大女儿白了她一眼,“嫌慢你自己下去走,我倒省得带你回镇里。带你来京城我就觉得烦了,你还嫌弃个什么!”   “你……我白养你……”   “整天就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如果你养我,怎么不把咱家房子留给我。老不死的!路上别跟我瞎嚷嚷!”狠狠抽了驴子一下,大女儿继续向前赶路。   只有紧紧抓着车子,容婶也不大好说些什么。   车行在荒野的小径中,路两旁时不时就会冒出两座坟头。容婶看着那些破碎的墓碑,只担心自己百年之后,这三个女儿怕没有一个会舍得给自己立块碑。   忽然间大女儿急忙拉紧驴子的缰绳,连忙将驴头调转一侧。容婶险些翻下车子,她未来得及抱怨,只听驴子昂起脑袋叫了一声,渐渐停下了蹄子。   回头瞅了瞅,见着一个衣衫脏兮兮的女子站在路中间,她神情恍惚,目光呆滞,凌乱的发丝盖过她大半张脸,面色苍白,像是从乡下逃荒来的饥民。   大女儿跳下驴车,挽起袖子便指着那女子破口大骂道:“走路不长眼的,想害死老娘啊!下一次老娘见到你,就……”   “嘴真脏。”平静地吐出了三个字,女子依旧迷茫地看着那大女儿。   这三个字无疑是火上浇油,大女儿随便抓起地上的干树枝就向她打去,嘴里仍咒骂着。树枝狠狠抽在女子的身上,女子不喊痛也不闪躲,只是呆滞地看着她,尽是茫然。   大女儿连连抽打了不下几十下,自己倒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见那女子身上也不见淤青或是血痕,面上也毫无表情。一气之下,大女儿索性一拳抡了过去,重重砸在了女子的脑袋上。女子瞬间轰然倒地,闭上眼睛,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二章 云之未亡   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地的女子,大女儿冲上前去,连忙拍了拍女子的脸颊。见女子没有苏醒,反倒鼻间淌下了血。大女儿捂着嘴,试探性地将手指凑到了女子的鼻息间。   没……没气了?!   “娘,快上车!”大女儿连忙惊慌失措地向驴车跑去。   探出脑袋瞅了瞅,容婶拍着车身大喝道:“臭丫头,你……你怎么能杀人呢!这是要杀头的啊……啊!诈尸了!”容婶忽然尖叫了起来。   大女儿正准备上车,连忙转身看去,方才地上的女子竟就站在她的身后。女子满脸淌着鼻血,却露出了一个花痴般的笑容,与大女儿只站了一拳左右的距离。   正准备大叫,大女儿忽然被那女子紧紧盯上。   女子用满是血的脸蹭着大女儿的衣裳,憨憨地笑着,“明空……明空……”   “没空?哼,你个傻子也知道老娘没空跟你耗着啊!滚一边去!”大女儿狠狠将女子推倒在地,转而上了驴车。   刚拉起缰绳,谁晓得那女子竟自己上了车,死死拽着容婶的袖子,“娘!不要丢下平儿……娘!娘!”说话间,那女子竟咧着嘴大哭了起来。   原本刚松了口气,容婶原本打算直接离去。谁想到一听这丫头喊了声“娘”,自己的心都给她喊软了。想想这三个不孝的女儿,为了祖屋百般与自己周旋,倒是不如眼前的一个傻丫头讨人喜欢。   容婶掏出怀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掉了女子脸上的鼻血,笑着将她揽入怀中,也顾不得她身上的泥土和臭味。轻轻拍着她,容婶道:“不怕,不怕,娘在这里……”   “娘,你要是想带这傻子回家,就得把祖屋给我!”大女儿忽然见容婶那样心喜,便连忙要挟道。   一听这话,容婶正左右为难,谁知怀中的女子竟立马喊道:“坏人!坏人欺负娘!坏人!”   白了大女儿一眼,容婶也没说话,反倒故意让女子冲着大女儿撒疯。   几句坏人喊得大女儿心里不自在了,只好默不作声地坐上车子,继续赶驴前行。   坐在颠簸的驴车上,女子趴在容婶怀里,不住地蹭着,像是很喜欢容婶的模样。这亲近的举动,倒是更让容婶心喜,丢失多年的母女情分竟在一个傻丫头身上给寻到了。如今家里虽不宽裕,但好歹有几亩田产,比起早年间颠沛流离好多了。可是自己的女儿,一个个只会争争抢枪,一点也不把自己这个当娘的放眼里。   帮着稍稍理顺了女子的发丝,容婶柔声问道:“丫头叫什么名字啊?家里是哪里的?”   “一个傻子,你还巴望她知道些什么。带她回去帮咱家种地就是了!”大女儿不耐烦地扭头喊道。   女子蜷缩在容婶怀里,小声道:“我……我叫‘妻主’。”   “妻主?”容婶一愣,半晌没理清头绪。   “娘,都说了这个傻子没名字的,你就别瞎费工夫了。带回家一天赏她一顿饭,她帮着咱家干干活,倒也划算。名字这东西,你随便给她起一个不就得了!”大女儿又转过脑袋喊道,脸上堆满了不耐烦的厌恶感。   几乎懒得搭理自己的女儿,容婶紧攥着女子冰凉的手道:“你方才不是喊了声‘平儿’吗?以后你就是娘亲的平儿了。”   “平儿……”女子念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继续赖在容婶的怀中,憨憨地笑。   驴车行在了林间,大女儿撇嘴赶车,时不时回头望望容婶和那女子,便抽了驴几鞭子来发泄不满。   当年容婶原本有四个女儿,老四原本生得最懂事孝顺。谁晓得贪玩在外面淋了雨,吹了风便染上风寒。连续几日高烧不退,家里四处求神拜佛也毫无用处。郎中最后开了药帮她退烧,可她醒来之后便目光呆滞,成了痴儿,说话疯疯癫癫。直到五年前,刚吃过了十八岁的寿辰的长寿面,老四竟夜里出去放风筝,在田里被抢玉米吃的野猪给踩死了。   容婶触景伤情,反倒将女子搂得更紧,眼泪三番两次险些落下   廷尉府后园——   捧着本醒世语录细细看着,张蝉独自一人坐在亭中,品着美酒,沐浴在秋光之中,倒是怡然自得。伴着落叶萧萧声,张蝉翻过一页书,又给自己斟了杯酒,递到唇边一饮而尽。   府内的管家引着刘泠然而来,见张蝉仍坐着看书,便打算提醒她。   连忙制止管家,刘泠然上前一步,开口道:“廷尉大人,掌管国家法政,使得刑部如同虚设。本以为大人不近人情久矣,却未想到大人也有这般雅兴。”   略一抬眸,张蝉见刘泠然身着便装,便没有起身行礼。她又翻了页书,幽然地道:“老吴,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管家应了一声,又向刘泠然见礼,随后便退下了。   园中倒是幽静,四下皆无人。张蝉一向清廉节俭,这可是在朝中出了名的。她的廷尉府也就一个厨子,一个车夫,一个管家,几个守门的家丁,一个园艺师傅罢了。比起随便一个县官家里的伺人们都可成群结队地如同闹市,张蝉这正一品的廷尉倒是显得好生“逊色”。   未等张蝉再行开口,刘泠然便坐在了她的对面。   低头浅笑,刘泠然看着张蝉,“那晚,可是大人亲自送云御司上路?”   继续看着书,张蝉应了一声,连头也没有抬。   深吸一口气,刘泠然站起身来,忽然跪倒在地,“我与云御司深交,大人想必也知。今日我只希望以刘泠然之名,恳求大人告知泠然,云御司的尸身被丢在了何处。纵使大人再是厌恶云平,但逝者总是要入土为安。还请大人成全泠然,尽这最后一丝绵力。”   并未感到惊讶,张蝉平静地侧脸看了看她,这才合起了书本。   打量刘泠然许久,张蝉道:“那个人,背叛了你的母亲,你这样做,无疑会与你母亲反目成仇。若想继续在宫中安逸,便不要多事。”   “我知道,大人不是那样无情无义的小人。至于我自己,倘若大人认为泠然在乎什么皇女的名分,想来大人根本不会准许泠然入府。”刘泠然坚定不移地看着张蝉,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思索了片刻,张蝉审视着刘泠然,深深叹出了一口气。   自家的姐妹昔日里相互残杀,如今深交的挚友倒是愿为对方舍弃一切。世人的滑稽,怎是一本醒世语录就能道尽的!   合上书,张蝉指着酒壶道:“刘大人请起,替本官斟杯酒可好?”   缓缓起身,刘泠然避着袖子,满是恭敬地替张蝉将酒添满了七分,随后搁下酒壶。   做人不可全满,倒酒也是如此的道理。   张蝉似乎很是满意刘泠然的做法,她用食指指尖沾了些酒水,随后在石台上写了两个字,转而抬眸看向刘泠然。   瞠目结舌地盯着那“未亡”二字,刘泠然险些叹出声来。   张蝉将酒倒在了地上,随后又道:“刘大人,请替本官再斟一杯。”   连忙点头,刘泠然竟有些错愕。   重新捏起酒杯,张蝉小啄一口美酒,“本官向来痛恨不明黑白是非,一心只为做官而做官的人。至少那个人,本官最是厌恶!”   “可……可是……”失去了往日的分寸,原本自恃聪慧过人的刘泠然,竟在张蝉面前手足无措了起来。毕竟张蝉大她二十余岁,大半辈子都是在官场中斗过来的。   “本官只是见她与一故人长得相似,不忍下杀心,便偷偷换了那酒。陛下会派人用银针去验毒,所以酒中仍是有毒的,只不过少了些,不够致命罢了。酒中还下了一颗龟息丸,她饮下后会昏睡过去,三天三夜都不会有气息,如同死尸,且醒来后如同常人,无恙。”张蝉顿了顿,转而看向了刘泠然,“云御司被丢去荒野,若寻得到便是她命该绝。寻不到,即是她已然死里逃生,但又或是在那昏睡的三日里被野兽吞去。生死各由天,本官也无能为力。”   再次跪倒在地,刘泠然眼眶红润。   她向张蝉连连叩首,随后激动地道:“蒙大人之幸,泠然代平儿谢过大人。过往种种,皆是我的‘好母亲’逼迫平儿做的,并未平儿本愿。平儿她其实也有苦衷……”   “若非本愿,她何不早早一死了之,不再为虎作伥!别傻了,她怕死,所以她就帮着陛下藐视法纪,随便惩处朝臣!她若真身怀大义,理应早早自尽,不祸害人间。”张蝉忽而想起了曾经的陈府、朱府、司空府,一时间痛心疾首。   晓得话不能继续说下去了,刘泠然见好就收,多加谢了张蝉几句,便悻悻离去。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刘泠然满心皆是忧虑。倘若云平没死,告诉莫明空只会让他更加痛苦。而仅仅自己晓得了,也根本无济于事。凭如今自己的力量,想要扳倒李乾月,根本不可能。唯一可以想的,便是云平或许已然真正地过上了自由的日子,不再受人钳制。   远离这个险恶的朝堂,对她来说,想必是最好的选择了。   而如今,自己这浮萍,又要被雨水打去哪里?   ……   “你想烧了房子啊!生个火都不会,就知道吃白饭!滚一边去!”狠狠踹了地上的“煤球”一脚,大女儿夺过“煤球”手里的竹筒,对着炉子里的柴火开始吹了起来。   吃痛地在地上连滚了好几下,“煤球”没掉一滴眼泪,反倒又开始傻笑了起来。   容婶的二女儿刚进门便看到这一幕,只顾着叹气道:“你小点声,当心被娘听见,她可宝贝这傻子。”   大女儿挽起袖子,扭身便冲着“煤球”啐了一口唾沫。   饮下掺着龟息丸的毒酒,醒来后因中毒而变得神志不清的云平,已然腻着这家人两个多月了。在于兴镇上,没有人认得她是谁。   用袖子抹了下脸上的炭黑,云平只顾着笑,爬到了门口,探出脑袋向外望了望。   容婶恰好提着一包点心回来,她见着云平脏兮兮的模样,连忙扶起了她。一面将点心搁在桌上,一面擦着云平的脸,容婶转而看向自己的两个女儿,“你们就知道欺负平儿!”   二女儿见容婶发火,便一把冲过去揪起云平,狠狠将她甩在了地上。   “老家伙,你看清,我们才是你的女儿!让这傻子在家里白吃白住,还不帮着干活。咱们家又不是善堂,养她做什么!你老了,这活可都是我们干啊。拿我们的银子养这废物,你经过我们的同意了吗!”二女儿说着,狠狠踢了云平一脚。   蜷缩成了一团,云平霎时间闪起了泪光。   容婶见状,一把将云平拉起来,“我早就知道这日子没法凑合了,想要这屋子,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滚!都给老娘滚!老娘不稀罕你们!滚!”   大女儿一听这话,先是一愣,与二女儿互相看了一眼,大女儿便狠狠将竹筒丢在了地上。她上前一步瞪着容婶,浑身气都不打一处来。   没等大女儿开口,二女儿立马捡起竹筒,“老家伙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说完,她便抄着竹筒向容婶打去。   就在竹筒重重落在容婶肩膀上前的一刹那,云平本能地伸手抓住了竹筒,略一用力,便将竹筒捏裂了。   瞠目结舌间,二女儿后退了几步,慌忙将竹筒丢开。   “滚!一群白眼狼,滚!”容婶大骂着,把地上的竹筒踢到一旁。   大女儿拽着二女儿一同跑出了门,留得容婶独自站在原地,眼角已然流下了泪。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一手由自己养大,何必要为了个破房子与自己相争。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三章 心喜赶集   独自坐在昏暗的烛火前,侧支着身子,容婶自是叹着气。不知怎的,她觉得窗外的虫鸣异常吵闹,眼前空荡荡的屋子是那样静得可怕。   一气之下赶走了老大和老二,老三过几天回家来,自己还要赶走她吗?   感受到衣角被扯了扯,容婶忙低头看去。   原本熟睡的云平张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容婶,手里还拽着容婶的衣裳,“娘,平儿是不是把姐姐们气走了?”   “不怨你,是娘的错,没好好教养她们。过几天等她们知道错了,回来认个错,娘就让姐姐们回来。明天娘带着平儿去赶集,集市上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平儿还是早点睡吧。”容婶努力撑着笑容,温暖的手也覆上了云平冰凉的手。   这一丝温暖,让云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女子的脸。   立马捂上额头,云平吃痛地喊了出来。她捶着脑袋,不住地喊疼,在炕上连翻了几个滚。见状容婶连忙将她抱在了怀里,不住地轻拍她的后背,只希望她能好些。   过了半晌,云平渐渐瘫软了下来。她无力地张开眼睛,冲着容婶笑了笑,“娘,平儿是不是快要死了……隔壁的那只黄狗,就是这样……”   “傻丫头,说什么晦气话!快点睡吧,明天正好可以带你去镇上的医馆瞅瞅。”容婶宽了宽心,也觉得心中有着些许暖意淌出。   平儿是老天爷还给我的女儿,老四回到我身边了。   容婶心里感叹着,将云平抱得愈发得紧,似乎生怕一个松手她就会不见似的。   她正低头看着云平,忽然发现云平的脖颈上挂着一只蓝色的胭脂扣。瞧这做工,倒有几分宝物的意思。   轻轻打开了那胭脂扣,容婶仔细瞅了瞅,见里面只是装着胭脂,便悻悻合上了它。   平儿她周身不离这胭脂扣,想必对她很重要吧。见她当初的那身衣裳,就晓得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如今落了难,倘若自己不收留她,这大户人家的小姐,更别说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傻丫头,怎能在这险恶的人世存活!   她唤我一声娘,她的事便都是我的事。只是如今我半个身子都进了棺材,我去了之后,平儿又该交给谁照顾哟。   容婶想到此处,心里又添了不少苦楚。夜深,人静……   ……   每逢初一十五,于兴镇都会兴起集市。街上四处皆是叫卖声,丝毫不再顾忌官府去交那么些杂税。各路的艺人也齐齐凑来,以杂耍博得路人赏钱。   前两个月因为家事缠身,容婶一直答应着要带云平出来赶集,可每次都因为和女儿斗嘴网的一干二净。   给云平新做了一套碧色的粗布衣裙,顺带着帮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容婶将平日里邋里邋遢的云平细细打扮了一番,总算这模样可以见人了。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容婶紧紧拽着云平的手,唯恐与她走散。   刚踏入这集市,云平见到路边的面人就大吼大叫,惹得无数人围观。容婶刚尴尬地拽回她,谁知云平又揪着人家卖胭脂水粉的小贩不放,生生就把那胭脂夺来涂在了脸上。容婶这边刚给小贩赔了钱,刚转了个身,又见着云平去拔人家笼里鸡的尾巴毛。   累得够呛,容婶索性扯下裙摆,用布将她和云平的手牢牢拴在一起。容婶刚定下心神,见着云平仍要四处惹乱。想来还是先看病为好,容婶便拖着云平向不远处的医馆走去。   手里还捏着一根黑幽幽的鸡尾巴毛把玩着,云平茫然地被容婶拉进医馆。见着大夫正在给人开药,云平便随手丢开鸡毛,转而抢来了药方细读。   病人正要发难,容婶连忙过去给人赔不是,又将药方抢回来,重新搁在了桌上。   这边刚送走一个病人,大夫抬头瞧着傻笑的云平,立刻明白了大致的意思。   容婶将云平按在椅子上,连忙向大夫作揖道:“无论治得好或不好,我容婆子可就指望您了。孙大夫,您是镇子里最厉害的大夫,一定能治好我这苦命的女儿的!”   孙郎中瞧了瞧云平的模样,便放低了语气道:“丫头。你叫什么?”   “平儿!我是娘的平儿!”笑呵呵地答道,云平又瞅瞅一旁的容婶。   点点头,孙郎中接着道:“平儿,把手放在桌上,郎中给你变个戏法玩。”   云平茫然地看着她,立马将手搁在了桌上。   “容婶,把那布解开,她放错手了。”孙郎中连忙唤了一声,又抓起两颗山楂蜜丸放到了云平的手心。“先尝尝。”   将山楂丸放进口中,味道酸酸甜甜且透着果香,云平自得其乐地又笑了笑。容婶不由得感叹孙郎中看病的法门,解开那布条,容婶便将云平的另一只手搁在了桌上。   孙郎中将云平的手搁在脉枕上,三指覆上脉门,细细地摸了起来。   抬头见云平眸子中的光涣散呆滞,孙郎中便道:“平儿,伸出舌头我瞅瞅,不晓得平儿的舌头漂不漂亮。”   一听这话,云平立马吐出了舌头。   舌苔发黑,是中毒的迹象。因毒而神志不清,这可就难治了。要晓得,毒有千万种。如果要一一寻起来,恐是不易。   “这样吧,我给你些清热解毒的丸药,你让她随身带着,每天服用,或许可以有点用。”孙郎中说着,便唤来了一旁打下手的徒儿。   走出医馆,云平眯着眼睛躲避刺眼的阳光。她站在台阶上,久久伫立,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走了神。   容婶给了银子后,拿着药走了出来。   她把一只瓷瓶子递给云平,随后颤颤巍巍地下了台阶,“平儿,那药每天服一丸,大夫说可以让你舒服些。听大夫的话,不然夜里你总是头痛,苦了自己,娘也心疼。”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云平把药瓶塞进了怀里,便也下了台阶。   牵着云平的手,容婶买了些腊味,心想着回去给她煲汤来补补身子。只是瞅着云平一直盯着路上小孩手里拿着糖葫芦,容婶为了讨她欢心,就顺带着买了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给她。   如琥珀色水晶般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   接过糖葫芦,云平只顾着看,一时竟忘了走路。   上下仔细地打量着,云平竟不晓得如何下口。她吞了口唾沫,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周围都是陌生的路人……容婶不见了!   “娘!娘!”云平大喊着,左右张望却寻不见容婶的影子。   她惶恐地看着这陌生的街市,心头笼罩着无数的声音在呐喊。   娘不要平儿了,娘不要平儿了!   一阵颤抖,云平惊慌失措地拨开人群,来到了一旁的小巷子里。她空瞪着手里的两串冰糖葫芦,眼泪大把地涌下,嘴巴咧开便大哭了起来。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云平挂着泪转过头,却看见一个陌生女子正冲自己和善地笑着。她吸了下鼻下的透明液体,呆呆地望着她。   “你娘让我来寻你,你快点跟我去找她吧!”拉上了云平的手,陌生女子便向深巷中走去,笑容丝毫未曾褪去。   止了哭,云平茫然地被她拉着一点点向巷子里走,身后喧闹的人声渐渐远去了。   寂静的巷子里,只有二人踢踏的脚步声。云平走了许久,见手上的糖葫芦一直没吃,便停了下来。可陌生女子还要拉着她向前走,云平见状便甩开了女子的手。   被云平的举动惊到,陌生女子转过头来,警戒地看向了她。   丝毫没有注意到陌生女子眸中的凶光,云平低头舔了下山楂上裹着的糖衣,不禁皱起了眉。她将另一只糖葫芦递到女子的面前,很是认真地道:“这个送给你,谢谢你帮我找娘。”   原本一只手已然探入了怀中准备取匕首,那女子被云平的举动惊得够呛。她尴尬地抽回手,只好挤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且接过了云平手里的糖葫芦。   继续带着云平一起前行,快要来到拐角处时,女子便吹了一声口哨。   瞬间,拐角处两个女子冲了出来,用麻袋罩住了云平。那个领着云平进来的女子立马扔掉手里的糖葫芦,抓起一旁地上麻绳便圈圈勒在了麻袋上面,将云平捆得严严实实。   不断挣扎着,云平惊慌失措地在黑暗中大喊着“娘”,浑身上下却动弹不得。   一女子踹了云平一脚,恶狠狠地便道:“死丫头,你再不闭嘴,老娘就割了你的舌头!”   “本来以为今天没收获,没想到姐们儿一开张就遇上了个傻子。近来又要大修河堤,官府可有个大缺口呢。搭上这个傻子,咱们这个月可就能天天有白面儿吃了。”另一女子也照着云平的身子踢了一脚,若无其事地感慨着。   浑身如同遭了雷轰,皆是痛处。云平大哭大叫着,更加剧烈地挣扎,可怎样都使不上力弄破那破旧的麻袋。   寂静的巷中,云平的哭喊声格外刺耳。   带云平进来的女子摸准了云平脑袋,便顺脚也踹了一下。果然,脚落下后,云平便没了声。女子蹲下身子见她小腹仍起伏,便晓得云平还活着,倒也安了心。   “还是大姐厉害,能让这傻子安静些。也不知道官府收不收傻子去做官奴,本来这官奴买卖的事,朝廷已经查得很紧……”   “多嘴个什么!朝廷兴建诸多工事,官奴不够用,那些狗官们想尽了办法在民间招募百姓。可百姓们宁愿给银子也不愿意去做工,为什么啊!谁不晓得那些丧尽天良的狗官连工匠们的口粮都克扣,去帮官府做工,还能活着回来吗!”女子站起身,对着自己的两个姐妹随口便抱怨了几句。   颇具五十步笑百步的对话,昏厥的云平已然无缘听闻。   三个人悄无声地抬起云平,顺着狭窄的巷道趋步前行。光天化日之下,人抢人的勾当她们早已做得惯了。如今不是她们想做,而是朝廷逼得她们这样做罢了。李乾月的“盛世”,终究虚有其表。   御花园风荷亭——   坐在石凳上,默默地望着冬日里荷塘中的一片衰颓之景。莫明空稍稍叹出一口气,侧身将银狐皮的斗篷撩了撩,便起了身。   一旁的他的贴身伺人连忙凑过去搀扶,却被莫明空制止了。   瞅着石桌上又要添炭的铜纹暖炉,莫明空的贴身伺人只好转身去给其他人吩咐了几句,随后又回到了自己主子身边。   “荫荫柳下明明,戚戚妙人寻寻,眸中伊,琴琴落珠玉弦尽……”莫明空不知不觉地吟唱了起来,呆呆地看着结冰的池水,一时也走了神。   原想要于亭中烫酒赏梅的刘泠然,二丈开外便瞧见亭中已然有了先客。她正欲离去,却恰好听见这曲《柳下明》。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亭中人竟是莫明空。   如今他们这辈分,乱得已然让她够呛。昔日友人之夫,如今竟成了自己的“父辈”。况且云平的事夹在中间,倒是让刘泠然更觉得尴尬,不愿与莫明空会面。   无奈只好调头向一旁走去,刘泠然仍懊恼着,多日来纠结的事又涌上了心头。出来一遭,愁倒是更愁了。   寻回云平,只会让她再一次死在李乾月的手下。   任由云平在外漂泊,便是将自己陷入了不仁不义之名。如今自己高床暖枕,如何能让云平四处流亡,风餐露宿!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四章 大梦初醒   漫不经心地走在御花园中,四周的一切对于刘泠然,自是再熟悉不过。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住进这个地方,也从未想过自己的主子亦是自己的母亲。   入冬后,纵然终日狐裘兔锦裹身,雕炉热炭在旁,她仍感到周身甚是清冷。就这样与齐素末分道扬镳,与云平一番生离死别,顷刻间自己竟什么都没有了。   “二皇女好生意气风发,进了这园子,竟见到本太女熟视无睹……”幽幽的声音忽然从路的一侧传入刘泠然之耳。   回过神来,侧脸看去,刘泠然瞧着太女正带着一众伺人游园,且那太女正盯着自己。稍稍缓了缓,刘泠然这才向太女福了个身子,随后继续前行。   刚迈出几步,刘泠然的肩膀被太女亲自扣了上。刘泠然一惊,回过头看去,只见那太女笑吟吟地便走到刘泠然身边,“果然是寒族出身的男子,才能有这样无礼的女儿。”   “那就恭请太女快些回寝宫,斋戒沐浴三日罢。要晓得,我这寒族卑贱之人,素日里可是沾染了多少民间的尘秽。方才殿下触碰了我,甚是不妥,若也沾上我的卑贱之气,成了卑贱之人,可就大为不妙了。时辰不早了,楚韵要去向母皇请安,先行告退。”说完,刘泠然头也不回地向前大步走去。   呆滞在原处,太女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便厌恶地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心,随后将帕子丢在了地上。她凝眸远视着已然走远的刘泠然,一时竟急怒攻心。   雪后的荒野一片暗白,北风嘶吼着,仿佛是愠然的巨人,凌驾于九霄天外。枯黄的蒿草在雪中俯首,风卷过后便沉重地倒地,尽是衰颓之色。   扛着锄头,朱修桓踩着一双破旧的草鞋,忍耐着刺骨的冰冷一步步行在雪地中。双脚早已冻得通红,她一面走着,一面暗自希望快些让脚失去知觉可以不必这么痛。   昨夜她做了一场梦,昔日里的京城依稀浮现。钟鸣鼎食,前呼后拥,只叹得往事如梦,一瞬间自己不曾迷恋的荣华富贵,竟就这样化为了虚有。家道中落,沦为官奴,自己的母亲已然身故,自己如今愿得了何人。   “死丫头,还不快点过来!”监工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握着鞭子,忽然间便冲着朱修桓吼道。   将思绪拉扯回来,朱修桓只是应着,便试着加快步子向工地走了去。   一面用锄头松土,朱修桓一面回忆着往事。只因昨夜一场梦,让她想起了故土,想起了自己离开已久的府邸,也想起了在流放途中病故的娘亲。身为工部尚书的女儿,如今亲身在此处作为官奴修河堤,是多大的讽刺。这两年来,她也渐渐习惯了这般非人的日子。   “大人,这是刚收进的官奴。”两个人扛着一个麻袋小心翼翼地踩着雪来到监工身边。   监工瞥了麻袋一眼,便道:“是活的吗?上次有个小畜生竟送来了一个死人,这笔账可还没算清呢!”   那两人连连躬身道:“查过了,是活的,就是昏过去了。”   一听这话,监工半信半疑地凑近将麻袋解开。一旁的两人连忙帮着将麻袋抽走,只见得麻袋中的女子躺在雪地中,双眸紧闭,不省人事。   监工皱了皱眉,顺手便甩起鞭子抽在了女子的身上。   猛然睁开眼睛,银灰色的天空虽无骄阳,这光亮倒也甚为刺眼。云平本能地用手遮住了双眼,却觉得脑仁一阵抽痛。   “果然是活的,你们两个拿一副拷子给她戴上,还不快去!”监工吩咐着,转而继续满意地巡视着四方松土的官奴们,也不再理会地上的女子。   颤颤巍巍地支起身子,云平迷迷糊糊地看着陌生的荒野,和这些陌生的人。多日里发生的事瞬间涌入脑海,又让她的脑袋抽痛无比。   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碧色新衣,她转而又摊开手掌看看自己的手。一切都令她哭笑不得,自己竟然没有死,反倒还活到了如今。四周都是雪,想必已然入冬了。   见人提着拷子便要将她上拷,云平正欲出手,可一时间却释然了。   任由那人给自己上了手铐脚镣,云平仍坐在雪地中发愣。她默默地低着头,逐渐理清了思绪。重新抬起头时,望着昏暗的天空,她深吸了一口气。   “你,新来的,下河道去把那些挖好的土背上来。”监工低头瞥了眼云平,便喝道。   盯着监工,云平站起身子,很是顺从地向河道下面走去。   通常新来的官奴都会闹着要死要活,甚至跟监工撒泼,喊打喊杀。见着如此平静的云平,监工心里倒也纳闷。但她并未多想什么,继续督促其他人干活。   踩着厚厚的积雪,云平小心翼翼地来到已然结冰的河边。见地上有几个装满土和石块的背篓,云平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背在了身上。   “新来的,你的力气真大。”一旁正在松土的朱修桓忽然惊讶地道。   丝毫没有理会朱修桓,云平背着土走上坡去,默默地干起了活。   尴尬地看着云平,朱修桓只好埋头继续干活。   直到入了夜,官奴们收了工,扛着工具竟然有序地走在山野间,向不远处的营地走去。而留下了几个监工,几乎位分高一些的官员都偷闲回到了县城里温暖的家中了。   因为傍晚时又下了雪,如今入了夜,夜风愈发得刺骨。雪花被夹杂在风中,扑在云平的脸颊,让她恍然打了个冷战。   穿着单薄的衣服,戴着沉重的手铐与脚镣,她仅仅看到了不远处的一点光亮。虽心中明知那是营地的篝火,但她仍觉得那像是夜空中的一点星光,不断地靠近前方,她便可获得温暖与光明。   她仍是茫然的,纵使神志恢复,她也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就算杀了监工离开,她又能去做些什么。苟活于世的苦痛,如梦魇般笼罩着她。   同五个人挤在了一个小帐篷中,外面风雪交加,一层粗布根本抵挡不了严寒。这使得云平只有蜷缩成了一团,紧闭双眼,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闭上眼的一瞬间,耳边似乎便充斥着李乾月的笑声,还有刘泠然唤的那一声“母皇”。   坐在帐篷里,朱修桓瞧着对面的云平在发抖,想起今日遭了她的冷眼,便将本要出口的话语掖在了嘴角。她见云平皮肤白皙剔透,一举一动都极为有分寸,倒是像是哪家的小姐,不像什么街头的恶徒。一时朱修桓想起了自己的境遇,不禁哽咽。   “修桓姐,那新来的叫什么名字,怎么不喜欢搭理人啊?”朱修桓身边的官奴芹春忽然用胳膊碰了碰朱修桓。   叹了口气,朱修桓只是摇了摇头,无奈地埋下了头。   “我叫平儿。”阴沉的声音忽然从云平那边传来。   被这声音给吓得不轻,朱修桓连忙抬起头望去,险要将脖颈扭伤。   仍埋着头紧闭双眸,云平抱着双膝缩在一旁,不再吱声。   芹春见朱修桓的模样,因笑道:“修桓姐,你怕新人啊?”   “不……不是……我只是好奇,听口音她像是从我家乡来的。”朱修桓瞅着云平,似乎有些走神了。   营地间篝火烧得噼啪作响,只是待在帐内单单耳闻。紧闭双眸,云平像是回到了御司府暗道中的地牢一般。那铁架上的木柴将烙铁烧得通红,她捧着一盏茶坐在犯人对面,悠闲得看着对面的人被烫印时痛不欲生的神情。听着,那那惨叫声,对于她似乎已然成了日日不可或缺的乐曲。   风雪间,夜深却未静……   坐在铜镜前,等候着伺人将玉簪插入自己的发髻。莫明空缓缓起身,在伺人的搀扶下撩开那珠帘,来到了寝宫的正厅。   虽是晌午,外面却还飘着雪粒儿。伺人唯恐冻着自家的主子,将炭火烧得极旺。整个容华殿完全消去了寒气,暖意融融,若不去瞧外面的雪,怕是来人会以为此处早已入了春景,只怕亦然会幻听四下皆是杜鹃之啼。   门外忽然进来一个伺人,他见了莫明空便行礼,头上的雪化为晶莹的水珠,惹得他好生狼狈。弓着腰且俯首,伺人毫不在意发梢滴下的水珠,反倒笑着道:“主子,陛下方才吩咐,今年的腊八家宴不在皇贵君那里办了。待会儿御膳房便会将膳食一一送来容华殿,陛下嘱咐,让您不必操心,且由着伺人们把这宴席置办好。外面天凉,您之前染了风寒,便不要在外面多行走了。”   莫明空一时有些不解,因问道:“陛下这是……”   “主子,您还不明白。陛下担心您的病,不宜冒着风雪在外走动,特地把家宴从皇贵君那里挪到咱们容华殿里了。这是多么大的荣宠,主子,这是大喜啊!”莫明空新任的贴身伺人庞七询笑着便在旁帮衬道。   大喜……呵呵,大喜……   莫明空低头思量了片刻,遣下面前传话的伺人。他侧身看向软榻旁矮桌上的那把琴,不禁低头叹息。   七询将莫明空的一举一动皆收入眼底,只是不做声色。   正欲回到一侧的暖阁歇息,莫明空刚转过身,只听身后便有一人道:“贵君好福气,委实羡煞旁人!”   特意选了新款式的缎子,做成棉衾,配着黑狐皮的斗篷,玉君迈进容华殿正门的那一瞬,自是夺走了不少伺人的目光。难怪陛下会玩笑道,“飞花倒也匹配不得这未碎的玉”。   玉君比莫明空入宫得早,年纪也比他大三岁。如今玉君分位在莫明空之下,也不好称呼莫明空为“弟弟”,便只得唤其位分。   连忙唤人上茶,莫明空努力挤出笑容,迎了上去,“旁人都未到,唯独玉君先行到了。今日得见玉君打扮得如此俊逸,怕是要让陛下过目久久不忘了。”一直迎着玉君进了一侧的暖阁,莫明空接着道:“快些将斗篷除下,且坐下歇歇吧。”   几个月不见莫明空,玉君想起当初刚进宫时那个消沉寡言的莫君,一时竟面对这眼前百般热情的莫贵君甚为错愕。   半将半就地将斗篷交给一旁伺人,玉君端起茶杯略略抿了一小口,进而重新看向莫明空,因将茶搁下。   “我一向是自在惯了,前些日子不曾来贵君这里走动,还请见谅。听闻贵君染了风寒,夜里咳嗽不止,我便特地带来了我们家乡的秋梨膏。秋梨有止咳润肺的效用,虽不能根治风寒,却可以让贵君舒服些。流驹,把东西端过来。”说话间,玉君便唤道自己的伺人。   那名唤流驹的伺人端着秋梨膏便进了暖阁,微笑着将物件交给七询,随后规矩地站在了玉君身侧。   七询将那装着秋梨膏的小玉瓶交给另一个伺人,便上前几步,也站到了莫明空的身边。   自幼处在深闺,莫明空很是不喜与人交际。只是他如今晓得,自己唯一活下去的念头,就是牢牢抓住李乾月的心,伺机为云平报仇。   正当两个人都极力地找话聊时,一侧殿门前又传来了不少人声。想必赴宴的各宫皇君皇女皇子都到齐了,只等着快些开席。   闻声七询匆匆走去,拨开珠帘,重新推开暖阁的门,来到正厅中查看。大厅中早已布下两张紫檀的大圆桌,且那桌上都码放满了膳食。   坐在里间暖阁中的二人,闻声纷纷起身,一前一后地向正厅走去,倒也算是一番和睦。一面走着,即使莫明空面上的笑未曾褪去,心里仍是不满的。平日里最不喜见一个女子娶众多夫君在府,莫明空对这李乾月的后宫诸君自是厌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五章 腊八家宴   “今日腊八,知县大人怜悯你们这些恶徒,特赏了几袋豆子给你们熬腊八粥。过一个时辰,你们干完活就来取粥,不过今日的午饭就免了。”监工手里攥着鞭子,踩在小土丘上,摆出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昂首大声喊道。   原本听着有腊八粥,官奴们都是一阵欣喜。可又见监工图省事免了大家的午饭,众人一阵唏嘘,也不敢抱怨得太大声,只得埋头继续做工。   多日来,云平已然习惯了如此劳累的日子。或许,那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可怕的习惯。她受制于人二十余年,如今就算逃出生天,也终究是受制于人。顺从,这是她多年来唯一学会的技能,甚至已然可怕到熟能生巧。   原本的午饭时间早已被推迟到了晌午过后,大家饥肠辘辘地干完最后一点安排下的活,瞧着监工没喊着开饭,她们谁也不敢凑到灶台附近。   谷物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着,那香甜的味道让大家如痴如醉。或许是一种思乡的情愫在作祟,腊八本应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抱着暖烘烘的碗,谈笑间喝上一口热乎乎的粥。那样的温馨,如今早已被这严寒、刑具、劳累、饥饿所淹没。   因为昨日下雪,这些官奴们怠慢了,监工故意作弄她们,只是熬粥却不喊开伙。她得意地站在土丘上,幻想着脚下的土地一寸寸尽是属于自己,自己便是这一片天地唯一的主宰者。   就这么耗着,早早超过了一个时辰。监工玩味尽了,这才喊了声“开伙”。   瞬间,荒野上的官奴们蜂拥而至。叮铃作响的铁链撞击声,在监工耳中,则是荒野上最动听的旋律。那些惊慌失措,唯恐抢不到果腹的一口粥的女人们,那眼中的恐惧,多么好笑。   忽然间,监工瞅见荒野上仍静静站着两个人,定睛一看,是朱修桓和那个新来的官奴。那二人从容地看着远处疯抢腊八粥的女人们,丝毫没有要凑过去的意思。看到此番场景,监工觉得有些扫兴,努了努嘴便一笑而过。   将手上的锄头扔在雪地中,朱修桓望着灶台那边的“抢粥大军”,不禁咂了下嘴,“平儿,你虽不爱言语,但你那日一开口,我便晓得你也是京城来的人。所谓同乡人间要同心,如今你我落难,理应互助,不是吗?”   仍旧不搭理朱修桓,云平只是觉得没什么闲话要和这闲人言语,便自顾自地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雪在手里搓了搓,只为让冻僵的手恢复知觉。   见云平此举动,朱修桓倒很是好奇。她学着云平的样子抓了把雪,在手里搓搓,便忽然发现手渐渐有了知觉。原本憋了一肚子话想要跟云平说,可见云平不爱搭理自己,朱修桓只好作罢。   两张大桌间,处处充斥着欢笑声。   李乾月居于主位,一侧便坐着皇贵君。大楚的帝君在皇帝旁辅政,自是祖制。因李乾月与自己的原配夫君政见不和,她早在十余年前便毒害了自己的帝君。后宫无主,自是皇贵君位分最高,尽管皇贵君无权过问政事,他亦掌着六宫大权。   莫明空坐在偏侧,只是默默地夹了些菜。旁人再是说笑,他亦然不插话。若是别人问起他,他无非点点头,微微笑了笑也算是应答。   皇君们你一言我一语,虽是热闹,喜静的李乾月倒更是欣赏莫明空的稳重。虽然和莫明空隔了不少人坐着,李乾月仍不时地去瞅一下莫明空,心中越发喜爱。   将一切收在眼底,皇贵君侧脸看向李乾月,便道“陛下,何不请莫贵君随驾?”   “既然大家都已坐定,那就罢了。”李乾月笑着收回了投向莫明空的目光,转而看向众人,“朕考虑了多日,决定了派去与留廷汗和亲的皇子。”   原本嘈杂的容华殿内,一时间止了声。   这桌的皇君们倒没什么大的动静,另一桌围坐着的皇女皇子们一时喟然而叹。尤其是两个皇子,他们相互对视了片刻,尽是不甘。   “度风,半个月后,你便代表我大楚前往留廷汗。”李乾月高声道。   揪起的心被砸得粉碎,李度风一时哽咽,沉着眸子拱手俯身谢了恩,满目皆是悲怆。沉下身子,再次瞧见面前的佳肴时,李度风已然索尔无味。   忽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刚平静下来的众人纷纷向殿门口瞧去,只是空空听见吵闹的人声,却不见人影。   酒壶被摔在地上的清脆一声,女子的破口大骂,惹得李乾月竟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愤然起身,李乾月大步向门口走去。众人见状纷纷起身离席,紧随李乾月而去。   “放开我!放开我!”醉得满脸通红,刘泠然被伺人搀扶着,不住地大叫道。“李乾月,你要是个女人,就放我出这狗屁皇宫!”   “主子快别这么说了,陛下……啊!”伺人劝着,忽然瞧见李乾月便失声叫了出来。   顾不得继续拦着刘泠然,那伺人立马跪倒在地,任由一旁的刘泠然继续在李乾月面前撒泼。而那刘泠然,自是变本加厉,竟晃晃悠悠地向李乾月走去。   多年来从未听到过如此大不敬的言语,况且这狂词还是从自己的女儿口中吐出。李乾月气上心头,冲下台阶便扬起手要打刘泠然。一旁皇贵君连忙拉上了李乾月,求情道:“陛下,二皇女是醉了才会如此失礼,您万不可动气。”   瞪了刘泠然一眼,李乾月甩下袖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朕,恃宠而骄,你当真相信朕不会杀了你吗!”   一听这话,刘泠然大笑了起来,盯着李乾月的脸便道:“杀!杀!杀!你看不顺眼的人都被杀了,天下就能太平,是吗?我不曾被宠过,又怎会骄纵。今日正好你们家的人都在这里,我刘泠然……”打了个酒嗝,刘泠然揉揉鼻子,接着道:“要么你直接杀了我,反正你不缺我这么一个女儿。要么你放了我,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也不碍你事情……”   “楚韵,快别说这些气话给陛下听了!”皇贵君连忙制止道,不住地使眼色,可刘泠然一开口便喋喋不休,根本无视了李乾月酝酿已久的盛怒。   紧紧攥着拳,李乾月几乎颤抖了起来。她瞪着刘泠然,牙关打颤,脖子上险些暴起了青筋。李乾月多少年都未曾有过这等怒气,倒是让周围近身的人都看得心里发慌。   “说来,二皇女的脾气,倒也真是大了些。陛下乃九五至尊,由不得二皇女如此的言语。说来倒不止是陛下,就连本君听着都有些刺耳。二皇女终究是陛下的女儿,同陛下骨肉相连,自是骨子里都有着皇家的傲骨。只是二皇女说些这话,岂不可笑了些?”一直坐在屋里的莫明空,终于缓缓起身向门外走来。嘴里幽然有词,语气平和,倒也显得不大关心此事。   来到李乾月身边,莫明空微微向李乾月躬身,随后便侧脸看向了刘泠然。   见莫明空出来,刘泠然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她四下张望了一番,竟觉得不想再在此处停留。只是为时已晚,刘泠然不晓得如何与莫明空交涉,底气少了许多。   步步前而相逼,莫明空从容地向刘泠然走着,刘泠然缓缓偏过脑袋,竟连莫明空的眸子都不敢直视。   来到刘泠然面前,莫明空微微笑道:“二皇女,就当不违本君妻主的愿,向自己的母皇认个错,今日这腊八家宴且也就算过去了。如何?”   在场所有人都只当那声“妻主”指的是李乾月,而唯独刘泠然晓得莫明空已在央求自己,希望自己不要多事,唯恐惹来祸患。   被酒灌得被抛去九霄外的理智,忽然回到了刘泠然的身体里。   怅然跪倒在地,刘泠然埋下头便不再言语。   见状,莫明空转身回到了李乾月身边。轻轻捏起李乾月的衣袖,莫明空小心翼翼地将凌乱的袖口打理整齐,便是一笑,“方才明空未敬酒与陛下,陛下可是怪罪?”   被莫明空如朝阳明媚的一笑所倾倒,李乾月的怒火转瞬无影无踪。她不由得笑了出来,随手摆了摆,示意刘泠然离去。   见气氛稍稍缓和,皇贵君便道:“听闻贵君深谙琴技,不知今日可否一饱耳福。”   “明空才浅,不敢在众位哥哥面前卖弄。”一边打笑着,莫明空挽着李乾月缓缓回到了容华殿内。他偷偷瞥了眼身后,见刘泠然离去,这才松了口气。   夜里挤在通铺间辗转反侧,听着外面卷过荒野而呼啸的风声,云平手里紧攥着那胭脂扣,躲在破棉被里尽量不再去回忆往事。可是越发克制自己,自己便越发失控。   如若人真的去了,还要挂着这胭脂扣有何用!   可是扔掉胭脂扣,自己心底仍放不下那怨恨,那权力,那个利用自己的女人。   一时,她竟觉得自己二十余年来的生活,完全是一场噩梦。如今梦醒,她却不知何去何从,只能原地徘徊。   “快!出大事了,咱们的粮食被烧了!”帐篷忽然被人掀开,惊醒了众人。   大家听见声响纷纷起了身,相互瞅了瞅揉着曚昽的睡眼,亦然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只是听着外面有人督促要起身,大家便纷纷钻出了被窝,陆续穿上鞋向外走去。   终于不必在黑夜里忍受煎熬,云平松了口气,将胭脂扣收进衣襟内。   跟着众人出了帐篷,云平闻见一股谷物烧焦的味道,便顺着风看向远方。同行推来的几辆两车正燃着一丈来高的火龙,火龙在夜空中盘旋嘶吼着,给人以极大压迫感。   慌乱中,众人连忙下河道取水救火,每个人都惊慌失措,完全乱了阵脚。一时间手铐脚镣凌乱的撞击声打破了夜里的寂静,荒野上处处回荡着铁链撞击声,还有沸沸的人声。   监工站在一旁不紧不慢地看着官奴们救火,自己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毕竟官奴们的口粮被烧,与她无由,她也无需去慌乱些什么。   借着火光,监工忽然瞧见一旁暗处有个人影正奋力地向荒野中奔跑。霎时来了精神,监工向那人影冲去,脚下健步如飞,身上挂着的佩刀也哐当作响。   隔着不远,监工见那是一个打算逃跑的官奴,便狠狠将长鞭抽了过去。只听一声惨叫,那官奴背上的皮肉已然撕裂开来。官奴重重摔倒在地,监工趁势便用鞭子勒住官奴的脖子,用力地向回拖去。   慌乱中,官奴的求生欲望使她本能地四处乱抓。手掌磨过沙石被割破,鲜血染红了荒野的土地。掌心虽痛,却不及脖颈间快要窒息的苦楚。   因为火情发现得及时,很快火就被扑灭了。损失了两车粮食,让所有官奴都为之气愤。只见监工拖着一个官奴来到众人之间,忽然有人惊呼了起来。   “就是她点的火!就是她!”   将鞭子抽了回来,监工一脚踩上那地上官奴的胸膛上,低头便道:“臭丫头,你想给老娘找不自在!老娘今晚就让你不自在个够!”说完,监工一鞭子下去,便将那官奴的脸抽得血肉模糊。   “芹春!她是芹春!”人群中又有人惊呼了起来。   那惊呼的人正是朱修桓,不过恰好原本人群中就乱哄哄的,也没多少人留意她。倒是云平站在她身旁,一面盯着远处监工,一面嘴边半闭地冷声道:“多事之人必遭祸患。”   一定这话,朱修桓先是一愣,住了嘴,她难以置信地侧脸看向了云平。   没有理会朱修桓,云平转身便向人群的另一侧走去,背影倒显得十分落寞。   监工当众惩治芹春,无非是想杀鸡儆猴。她脚下的芹春已然被鞭子抽得昏厥过去,可监工还是不肯罢休。监工丢下鞭子,拔出腰间的佩刀,便扬手要砍向芹春。   只听人群中不少人都惊呼了一声,接而一个闷响,监工手里的刀落在了一旁的地上。   手腕生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一般。监工捂着手,警戒地环视了四周一圈,便弯腰捡起了刀。她用袖口擦擦额头,接而再次扬起了刀。   不愿再看那监工跋扈的作风,云平方才用石子只是警戒她罢了。见监工仍不罢休,云平便从袖中掏出了一片弑神骑中常用的暗器,千纹玄铁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六章 手刃监工   正当云平瞄准时机等待出手,只见朱修桓冲出了人群,抱着监工的手肘便替芹春求情。监工没有理会她,她便跪着冲监工磕头,满目尽是泪光。   暗自苦笑,收回暗器,云平对朱修桓此人已然无可奈何。   好听些她是天真,难听些这人摆明就是愚钝。   一脚将朱修桓踹开,监工扬刀便要去砍芹春。云平使出手劲,将那片铁叶不偏不倚地丢向监工的手腕……   “啊!”划破夜空的一声惨叫,那刀落地的同时,地上也多出了一只鲜血淋淋的手。   众人皆是惊慌失措,眼瞅着监工的手忽然被人砍掉,吓得连连开始退后。   大步走到监工面前,云平捡起那把刀,冷眼便用刀砍下了监工的头颅。温热的血溅在云平脸上,使得连日来的愤懑转瞬而逝。   厌恶地丢下刀,在众人的诧异中,云平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血,如同无事人一般地绕过监工的尸体,看向朱修桓,“你的好心,不中用!恶人终究是不会有怜悯之心的!”   被方才那一幕吓得不轻,朱修桓趴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云平,“那敢问阁下,究竟阁下是哪一种人?。”   自嘲地笑了笑,云平低头盯着她道:“我亦是恶人。”   早在监工身亡的那一刹那,官奴们已然开始向四处逃窜了。朱修桓趴在地上,仍琢磨着云平的话,迟迟不肯离去。   倒也无暇去顾忌朱修桓,云平从鞋底横着抽出一根铜针,蹲下身子便用铜针将脚镣上的锁轻松地打开来,又一并除去了手铐。   见云平这一连串的动作,朱修桓更是认定眼前的人一定是江湖上的哪路英雌。   本欲起身离去,犹豫片刻,云平还是替朱修桓一并除了手铐脚镣。将铜针重新横向插入鞋底,云平起身独自向无尽的荒野中走去。听着身后官奴们奋力反抗着仅剩下的几个守卫那厮呐喊声,多年来云平心中竟第一次有了成就感。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由着自己的意思去做事。   清晨,走在林间的官道上。已然赶了一夜的路,云平走起来或多或少有些疲惫。只是她无意间回头张望了一番,却见着朱修桓在她身后偷偷跟着了一路。   停下脚步,云平独自站在雪地中,侧身看着仍在躲躲闪闪的朱修桓。她不由得觉得这人很可笑,自以为被人瞧不到,哪知那人身上赭色的衣服在雪地中可是最显眼的。若把这人编入弑神骑,恐怕每次任务都不见得会成功了。   躲在树后面,朱修桓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正巧便对上了云平的眸子。见云平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自己,朱修桓不免有些尴尬。她埋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出去,趋步便来到了云平面前,手里却攥出了冷汗。   打量着朱修桓这副模样,云平倒更是不解了。既然那么怕自己,她何必还要跟着自己走了一路……难道是李乾月的人?   想到这里,云平立马在袖中的暗囊中取出了一片玄铁叶,面上却平静地看着正步步靠拢的朱修桓。   仅有半丈开外时,只见朱修桓忽然跪倒在雪地中,冲着云平就叩首,面上涕泗横流,身子却仍不住颤抖着。   被她这一举动吓得不轻,云平收回暗器,冷眼问道:“作甚?”   “是恩人救了我们大家一条命,您的大恩大德,修桓永生不忘。以后修桓愿意为恩人您做牛做马……”说到一半,朱修桓哽咽了。   一把将她拉扯起来,云平满身不自在地道:“若是受人恩惠便要一辈子听命于人,这施恩之人倒与那强买强卖的土豪无异。我自是遭过这罪,亦不会让你也如此。”松开朱修桓,云平不由得左右望了望,见官道上没有过路者,这才接着道:“跟着我在一起,你会比当官奴还要危险。以你安分的性子,还是罢了。”   “修桓不怕。修桓两年前便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家母因奸人陷害,陛下盛怒之下要诛杀我们全族。当时幸得司空大人求情,我们全家才未丢掉性命。如今捡来的命……”   “你母亲是朱咨?”忽然间脱口而出,云平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时心中满是愧疚。   两年前,李乾月下旨修建行宫,不少重臣联名上书制止。工部尚书自是带头遣散所有的工匠,公然与皇帝叫板。一时间李乾月盛怒,便想出杀鸡儆猴一计。命云平连夜率领弑神骑,将工部新修的雅香别苑诸多横梁锯断。李乾月随意找了借口命一个伺人去那屋子,弑神骑的人便在外候着,顺势拉动拴着木块的绳子。一瞬间,别苑的房顶塌下,将那伺人掩埋。李乾月借此大斥工部尚书贪污钱财,云平更顺李乾月的心意大指朱咨意图谋害圣上。李乾月原本要将朱咨满门抄斩,司空启立刻出来求情。碍于司空启与自己有些远亲的关系,李乾月一忍再忍,便只是将朱家上下流放为奴,下令其永世不得返京。   说来,眼前的女子又是因为自己才落得如此下场。云平暗自叹息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朱修桓惊讶地看着云平,连连应道:“恩人昔日可是在朝为官?”   点点头,云平没有言语。   “恩人啊,都是因为那个奸人,我朱家才家道中落。若我有生之年可以回京城,恩人定要帮我将那狗贼的头颅拧下,将她尸身拖去喂狗!”朱修桓眼中的怒火燃起,她字字铿锵有力,俨然没有了往日里软弱的模样。   倒是被她这话弄得哭笑不得,云平低头踩踩雪,只是当做笑柄罢了。   “恩人……您……您笑什么?”忽然朱修桓道。   回过神来,云平抚上自己的嘴角,这才发现自己真的笑了。尴尬地抽回手,云平道:“那奸人,我一直想亲手刃之。只是你远在京城外,你可知晓,几个月前那奸人已然暴毙身亡了?”   愣了愣,朱修桓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修桓可是听错?还是……恩人说的,是那御司云平吗?”   云平点点头,表面上沉着脸,心里却想着:逗弄这丫头,倒是比逗弄李乾月的儿子有趣多了。若是这丫头晓得自己是谁,可不羞愧难当?   一时间面上展露笑颜,朱修桓难以克制地笑了出来,连连欢呼雀跃地捧着雪向空中撒去。雪屑粘在她的发丝间,黑白将映衬倒甚是好看。   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云平转身便继续前行,不再理会朱修桓。   自己只不过是李乾月转嫁恶名的工具,自己死了又有何用。李乾月想必已然任用了安流火为御司,继续利用安流火来为她谋事。而自己,只不过是被人丢弃的棋子罢了。   徒步走到了附近的城池中,已然到了晌午。云平进城门前抬头望去,只见上面刻着“灵州”。心里盘算着,此地大致在大楚的北部,离京城倒是很远。云平松了口气,便放慢步子进了城。只是雪似乎开始化了,她不免感到有些冷。   身上没有银子,且这衣服满是做工时沾染的污渍。长期未曾梳妆的她,加上这穿着,云平看上去根本与街边的叫花子无异。   “因为二皇子的和亲队伍要经过咱们灵州,原本近日街上都少见要饭的了。你瞧,那儿有个刚进城的叫花子!”隐隐间的一个声音,从路边的面摊传来。   不偏不倚地入了云平的耳,云平低头瞅瞅自己,只觉得面红耳赤,匆匆加快脚步离开此处。哪知地上一处雪完全化开了,她一脚便失措踩进了淤泥里。   酝酿已久的不悦,在一刻间爆发。只是她仍平静不语,只是脸色阴沉至极。任由她生平二十余年,从未遭过如此的“活罪”。   “恩人!恩人!”如魔咒般的声音忽然自云平身后袭来。   闻声便知是朱修桓,云平头也不回地加快速度向前走去。   朱修桓连忙挡住云平的去路,慌张地竟将云平猛地拥入怀中。她的一个举动,惹得周围不少路人注意。大家竟不知这好女风的女子,是何许人也!   尴尬地左右张望,云平像个木桩似的固定在了原地,低头死死盯着朱修桓那埋在自己胸间的脑袋,怒气正酝酿着将要爆发。   猛然直起身子,朱修桓笑着便道:“恩人,我想拜你为师。”   一听这话,倒是让云平哭笑不得。从前除了身边亲近的几个人,几乎所有人只要听见自己的名号,便会绕道而行,避而远之。除了刘泠然,自己并无深交的朋友。只是如今的狐狸,已经不是当年的狐狸了……   见云平面色愈发不佳,朱修桓眸中的闪烁的那一丝希望正渐渐熄灭。   深吸一口气,云平阔别数月,终于再次生硬地挤出了一个违心的笑,“好。”   素日不经常听云平开口说话,她一开口,倒是把朱修桓吓得不轻。况且面前的女子,竟真的答应了做自己的师母。   “只不过,我不会教人武功。那么你又想学什么呢?”云平说着继续前行。   听得这话,朱修桓霎时傻了眼。   云平忽然瞧见不远处一座大宅子门前排起了长队,像是在招工。她一把拽上朱修桓,匆匆向那边赶去。   本以为云平还是要独自离去,朱修桓虽然被云平扯得生痛,但想到云平肯带着自己行走,两年来心间竟第一次淌出了暖意。   灵州城最大的田庄,便是她们面前的高家。高氏田庄几乎卷走了灵州一大半的土地,为田庄耕作的佃户数以千计。但见那富丽堂皇的府宅建筑,云平只觉得高宅丝毫不亚于杨碧光的丞相府,怕是大富之家。   来到队伍附近,云平只是询问了几句,便将高家摸得大致清楚了。再有一段日子就要过年了,高家人手不够,这才开始招工帮忙布置。因为高家允诺一个月给五两银子那么高的工钱,且还给每人送一袋面做为过年的讨喜,这才惹得这么多人来应征。   这队伍长得堪比皇帝祭天时的仪仗,云平拉着朱修桓顺着队伍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在另一条街的街尾寻到了队伍的末尾。   站在队末,云平松开朱修桓,指着队伍道:“你既然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当这伺候人的下人定然委屈。如今我有意去做帮工,你去吗?”   “师母……”朱修桓压低了声音,“师母的武功那么好,随便飞檐走壁便能捞到不少银子。若是做江湖上的大侠……”   “你口中之人,不过是流寇盗贼罢了。我素来最憎恶此类,恨不得亲手刃尽。”云平对朱修桓的见解,倒是难免有些失望。   就这么耗在半融的雪地中,她们二人不语,直直过了一个时辰。朱修桓的双脚已然冻得失去知觉,她双手各自藏在袖中,猫着身子便瑟瑟发抖。而云平面色从容,只是远远瞧着队伍正一点点变短,心里惶恐高宅招够了人。   曾经在深山中学艺时,只是被关在一个小小的院落中。各位师母管教皆是严格,她与众师姐妹常常被责罚,被打得遍体鳞伤。因她性子执拗,隔一段日子便会被师母罚跪在碎瓦片上,又或是提着两大桶水一直由天黑站到天明。   小小年纪的云平,渐渐学会了“屈服”。她懂得为人的处世之道,懂得只有让自己有所成,获陛下赏识,才是唯一的出头之日。因为在师母教导她的一天起,便告诫她,她此生便是为陛下而生,死亦然是为陛下而死,她存在的意义便是效忠陛下!   云平只是念着,如今自己终于得了自由,便可以像寻常家的女子一般为自己而活。找一份工作,就这样自己养活自己,平静地过完下半辈子便足矣。大的风浪,她怕再也经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七章 高宅帮工   “你们诸位可要晓得,能进咱们高府当下人,那可都是你们祖坟上冒青烟了!进来后得好好守着规矩,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待会儿换上府里下人统一的衣服,把自己个都洗干净了,臭哄哄得怕是熏到主子。晚膳前,你们再到这里,上头的人会给你们安排活来干。”高府管事的人对着院中新进的帮工交待了几句,随后她便转身走了。   云平从未见过如此张狂的下人,在她眼中,李乾月的御前侍奉竟也没这份傲气。   沉默不语,云平打量着四下,便见着大家纷纷进了屋,想必是抢着要去那浴池中占一席之地。当初听闻“浴池”二字,云平也是一惊。备着专门给下人用的浴池,这高家倒不是一般的阔气。   “师母,您进去……”   “不要喊我‘师母’了,我自己听着也别扭。”打断了朱修桓的言语,云平只是隔着窗瞅瞅里面冒着水汽的浴池,便转身打算离去。   朱修桓愣了半晌,便追着云平向前走,一直来到了偏院的水井边。心里忖度着,朱修桓瞧见云平倒没有怒色,怕是心中真不喜这“师母”的称谓。   压低声音,朱修桓试探性地喊道:“平……平……”   简单的一声“平儿”,朱修桓根本没胆子喊出口。毕竟面前之人比自己年长,且自己又敬她。一咬牙,朱修桓喊道:“平姐姐。”   云平先是一愣,倒是头回听别人这么唤她,难免惊讶。云平见朱修桓憋得面红耳赤,也只好作罢。她轻轻点头,“修桓。”   也是第一次听见云平喊自己的名字,朱修桓喜出望外,捣蒜似的点起头来。二人结识以来,那称呼的尴尬倒也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平姐姐不打算去沐浴更衣吗?”朱修桓侧脸干巴巴地望着那边院子,想着池子都要被占尽了,只觉得心里冒酸水。   云平摇摇头,“我素日不喜与人共裕,你且去吧,不必管我。”   应了一声,朱修桓撒欢似的便奔向了那边院落,倒也显出了久违的孩子气。   见朱修桓走远,云平便弯腰拾起水桶,将桶砸入一旁的井中。熟练地摇了摇绳子,她将满满一桶水不费吹灰之力地拉上来,便也算松了口气。   多年来,她都是用冷水沐浴,只是提醒自己不贪图享乐罢了。   用一旁的水瓢舀了水,将井水由头顶浇下。冬日的寒风让云平如置身冰窖,却也将她身上的污浊一点点冲刷掉。   闭紧双眼,云平一次次地用井水浇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心里的苦楚倒也减轻了不少。   上天既然安排自己离开那圈子,便是最大的赏赐。且让狐狸做她的皇女,让明空做他的贵君,让我那尊贵的陛下继续守着她的大楚江山!与我无关,那些人与事都与我无关!   回到屋里,换上府里统一的蓝底白花的齐胸襦裙,且配着一件蓝灰色的棉衣。云平简单地挽了个发髻。屋里没有铜镜,她自是不在乎自己的妆容,便也无究了。   许久没有如此整洁过,云平心情大好。加上方才用冰水清洗过身子,如今身上暖意融融,反倒显得高宅派发的棉衣捂得人热了。   第二日,虽只是派了些扫院子的活给云平与朱修桓,比起官奴营里的粗活,扫地几乎是不费气力的轻活。时隔近五年,云平再一次抓起扫帚,扫起地来倒还算利索。只是她多瞥了朱修桓一眼,见朱修桓笨拙的动作,云平不禁皱了眉。   “朱大小姐?”云平似是玩味地唤了一声。   尴尬地笑了笑,朱修桓竖起扫帚,“在官营里挖土,毕竟是为朝廷效力。可是如今……这下人的活,我做起来总觉得有失体面……平姐姐,你以前是哪个府的?”   “体面?你快饿死的时候,你可否告诉我体面能换来几只馒头?平日我见不惯盗贼,更见不惯一些自视尊贵的达官贵人。说来,你的母亲在陛下面前,不过只是一个奴才罢了!”轻蔑地看了朱修桓一眼,云平继续扫起了地。   先人已故,听这般言语,朱修桓的怒火霎时燃起。她走到云平面前便指着云平道:“我敬你是恩人,你休要得寸进尺!”   不由得轻笑了一声,云平几乎眼睛都没抬,只是继续扫地,口中却幽幽道:“我从未救过你,况且人向来只有自救,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罢。”   “你……哼!”闷哼一声,朱修桓倒也无可奈何了。毕竟,她自知打不过云平。   忽然听闻一阵拍手叫好的声响,二人皆顺着声音向身侧看去。远远见着一紫衣女子拍手走来,面上尽是喜色。云平只瞅见那女子挂着的红玉项圈,便已猜到此女必然是高府的主子之一。至于是何人,云平倒也不大清楚。   紫衣女子来到云平身边,竟拱手作揖道:“听得小姐一番话,一语惊醒在下。不知小姐芳名,可否与在下促膝长谈一番?”   向紫衣女子福了身也算见礼,云平重新扫起了地,低眸道:“不敢当,平儿只是新入府的下人,做好本分便罢了。”   一听这话,那紫衣女子一把夺过云平手中的扫帚,转而将扫帚丢在了地上。“方才忘了言语一声,我叫高香木,是这府里的四小姐。虽不及大姐那样协助母亲打理内务,但在地契的修整……”   “做下人的,不该探听主子的私事,自幼平儿便晓得。”打断高香木的话,云平弯腰便去捡扫帚。   朱修桓见势并未给高香木见礼,她只觉得眼前一个土地主的女儿,倒是太被人放进眼里了。只是想来那平姐姐对主仆之道理解得透,自己的恩人可能只是京城某府的一个下人。想到这里,朱修桓偷偷地开始打量起了云平。   没有在意云平的冷漠,高香木仍不依不饶地凑过去,贴着云平便道:“方才听平儿的话,香木便不把平儿当做下人了。若平儿答应,香木愿与平儿结为挚友。”   “曾经我与一人相交十余年,我亦认她为挚友,可是最终我被我的挚友出卖,险些丧命。如今捡回一命,‘挚友’二字对于我自是贱如草芥。四小姐若是得空,且勿要在平儿身上耗时间了。”一时有感而发,云平索性将心中郁结大吐出来,周身倒也舒畅了不少。   词穷,高香木只得悻悻离去,再也不敢言语些什么。   朱修桓瞅着高香木渐远的背影,便凑到云平身旁小声问道:“你以前是哪个府的?”   继续扫着地,云平脱口而出却改口道:“御……御前的侍卫。”   “什么?你是伺候皇上的?”朱修桓顿时大惊,心中对云平更是敬重不已了。   是啊,自己是伺候……皇上……   夜里睡在通铺间,软绵绵的被褥将每个人包裹起来,给予了寒夜中的无限温暖。连着两年都风餐露宿,朱修桓只觉得自己能睡上炕头,便已然是最大的幸福了。   辗转反侧,白日里干得活不多,朱修桓身子也不累。她闭上眼睛空晃了一个多时辰,硬是睡不着,满心皆是兴奋。睁开眼,朱修桓支起身子,见云平已然双眼紧闭,心中难免有些小小的失落。   不由得撅起嘴,朱修桓无奈地摇摇头,只好又钻回了被子里。   ……   “妻主!妻主!”   ……   “这玉似是犬……”   ……   “平儿,不愧是朕□□出的,自是懂得朕的心意。”   ……   瞬间惊醒,云平猛然坐起身,冷汗如雨而下。   门上忽然响了四响叩门声,沉寂的夜里,那叩门声显得愈发沉重悲怆。四响,云平自是知晓那是“丧音”。恐怕府内有人亡了,且一定是哪位主子。   原本在被子里的朱修桓闻声便睁开眼,她见云平已然起身,便跳下炕头,踩着鞋子冲过去拉开了门。冷风吹入屋内,一连激得不少熟睡的人都醒了。   “谁出事了啊?”见仍在院内各屋子敲门的人,朱修桓连忙问道。   绕了一大圈,那人这才小跑着来到了院中央。打量着大伙都打开了门,那人才大声道:“二小姐夜里落水亡了,你们现在快穿上衣服,去前院等候吩咐。主子们睡不安稳,你们也不能安稳!”   坐在炕上,听着外面的声响,云平低头不语。心里叹着,无论自己身处何处,终是要瞅见些不干净的人或事。有人亡了,必然不只是意外那么简单。   府内人心惶惶,捱过七日,高宅将二女儿匆匆下葬,便是尽力在过年前将丧事了结。比起前些时候高府处处掩不住喜气的光景,如今宅子里死气沉沉倒是骇人得可怕。   丧事过后,高香木隔三差五还会来与云平交谈几句,但都是私底下背着别人的,甚至也躲开了朱修桓。在高香木眼里,只觉得云平见解独到,必然是有助于自己。其他的并未多想,只因高香木一心扑在自保上,无暇再去思量其他。   高氏的家业那样庞大,主家的母亲身子骨日益不佳。虽说有大姐在把持家里的事,若母亲忽然身故,府内必然有一番大乱。如今二姐已然出了事,保不齐明日意外身亡的就是自己。母亲一日不决定继承家业的人选,自己的那些姐妹们一日定不会善罢甘休。   原本自幼纵情于山水琴歌间,高香木本不愿插手这继承之事。可如今不是她愿不愿意就可决定一切,她只是晓得,若争不到那份家业,自己便会被那些同母异父的姐妹扫地出门。母亲在一日,自己便有一日可活。亲情,这东西在这处处闹荒的世道里,根本及不上银子的耀眼。她们,怎会顾得姐妹亲情呢!   忘却了前些日子的痛,主家开始着手吩咐置办年货。因为到了年关,其他人都忙,这闲差便落在了一向清闲的高香木身上。   腊月里,冬日的暖阳自是比什么都惹人心喜。高香木亲自寻上云平,不由分说地便带着云平出府购置些年货。虽云平对高香木很是无奈,但并未有怒气上来。   半推半就地上了高香木的马车,云平望着车窗外熙攘的人群,稍稍宽心。   “今日办年货倒还是其次,主要是香木私心想要一会佳人。只是那佳人百般刁难,每每香木总是吃了哑巴亏。平儿谈吐不凡,自是帮香木去瞅瞅那佳人。”高香木说着不禁一笑,眼中尽是爱意。   似乎瞎子都能看出高香木的心思,她怕是已然痴迷于那某家的公子,不能自拔了。   云平每每听到有关男子的事,都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李乾月的嘱咐,男子尽是怡情之物。可忽然间云平想起自己已是自由身,仅那话一笑而过便罢了。   马车行了许久,直到停在了一家酒楼前,高香木率先跳下马车。高香木似乎全身的精神都来了,大步昂扬地便向酒楼走去。跟在身后的云平只是觉得好奇,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男子能惹得一个女子如此急切相会。   跟着高香木一直上了二楼,进了走廊末尾的雅间。刚进屋,一阵竹叶的清香袭来,惹得云平心醉。稍稍定神,云平向帘后那边望去,便见一白衣男子静坐在桌前,似乎正等候着高香木的到来。   止步于帘前,云平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看高香木一人步入帘中,她这才暗自叹了口气。如今的她,只想先好好填饱肚子,过几年攒些银子,开家小酒馆不再寄人篱下,便是极好了。   “与袭倾公子谋得一面,实属高某大幸。公子何日离开灵州?”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八章 险遇“故人”   只闻帘内男子笑道:“家师半年只许袭倾下山一次,只一次却又偶遇高小姐。袭倾明日便要回师父身边继续学艺,不便多留。”   “是啊,男子有才,华而有实便是最佳。公子才学与容貌都不俗,若是过上些时日,只怕公子的名号会响彻江湖,引得无数英豪倾心啊!哈哈哈哈,并非戏谑之词,高某大喜,敬袭倾公子一杯!”高香木的笑声也传到了帘外。   酒杯碰撞桌面的声音刚落,帘内又传来男子声,“只怕高小姐在外四处散布袭倾的名字,江湖中人也未必如高小姐般赏识袭倾。高小姐,袭倾敬您。”   一开始就互相敬酒,听得云平都乏了。二人说了那么多的客套话,没一句入得云平的耳。只是难得出来一次,云平倒也将那不满压了下来。   闭眸吮吸这竹叶的清香,云平只觉得心肺都舒展开来了。可是霎时间,她忽然察觉到了这气息的古怪。猛地想起了什么,云平大惊。   单是闻这香倒无妨,可是饮下加了三花散的酒,便会……   云平上前一把撩开了帘子,死死盯着坐在一旁的白衣男子   这是……这是……这这是……   而那原本面上从容而笑的白衣男子,笑容竟也僵在了脸上。他猛地站起身,直勾勾地盯着云平,笑意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他那隐隐的愁意。   “小姐,时间怕是不够了,我先去干货店转转,待会儿回来寻您可好?”云平镇定自若地看向高香木,福了身,转而重新回到帘外。   话原本挤到嘴边,那男子故作无事地重新坐下,夺过高香木面前的酒杯,因笑道:“还是不喝酒为好了。方才那女子还真是无礼呢……”   原本还对他们方才的举动纳着闷,高香木再次被男子的笑俘获,连连点头,顺带着也将手边的酒壶推到一旁。面前的男子虽仍有两年多才满二十,却已是越发得让人着迷。   独自走在大街上,念着方才那张脸,云平旧日的回忆再次被勾起。那人,倒也算是故人了。与朱修桓一般的“故人”,天底下究竟还有多少!   黄昏时分归府,云平陪着高香木回到了高香木的书房,随即便要离去。恰好下人将晚膳送了进来,高香木便强留下云平陪她用膳。   白日里在街上已然看到了追捕逃走官奴的通缉令,云平心内自是不安。与高香木离得这样近,云平生怕被高香木看出什么,把自己送官。如今因官奴之事被送官倒也无妨,云平只怕被李乾月晓得自己未死,为此定要牵连不少人。   “平儿,你试试这个虾仁。”高香木说着便指指面前的一碟菜。   应了声,云平刚动筷子,便瞅着一桌子的菜均有古怪。见高香木正要将一勺汤递入口中,云平连忙抓起手边的勺子,用巧劲打掉了高香木手里的勺子。   未等高香木开口询问,云平低头嗅了嗅那些菜,满脸皆是大惊。   “怎么了?”高香木见云平如此失常,顿时警惕了起来。   做噤声状,云平侧脸瞅瞅紧闭的门,便低声道:“隔墙有耳,菜里有毒。”   高香木顿时大惊,连忙起身。她正欲开口,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只觉得浑身皆是寒意,高香木重新坐下来,定了定神。她应了一声,来人便推开了门。   “四小姐,主家让府里所有人都去前院。”来人躬身便道。   稍稍松了口气,高香木点着头便起身,云平也跟着起身。二人一前一后向外走去,面色都十分凝重。   走在路上,云平甚是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盘旋,她眼瞅着天色已黑,那夜空竟如巨石般重重压着自己。   来到前院时,前院里已然站满了人。留在宅子里未告假的下人,几乎一个不差地到了。各房的主子也都三两而来,但面上仍有喜色,似乎认为此事不打紧。   “平姐姐!”杵在人堆里的朱修桓忽然小跑而来。   来到云平面前,朱修桓如同找到了救星般。只是她警戒地扫了眼高香木,便一手扯着云平走到一旁人少的地方,似乎有意避着众人。   紧紧攥着云平的手,朱修桓的愁容已然满布,“方才听闻有官府的人带着不少兵拜会主家,我本已起疑。这才过了半个时辰,主家竟将府内的下人都召集在此处。平姐姐,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先不要自乱阵脚。倘若官府的人是冲着咱们而来,我自会带你走。你先站回去,咱们两个站在一起太过显眼了。”云平说着便转身离去。   一时想起那晚云平出手的毒辣,朱修桓吞了口唾沫,便头也不回地小跑进了人堆,装作若无其事地与旁人言笑,尽量不再去多想。   主家与一个着官服的女子从大厅出来,便站在了门前的台阶之上。院子里倒也安静了不少,百十双的眼睛都盯着她们二人,气氛倒是紧张了不少。   远远地瞅见那身官服,云平已是大惊。再定睛看到那张脸,云平顿时起了杀意。那个自己曾经的下属,如今顶替了自己的位置,倒是何等的风光!   动用堂堂御司亲自来抓官奴,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看来,此番凶多吉少。   “平儿,四小姐的喘病又犯了,她让你快些去她房里拿薄荷油过来。”府里的管事忽然走了过来,神色紧张地道。   点点头,云平刚准备走,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唤道:“修桓,陪我去拿薄荷油给小姐,别愣了。”   一听这话,朱修桓立马走了过来。二人匆匆离开了前院,倒也没引得什么注意。   脚下每踏出一步,云平都是胆战心惊。明明走在平地上,她竟如同走在悬崖的边沿,稍一分神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明明方才劝自己不要慌,可那劝自己的人如今竟怕成这样。朱修桓只觉得那些官兵来得不简单,便加紧步子跟上云平小跑而去。   进了高香木的房间,云平走到床边打开那装药的小木箱。低头一看,这才恍然大悟。木箱中的薄荷油早被人取了去,想必高香木有意暗示让云平留在房内。   “平姐姐,怎么不走?”朱修桓见云平坐在床边纹丝不动,心里起了急。   合上木箱,云平抬起眸子,“你且将门合上。”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朱修桓关上了门,转而看向云平。   叹了口气,云平这才起了身,“怕是我们的身份,小姐早就知道了。出了那么大的事,官府怎会不严查。多亏小姐,我们才能安稳到今日。”   一直对高香木很是轻蔑的朱修桓,闻了此语,竟乍然对高香木有了歉意。只是如今外面形势严峻,她哪里顾得上这些。   二人静悄悄地躲在屋内,直到入了夜,府内平静了不少。   门被人轻轻推开,朱修桓警戒地看去,便见着高香木进了屋。松了口气,朱修桓正欲言语,却见高香木径直走向了云平那边。   “平儿,你们究竟犯了什么事!”高香木满脸尽是怒色。   缓缓起身,云平道:“她们走了?”   “那些人不似寻常的官家,我唯恐她们会为难母亲。如今她们安然离去,想必近日定还会留在灵州。这些日子,你和修桓就不要出府了。”高香木的怒色渐渐转为愁色。   云平走到朱修桓身边,转身便向高香木抱拳,“我自是不祥之人,也不愿连累小姐或是修桓。我会尽快离开灵州……”   “不!平姐姐,要走就带上我啊!”朱修桓听了这话,立马拉上了云平的手臂。   高香木看着她们,便匆匆走了过来,一把将二人的手皆拽上,“平儿,我视你为师,若你离去,单单留下我如何是好。方才那饭菜里的东西,可还让人胆战心惊呢!”   想起高香木有恩于自己,云平一时间便放弃了离开的念头。她低着头沉默不语,接连叹息了两三声,这才点头应了高香木。   云平留在高香木的屋里谈话,朱修桓先行离去就寝。夜过了二更天,云平独自走出高香木的屋子里时,心中已然五味杂陈。   高宅如今面上甚为平静,可早已波涛暗涌。一旦主家离世,各房争夺家产的闹剧就会开始。高香木是庶出,父亲又早亡,处境甚为尴尬。前些日子二小姐夜里身故,其中的缘由亦然不知。如今高香木的饭菜中竟被下毒,可见高宅里已然有人蠢蠢欲动了。   留下来助高香木一臂之力,便是如今云平唯一能做的。   独自走在鹅卵石小径上,夜风扑过面庞,依旧那般带着凄冷之感。这一日过得令她心惊肉跳,也不知是怎的,竟出现的都是些她不愿见到的人。   风中呼啸而过一个身影,乍然拦住云平的去路。   且刚进了花园,云平尚未反应过来,便趁着昏暗的烛火,瞅清了来人的脸。   “你还是来了。”轻蔑地瞥了眼身着黑色轻甲的安流火,云平继续前行。   安流火见状便低声笑着道:“大人慢走,夜里来见大人,不过是为了私事。白日里的事,都是属下带着人做做样子罢了。”   并未停下脚步,云平仍前行。   几步便追了过去,再次挡在云平的面前,安流火正色道:“属下晓得自己的武功不及大人,只是大人难道不好奇属下为何会前来吗?”   “你既坐上这位子,便不必唤我为‘大人’了。”平静地看向安流火,云平面上并无慌乱或是怒色,“安大人,有何事?”   不禁一笑,安流火道:“官奴作乱时发现了弑神骑的玄铁叶,陛下便命流火待人来追查。白日里,全当是给陛下做样子,流火晓得大人您尚在人间。”   见云平不语,安流火接着道:“当日流火只是一介小卒,且受尽前辈们的欺负。幸得大人您的知遇之恩,才让流火成就了今日。流火既然欠大人一个人情,如今且当作还了便罢。”   “你不告诉陛下我还活着,就不怕毁掉自己的前程?”云平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好生可笑。“你的性子不可能变得这么快……”   “流火自是要卖给莫贵君一个人情,如今他正承陛下的专宠,若是晓得了大人您还活着,他定然不能伺候好陛下。触怒陛下,被降罪的只可能是流火。”安流火说着又笑了起来,“腊八那天啊,二皇女惹得陛下盛怒,旁人都劝不得。独独只因莫贵君一句话,就惹得陛下散了怒气。莫贵君如今笑傲六宫,怕也是大人您的功劳了……”   点了点头,云平道:“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且随他去吧。”   “该说的,流火也说完了。见上一面便足矣,流火告退。”顷刻,安流火消失在夜色里。   拳头紧紧攥着,继续行在夜色中,云平自是不发怒。她懂得安流火说那番话只是故意激她罢了,既然莫明空已然入宫,便与自己无由。   回到院子里时,屋里的人都已就寝。云平独自站在井边,将冷水由头顶泼下,努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抬头望着夜空中大放光辉的月亮,顶着寒风,云平半眯着眼睛,久久屏息。   无名之火燃于胸中,云平狠地将水桶砸进井中,抓起水瓢便想要将其捏得粉碎。可是又在那么一瞬间,她犹豫了。   舒了口气,云平全身的气似乎都泄了。她瘫软下身子,背靠着井壁坐下来,顿时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安流火所希望见到的,不就是生不如死的自己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九章 暗笑晏晏   壶口垂下的酒柱正一点点占满杯子,眼瞅着酒将要溢出杯口,刘泠然便将酒壶搁在了一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刘泠然独自坐在寂静的房中,无视了外面的喧嚣吵闹。   除夕之夜,李乾月在前殿大摆宴席,众皇女皇子都被邀去,且连带着后宫诸君也露了面。独独刘泠然将自己锁在屋里,任凭外面的伺人如何唤着,她终是不应一声。   一壶酒喝了底朝天,她将酒杯丢到地上,便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打算向床边走去。刚迈了几步,门那边忽然又响起了叩门声。   “都说了老娘不去!让那些疯狗别瞎嚷嚷了!”刘泠然脱口便大骂道,继续前行。   重重地倒在床上,刘泠然大张着四肢,完全失了仪态。她闭着眸子,侧脸抿了抿嘴巴,便呼呼大睡了起来。   轰隆——   一声巨响,伴着一阵灰尘扬起。房间的门被人由外面撞倒,骤然砸在了地上。只是刘泠然已睡得死沉,并未被惊醒。   莫明空缓缓步入房间,定睛便瞅见刘泠然睡倒在那里。他心头的怒气难耐,立刻唤来了伺人:“传本君的旨,派三个伺人轮流替二皇女身上泼凉水,直到她醒了为止。若她醒来后不去赴宴,明日便让她来见本君!”说完,莫明空拂袖而去。   伺人相互瞅了瞅,吓得便跪倒在地应道。   见莫明空带着一行伺人出了院子,屋里静得诡异。伺人只觉得一阵阴风吹过脊梁骨,个个都打了冷战。   “倒真是个多事的男人!”刘泠然念叨了一声,却被伺人们听了去。   见刘泠然醒了,伺人们一窝蜂地涌向门口,却被她立刻喝止。   刘泠然吃力地坐起身子,揉着额头打了个哈欠,慵懒地抬起手臂指着那群伺人们道:“你们休去打凉水了,替我更衣!”   一听这话,伺人们皆松了口气。面上挂了喜色,每个人也都忙了起来。   走在御花园的夹道上,莫明空脚下匆忙,甚至连辇都无暇乘。本该到了这时辰,他无故绕一圈去了二皇女那里,若是因此迟了,定会落人话柄。   莫明空未顾得脚下,踩上了散落在地面上的一块石头,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在地。他半跪在地上,稍稍定了定神。伺人们慌张地前来搀扶,却被他制止了。   “贵君竟行如此的大礼,倒让本君颇感意外了。”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话语间的寒意直教莫明空彻骨。   微微转过头去,莫明空抬眼便瞧着皇贵君正步步向自己走来。   皇贵君上束纹蛟紫金冠,身着一袭淡金华服,脚下踏着暗纹青翼靴。明明站在夜空下,他的光彩竟也如此夺目。   低头见莫明空只是盯着自己,竟也不起身。皇贵君冷笑着,“贵君服侍陛下也有大半年了,晋升得如此之快,又得了陛下的荣宠。本君似乎也该规劝贵君几句……”俯下身子,皇贵君的笑容忽然间全无,“莫明空,你晓得什么叫做安守本分吗?”   觉得情况不妙,莫明空站起身子,却被皇贵君的伺人狠狠按倒在地。膝盖触碰坚硬的青石板,莫明空抬起头正对上了皇贵君的眸子。   “瞧瞧你那样子。一个男子,瘦得弱不禁风,也没半丝气力。听说你一不会骑射,二没有文采。也不知这样文武皆不通的男人,陛下如何瞧得上眼。”皇贵君打量着莫明空,一时间竟忽然笑了出来。   低沉着眸子,莫明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听着皇贵君的话。   皇贵君一把捏起莫明空的下巴,阴沉地道:“不过就是有一张俊逸的脸罢了,陛下偶尔图新鲜,是应该寻个花瓶摆在身边养养眼。”   藏在袖中的拳头被一点点攥紧,莫明空只是沉眸看着地面,面上亦然毫无怒色。   觉得有些无趣,皇贵君松开了莫明空,“只可惜,是个故作清高的懦夫。本君无暇与这臣子的侧夫计较,也怕这里某些东西污了自己的眼。”   说完,皇贵君便带着伺人向前殿走去,不再理会莫明空。   依旧跪在地上,莫明空眯起眼远远看着皇贵君,嘴角霎时微微扬起。   “七询,想必我们不必再犹豫了……”莫明空侧眼看向站在一边的庞七询,转而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衫。   怅然地看着莫明空,庞七询吞了口唾沫,“主子,若是真伤了您……”   “无妨,你只管照做。”说话间,莫明空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白玉的小瓶子。摊开手倒出里面一颗丸药,莫明空吞服了下去。   大殿之上皇亲重臣列坐,左右各置四列案几,案几上皆码放着佳肴。只是皇家的除夕,自是不同寻常人家那般有滋味。在座的皇亲贵胄们皆举杯谈笑,并未有人真正去品尝面前佳肴的滋味。   高居上位,李乾月无意间瞥了眼下侧皇子皇女们的席位,见原本李度风的位子被撤掉,李乾月只是暗自叹了声气,面上却仍挂着笑容。她仰头吞下一杯酒,忽然再次看向皇子皇女们的席位。一时间,李乾月大惊。   刘泠然身着团锦红绣裙,挂着云锦披帛,安然地跪坐在席间。不同于往日的潦草敷衍,今日她竟挽起很是精致的发髻,且佩戴了李乾月赏的玉灵步摇。面上施了薄粉,抹了胭脂,且也贴了面靥,点了樱桃般的唇脂。周身加以椒兰熏香,一并除去了固有的酒气。   留神到李乾月的神情,左侧的皇贵君笑着便端起酒杯道:“陛下,二皇女终于晓得感激陛下圣恩了……”   “哼,也不知那丫头又想玩什么花样。”冷笑了一声,李乾月将头本能地转向一旁,却见着空空的席位,不禁皱起了眉。   李乾月抬头便唤道:“莫明空是不是又闹性子了?差人去容华殿……”   “明空又不是孩子,陛下真是不饶人。”莫明空从偏殿的小门进了正殿。   带着庞七询一并上了台阶,莫明空信步来到软垫前,缓缓跪坐而下。庞七询连忙帮着莫明空打点衣摆,随后便退到了莫明空的一侧。   抓上莫明空的手,李乾月蹙眉道:“为什么不披斗篷?手凉成这样。”   低头浅笑,莫明空看了一眼下面坐着的刘泠然,便侧过身子,故作笑意,“方才臣伺正欲出门,便听闻二皇女那边出了乱子。臣伺便命人去拿凉水替二皇女醒酒,谁知这凉水还未泼下,二皇女倒是自个儿乖乖地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朕就说那丫头今儿怎么变乖了……”李乾月闻之不禁大笑了出来。   莫明空也陪着笑了笑,只是忽然瞥见那边皇贵君的脸色不佳,他这才想起了正事。今夜,若是得胜,便是上天眷顾。   丝竹声起,舞伎三两而入。宾客皆顾着说笑,几乎正眼都未曾瞥过那些舞伎。想来早已是些俗成的惯例,宫里的宴会,自是要费尽心思拉拢人脉,谁会真正享受到这宴饮之乐!   见宴会正式开始,太女便起身向李乾月祝酒道:“愿母皇寿与天齐,我大楚福泽延绵!”   其他皇女也纷纷起了身,举杯向李乾月敬酒。刘泠然,亦是在她们之间一同敬酒,且她面上略带笑颜,实属难得。   李乾月留意了刘泠然,且受了她们的酒,又唤她们坐下。她正欲唤刘泠然前来,却又怕刘泠然再次搅了宴会。话到了嘴边,李乾月还是止了。   “母皇,二皇弟的送亲车队听闻就要过了灵州,转往丰州。一路上皆是安好,他亦写信祝您身子康健。来人,呈上来!”太女笑着福身道,随后便唤来了伺人。   太女的近侍将李度风的家书呈到了台阶下,李乾月的伺人走下台阶取来信封,转身便走上台阶双手递到了李乾月的面前。   撕开信封,李乾月满意地抖开信纸,只见十多寸宽的大纸上,只写了那么一行字:   母皇,儿臣对于您,只不过是件可以讨人欢心的礼物罢了。   因是在宴会上,李乾月刻意忍着怒气,继续笑着。将那家书拿到案几下,李乾月随手便将家书揉成了一团,且丢在了一旁的地上。   莫明空亦是察觉到了李乾月的怒色,他心里倒很是欣喜,但面上仍做淡然。   不再抱着酒壶不撒手,刘泠然倒是一副端庄模样地坐在那里,倒是真变成了一位皇女。平日里不常会面的几个皇女前去搭讪于她,一改往日的骂骂咧咧,刘泠然倒是恭谨地回着每个人的话,彬彬有礼,未失半丝分寸。   坐在前排的太女闻言,稍稍侧身看了眼刘泠然。刘泠然忽然间侧过脸,瞅见了太女,她便稍稍俯身示意向太女行礼。   被刘泠然的一个礼给骇到,太女竟不禁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太阳似是要从西边出来。   想来李度风一去塞外,永生都不得与自己想见。李乾月稍稍消了心头的怒气,侧脸看看莫明空,却见他平静地坐着,面上无喜亦然无悲,倒是像极了云平一贯的模样。如今倒还对莫明空有所防范,李乾月低头抿了口酒。   似乎见莫明空不再言语,李乾月顿感无味,便道:“皇贵君不是说有什么好玩意要呈上来,怎么朕还未见到呢?”   “来人,将葡萄醉呈上来!”皇贵君笑着便唤道,随后亲自起了身,去接那酒。   从偏殿将酒端到了前殿,伺人走上台阶,毕恭毕敬地将酒呈到了皇贵君的面前。皇贵君双手捧着酒壶,缓缓来到了李乾月身边。   避着袖口亲自替李乾月斟了酒,皇贵君白了莫明空一眼,随后便坐下了身子。   “平日你都抢着稀罕的东西,怎么今日你竟只给朕斟酒,自己却不尝。”李乾月打趣地道,便捏起了杯脚。   将杯子搁在鼻间嗅了嗅,李乾月似是陶醉般地闭上了眼,“还未入口,这果香味倒是让朕已然醉了……”   皇贵君很是心喜,连忙道:“臣伺晓得那是稀罕的东西,既偶得了便速送给了陛下。”   “难得你一片心思……”李乾月将酒递到了唇边。   莫明空见时机成熟,便笑着一把夺过了李乾月手中的杯子。昂首饮下满杯的葡萄醉,莫明空将杯子搁在案几上,因笑道:“皇贵君的心思,陛下不宜享用,还是由明空代为享用了罢。陛下,臣伺身子不爽,可否先行离去?”   李乾月已然不悦,听闻莫明空刚夺了自己的酒就要离去,李乾月随口便道:“且去吧,真是越发放肆了。”   向李乾月行了礼,莫明空刚起身便一眼盯上了那酒壶。他故意在李乾月面前装作迟疑的模样,见李乾月已然注意到了自己,莫明空便故作无意地转身拂袖,将那盛着葡萄醉的酒壶打翻在地。   紫红色的酒浸染了地上的华毯,酒壶倒是没有摔碎,只是倒在地上狼狈得紧。   “贵君!你究竟是要作甚……”李乾月怒然而起。   嘴角忽然淌出了血,莫明空故作痛苦地捂上腹部,继而坐倒在地。正欲斥责莫明空的李乾月连忙凑过来,她将莫明空抱在怀中,惊恐地看着他,大喊道:“明空你怎么了?太医!太医!”   “皇……皇上没事,臣伺……臣伺就知足了……”莫明空的脸色已然惨白,他努力撑着微笑,皆而缓缓合上了双眼。   装作昏迷的他,听到了李乾月的喊声,还有众人慌乱的脚步声。只是这些嘈杂之声,在他心里,倒是比方才的丝竹声还要悦耳。 作者有话要说:  六月是考试的季节……考试乎!考试乎!不在考试中爆发,就在考试中灭亡! ☆、正文 第十章 解难之争(一)   高香木由外面归来,关门时大雪竟也飘入了屋内。眼见屋里炭火烧得正旺,她便迎了过去,在炭火旁稍稍搓了搓手。   手渐渐恢复了知觉,高香木这才转头看向了云平,“等了一上午?”   云平只是点头,默不作声。   将斗篷褪下,高香木打理了一下额前凌乱的发丝,这才来到了桌前。她见茶具纹丝未动,便唤人去煮水沏茶,却又被云平拦了下来。   坐在云平身边,高香木故作叹息,“平儿你久坐屋中,可怜我在这大雪天里奔波。回来喝口热茶,你竟也拦着。”   “小姐,大小姐被关在牢里一整夜,您如今早早回屋饮茶,便是让别人觉得您无情无义。且不论您与大小姐的恩怨,这茶还是留到晚些再饮吧。”云平从容地起了身,便向门外走去。   过了片刻,高香木便瞅着云平端了盆凉水回来。   高香木还未开口,只见云平将凉水泼在了那炭火上,霎时炭火发出滋滋的响声,掀起了不少烟尘。只是瞅着,高香木便觉得屋里冷了不少。   搁下铜盆,云平重新来到了高香木的身边,“大年初一,大小姐就去衙门醉酒闹事,且口出大逆不道之言。陛下一向对怀揣反意之徒严惩,大小姐可是犯了这大忌讳。如今只怕硬塞银子给官府,官府也不会放人。对府外的人,小姐待大小姐好就是与朝廷作对。对府中的人,小姐不待大小姐好便是与主家作对。”   “上次饭菜的毒保不准就是她下的,我如今这样四处奔波替她打通关系,哪里犯得着!自幼,她就欺负我没爹,仗着自己是嫡长女就为所欲为。我何必还要……”   “倘若你不救她,她被别人救出来,你仍会继续受她欺负。倘若她就那样自生自灭,你根本也落不到半点好处。是你说你想要斗,可是高宅里比你有资格做主家的人,大有人在!小姐,该说的话,平儿都说了,您且自己斟酌。”说完云平便推门而出,丝毫不再理会屋里的高香木。   回到自己的院里,云平见朱修桓坐在院子里吹冷风,她便特意绕开了朱修桓,径直向屋子走去。   前脚刚踏上屋前的台阶,谁知云平身后便传来了朱修桓的一声惨叫。   跌倒在雪地中,朱修桓狼狈不堪地爬了几步,这才吃力地站起身子。手被冻得通红,她倒也毫不在意。猛一抬头见云平正看着她,朱修桓呵呵一笑,吃痛地小跑上前。   “平姐姐,今天早上有位公子送了封信过来,说是你的亲戚。我一时寻不到你,就替你收下了。快,看看这封家书,有亲人就是好啊……”朱修桓虽笑着,可眸子里的忧伤被云平看得透彻。   接过那封信,云平警觉地将信封轻轻嗅了嗅。没有闻到毒物的味道,云平这才放心地将信拆开。信纸以飘逸俊秀的字写道:   大人,许久不见,玉钦自是“思念”大人。上次同高小姐一举,玉钦得知大人未亡,当真“心喜”。为报大人当初的“大恩”,玉钦日日以臂上之伤疤为戒,以师父之教导潜心修习。望大人勿离高宅,待以时日,玉钦定会归来面见大人,向大人“报恩”。   袭倾留款   将信纸揉成一团,云平深吸一口,不禁笑着转身进了屋。   的确没有认错人,上一次那自称“袭倾”的公子,就是司空家的三少爷。白日之下瞅着,司空玉钦的容貌自是胜过了天下间所有男子,甚至……包括明空。只是不晓得这区区一个男子,究竟还能玩什么把戏。仅仅改个名字,他就能以此报了血海深仇?   “袭倾”公子要我云平留在这里等着他来“报恩”,大不了自己坐等便是!   ……   再次听到四下没了动静,莫明空微微张开眼,诧异地发现李乾月竟坐在自己的床边,伏身眯眼打起了盹。堂堂大楚的皇帝,竟就这样面容憔悴地睡倒在了自己的塌旁,莫明空惊讶着,但也没敢出声。   莫明空只管闭着眼装作昏迷,也顾不得时辰。只是他依稀记着似乎有人将饭食递到自己唇边那么几次,其他的他倒也记不大清了。时而装昏,时而真的睡着,莫明空倒是觉得通身舒畅,保不准是因服了云平调制的玉蟾丸才会如此。   侧脸端详着李乾月,这倒是莫明空第一次离李乾月这样得近。   三十来岁虽正值风华,容颜姣好,面上光洁玉润,但鬓角还是现了根白丝。怕是日夜操劳诸事,才惹得她未老先衰。她同云平一样,就算是睡着,也总是蹙眉,像是在梦里都处理着什么难事。尽管她平日里做事雷厉风行,可是安详地睡在这里,倒是与普通的贵族夫人无异。   尽管莫明空一直晓得,李乾月待自己的好都是做戏。此时此刻,生平第一次病榻前守着他的人,却不是他最爱的妻主,而是一个他恨之入骨的恶毒女人。   一时觉得自己的处境十分可笑,莫明空竟当场笑出了声。   李乾月猛地张开眼睛,见莫明空苏醒,她起身便凑了上去,一把将莫明空拥入怀中。牢牢扣着莫明空的脊梁,李乾月很是激动,“醒了就好,就好……”   茫然地任由李乾月抱着,莫明空只觉得这身子根本不属于自己,如今的自己只像是在四处游荡的一缕幽魂,站在一旁漠然地看着这番场景。   闻声庞七询也醒了过来,见莫明空醒来,庞七询连忙跪倒在地,不住叩首道:“谢谢老天!谢谢老天!主子活过来了!主子活……”   “休要说些废话,快传膳,贵君的身子还虚弱。”李乾月不耐烦地转过头道,吓得庞七询立马跑出了寝殿内。   见莫明空呆滞地坐着,李乾月笑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锦囊,单手递到莫明空的面前,语气放柔了不少,“这是经国师开过光的平安符,你以后天天带在身边,可以避过大灾大难。”   迟疑地从李乾月手里接过锦囊,莫明空只是看着脸色比自己还差的李乾月,半晌嘴边竟挤不出一个字。眼前的女人,如今这又是在做戏给谁看?   直到早朝前,李乾月一直守在容华殿里。天亮李乾月便重新梳妆打点,不依不舍地出了容华殿向前殿赶去。   仍旧坐在床上,莫明空捏着手里的平安符,便唤来了庞七询,“我究竟睡了多少天?”   庞七询刚送走李乾月,一听莫明空现在才开始问道,庞七询竟懊恼得直跺脚。他半跪在莫明空的床沿边,皱眉便道:“主子您这可是太过火了,整整两天两夜,这样躺着若是真出了毛病,可教小的如何是好啊!您可知道,陛下自打您出事了后就一直留在容华殿,连奏折都是在咱们这里批的。您不醒,陛下也不歇息。其他皇君们都来探望,陛下怕他们打扰您清净,就将主子们全都赶走了。”   “哦?是吗?”莫明空将锦囊随手丢在了床上,“然后呢?”   庞七询一时不由得面露喜色,他压低声音凑了上去,“陛下以为是您专门为了救她,才故意喝下毒酒,如今对您可是百般感激啊。只是陛下未曾责怪皇贵君,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与外戚们大动干戈。”   “无妨,这次事之后,陛下必然对那男人厌恶至极。女人的脾气你也晓得,面上从容,她们可比咱们都爱计较小事,又何况是如今此等的大事。辛苦你了七询,你也去歇歇吧。”莫明空说话间,便踩着鞋下了床。   见莫明空有起身的意思,庞七询立马唤来了其他伺人帮着洗漱更衣。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庞七询,终是缓缓离开了寝殿。   大家相步与园中,听着雪地里孩童们的欢笑声,每个人的心底倒更不是滋味了。几天下来,高家大小姐被困在牢里,灵州的太守死死不放人。主家的带了一众的女儿们四处奔走,地方官们皆以上面盯得紧为借口,不愿意插手此事。   高香木并不在乎自己同母异父姐姐的生死,只在乎如今自己究竟如何才能脱颖而出。高家的三小姐素来多灾多难,身子弱不禁风,所以常闭门谢客。二小姐早已离世,且就不提了。可高家还有五小姐和六小姐,她们都已然长大成人,对高香木皆是威胁。   “如今看来,红梅虽艳,藏在雪里倒是太过锋芒毕露了。”云平幽然开口道,却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继续前行。   回过神来,高香木连忙应了一声,却又继续想起了救大小姐的那档子事。   “哼哼,以前我们家也有不少姐妹,不过大家都和和睦睦,相互扶持,才不会为了一点银子就争得你死我活。”朱修桓冷哼一声,走到云平身边,便挽上了云平的胳膊,“平姐姐,我们去那边瞅瞅吧。”   “既是吃了两年的苦,如今却堵不上你的嘴。”白了朱修桓一眼,云平便不再理会她。   尴尬地埋下了头,朱修桓晓得自己理亏,便不多言。   高香木只是越发对朱修桓好奇,她虽晓得朱修桓是出逃的官奴,却不晓得朱修桓的家世。朱修桓待人总是趾高气昂,倒是让高香木厌恶已久。但碍于朱修桓与云平交好,自已又要靠云平来处事,高香木便咽下了不满,不外露于色、   三人正在道上行进着,远远便见着一个穿着绿色花袄的小女孩跑来。高香木笑着便俯身张开双臂,“灵儿!来四姨这里!”   小家伙笑着便扑进了高香木的怀中,肉乎乎的小脸蛋,已然被冻得通红。   把高灵抱在怀里,高香木用脸贴了贴高灵的脸,努嘴道:“瞧你冻成这样,为什么不在屋子里待着啊?”   “下雪了,我要出来玩雪。书成哥哥特地入府寻我呢!姨娘你看那儿,是我们堆的雪人,够不够大啊?”高灵举起又粗又短的胳膊,指着远处亭子前的一堆雪道。   远远地瞅不大清,高香木笑着用额头抵在了高灵的额头上,“大,是挺大的,比灵儿都大总行了吧。”   高灵一听这话,乐得用鼻子蹭蹭高香木的鼻尖,两人相视而笑。   站在一旁的云平随面上平静,但见此情此景,她的心里自是不好受。亲情对于她,一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东西。纵是拥有千金,也根本买不回身边。   做了二十多年的孤家寡人,习惯了便罢。   “四姨娘!成儿见过四姨娘,四姨娘安好。”一个戴着裘皮帽子的少年忽然迎来,十二三岁的年纪,举止倒是得体。   放下了高灵,高香木笑着点了点头,“今天你这么早就进府,你舅母倒也落了个清静。灵儿这小祖宗,扰得你若是乏了,你且由她去罢,不理睬就是了……”   “成儿怎敢不理睬灵儿妹妹,四姨娘净拿成儿寻乐子了。”那少年看看一旁挺着胸脯的高灵,只得“苦笑”道。   “好了好了,你们都是我们这些个大人们的小祖宗!快些去玩吧,记得让下人把炭炉端来,累了就去暖暖身子,别冻着了。我这会子事都挤在一处,先去忙了,你们自便!”笑着摆了摆手,高香木便带着云平和朱修桓继续前行。   小高灵扯着萧书成的袖子,撒疯似的向那边亭子跑去,也顾不得旁人了。   行在路上,云平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她原想着好好待莫明空,过上几年有几个孩子,一家人和和□□地过去便是。只如今刚住惯的家就这样没了,自己寄人篱下,还要处处防着朝廷的眼线。   “咳咳咳咳咳……多日不曾出门,眼瞅着这银装素裹的美景,果真让人舒畅。香木,你倒是……咳咳咳……你倒是清瘦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十一章 解难之争(二)   顺着声望去,只见一灰衫女子在伺人的搀扶下,吃力地行进在雪地中而来。她披着素色的棉制斗篷,比起其他主子们的皮草斗篷倒是逊色不少。   女子面色蜡黄,不住地咳嗽,走路也打战,想必定是病中。   高香木见状连忙去搀扶那女子,关切道:“三姐,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云平见状便洞悉了来人的身份,随手拉着高香木向那女子福了身。想来此女必是高宅三女高香榛,那个素日不大爱见人的三小姐罢了。   “郎中说屋里的灰尘极大,总待在屋里对我的病不好。倒是你,前些日子听说你的喘病又复发了,可是好些了?”高香榛侧脸看着高香木,苍白的嘴角泛起了笑。   高香木解下身上的银狐皮斗篷,转而披在高香榛的身上。她替高香榛打理了一下略凌乱的发丝,便笑着道:“我从小就是个泼猴,上窜下跳的,偶尔有个小病小灾不打紧。”   “你啊,在下人面前,就是一点主子的模样都没有。”高香榛扫了眼云平和朱修桓,便叹道,又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唯恐云平多想,高香木连忙拉过云平的手,又指指朱修桓,“她们是我的挚友,可不是什么下人。三姐,这是修桓,我旁边的是平儿。”   “呵呵,是我眼拙,只瞅着你们这身打扮。哎……多有得罪了,两位小姐。”高香榛尴尬地道,不住地又咳嗽了两声,这才重新抬起头,“香木,你事多又忙,我还是自己散步吧。你快些带着你的朋友去办事,省得惹了母亲不悦。”   应了一声,且将斗篷送给了高香榛,高香木便带着二人继续前行。高香榛渐渐远去,云平只是望着高香榛的背影,便只百感交加。   想来,隐忍于世,离开那风口浪尖,倒是一个可以久活之计。盛极必衰,自是其理。   身旁倒是清静了不少,走在路上,朱修桓沉默不语,只是盯着自己一身下人的衣服沉思。而高香木面上仍挂着笑,步子却都是脚后跟落地,甚为沉重。   如今已经前前后后塞了一千多两的银子给府衙,高府的大小姐高香兰仍在狱中。这虽刚过了除夕,毕竟大过年的还下着雪,牢里又湿又冷,还不见太阳。那娇贵的身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过年原本是喜庆的事,没成想高宅今年既没放鞭炮,也未贴对联。往年给穷人施米的善举,今年主家亦然无心去做了。   走在路上脚已然没了知觉,可高香木仍在想着如何去救人。她晓得,救了自己的大姐,便是救了自己。   “过完年府衙就开堂审人吗?”云平冷不丁脱口了一句。   “还不是。二皇子的送亲队伍就要来了,那些个官都急着整顿城里不干净的东西,才没功夫去审人。我只怕罪还没定,倒是大姐她先在牢里病了。”高香木无奈地叹了口气。   忖度着是否要从李度风下手,云平只觉得这是一步险棋,若是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且得了些安宁日子,一时她很可能继续要在四处流亡。   ……   侧卧在软榻上,莫明空刚服过药膳,发了些虚汗,身子倒是清爽不少。他半闭着眸子,似是想要歇歇了。   庞七询见莫明空此状,便替他盖好了被子,转身便打算点起香炉,遣散伺人出门。   略一抬头,他见李乾月进了屋,便连忙跪倒在地行礼。   见莫明空似乎已然打起盹,李乾月做噤声状,放轻步子缓缓来到软榻前,轻轻坐下身子,竭力不去发出任何声响。小心翼翼地绕过莫明空的胳膊,李乾月又替他盖了盖棉被,便转过身来不敢再去打扰他了。   忽然间,莫明空轻笑了一声,倒是惊到了李乾月。   侧眸望去,李乾月沉下了脸色,故意扬起调子道:“大胆贵君,竟敢戏弄朕!”   忍着笑,莫明空故作俯身状,“那臣伺就领了罪,给陛下解解气,可好?”   一把揽过莫明空,李乾月将他抱在怀里,低头贴着他的脸便轻笑了一声,“朕若是降罪于你,且不管你情不情愿,朕这里倒是先心疼了……”   看了眼庞七询,莫明空连忙将头转到了一旁,“大白天的,陛下何必说这些话臊人!”   “外面还有事,小的就先带着人出去伺候了。”庞七询见状便寻了借口,灰溜溜地带着一众的伺人出了寝殿,还顺带将门关了上。   莫明空见这架势,倒是笑得更欢了。只是他笑不露齿,亦然不做声,一举一动都甚为文雅,丝毫没有逃脱自幼的教养。   看他直到出神,李乾月回过神来,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羊脂玉的扳指。扳指上虽用小篆刻着一个“月”,那玉质的光泽倒更像是夜空中的银月。   亲手将扳指戴在了莫明空的大拇指上,李乾月下巴贴着他的面颊,不禁叹息声道:“这是母皇在世时赏给朕的扳指……明空,你冒险救了朕一命,朕便将它赠与你。”   “这些日子,陛下日日来容华殿看臣伺,只是因为臣伺救了陛下?”莫明空坐起身子,俯首看着李乾月,故意自嘲地笑了笑。   误以为莫明空真的对自己动心,李乾月连忙正襟危坐,“明空,朕的心思,你早该明白。”   “臣伺不明白。云御司在时,陛下那样戏弄臣伺,直教臣伺生不如死。陛下若是真心待臣伺,怎么会百般让臣伺受辱!陛下前些日子恕皇贵君无罪,如今看来,陛下对臣伺的错爱,臣伺真的无福消受!”晓得今时今日李乾月不敢对自己发怒,莫明空自是故意抖出了往事来给李乾月难堪。   半晌没说话,李乾月词穷。   抿抿嘴,李乾月轻轻拉了拉莫明空的胳膊,嘴里含糊不清地碎碎念道:“那……那算是朕之前的错处……”   “臣伺可听不见陛下在说些什么。臣伺要午睡了,请陛下回去吧!”莫明空故意沉下脸色,抓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便睡倒了过去。   不禁有些焦急,李乾月空着两只手,忽然间便开口喊道:“来人!”   李乾月的随侍立刻推门而入,庞七询也跟了进来。七七八八的伺人涌入,只因听着李乾月的声音,都以为出了什么乱子。   一群人跪倒一地,个个面色慌张,只等着李乾月开口。   “传朕旨意,命礼部拟旨,晋贵君莫明空为帝君,春分之日行册封大礼。另命工部扩修容华殿,赐莫明空九丝缠云腾龙冠……”   “陛下休要拿臣伺玩笑了,快些别说那番子话。”莫明空坐起身来便用手指竖在李乾月的唇边,一时有些惊讶,他将手收回,俯身便道:“臣伺冒犯。”   李乾月倒是泛了笑意,“你们且先下去,在外面候着。这旨,依贵君的意思,先搁着。”   众人纷纷应了声,便井然有序地走出门去。庞七询还是看了眼莫明空,这才安下心跟着众人一齐出了门。   没有理会李乾月,莫明空走下地,徐步便来到了屋子另一边的书桌前。转过身子在书架上随手翻了翻,便寻出一个话本瞅了起来,也不再吭声。   一个人侧卧在软榻上有些乏味,虽远远看着莫明空,李乾月倒是愈发心喜。她索性也下了地,连连几步来到莫明空的对面,与他仅隔了张书桌。   李乾月因笑道:“可是生朕的气?”   讲话本拿低了些,莫明空半笑着坐在了椅子上,继续低头看起话本,嘴边幽幽开口道:“臣伺不敢。只是臣伺只懂得乐理,说来要臣伺去看什么折子,臣伺只怕毁了大楚的江山。”   宫中多少男人求之不得登上那帝君的位子,眼前之人却如此退让,毫无做作之意。李乾月分了分神,想起自己当年亲手杀死自己的夫君……那个男人,妄想自己称帝,死有余辜!   “陛下尽站在这里,若是腿乏了,身子不爽了,岂是又要责怪臣伺?”莫明空闻李乾月不语,故而戏谑道。   收回所有的思绪,李乾月俯身看向了莫明空,“朕登基十余年,未曾见过像你这样傲气的男人。今日,朕就偏要逆了你的意。”   “哦?”莫明空略一抬眸,“那就劳陛下费心在臣伺身上了……”   见莫明空满脸的不屑,李乾月转身便大步向门外走去,丝毫不再言语。只是她的步子轻盈,面上尽是喜色,根本不像是受了什么气。   等候李乾月出了屋子,莫明空随手便合上了话本。   似乎,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过了片刻,庞七询这才进了屋。庞七询面上挤满了笑意,可是一时间他又不好声张。独他一人进来,庞七询连忙走到莫明空身边,俯身低声道:“主子大喜!”   “怎么?”莫明空侧身转眸看向了他。   “方才陛下在外面下旨,要太女的两个太傅来教您治国之道。每日黄昏,陛下还吩咐要您去御书房熟悉政事。虽那帝君未曾封下,可这明摆着是告诉全后宫的人,您……”   “好了,我继续歇息,你不要处处声张便是。”打断了庞七询的话,莫明空缓缓起身,便向软榻走去。   心中亦然大喜,庞七询庆幸自己未曾跟错主子。想来这不足一年的光景,莫明空已然获得如此盛宠。   ……   日头正大好,入了春后不免有些春困。褪去厚重的皮草,着了略薄的春装。淡扫蛾眉,略施唇脂,高香木慵懒地支着身子,坐在茶楼的一处靠窗的座儿上。   不远处说书人正设案而道,手中一把折扇随意扇弄,便是撩得众人心痒下面的趣闻。说书人每每停顿一下,众人都心急火燎,有些子竟险些将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无非是些神怪的故事,既然都晓得是假的,何必还要如此紧张。   高香木轻蔑地瞥了那边的一堆听客,倒是觉得倦意已生。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见云平仍未回来,不由得有些恼火。   只不过是去买些果脯,竟过了大半个时辰不归。还要我这做主子的,去等她吗?平日里待她好,那可是指望她帮着出出主意。如今连自己的大姐都救不出来,这人,倒也算是个庸人罢了。也怪自己错眼,让这丫头真把自己当成了主子,反倒让我来候着。   很是不满地起了身,高香木打算先行离去。   前脚刚踏上门槛,她迎面便走来一位公子带着小厮。两人将门死死堵上,左右都不得空。相视一怒,二人皆停下了脚步。   “好好的男人家,竟不懂得谦让女子!快给我让开,本小姐没工夫跟你耗着!”高香木扬了扬手,不耐烦地便道。   那公子只是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并未开口。他身旁的小厮上了怒火,指着高香木的鼻子便道:“也不知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冲撞我家主子!当心失了你的小命!”   原本只是不耐烦,高香木一听这话,顿时来了气。   她正准备抹开袖子破口大骂,便见着那公子略略笑了笑,他便自己退到了一旁,做出了礼让。这一举动惹得高香木面红耳赤,堂堂女儿家竟……竟……   连忙躬身抱拳,高香木埋下了头,“方才是高某失礼,还望公子宽恕。”   那公子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未言语。见高香木也退到了一旁,那公子便带着小厮进了茶楼,一举一动皆是文雅。   站在原处,高香木眯起眼看向里面的公子,竟发起了愣。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各种考试满天飞,昨天没来得及更,我是个禽兽,杀了我吧…… ☆、正文 第十二章 解难之争(三)   那公子不偏不倚,恰好坐在方才高香木的位子上。见那公子张望着窗外,像是在等   着什么人。高香木便打理着衣襟,连忙重新跨入大厅。   装作漠然地坐在一侧,高香木重新点了壶茶,就这么听着别人说书来消磨时间,且时不时去偷瞄一下那公子。心里思量着,她自幼在灵州长大,只觉得眼前的男子眼生,不像是本地的人。   “主子,坐久了怕是不妥。”小厮左右警戒地看了一番,躬身便道。“此处鱼龙混杂,您这是要小人的命……”   “少说些话,听完那些人的碎语,我这番倒还要听你唠叨不成?”打断了小厮的话,那公子瞅瞅窗外,便跺了下脚。   一壶茶被一杯杯地饮尽,高香木见那公子只是望着窗外,不禁觉得有些无趣了。她从怀里摸了摸,随意掏出两枚铜钱,搁在了桌上。   正打算起身离去,她抬头便见着门外走进来了一个紫衣男子。那男子戴着顶黑纱的斗笠,高香木瞧不大清他的脸,只觉得一阵香风卷过自己的鼻息。   见紫衣男子进门,原本那公子愣了愣,却又不大好意思吱声。公子急得索性站起了身子,手下扣了扣桌子,   闻声,紫衣男子侧眸看向那公子,迟疑了片刻,却站停了脚步。   一时不免有些激动,紫衣男子瞅瞅那公子,便走上前去,低声道:“可是李公子?”   “齐公子!正是在下,快些坐下,快些坐下。”那公子大喜,连忙又叫了壶茶来。   不曾摘下斗笠,紫衣男子坐在窗边,默然不语。   从袖中掏出一只小木盒,那公子特意向前挪了挪身子,“这是狐狸……啊不,这是我二姐备下的,想要送……”   “且转告她,我前几个月已然自毁容貌。她喜欢的不过是我这张脸罢了。这东西,我也不要了。你修书一封回京交予她,她便不再纠缠。”站起身子,那紫衣男子几乎连盒子都没瞅一眼,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空空地盯着面前的木盒,那公子久久不得回过神。他怅然地饮下一口茶,唤来小厮,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了几句。   高香木对这闲事倒也看得乏了,只是无意中,她忽然瞅见窗外云平匆匆而来。看这时辰,竟已与约好的时辰相差得天上地下。   云平进门时与那紫衣男子擦肩,那男子略略停了脚步,侧身瞅瞅云平,便继续出了茶楼。   连忙趋步向前,云平来到高香木面前时,发丝早已扑了满面。她细细喘息着,俯身道:“方才我忘记了拿银子,私心想着离府不远,便匆忙回府取了些散碎银两。可灵儿小姐听见我要去买果脯,忙将我拉上要一同去。那功课尚未做完,我又恐伤了灵儿小姐,故纠缠了些许时间。幸好三小姐结了围,我这才得以……”   “算了!我且不恼了!平儿,你平日与其留意什么吃穿,倒不如好好帮着想想怎么将大姐她救出来。我真是看错你了!”高香木站起身子,白了一眼云平,便只身离开了茶楼。   未曾回过神来,云平听着那番话,瞬间醒彻。这些日子,她竟就这样被寻常的日子迷了心窍。只顾着一心替人做事,贪图这安逸的日子。如今被一个丫头利用,自己竟浑然不知!自己对于那厮,不过是个还可用的工具罢了。什么姐妹之情,都是她的说辞。   自己如今,在这高宅,也只不过是个奴才!   只觉得好生无趣,云平起身便要向大门走去。窗边的那公子带着小厮亦向门口走去,一时间三人竟齐齐撞在一处。   云平退了一步,礼让他们二人先行出门。见此状,那公子连忙笑道:“多谢小姐……你……你是……我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定睛看清来人,云平连忙将头埋了下来,“公子说笑。”说完,她连忙跳出门槛,脚下如同抹油般地在街上行了起来。   还好只是见过一面,他已然记不得自己的模样了。   见到李度风,云平倒也不算是惊讶。近日皇子送亲的队伍就在灵州附近,李度风带着个伺人微服来到灵州游玩,自是合情理的。只是这样在茶楼遇上,倒是巧合。   走在路中央,云平忽然停下了脚步。   转身看去,果真李度风带着小厮追了来。平日里李度风精通骑射,倒比大皇子终日舞文弄墨来得强。如今紧追着云平跑过一条街,李度风竟面若素常,丝毫没有半丝费力的模样显露。反倒是他身边的伺人,累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   “我想起来了,就是你!你跑什么,我又不会杀了你!”李度风见云平停下,他便加快脚步冲了过去。“算了,这里人多,你随我去那边巷子里说话。”   “若是我不肯呢?”云平警戒地备好了暗器,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李度风刺穿。   李度风倒是大大咧咧地甩了下袖子,昂首便指着自己道:“我像是会使诈的小人吗?”   半信半疑地看了眼李度风,云平点点头,便随着李度风和小厮一起入了街边的巷中。尽管街上熙熙攘攘,倒是这巷中空无一人,甚是幽静。   只觉得不妥,李度风一行人绕了弯,直拐进了深巷中,见前后都没有人,只是由两堵墙夹着,他们这才放下了心。   云平背贴着墙,侧首便道:“二皇子,有话便讲。”   李度风倒也不再客套,开口便道:“狐狸说你没有死,如今见到你,倒算是真真的了。只可以我被母皇送去和亲,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再回到京中。你出事之后,狐狸终日酗酒,腊八那天,若不是莫贵君拦着,狐狸早就被母皇……”   “二皇子,明……明空他还好吗?陛下没有为难他吧?”云平禁不住,还是打断了李度风的话,满脸怆然道。   心里嘲笑云平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李度风虽不情愿,但还是道:“贵君承了母皇的专宠,昨日飞鸽传书,狐狸还说贵君已经开始熟悉政务了。母皇有意立贵君为帝君,只是贵君不愿罢了。”   帝……帝君……不,凭李乾月的性子,若是明空做了帝君,再与她不合。明空……明空会死的!   云平面露恐惧之色,但碍于李度风在这里,她还是刻意将情绪压制得平缓些。   既是顺了李乾月的意思,倒也好。毕竟终日同皇帝作对,他早晚会出乱子。这样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倒也不失是个好去处。总比跟着自己,终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强。   稍稍地安慰了一下自己,云平便不再言语。   “我虽同你不熟识,可跟狐狸却很是熟络。她这个人,只会把苦藏在心里。那天事发突然,你叫她如何去违背母皇的旨意。她本以为母皇会保你,可母皇却……我亦然不愿生在帝皇家,可又能如何。大家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罢了。”李度风蹙起眉,叹了一口气,“云大人,见你仍安好,我差人修书告诉狐狸便可,教她也能振作一番,不再沉沦了。”   几个月不见狐狸,如今大家早已天人相隔。一朝一夕间,她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而自己却顷刻一无所有。纵是不得已,想必也是自己遭了早年的报应。   半丝怨恨也不再存下,云平眯着眼,不禁又想起了刘泠然的笑声。   是啊,何必去怨她,人各有命。   “殿下的仪仗还有几日可到?云某如今别无他求,只望殿下能助云某……”   ……   殿内的香已然焚尽,伺人正要添些香料,却被莫明空制止。   将笔搁在了一旁,莫明空坐起身子着实觉得有些乏了。庞七询见状便邀着要莫明空去歇息,谁知莫明空只是稍稍舒展了一下身子,并未有休憩之意。   门外忽然小步走进来一个伺人,那伺人躬身便道:“主子,皇贵君邀了诸君去湖边颂柳题词,也请您修整片刻便快些子过去。”   哼,那个男人,果真甚爱兴风作浪。   莫明空面上挂着笑,便道:“本君晓得了,你且下去吧。”   见那伺人出门,莫明空沉沉一笑,转而唤道:“如今我未曾去寻他,他倒自己又要招惹我。做事亦不光明磊落,算是什么男人。”顿了顿,莫明空扬起了手,“七询,将那把腾青宝剑取来。”   庞七询顿而大惊,连忙跪倒在地,“主子息怒!莫要动武啊!”   愣愣,莫明空不禁笑了出来,“我再是受辱,也犯不着去手刃那厮。你遣人将那剑送去皇贵君的紫玄宫,且当是礼。”   “好端端地,主子怎么想起给他送礼了?”庞七询顿时不解,无奈,他只好起身去一旁的书架上取剑。   莫明空缓缓向门前走去,故作悠闲地道:“陛下可是曾赞过,皇贵君舞剑已而人剑合一,气通九霄。那腾青剑赠与精通剑术之人,岂不是最好?”   默不作声,庞七询取下包剑的锦缎,双手持着宝剑便唤来了其他伺人。   故意耽搁了许久,莫明空便带着庞七询出了门。二人尽可能地放慢步子,虽容华殿离御花园只有几步之遥,但他们竟足足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进了御花园中。   远远瞅见湖边设列了一排排案几,众皇君皆在列。每个男子都将自己装扮得俊逸十足,谈笑间举止潇洒不羁,倒是一派别样的风光。   本不是什么正式的宴席,又因为李乾月不在此处。大家皆是随性穿着,虽除了华贵之风,倒也显得更是利落干练,毫无平日深宫中的靡靡之气。   玉君转首间便瞅见了莫明空,他连忙起身笑着道:“皇贵君,贵君他终是到了。如此来迟,今日定要罚他喝上几杯。”   侧首看了看远处的莫明空,皇贵君只是点头,并未言语。   来到众人面前,莫明空见大家穿得随性,便不曾给皇贵君行礼,径直便走到了玉君身边,“远远就能听见你个恼人的,怂恿着皇贵君罚本君。”   “哦?那算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得罪了贵君兄?”玉君一句话,惹得众人皆是俯首大笑。   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莫明空只得随着他们一同笑了笑,随后便落了座。   众人皆诧异,就连庞七询也是惊恐,莫明空竟全然不问候皇贵君,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瞧皇贵君一下。虽还未册封,莫明空身子上倒已然有了帝君的气魄。   明明位份比自己低,自己还要处处谦让。这样的屈辱对于皇贵君,倒是比起莫明空直接封帝君凌驾于自己,要来得更是屈辱。   “贵君如今开始熟悉政务,想来不出些时日,定然可以辅佐陛下。”苏君忽然开口道,他瞥了眼皇贵君,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深吸了一口气,皇贵君便道:“今日且先不去理会那些事,此处翠柳临堤,碧波闪烁,本君本就是请大家前来吟诗怡情的……”   “皇贵君好雅兴,奈何明空才疏学浅,只待旁观便是了。”与其不懂装懂被人耻笑,莫明空自言其短处,倒是让在座不少人为之钦佩他的谦逊。   玉君连忙端起酒来,冲着莫明空便敬道:“贵君兄好言语,我也是个粗人,见不得什么舞文弄墨的事。今日我便跟着贵君兄痛饮一场!”   一听这话,不少人亦然纷纷举杯。苏君起身上前,来到了莫明空的身边,“今日正是言谈风月,把酒高歌的好时日。贵君好性情,好性情啊!”   暗自看着皇贵君的脸色越发不佳,莫明空面上虽平静,心底早已透了喜意。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十三章 解难之争(四)   “平姐姐,今日那太守叫了众乡绅去迎接二皇子。小姐只身去了,为何不带上你?”   朱修桓怀里抱着个大木盆,里面装满了攒下的脏衣服。她见云平不语,便晓得果真出了事,这才住嘴。   来到全府中专门洗衣服的院子里,朱修桓见着院子里四处都是忙碌的人,便自己挑了个空处将盆子搁下,占了处地方。   “修桓,我去打水。”不等朱修桓起身,云平转身便向井边走去了。   待到云平将水提回来,朱修桓挽起袖子,便将水倒入了盆中。她抬头见云平面色从容,不像是出了什么事,便稍稍松了口气。   坐在了朱修桓的对面,云平挽袖便开始搓衣服,“修桓,我素日不擅与人交际,也不知何时该笑何时该不笑。如果……如果无意中伤了你,还请你见谅……”   被云平一席话惹得满头雾水,朱修桓猛地抬头看向了云平,“你……你还好吧?”   “修桓,倘若有一日,你会亲手刃我于后快吗?”云平黯然地垂下了头,“我自知身上负着罪孽,纵是如何也不得除掉。这些日子,我本以为可以就这样安静地了此残生……”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平姐姐,是不是高香木那丫头给你气受了?”朱修桓只觉得越听越不对劲,这样失落的云平,她从未见过。   摇了摇头,云平深提一口气,看向了朱修桓。   久久望着朱修桓如澈的眸子,云平心里思量着,便凑上前小声道:“修桓,对不起。我……我一直……我其实是云……”   “平儿!平儿!”院门前,忽然传来了管家的喊声。   转过身去,云平看向管家,便连忙搁下手里的衣服,匆匆小跑了过去。   管家面上尽是喜色,她见着云平,抓起云平的手便不住颤抖地道:“日前你以四小姐的名义给二皇子送去了修桓做的京城小食,二皇子用了后便一时问起。谁知,竟这样阴差阳错地问到了大小姐那里去。二皇子开恩,大小姐被放了,被放了!”   果然一切做得不留痕迹,李度风还是愿意看在狐狸的面上,帮自己一把。   只是面上故作茫然,云平愣了半晌,“大小姐回府就好,这些日子大家都急坏了。”   管家探出头往里瞅了瞅,一时竟皱起了眉,“平儿你怎么还自己过来洗衣服?快些带着修桓一同去大厅吧,主家要见你们。”   云平点点头,送走了管家,她这才重新进了院子。   大厅内坐满了各屋的小姐少爷,亦站满了各院的下人们。高宅的主家高暖玉面上多日的愁容不再,因刚迎接过二皇子,身上的盛装仍未去。高居主位之上,她昂首看着众人,甚为满意。   沐浴之后,换上身干净的衣服。高家的长女高香兰亦是拜过了祖宗,点了柚子叶辟邪,又跨过火盆,这才迟迟来到了大厅内。   一时间不少人泣涕涟涟,更有甚者哭昏在地。明明大厅内尽是喜色,却又徒添了不少哀意。高暖玉很是不悦,便开口道:“这会子哭什么,这些日子里不哭,非要到此时我高兴的时候哭成这般模样。”   话音刚落,不少人便破涕而笑。其表情变换之快,直教人瞠目结舌。   “大姐这些日子平白受了那些委屈,如今回到家里,也当请个郎中好好瞅瞅。牢里湿冷,恐是落了寒气。”久未露面的三小姐一席话恳恳切切,倒是舒了主家的心。   高香兰笑着起身便道:“我的身子不打紧,那日饮酒糊涂,竟做了那猖狂之事。惹家中母亲姊妹兄弟担心,自是不妥。”   “谁喝了酒都是一个模样罢了,是那官府揪着不放,又不是大姐的错。大姐既然回来,就不要自责了。碰巧过完年厨房里留下不少好东西,待会儿咱们索性再用一次‘年夜饭’。哈哈哈哈!”高香木大笑着,引得不少人都笑了出来。   高暖玉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却见着正门前管家带着两个下人进来。她连忙正座,面露笑意。   云平和朱修桓齐齐跪倒在地,因是第一次见主家,两人便行了大礼。   “这就是香木屋里的那两个孩子?真亏了她们。”高暖玉连忙道:“快站起来,虽是入了春,地还凉。”   谢过主家,云平和朱修桓齐齐起身,相互扶持。   高暖玉一时间喜上心头,便高声道:“这次娘倒是要好好赏你了,香木。这老二去得突然,明儿香木你就去账房里学习查账吧。这平儿和修桓,待会儿去账房里各自领二十两银子。明日起你们就是府里的管事了,平日里帮着管家好好管管下人们,每个月的银子自是少不了你们。”   谢过了高暖玉,云平也算是安了心。府里的管事,皆有自己独居的屋子。她可以不必再去睡通铺了,便已是大喜。且做了管事,云平自是不必终日去见高香木,倒也是宽慰。   主子们说着家常话,云平和朱修桓便随着管家一同出了大厅。虽说方才见高香木刻意不瞅自己,云平心里仍有一个结。   第二日,管家特准许二人出府添置些新衣裳,免了平日里穿下人们统一的衣裳,甚是简陋。账房里除了给二人各自二十两银子,另给二人拨了银子去买些缎子。   同云平走在街上,朱修桓舒展着身子,似是久久不曾如此畅快。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手里挽着云平,看着面前的一间间店铺竟都觉得甚是新鲜。   “平姐姐,难怪你忽然要我做小食,这次可真是借了你的光。”朱修桓说话间,眸光一转,便扯着云平向那成衣店赶去。   云平心里暗自感叹,只怕这次是借了李度风的光才是。碍于李度风如今住在府衙中,自己倒不方便亲自致谢。一去塞外,想来以后若要相见,便不知是何等艰难了。   入了店,店内打杂的立马笑吟吟地出来招呼客人。她见云平和朱修桓年纪约莫着十几二十,便引着她们去了颜色鲜亮些的衣服那里。   朱修桓瞧着件鹅黄纹蝶襦裙挺合眼,便拿起来询问道:“这怎么卖?”   “姑娘好眼光,这是今年入春小店新的款。用桑蚕丝打的底,穿在身上自是舒服。且这衣服可是请了三个绣娘绣了三天才成,价钱好商量,二两银子您看怎样?”小二见朱修桓的穿着,心底倒只怕朱修桓会放下这衣裳。   只觉得这衣裳比起自己曾经的衣裳倒不算惹眼,朱修桓刚得了银子,喜得竟也不讨价,直接将二两银子打赏了小二。   小二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他帮着把衣服拿到前面柜台上,又取了平展的牛皮纸来,将衣服仔细地包好,另用苇绳扎了扎,便双手将衣服递给了朱修桓。   眯眼细细看着那件白衣,云平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一模一样的款式,她穿上那衣服,便会像是回到了从前。只是……   顺手取了那白衣旁的一件藏蓝色的襦裙,云平便问了价钱。   朱修桓看看那白衣,又看看云平,只觉得不解。   二人黄昏时分这才回了府,来到从未踏足的院落,二人皆去了自己单个的屋里。   云平抱着衣服略一推开门,却见着屋里坐着一个女子,似乎早早就在此处等她了。如此的会面,终究是难免的。   福了身,云平将衣服搁在桌上,便亲自给高香木倒了杯茶。   将茶杯推到高香木面前,云平便自顾自地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是觉得被我利用了?”高香木忽然开口道。   抿了口茶,云平浅笑,“人生来便是要被利用的,若一个人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此人只不过是堆废物罢了。”   高香木冷哼了一声,侧脸看向云平,“你的谈吐,我早已知你并未池中物。如此委身于此处,你难保没有私心?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我们家?”   搁下茶杯,云平并未正眼瞧高香木,只是盯着窗外道,“我的私心,便是想安个家,好好做工攒些银子,过些年置办几亩田,再盖间屋子。然后娶个夫君回来,一辈子就这样平平稳稳地过去……”   “我晓得你有野心,休要敷衍我!”高香木拂袖便将热茶打翻在地,猛然站起身。   平静地又抿了口茶,云平斜眼看了下高香木,“我骗你作甚。四小姐,你向来都不是淡泊之人。只怕别人不先害你,你倒会出手去害别人。如今得了好处,便好生安稳地过日子便是。”   “你……你!”一时气急攻心,高香木竟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站起来转过身子便向高香木福身,云平低头道:“平儿谢过小姐知遇之恩。”   拂袖而起,高香木见云平如此恭谨,只得暗自叹了口气。   重重地沉下圆凳,高香木只得摆了摆手,“今日是我喝了些酒,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前些日子是我话重了,你别多想。待会儿我叫人送些果子来与你尝尝,且消消气。”   依旧福着身,云平半丝都未曾抬眸。   不再言语,高香木只管起身而去,不再理会云平。   我的野心,早就被险恶的人世耗光了……   云平重新坐下,低头不语,只是喝着茶,也无暇去理会地上已碎的茶杯。   但闻外面响起一阵叩门声,云平应了,便见着朱修桓端着棋盘便进了屋。她面上许久未曾笑得那样欢,远瞧着,竟像朵盛开山茶花。   “平姐姐,我刚在屋里寻到了这物什。私心想着两年没碰过了,现在又得空,正巧着来寻你解解闷。你这里哪儿有空地儿,且让我搁下。”朱修桓只顾着笑,她忽然瞧见地上的碎瓷片,愣了愣,仅当着没看到,便自顾自地将棋盘搁在窗边的一张空桌子上。   搁下茶杯,云平起身便向她那边走去。   窗半掩着,二人对坐在窗边,院子里的花香倒是被风送了进屋,环绕在二人的鼻息间。心里掖了许久的话,云平也不知当不当讲。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着实想与朱修桓坦诚相待。   “平姐姐素日里可喜欢下棋?”朱修桓捏起黑子,笑着问道。   愣了愣,云平失神地拿起白子,“以前也是在窗边,与友人对弈整夜,直到天亮都分不出胜负。大家且乐乐,便各自散去了……修桓,我若与你真心相交,你可会待我如今这般好?”   被云平一番话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朱修桓愣了愣,只管放下棋子,“姐姐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们一同出生入死,难道往日里你都不是诚心待我?”   见云平不语,朱修桓稍稍收敛了些,轻扯上云平的衣袖,“平姐姐,你终日这样挂着愁容,也不大喜言语,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放不下的。只是人生在世,能乐且乐。你愁一世,乐一世,一世都这样过去了。如今自己让自己心苦,又是何必呢?”   “我的罪孽太过深重,如今我只希望用自己受的苦来洗掉这罪孽。日后若去了地下,那些枉死的……”话到此处,云平连忙止了声。   只因朱修桓一时牵出了自己的感慨,自己竟险些酿成大祸。   “修桓,你介意我杀过人吗?”云平避重就轻,故作镇定地问道。   不禁笑了笑,朱修桓拉拉云平的袖口,“平姐姐杀的都是坏人,那些人该杀!”说完,朱修桓便落了子。   云平亦是落子,但仍凝视着她,“倘若你的亲人还在世,我亲手杀了他们,你会恨我吗?”   笑容一点点冷却,朱修桓缓缓抽回了手。深提一口气,她的泪已然挤满了眼眶。   见朱修桓如此愁容,云平一时惊恐。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一直忙着考试,拖了很久没更。这些日子菜花的心一直在烧红的铁板上煎着……祈求考试的娃儿们都心想事成! ☆、正文 第十四章 白水之祸(1)   鸟鸣不绝于耳,伴着阵阵幽香,刘泠然仅是闭上眸子,便已然将俗世的周遭都忘了干净。   沉浸在此刻山林的恬适中,久久,她不曾张眸。   回到自己亲手搭建的“无斋”中时,已然临近黄昏。她在朝为官时便建下的茅屋,由她亲自搭建,亲自命名。无斋内仅放了一张软榻,还有一张桌子和几个圆凳。,虽简陋,倒布置得极为雅致。无斋内,常年还搁着一把桐木的琴。琴上由刘泠然亲手题字,命名琴为“桐霖铃”,只因那琴音如雨打铜铃。   在皇宫里闷了大半年,一朝得空出来游玩,刘泠然自是欣喜。只是回原本的府里坐了坐,她便独自赶来了自己的无斋。所谓“无斋”,她便意在“六境全无”,旨在放空一切以求其乐。只是如今,倒是显得有些讽刺了。   明明不算远的山路,竟被刘泠然整整走了一天。她在路上便沉醉于这山水之景,走走停停,不断驻足,只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山间的一部分。若以山为画,她便是那画中青翠的草木,又或是顽石飞鸟倒也无不可。   进了无斋,或许果真是日子久了,屋内积了不少灰尘。   刘泠然倒也不以为然,她从容地将屋内各处的灰尘都清了清,又将那桐霖铃仔细地擦拭干净。尾指勾动琴弦,琴音晕开,竟有空谷幽响之绝。   将琴搁在桌上,她连忙坐下身,却又疼惜地抚上了琴弦。   “芜女锄豆日焦首,斜倚青木,流云明风对长空,香色暗逝,细珠湿衣渗骨寒。自不知,朱门虽暖亦为寒……”吟唱起了自己写的词,刘泠然拨弄着琴弦,声音如溪底泠然的流水般婉转清脆,却又不大不小地正入了屋外人的耳中。   她一向行事缜密,自是晓得李乾月虽准她出宫几天,必定会派人跟踪她。也不知在这山林中,究竟藏了多少人在暗处。每一双眸子,无不注视着面上寂静的无斋。   御书房内——   已然批了半夜的奏折,李乾月搁下朱笔稍稍歇了歇,便听见门那边响起了叩门声。   “陛下,安御司到了。”外面伺人通报道。   听了这话,正在看一些账目的莫明空,猛地便起了身。“陛下,臣伺还是先去了。”   李乾月倒也没有留他,点点头便任由莫明空离开了。   推开门的一刹那,冷眼白了一下陛立的安流火,莫明空未等安流火行礼便转身而去。庞七询也不知莫明空是生了什么气,只得灰溜溜地跟了过去。   安流火细眯起眼睛,趁着昏暗的灯火注视莫明空的背影许久,嘴角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微笑。稍稍整整衣冠,安流火俯身走上台阶。   进了御书房,安流火还未行礼,李乾月便阴沉地问道:“朕让你派人跟着楚韵,别让她耍什么花样。如今你早早就进宫,又是做些什么。”   俯身拱手,安流火恭谨地道:“微臣灵州一行,果是抓到了在逃多年的弑神骑兵卒,那杀了监工逃走的官奴,正是由弑神骑而来。”   不禁蹙眉,李乾月看向安流火,“你将那人怎么处置了?”   “背叛陛下,便已是死罪。何况那厮竟手刃朝廷官员,放走了数十官奴,微臣已按国法将其凌迟处死。为解陛下之怒气,微臣将那厮的尸首皆喂与了犬类。日后微臣定恪尽职守,严格军纪,清理门户。”安流火一一答道,话语倒也不快不慢,少了旧日里的那份紧张。   很满意她的做法,李乾月点点头,“楚韵如今去了何处?”   安流火接着道:“启禀陛下,二皇女去了城郊玉葭山上的茅屋,并未离京过远,也未见任何人或是传递京中的消息。”   “好,你且回府吧。”李乾月唤道,便继续抽了本奏折瞅了起来。   再次向李乾月行礼,安流火躬身缓缓倒退着出了屋子。   手上牵着高灵,身边跟着萧书成,高香木这一副“拖家带口”的模样,倒是让不少路人都好生羡慕。一女一儿,人间齐福啊。   高灵手上的糖葫芦只剩下了最后一颗,她仰首侧脸便扑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抿起了嘴,倒是一句话也不跟高香木说,只是举着那竹签上孤零零的一颗红果。   被逼无奈,高香木不情愿地去掏银子,却被萧书成制止。   “四姨娘休要由着灵儿了,这已经第四串下去,若是再用些,恐伤了灵儿的身子。姨娘待灵儿好,可也不许这样惯着她!”面上挂着儒雅的微笑,萧书成却在说话间,早已被高灵白眼了不下千次。   一口咬掉红果,高灵举着竹签便指向了萧书成,“有些人想吃,怕是也没的那好胃口呢!书成哥哥,你说是吗?”   “只怕把灵儿吃成一只大肉球,且不用姨娘拉了。我直接推着你在地上滚,把你一路滚回家,倒也省了不少事。”萧书成说着便笑出了声。   这边一时想不出什么好词去与他斗,高灵急得满脸通红,索性丢掉手里的竹签,扑在高香木的身上便放声大哭了起来。   一时惹来不少路人的驻足,高香木难为情地低头看向高灵,手底下却又不好意思推开这小祖宗,只得像棵树似的干站在原地。   买了些熟宣方才出了店,云平一转身便瞅见高香木在不远处。她亦不愿再生是非,便调转方向匆匆而去。   谁知见了云平如同见了救星,高香木只管大喊道:“平儿!平儿!”   无奈间止住脚,云平几步来到了高香木的面前,面上毫无表情地道:“何事?”   也顾不得那么多,高香木便指着高灵道:“快把这小祖宗丢进河里,不然她的眼泪可要淹了灵州不可!”   “哦。”云平弯腰一把将高灵抱起,转身便向一旁走去。   高灵哭得更大声了,竟也急得抽噎了起来。   见云平越走越远,高香木连忙喊道:“平儿你去哪里!”   顿了顿,转过身,云平一本正经地道:“找条最近的河,她太重了。”   听了这话,萧书成笑得前仰后翻,倒是高香木愣在原处,似笑非笑地望着云平和高灵。   捶打着云平的手臂,高灵索性撒起了泼,“坏人!放我下来!”   不禁皱起眉,云平低头盯上了高灵的眸子,“你也知道我是坏人,坏人是不会听你的话的。”其语气沉重,倒是一脸的严肃,着实吓坏了高灵。   止了哭,高灵干巴巴地盯着云平,倒是乖乖地再也不敢动弹了。   走在街上,云平忽然感受到衣袖被轻轻扯动。低头看去,见高灵扑闪着大眼睛,小嘴生硬地扬起了“甜美”的笑,“好……好平儿……不不不,平姨娘,平姨娘……”   “我有那么老?”云平顿时玩味大兴,故意皱眉道。   高灵被折腾得早已欲哭无泪,索性瞪大眼睛,牢牢扒紧云平的身子,生怕云平将她丢到地上。   云平正欲继续调侃高灵,忽然耳朵抽动一下,像是听见了什么。   马蹄声……至少有数百的马匹,正向她们这边齐齐奔来。   将高灵抱紧,云平连忙侧身看去。三三两两慌张的路人向此处跑来,这诡异的气氛,倒是惹得云平很是不安。   “白水寨的山贼们来了!快跑啊!”但闻路人惊呼道,高香木连忙拽上萧书成,小跑向了云平。   怀里抱着高灵,云平连忙闪过身子,将身子猫在了路边摊位的木板下面。见状,高香木也拉着萧书成躲了进去。云平与高香木一同将木板搬来,挡住了光口,这才都松了口气。   马蹄声渐近,四处都是路人奔跑的脚步声,还有呼喊声。原本井然有序的街上,此时早已乱作一团。   将高灵搂在怀里,云平侧首透着一条细缝望去,无数的马腿简直要晃花她的眼。也不知堂堂一座城池,竟这样容易被群流寇给搅成这样。   过了许久,四下再也没了动静。云平亦不敢动,只是想着过上片刻再出去瞧瞧,唯恐出什么乱子。   趁云平一个分神,高灵伸出小手推倒了面前的木板。她跳出云平的怀,便钻到了外面。   “四姨娘,山贼们走了,你看……啊!”   回过神来,云平只听高灵一声尖叫,便立马钻出摊子。   那骑在黑马上的女子,正穿着一身火红的襦裙。她一手持缰绳,一手握着马鞭,得意地低着头便笑道:“小丫头,你说谁走了?”   高灵吃惊地用双手捂上嘴,不住地摇起头来。   连忙用身子挡住高灵,云平打量了一番那女子,便道:“江湖中人都是好性情,姑娘犯不着与一个小孩过不去。”   “哟,敢这么跟老娘说话,也不拿出镜子照照,你算是个什么货色!”那红衣女子轻蔑地笑了一下,便骑着马靠近了一步云平。“姑奶奶今天可没工夫陪你们磨蹭!”   高灵索性用两只小手紧紧抓上云平的胳膊,如小猫似的缩成一团,生怕那红衣女子伤害自己。   “大当家,离高府不远了,当心那高香兰跑了!”   “是啊,那女人害死了二当家,就是我们白水寨的仇人。我们必须快些过去,省得被那厮知道,提前溜了!”   山贼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起来,如同一窝蜂在云平耳边笼着。   闷哼了一声,且白了云平一眼,红衣女子便带着一众人纵马而去。尘土扬起,模糊了云平的视野。过了许久街上恢复宁静,远处的百余人等都没了踪影。   高香木拖着萧书成一并出了来,却见着高灵紧闭着双眼猫在云平身后。一时竟觉得好笑,高香木便一把捏上了高灵的脸蛋。   “山贼姨娘我错了……”连忙脱口讨饶,高灵的话音刚落,便逗得萧书成笑个不止。   高香木忍着笑俯身看着高灵道:“山贼走了,姨娘在这里。”   觉得有些不妥,云平转过身来,将高灵推给了高香木,“小姐您且在此处,我回府去看看。这怕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我听到了,也知晓这缘由。先前大姐她拿着全府的例银外放,那白水寨的二当家也在外面放银子。大姐与她起了争执,便报官将那二当家抓进了牢。或是顽症发了,那二当家竟病死狱中。如今她们来寻大姐的仇,岂不正好给大姐她一个教训!”高香木拉上高灵,满脸皆是嘲讽,并未露出半丝忧色。   殊不知如今白水寨仇视的是整个高家,平日里高家的家丁养尊处优,若真动起手来,她们如何打得过这些个脑袋拴裤腰的山贼。   见云平面色不佳,且不言语。高香木不禁笑道:“瞧你,喜欢管闲事就去管吧!我带着灵儿和书成继续逛逛。”   未等云平应声,高香木便带着两个孩子转身走了。   拳头紧紧攥起,云平深吸一口气,也不知该不该迈出这一步。的确是闲事,至少是对于自己。若多加插手,暴露了身份,惹来弑神骑恐是不好。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当年各府灭门时的场景……一个冷战下来,云平张大眸子,脚下急匆匆地便向高宅走去。   身上的罪孽不可再深!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十五章 白水之祸(2)   高宅府门紧闭,门内家丁们纷纷搬来大石头去堵门,生怕山贼破门而入。闻言山贼要   强入高宅,府里上上下下的主仆都乱作了一团。尤其是那始作俑者的高香兰,竟早已躲得了没影。   虽说高家占了灵州大半的土地,但平日里不怎么注意添置家丁。且今年新开了些商号,开春又遣人出去收租子,府里正是缺人的时候。如今真要用起人来,对付那门外百来号能打的山贼,自然力不从心。高暖玉坐在大厅正中央,久久不得舒开那口气。她厉声喝道,让伺人们去把高香兰带到前厅,可伺人们压根寻不到自己大小姐的影子。   一气之下摔了手边的茶杯,高暖玉怒火中烧,久久不得平息。   管家去后门与各角门都看了看,外面皆围满了山贼。仿佛是她们特意堵死高宅所有的出处,根本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出来。   因上次高香兰大闹官府的事,高家与灵州府衙早已闹僵。如今被山贼围上,官府竟也不派人前来相救。高暖玉自是知晓如今谁也不可再信任,只能凭自己府里的人去对付那些山贼了。想来一番,竟这祸事都是出自高香兰一人之身。如今倒好,高香兰这“罪魁祸首”倒先没了踪影!   “主家,方才那些山贼叫嚣,说若是咱们再不开门……就……就要挖了高家的族坟……”管家急匆匆地回到大厅,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   高暖玉听了自然盛怒,只是当下她倒也没了什么对策。若是开门,便是引狼入室。那些个山贼见府里的珍玩定会抢夺,高家便会被那些山贼洗劫一空。   侧身贴在墙壁上,云平偷偷向高宅正门前的红衣女子看去。定了定神,云平刚掏出玄铁   叶便犹豫了起来。上次用这暗器便引来了安流火,如今若是再用,只怕又会掀起什么风浪。   思前想后,云平索性从怀中掏出手帕,将脸蒙了上。   再次看向红衣女子和一众山贼,云平便纵身而出,一掌将红衣女子击下了马。稳稳落在红衣女子的马上,云平转身间,便见着无数把明晃晃的刀朝向了自己。   揉着身子站起身,红衣女子见云平坐在马上,便指着她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畜生,竟敢在姑奶奶这里撒野!”   “敢撒野的畜生我倒也见多了,只是从未见过连自己是畜生都不晓得的畜生。”轻蔑地扫了一眼红衣女子,云平握紧了缰绳。   红衣女子半晌竟未反应过来,一时间她恍然看向云平,便扬起袖子吼道:“看什么看,给姑奶奶杀了这腌臜的小人!”   “我向来倒是最厌恶这些无知的匪类。”云平不紧不慢地坐直了身子。   身旁一刀砍来,云平略一侧身便扼住那山贼的手腕,反手一拧,从她手中将刀夺来。侧身又是一刀,直逼云平的额头。猛一下腰,云平狠狠将那人的手腕踹开,一把松开缰绳,站立在了马背上。   无数的刀向她砍来,钻了空子她便腾空而起,踏着每个山贼的肩膀,在空中撒了把自制的毒粉。这毒粉名唤“紫情散”,当日云平为了逼供而特意制下的。因用得次数极少,所以身上带得最多。   忽然间原本嘈杂的大门前竟静了一刻,随即渐渐便有哭声传来。   哭声越来越大,但见那些山贼竟莫名其妙地抱头痛哭起来,模样倒也滑稽。嘴里念着痛   苦的往事,喋喋不休,像是在自言自语。   见这药效倒也不减,云平满意地跃过空地,一把提起了正在痛哭的红衣女子。   “让你的人回去!我不伤你们性命,如何?”见红衣女子有所迟疑,云平接着道:“如今已是黄昏时分,若是太阳完全落了山,你们便会毒发身亡。”   “你这贱人,竟使这样阴毒的手段!”红衣女子喘着气,想要一拳砸向云平,却也全身无力,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白了红衣女子一眼,云平不耐烦地道:“将你的嘴放干净些,你不会死得快!若是一年以前,如今你早就是一缕幽魂了!”   “有种的就直接杀了我,说些废话做什么!”红衣女子瘫倒在地,喘着粗气道。   正欲动手,多年来夜里的噩梦便漫上了云平的心头。手高举着,云平吐出一口气,便跳下马纵身上了屋顶,随即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伴着一声清脆,红衣女子见天上掉下来一只小瓶子,小瓶子连连滚了几下才停下。对面一个山贼抓起那瓶子,便打开来嗅了嗅,“大……大当家,可能是解药……”   “哼!叫所有人去高家的族坟!你去找三当家瞧瞧,看这药有没有问题。若是解药,便分给大家。”红衣女子吃力地说道,又瞪了一眼大门紧闭的高宅。   避开所有人回到自己的房中,云平除了面上的帕子,便给自己倒了杯茶,稍稍歇了歇。   侧支着身子稍稍喘了口气,因最近夜里睡不大安稳,她倒是觉得有些乏了。眼皮越发地沉重,最后索性合上了眼。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院子外面便嘈杂了起来。   一人重重砸起了门,焦急地喊道:“平姑娘在吗?”   瞬时惊醒,云平连忙起身便去开门。拉开门来,竟见着是管家屋里的丫头。   “平姑娘,出大事了,快些去正厅吧!”那丫头说了句便转身又跑去了朱修桓的屋门前。   难道山贼强行进了高家?   心中顿时大惊,云平夺门而出,未曾等候朱修桓出来,她便只身一人冲出了院子。   急匆匆地赶到正厅里,见正厅中坐满了各屋的人,云平还未换口气,便见着正厅中央无故多了个残破的棺材。棺材上的土还是湿的,想来是刚挖出的,倒很是晦气。   “那些个山贼真是杀千刀的啊!”二小姐的夫君久违露面,他刚踏入正厅,见着棺材便一时间破口大骂道。   高暖玉阴沉着脸,且那高香兰怎样地磕头认错,高暖玉就是不去理睬她。   云平来到管家身边,见每个人脸色都不对,便小声问道:“这棺材里的是谁?”   管家转过脸来时,面上已然挂满了泪。管家红着眼睛,直摇头叹气道:“那些歹人真不个是东西啊!二小姐才入土不过几个月,竟就这样又被那些山贼给扰了!”   “什么!”云平忙不迭地将眸子转向了那棺材,又打量了一番众人。   “那些匪人将二小姐丢在家门前,冲着府里吼了一声便走了。底下人拉开门一瞧,那棺材的盖半掩着,二小姐身上陪葬都没了,且……且……”说到一半,一旁的管事已然哭得泣不成声。   高暖玉缓缓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香兰,以后你就不必打理府中的事务了。”说完,高香木环视了一周,见自己的四女儿不在,五六女儿还年轻,便看向了自己的三女儿,“香榛,你以前身子好着的时候跟着香兰学管帐,如今你就替了香兰打点田间地头的租子,还有府里的事务吧。”   高香榛应了一声,却又皱眉看向面前的棺材,不由得抽噎两声,眼泪再次涌下,将她着实化作了泪人。   “平儿,香木去哪里了?”高暖玉忽然侧首问道。   连忙站出来福了福身,云平道“四小姐带着灵儿小姐和书成少爷去街上玩了,恐是晚些才能回来。”   “也好,且快将棺材挪到偏厅,你们众人都要收住口风,可别让灵儿知道她娘的事。这孩子,真是苦命啊。”高暖玉在管家的搀扶下,重新坐在了椅子上。“也好,几个月没回家,香芝一定是想家了。这些日子就把香芝留在偏厅,你们一众都要好生供奉。时日过了,再把香芝送回族坟,让她入土为安。今日我也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高暖玉再次起身,颤颤巍巍地向偏厅走去,也不忍心再去看那棺材一眼。   送走了高暖玉,众人这才止了哭,相互搀扶着,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正厅。   众人走得干净,高香榛却止步于棺前,张口冲着棺木说了几句话。她的泪早已止住,却面露惧色。左右皆瞅了瞅,见着没人,高香榛便安下心缓缓出了门。   接连几日府里每个人面上都带着愁容,每日清晨各屋的人替高香芝上过香后,都不免聚在一处潸然落泪。   高家第六个女儿高香柳进京赶考的日子近了,为了去些晦气,高暖玉便想着在府里兴兴喜事。只是她本想替高香榛娶个夫君进门,后又见高香榛的身子不大好,便也就罢了。   反倒也是高香榛亲自提议,将高暖玉的寿辰提前过半个月,倒也正好冲喜。今年从年初起,高家的祸事就不断,且朝廷大张旗鼓地去阻止各田庄添置土地,更是让府里经营商行的本钱少了些许。   听闻要兴办寿宴,府里众人皆是心喜。且将白水寨的羞辱忘却,众人面上的愁容纷纷消散。高宅终是恢复到了往日的生气。   过完年,高宅便遣散了那时雇来的大部分短工。云平和朱修桓倒是例外,如今已然成为了管家的臂膀。云平处事谨慎周全,朱修桓目光长远行事稳重,二人自是深受管家重用。   对着铜镜久久出神,云平冰凉的指尖触上自己的面颊,见那镜中人,她竟是觉得无比陌生。因四下无人,她悄悄用指头撑起了自己的嘴角。   明媚如春光的笑容,如此便徜徉在了她的面上。   缓缓放下手,她便冲着镜中的自己自然而然地笑了出来。   仰头深吸一口气,她竟觉得身子无比轻盈。   徐步来到偏院里,见着院中已然站了三四十个新来的短工,她们纷纷低着头,甚是惶恐周遭,倒是像极了数月前云平初来时的模样。   “平姑娘你倒是早到了,见你来了,我便去了罢。手头的事,果真是忙不完。”高暖玉屋里的人见云平过来,便打笑着离开了。   本想与她客套一番,见人走得忙,云平便前行几步,走上了台阶。   看着面前的众人等候自己交待,云平脑海中倏尔一个画面闪过。当年训斥弑神骑的新人时,竟就是如此的相似!   “你们可是知道,这里是高家,比不得寻常的府邸。规矩总是有的,大家进来且安分些,只管做事,工钱少不了你们。我不大喜欢说些琐碎的事与你们听着无趣,交待也就如此罢。如今帮厨的缺十五个人,帮着收拾园子的缺十个人,其余的便匀一下分去各屋打扫。你们谁有什么手艺,如今便可说出来,我会帮着忖度。”云平扫着她们,见其中不少人竟在发抖,她便接着道:“既不在主子们面前,就不必拘谨。都把头抬起来,站直了!”   果然,带有威慑力的声音简直要穿透了众人的胸膛。   所有人瞬时间挺直了腰杆,齐齐看向云平。   忽然间,云平见人群中的一个女子甚是眼熟,那女子倒是见着云平也满脸的诧异。还未等云平开口询问,便见那女子自己站了出来。   那女子三两步冲到云平面前,挽起袖子便伸出脏兮兮的胳膊挥了挥手,“平儿!我是大姐啊!你如今倒混得不错,哈哈哈哈……我的好妹子!”   一时间想起了那个声音,当初自己被容婶所救,又被这大女儿打得体无完肤。她当真认为自己就这么忘却了旧日她的折磨了吗?   破天慌地挤出一个微笑,既是练了许久如何去笑,云平倒也不怕再笑得生硬。她下了台阶便拉上容婶大女儿的胳膊,随后看向众人道:“你们且散了吧,回屋去洗洗干净,换上府里的衣服,待会儿朱管事会过来安排。”   “是。”众人应了声,便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十六章 高宅义女   只等出了偏院,走在回屋的路上,云平一直紧紧挽着容婶大女儿的胳膊。容婶大女儿见云平待她如此好,心里稍稍也放下了块大石头。她只以为云平且将那些子事都忘了,只记得自己容家有恩于她。   回到自己屋里,云平先行替她倒了茶,转身又去柜子里取了件新做的衣裳,随后笑着便道:“白日里府里也没烧热水,倒是大姐若是乏了,先歇歇。过上三个时辰,便去那边洗洗干净,倒也是解乏了。”   见云平如此待她,那厮便也跟着笑道:“平儿和娘失散以后,娘回到家里日哭夜哭,心里总是放不下平儿啊。如今见平儿的病好了,还进了这大户人家做事。我回头捎个信给娘,让娘安心便是了。”   听见容婶,云平心中不免有一丝暖意淌出。   云平给自己也倒了杯茶,面色稍稍平静,却还挂着淡淡的微笑:“这么久了也不知大姐的名讳。这府里人多嘴杂,平儿当着外人不可唤你为大姐……”   连连点头,那厮便道:“我名叫金儿,金子的金。娘不常喊我名字,故是未曾被你听了去。平儿真是吉人多福,如今竟住着这么敞亮的屋子……”说话间,容金儿又开始打量起了云平的屋子。   见那双贪婪的眸子便觉得很是厌恶,云平不语,搁下茶杯便起了身。   又容那厮在屋里逗留了会子,天色暗了下来,云平便推开门打算去寻朱修桓。谁知正巧朱修桓早已踏上了云平门前的台阶,二人正好撞了正面。   “我说呢,你怎么半晌地不出门,原来是屋里有客。这谁啊,怎么还在你屋里喝上茶了?”朱修桓见容金儿穿得不怎么体面,便没怎么将她当回事。   忽然间瞧见云平唇角边竟有了笑意,朱修桓大惊,连忙拉上云平的袖子,“好姐姐,你可算是笑了,我这里竟一直以为你不会笑呢!”   “学着学着便也会了,这还不简单。”平日里不爱说笑的云平,如今竟也打诨了起来。   只当云平心情好,朱修桓见屋里的女子似乎见到自己很不自在,便冲着里屋喊道:“这位姑娘,我先将平姐姐借走了……”   拍开朱修桓的手,云平转身道“金儿姐,你且去歇息吧。偏院的管事若是责怪起来,我也不大好说辞。”   容金儿起了身便来到门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朱修桓,这才将云平拽到一侧,小声道:“平儿,我当初在京城里帮工,亲眼见过的,她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后来听说她们一家都被流放……”   “哟,还有什么体己话不由得我听了去?”朱修桓冷不丁便上前一步,故意冲着容金儿说道,“有些人说话没个遮拦,当心哪天本小姐割了她的舌头!”   容金儿打了个冷战,立马躲在了云平的身后。   云平侧脸看向容金儿,忽然阴沉下了脸,“在这府里,若是乱说话,我也护不住你。”   连忙点头,容金儿转身便灰溜溜地跑出了院子。   谁知容金儿前脚刚一走,朱修桓立刻便笑了出来。她见云平面上的笑意已然全无,便挽上云平的胳膊道:“你家亲戚吗?”   云平摇摇头,看着院门那边道:“她娘救了我一命,我对这厮没什么好感。只是看在她娘的份上,以后多帮着关照便是了。”   “你倒是好心肠,懂得知恩图报。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日子,若是因为那厮毁掉了,我朱修桓绝不会放过她。”朱修桓似是冷笑道。   二人正欲各自回屋,忽然院门前便传来了下人的呼喊声。   本不欲理会,云平自顾自地向屋里走去,身后却传来了高香木的声音。   “平儿你有办法,快去偏厅劝劝灵儿吧!”喘着气快步走进院子,高香木未曾顾得上打理已然凌乱的发丝,便冲着云平喊道。   略一回头,见着高香木满脸的急色,云平只好走下了台阶,“灵儿小姐怎么了?”想起方才高香木喊道“偏厅”,云平顿感不妙。   “可是灵儿小姐知晓了二小姐的事,在偏厅哭闹?”云平连忙问道。   顾不上答话,高香木直点头,“你快些将她劝回来,若是惊动了母亲,就会有一干人被牵连。这也怪三姐屋里的伺人大意,竟这么……”   未听完高香木的话,云平便冲出了院子。   小小年纪丧母,已去的母亲又遭了这奇耻大辱。凭着高灵的那倔脾气,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只是她比起自己,倒也是幸福的,毕竟她曾有过母亲……是啊,自己和高灵如今都是孤女了。   因那莫名的情愫所牵动,云平几乎是飞奔进了偏厅。   偏厅内高香芝的棺材上,正躺着一个小女孩。高灵褪去了平日里的粉衫,着上素服,紧紧趴在棺材上一言不发。她的目光呆滞,只是用温热的小脸贴着冷冰冰的棺材盖,甚至一动不动,如同断线木偶。   周围跪了一地的下人,没有人敢对高灵动粗硬将她抱下来,大多数人只是痛哭着,用言语加以相劝。   见云平进门,高灵目光闪烁了一番,但却依旧躺在棺材上,不愿下来。   “你们都先下去歇息吧!”云平稍稍缓缓气,便平静地道。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来云管事会处理这事,便三三两两地起身出了屋子。伺候高灵起居的下人仍跪在地上,直到周围的人走了干净,她含泪久久注视了一番云平,这才不依不舍地拖着沉重的步子出了屋。   终于见屋里不相干的人都走了,云平反身便将门关上。   “你可知道,身为女子,若是轻易为苦痛所屈服,纵使她这一辈子享尽荣华,她也会日日提心吊胆,郁郁寡欢!”云平从容不迫地来到了高灵面前,低头便轻轻抚摸上了她的额头,“我自幼便是被人收养的孤女,一辈子都未曾受过家人的关爱,所以每当有人真心地关心我,我便会百般感恩戴德。”   高灵眨了眨眼,唇角微微牵动,却依旧抱着棺材不说话。   半跪下身子,云平将脸放在高灵的脸前,“你有娘亲爱过你,我真的很羡慕。”说话间,云平竟鼻尖发酸,紧接着一滴泪便涌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滑下。   也不知是怎的,自己那样触动。云平不免一惊,连忙用手抹去眼泪,转过身不再去看高灵的脸。   高灵皱起了眉头,扒着棺材的手稍稍松了松,她试探性地将手伸出去,轻轻拍拍云平的肩膀。可是见云平仍没有转身的意思,高灵一时情急,只得跳下棺材,挡在了云平的面前。   未等云平缓过神,高灵一把扑在云平的身上,紧紧将云平拥住。   “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本来不想哭的,看见你哭,你弄得我也想哭了。”高灵很委屈地瞥起嘴,用小手揉揉眼眶,“平姨娘,大不了以后我就把你当作我娘,这样你也有了女儿,也算是有家人了……”   忽然门被推开,高暖玉带着管家缓缓踏入了厅内。   云平怅然地抬头看向高暖玉,心中大惊,连忙又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将高灵抱起,云平起身便欲向高暖玉行礼。   “祖母,你怎么来了?”高灵扑闪着大眼睛,笑呵呵地便道。   高暖玉故意皱起了眉头,“听说有个小丫头耍性子,我特来瞧瞧。”   一时间面红耳赤,高灵便将头埋在了云平的怀里。   高暖玉不禁笑了出来,又转而看向云平,“平儿,你索性以后就做这小丫头的义母罢了。省得小丫头……”   “平儿不敢逾礼,主家莫要随着灵儿小姐一同说笑平儿了。”云平连忙搁下了高灵,福身便向高暖玉行礼。   见此状,高暖玉脸上倒是笑意更深了。   此时高香榛缓缓进了屋,高香木也跟着进来。二人见高暖玉已然赶了过来,心中不免惶恐。却又见高暖玉面上有着笑意,二人便也稍稍松了口气。   高暖玉看了眼自己迟来的两个女儿,便唤来了管家,“明儿一早,你差人去打扫一下二小姐的院子,然后把平儿的东西都搬过去。以后且让平儿和灵儿在一处住着,倒也省了我的心。前些日子香芝的夫君不是闹着要改嫁吗?你去账房给他支些银子,且让那薄情寡义的男子去了罢,我也不愿让他教得灵儿如此薄情。”   听见自己的父亲要离开,高灵仍旧笑着,似乎根本无关痛痒。   想来高灵的父亲平日里只顾着自己,倒也不大关心高灵的起居。也因高灵自幼便长在高暖玉的屋子里,与自己父亲如同陌路之人。   顿了顿,高暖玉走上前将云平的手抓在了自己手里,“孩子,我也恐你仍过多拘束。如今当着众人,我便将你收为我的义女,以后你便也是灵儿的义母了。此事不由得你推脱,你这孩子生得便讨人喜欢……”   “主家……”云平大惊,双眼放大了无数倍。   被这一席话吓到的不止是云平,甚至高香榛与高香木都瞠目结舌。屋里唯一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的,竟独独只有高灵一个人。   云平正要推脱,谁知高灵高喊了一声:“平娘亲!”   听得这话,高暖玉笑得一把将高灵抱了起来,随后看向云平道:“瞧,这小丫头都赖上你了,你若是推脱,可是……”   “主家莫要羞煞平儿了!平儿自是照顾好灵儿小姐。”云平将高灵抱了过来,低头恭谨地道。她面上并未有喜色,倒是让旁人有些不解。   高暖玉见她面色凝重,便以为是她受了惊,因笑着宽慰道:“如今我虽少了一个女儿,可是又多了一个平儿。难得灵儿她喜欢你,她一个孩子也不容易,交给你我倒是也安了心。明日你便也跟着香木去账房学学看账吧!”   “娘……”高香木惊呼出口,却见高香榛冲她使了个眼色,高香木便立刻住口。   云平心里自是知晓,高暖玉只是见自己可以帮着照顾她孙女,又恐自己不忠心,便言语什么“认义女”来安自己的心。这些主子们管用的伎俩,自己倒是早已熟悉得紧,如今又有人将这施小恩小惠的伎俩用在自己身上,倒也耐人寻味。   如今前前后后已经攒了五十两银子,也不知还有多久,自己才可以去外面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再做别人家的奴才!   ……   叩门声响起,莫明空应了一声,门外的伺人便引着来者进了屋。   搁下手中的笔,莫明空抬起头便见着是一个陌生的宫人。心中稍稍有些迟疑,莫明空正欲询问,却见着那宫人将一碟糕点递给了庞七询,随后便匆匆离去。   庞七询将糕点搁在莫明空面前,随后便也出了屋子。   见屋里再没人,莫明空打量着这糕点,忽然恍然大悟。   取了最底下的糕点,将糕点掰开来,他取出了里面的桐油纸。便见着纸上写了一行极为细小的字。   看完之后便将纸烧了,莫明空不禁忐忑了起来。   那狐狸又有什么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十七章 高宅之乱(1)   京城葡浦阁雅间——   捏着杯脚细细嗅着那酒香,刘泠然迟迟不曾吞下一口酒。窗子半掩着,楼下便是熙熙   攘攘的大街。街上偶尔有巡逻的官兵,倒也无妨。她只是怕惯了自己母亲的弑神骑,唯恐被那些鹰爪给盯上。   门被推开来,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缓缓进了屋,随后便关上了门。   见那人到来,刘泠然不禁一笑,且搁下了手里满满的一杯酒。   “后爹你也真是的,晚了这么久,女儿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嘻笑着刘泠然便起了身,有模有样地冲着已然摘下斗笠的莫明空作揖。   沉下身子,将斗笠且搁在一旁,莫明空低下头便不再言语。   见莫明空静静地坐在那里,刘泠然便上前一步,避着袖子给莫明空斟了杯酒,随后将酒杯双手搁在莫明空的面前,自己便也坐回原处。   “入宫不满一年便离帝君的位子这样近,后爹果真把我母亲伺候得‘尽心尽力’。只是苦了我那苦命的友人,摊上这样一个负心汉。后爹,你说我这做女儿的,以后怎么孝敬你啊?”刘泠然笑呵呵地饮下了面前的酒。   莫明空依旧埋着头,也不理会刘泠然。   “觉得自惭形秽,还是觉得我的话说起来难听?后爹的面子真薄,倒让女儿……”   “云御司之死,皆是由二皇女一手造成。本君既进宫,便必然要尽心侍奉陛下,一切名正言顺。二皇女如今的话,理应说给自己听罢!本君事务繁忙,先行回宫了!”莫明空猛地抬起头,便冲着刘泠然冷笑了一下,随后便戴上斗笠,转身出了门。   见莫明空离去,刘泠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叹了口气。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莫明空从袖中掏出方才刘泠然暗自递的纸条。便见着上面写道:有待与君合作,不知意下如何,望君斟酌。   将纸条丢尽面前的香炉里,且见纸条化为灰烬,莫明空稍稍安了心。   只是不知刘泠然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凭她的性子,不可能会去同别人争夺皇位。如今想来,她如今唯一的敌人便是她的母亲。如若自己与她联手对她母亲不利……方才在酒楼的话,且是说与门外耳目们听去的。如今处处皆是对自己不利的人,无疑与刘泠然合作,是面前唯一的出路。   ……   手指触上琴弦,却也无从下手。云平将琴推到高香木面前,便将高灵抱在怀中,与高灵说笑了起来。   山间林木葱郁,虽是入了秋,竟未见林木颓败之色。远山雾气弥漫,朦胧的山影藏在云雾之后,直引人遐想。而这近处众人所坐于的陶然亭,虽不加繁饰,其亭之飞檐,如翼般在山腰上张开,亭中人安坐于其中,倒也怡然。   本以为云平会弹奏几曲,谁知高香木将琴给云平,云平竟又将琴推回到了自己身边。   高香木自知二人的隔阂越发严重,如今云平根本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为自己办事了。   “平娘亲,你为什么不弹琴?”高灵拽拽云平的袖子,抬头便张着大眼睛问道。   把高灵放在地上,云平喝了口茶,平静地道:“我是个粗人,本就不会玩弄这些子。倒是灵儿,你不是最近开始学琴了吗?不如你来试试?”   “我才不喜欢弹琴,那是祖母逼我学的!平娘亲既然不会弹琴,我学那倒也没用了……”   “灵儿,你说什么浑话!若是被母亲听到,她保准会怪我和平儿把你教坏了呢!”高香木连忙打断了高灵的话,   撇了撇嘴,高灵扑进了云平怀里,不再吱声。   回到府里时天色已然暗了,因为走了半晌的山路,三个人倒都是乏了。游玩了一天的三人,刚从一旁的角门入了正院,便见着院旁长廊中有三三两两的郎中匆匆而过。也不知府里是谁病了,竟要这样大的阵势。   见她们回来,管家连忙迎了过来,拧着眉便道:“四小姐,平姑娘,你们可算是走了!如今回来,就快去劝劝主家吧!”   “这是府里谁病了?”高香木又瞟了眼那边长廊,漫不经心地问道。   “三小姐昏过去了,旧疾复发。今儿早三小姐分发各屋的月例,因主家有过吩咐,大小姐屋里的月例就少拨了一半。谁知大小姐一时气不顺,竟冲去账房一把拉起了三小姐。大小姐那力气,三小姐本就身子弱,也不知怎的,三小姐忽然昏倒在地,不省人事啊!”管家说话间又叹了口气。“本想着救人要紧,三小姐那边请了不少大夫进屋医治。可是主家这边又出了事,主家气大小姐不知好歹,便动用家法打了大小姐。大小姐一气之下,便要与主家断绝母女关系……”   “大姐她疯了?好端端的平日里不都挺好的吗?前几个月大姐她怎么不嫌弃月例少,偏偏这个月发作?”高香木面上倒是没什么慌张,反倒有种玩笑的意味。   毕竟是鹬蚌相争的事,云平见高香木如此淡然,便已想到今日的事不大简单。   高灵扯扯云平的袖子,哑着嗓子道:“平娘亲,我想去看看三姨娘。”   管家听了这话,连忙劝道:“那边已经够乱了,灵儿小姐还是明儿一早再去为好。也不知这是怎的,今年咱们高家竟这样多的风波,难道是天意……”   “天意保不准,我只怕这是府里的‘人祸’罢了。”云平抱起了高灵,“四小姐也快些回去歇息吧。”   本就浑身酸痛,高香木倒也无暇再去理会什么事,便摆摆手向自己院子走去了。管家见状,便也匆匆向正厅赶去,不再理会云平。   高灵侧脸看向云平,小声问道:“平娘亲,你是想劝祖母吗?”   望着管家远去的背影,云平摇了摇头,“说句不好听的,我始终是个外人,你们的家事我自是不能干预,否则可能会适得其反。”   “祖母不喜欢大姨娘,我也不喜欢大姨娘。我觉得大姨娘离开咱们家是对的!祖母为什么要生气呢?换做是我,我一定会放鞭炮庆祝的!”高灵说得有板有眼,却始终撅着小嘴,那神情倒是像极了高暖玉。   轻轻用食指戳了下高灵的额头,云平故意蹙眉道:“从哪里学来的一套,竟说这样的浑话。按你的道理,若是你不听大人的话,惹大人们烦了,我们倒也可以把你赶出府,然后放鞭炮庆祝了?”   高灵一听连忙笑着抱住云平,用脸蹭着她的脸颊便道:“方才是灵儿在说笑,灵儿最乖,最听大人的话了。”   被高灵逗得脸上有了笑意,云平还未言语,无意间便瞧见了正带着下人们路过此处的高暖玉。高暖玉且忽然改了方向,大步向云平和高灵走来。   “一番话倒是听得人心里舒坦了不少,院里安静,远远就能听见你们说话。”高暖玉尽管仍沉着脸色,但眉目间仍是有喜色的。   云平正欲向她福身行礼,却被高暖玉制止。   高暖玉从云平怀里抱过高灵,便盯着高灵道:“你丫头倒是跟你平娘亲学乖了,以前是块顽石,现在倒真有了一点灵玉的模样。”   “祖母你骗人,灵儿是一个人,不是石头!”高灵指着高暖玉便认真地纠正道。   “才夸了你,这么快就露了马脚。”高暖玉被高灵逗得终是笑了出来,她看向云平,稍稍叹了口气,“平儿,既然如今我都不跟你见外,你就别把自己当成府里的下人了。倒是今日香兰这丫头活生生是要气死我,今年咱们家不太平,倒都是香兰她一个人引出来的。她若是要走,如今我便不留她!”   云平看看高灵,便福身道:“平儿有自知之明不敢逾越,主家如今既要平儿开口,平儿便也就说了。大小姐的性子向来暴躁,但本性终究不坏。如今她自觉得受罚委屈,且颜面有损,定会同主家置气。年轻人大都有着血性,一时间顶撞自己的母亲也是合情理的。如今主家且先拦着大小姐,过几日大家气都消了,大小姐自然会同主家认错。如今外面不太平,大小姐单个人离了府,也没去处。”合着高暖玉的心思,云平讲话倒讲得诚恳。   闯出这么多祸,高暖玉都没怎么怪罪自己的大女儿。想来高暖玉亲自抚养自己的大女儿成人,母女间情谊自是深重。往年里的祸事没这样多,偏偏今年所有的祸都是高香兰一人惹出来的。其间必然有什么缘由,或许与府里其他小姐有关。   云平只觉得这些伎俩倒是比起宫里皇女们的争斗,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终究是局外人,只等攒够了银子,自己便可以抽身而退这是非窝。   初秋的清晨,或是夜里受了凉气,云平做了一夜的梦。此番醒来,她才发觉面上已满是冷汗。低头见一旁高灵还在睡着,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换好衣服先行下了床,她上前几步便推开了门。且见着院里常侍的下人都没了踪影,偌大的院子空空如也,竟不知人都去了何处。   云平只得转身回屋抱上铜盆,随后便亲自去井边打了水,这才回到屋里准备洗漱。   仔细地打点了一番,因想着怕高灵起床后没人使唤,云平便也先留在了屋里,等着那小丫头睡醒。   “平姑娘,平姑娘在吗?”门外忽然有人小声唤道。   还在走神的云平忽然起身,连忙走了几步便轻轻拉开了门。   来人见着云平,又瞅瞅里屋高灵正睡着,便压低声音道:“平姑娘,咱们外面说话。”   点点头,云平走出屋子,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   二人一直来到了院子中央,来人见走得远了,这才敢放开声音,“今儿早有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把朱管事给打了,因管家陪着主家,我们一时没法拿主意。朱管事如今非要闹着杖责那厮,可是……”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打人?”云平心里不禁颤了一下。   “外屋的人听着说好像是两个人在说话,话说了没几句就开始吵起来,也不知怎么竟就这么动起了手。现在还太早,昨天府里才出了那么多事,今天全凭平姑娘做主,休要让这事闹到别处了。”来人说着便笑了笑,“那厮叫容金儿,平日里跟平姑娘似乎走得很近。只因为这个,我便先行过来请示姑娘了。这人,打是不打?”   迟疑了片刻,云平侧脸看看身后的屋子,“想来院里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你且帮我候着,灵儿她若是醒了,你便在旁伺候她洗漱。我去朱管事那里问问,再做个了结。”   来人连连躬身点头,“姑娘敞亮人,我自是帮着,姑娘请。”   只因被容婶救了一命,虽受了容金儿那么多欺负,这几个月来自己自问待她不薄,如今她们也算是两清了。只是凡事都有个来由,容金儿不会无故打人。这几个月自己都看在眼里,那厮欺软怕硬,犯不着与修桓硬扛。   回到昔日住过的院里时,云平还未踏入,便见着院门前已然挤满了人。   也难怪,大早上就有这等的热闹可以凑,趁着主子们都没醒,下人们倒是前来自娱自乐了一把。   见云平过来,大家纷纷让出了道,随后更加好奇地向院里望去。   只见容金儿被五花大绑地丢在院子中央,台阶上朱修桓脸上有着一块淤青,有下人正替她擦着药酒。朱修桓见云平进院子,便闷哼了一声,索性直接开口道:“平儿,今日是我与那厮之间的事,你休要插手!”   “平儿!平姑娘!平姑奶奶!求求您救救我吧!”容金儿见了云平便失声大喊了起来。   毫不理会容金儿,云平淡然地穿过院子,缓缓上了台阶,来到了朱修桓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十八章 高宅之乱(2)   听着容金儿的大喊大叫,朱修桓不耐烦地唤来了下人,指着容金儿便道:“寻块布子,且牢牢堵住那厮的嘴!”   容金儿无助地摆动着身子,越是大叫,倒越是惹来周遭不少的哄笑。   见着容金儿如此受辱,云平侧脸看向朱修桓,“随我进屋,且让人都散了。惊扰到主家,这事可就不简单了。”   朱修桓白了远处容金儿一眼,随后便吩咐下人关院门,把周围看热闹的下人们都赶走了。只是容金儿仍在地上挣扎,朱修桓并未有意去给她松绑。   进了屋,云平连忙关上了门。   朱修桓搁下手里的小药酒瓶,坐下身子抬头便道:“屋里只有咱们俩,你若是想听缘由,我便是说了。因那厮是你恩人的女儿,我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她在你背后行事张狂,那副嘴脸我见着便生厌。这厮终日在外赌博,没了银子就管我要,我……”   云平走上前来,“她莫非认定你是逃犯,以此威胁你?”   一句话倒是惹得朱修桓心里的苦水全部泛了出来。紧闭着双唇,朱修桓点点头,便再也不做声。   冷哼了一声,云平坐在朱修桓的对面,似是玩味地道:“这厮是该好好□□了,她待她娘本就是如此无礼,如今人在屋檐下竟也如此嚣张。我也想想通了,我欠的人情是她娘的,可不是她。”   “平姐姐,你的意思,是许我打她了?”朱修桓眼中忽然冒起了一丝希望。   云平没有立即应答,她拔出铜针,起身便走到朱修桓身边,将针且先搁在桌上的酒里浸了浸,便柔声道:“我自幼学过医的,帮你清清瘀伤。”   见朱修桓面色仍不佳,云平便俯身在她耳边道:“那厮死了倒也不妥,想要防她的口,且让我送她一剂良药便是了。我当初险些死在她手里,这笔帐我倒是还记得。”   “平姐姐……”朱修桓正欲开口,见云平目露凶光,便立刻住了嘴。   重新坐回桌前,云平面上蕴着笑意,却不再言语。   接连过了几日,容金儿便因为神智不清而被送出了高宅。见那容金儿变成痴儿,不少下人都觉得是上天降下的报应。毕竟朱修桓尚未真正责罚她,倒是她自己先行疯掉了。管家觉得这厮倒也可怜,便打发了几两银子,由她去了。   自打容金儿走了之后,云平的心倒也安了不少。留着容金儿始终对她们二人不利,如今高香木虽是帮着二人躲过了一次官府的追查,但平日里定要谨慎,一招不慎二人仍会被官府发现。   转眼间中秋佳节刚过,高香兰终是带着自己的夫君离开了高家。高暖玉为此心如刀绞,竟大病了一场。虽请了不少大夫,病终是好了,但她的身子早已不如以前。   高宅如今大权由高香榛掌着,高香木纵有百般不甘,因见着自己母亲病着,也不大好再兴起什么风浪。   因如今云平算是高灵那房的人,既是称为高灵的义母,云平便也接下了准备高香芝下葬的差使。高灵心里不大情愿再见到那口棺材,闻言云平亲自准备自己母亲重新安葬,高灵便央着临时住进了高暖玉的院子里。高暖玉倒也正怕高灵触景生情,便将高灵接来,重新养在了身边。   一时间离了高灵,独居在高香芝这房的院子里,云平只觉得压抑。房内人都迁了去,留下几个婆子照料。那些婆子终日在暗处赌银钱,又因云平不是正主,便也敷衍着度日了。云平也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尴尬,便也不大好去言语什么,且由婆子们去了。   下葬的日子定在九月初十,那日正是高香芝的寿辰。日子由高暖玉亲自选的,虽身子骨不好,高暖玉仍亲自询问了许多杂事,见大致安妥,她这才放心将事情都交给高香榛和云平。   在整个高府的沉闷中,日子终于捱到了这一天。   高灵闻知母亲要下葬,便不肯进食,将自己关在了屋里。任凭下人们如何好言相劝,她亦是不曾开门。管家请示了高暖玉,高暖玉何尝不心痛,便任由着高灵断食,自己竟也跟着不肯进食。祖孙二人,倒是有着一处的愁。   因见着高暖玉同高灵不肯进食,高香榛连同高香木也一齐断食。倒是其他几位年幼的小姐,仍一切照旧,只是脸上仍是有悲色的。   车队将要出发,云平一身素服立于门前,远眺着车队的前方,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恍惚间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朱修桓竟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满目尽是疑惑。   见云平瞅她,朱修桓收回眼神,上前几步便道:“都安排好了,平姐姐,我们走吧。”   “你方才看我的眼神,总让我觉得不舒服。”云平走下台阶,转身便大声吩咐道:“时辰到了,大家行进吧!”   那边两个管事点点头,便率车行进了起来。   同朱修桓坐在车队尾端的一辆小马车上,云平掀开帘子见那车队仿佛要连到了天边。不愧是灵州首富,这样的排场,已然不逊于朝廷重臣出殡了。   搁下帘子,坐回车的一侧,云平稍稍松了口气,却又见朱修桓在端详自己。   不经意地用指尖触上自己的面颊,云平不解地道:“莫非是我脸上多出了什么?”   猛地回过神来,朱修桓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怎的,见平姐姐穿白衣,我竟觉得甚是眼熟呢。说出来怕平姐姐生气,我还是不说……”   “直说无妨,我又不会吃了你去。”云平已然开始纳罕起来。   尴尬地笑了笑,朱修桓凑过去坐在了云平的身边,用肩膀蹭蹭云平,“两年前我与友人游街,友人曾指着一名白衣女子,说那人便是御司云平。当初我只见得背影,并未见得其面容。方才将要出门时,我见平姐姐的背影……”   “莫不是我与那云御司名字中都有着一个‘平’,你便怀疑我就是那云平了?”云平接了她的话,带着底气便质问道。   被云平问得哑口无言,朱修桓连忙笑着摆手道:“云平那狗贼已死,平姐姐大白天地莫要吓人了。倘若平姐姐是云平,那坐在我身边的女子岂不是女鬼了?哈哈哈哈哈,只因今日高香芝出殡,我这里胡思乱想也是有的,有的。”   “我若是女鬼,第一个就向你索命。这些日子你忙里偷闲也不知窝在了何处,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去办。今日送二小姐去了之后,我准教你数月忙得焦头烂额!”云平巧妙地带着怒气打了诨,实则手心已然出了一层冷汗。   朱修桓见云平如此,便赔笑着道了歉。二人相互取了对方的玩笑,为了表对亡者的尊重,过了片刻车厢内又静了下来。   每每与朱修桓玩笑,云平总是不免想起了已然贵为皇女的刘泠然。虽说心里有恨意,但她竟如何都恨不起来。或许是上辈子自己欠了那厮,这辈子那厮且等着自己去还她的债。   狐狸,你被养在那金丝笼里可还好吗?   行进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马车由缓慢行进变为走走停停。又在一瞬间,马车完全停了下来。掀开帘子,朱修桓见车队完全停了下来,便回头看向云平。   未等二人开口,便听着车外有人唤道:“不好了,载着棺椁的车翻了!二小姐……二小姐她……作孽啊!”   “平姑娘,平姑娘!”下人一把跳上车,径直冲进车里,“平姑娘,棺椁翻了,二小姐她……哎呀,您快去看看,这可怎么好啊!”   闻言,云平只觉得浑身寒意。一时间,她竟也大脑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恍惚了片刻,云平尚未言语,便见着又一人上了马车,喘着气急匆匆地凑了过来,“平姑娘,那边的人说,二小姐摔下来时,嘴里掉出了一颗白玉佛珠。”   “这……”云平竟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朱修桓瞬间长大了眼睛,连忙扯上云平的袖子道:“平姐姐,那白玉佛珠串是三小姐戴着的!我当初见着那成色不错,便多嘴问了其他人一句,听说那佛珠串是几年前主家亲自差人雕琢,又亲自求高僧开光,以免三小姐多病灾祸的。”   “二小姐无故落水而亡,嘴里含了三小姐的佛珠……”云平嘴里念着,脑海中浮现出了高香榛那一副柔弱的模样。   如此想来,高宅中最大的黑手,竟是那个病秧子高香榛。   且先行让高香芝下了葬,众人回府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上午便已差人将此事报给了高暖玉,但高暖玉并未言语什么,只是守着高灵。   傍晚大家纷纷回到府中,因云平的交待,那佛珠的事都被众人死守,也未曾传入高香榛的耳中。高宅内依旧尽是哀意,如同沉睡了的巨人卧在灵州这一块土地上。   重新换了衣服,云平正欲好生歇息,门外却传来了下人的唤声,说是高暖玉要各房的人一同去大厅用晚膳。   见夜幕已垂,云平有些不情愿地净了手,稍稍舒展一番身子,这才出了屋子。   来到大厅时,见着已然聚了不少人,云平心里有些不安。亦然不知今夜,因为一颗珠子,高府里究竟又会掀起怎样一番波浪。   看到云平进了大厅,高灵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到云平面前,只是疲惫地抬头看着云平道:“平娘亲,灵儿真的好累……”   一把将高灵抱了起来,云平心生怜惜。如此小的孩童亦要夹在大人的斗争中,虽得了锦衣玉食,又能如何。如今高暖玉在世,高灵便有一道庇护。倘若高暖玉去了,只怕高灵……已然不敢往下想,云平抱着高灵转身便向桌子走去。   高香木连忙起身,冲着云平招手道:“平儿你就坐这里吧,恰好离糖醋莲藕近,你与灵儿都喜食这菜。”   应声云平走过去便坐了下来,她将高灵放在自己身边的一张椅子上,便重新看向高香木,“四小姐……”   高暖玉忽然淡笑着开口道:“平儿,你累了一整日,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为好。且带着灵儿回屋用膳吧,正好也好生歇歇,不必再应付众人,也不必再拘谨。灵儿也是,闹性子了一整天,回去好生吃些东西。今日趁着你平娘亲不在,你那大小姐的脾气可教祖母我也招架不住……”   高灵跳下椅子连忙摆手道:“祖母也是大小姐脾气,竟然跟灵儿撒泼,学灵儿不吃东西。才不是单单灵儿一人呢!平娘亲,快劝劝……”   众人皆是一阵哄笑,惹得高灵自己都脸红了。   “难怪是祖孙俩,说话竟如此合契。平儿,快带着这小祖宗回去歇息吧。你可算是脱了身,可怜我们几个晚辈还要伺候老祖宗啊!”高香木说笑着,便又引得大家哄笑了起来。   抱着高灵离席,云平倒是松了口气。   想来今日这浑水,自己不必再去蹚一边,倒也是顺了自己的心意。且待会儿也不知饭桌上要出些什么事,让高灵见着自是不好。如此二人皆抽身,也是高暖玉心里的意思。从小在这样的地方长大,难免对高灵日后有些影响。   直到了第二日清晨,因夜里云平与高灵嬉闹了许久,二人皆睡了过去,并未在往常时辰醒来。睡梦里尽是些与刘泠然相交的往事,云平死死抱着枕头,虽双眼紧闭,嘴角却有着上扬的弧度。   高灵梦里却见到了高香芝,她明明在睡梦中,眼角却淌下了泪。   原本外屋的敲门声已然渐渐成了砸门声,见二人仍不醒,婆子们倒也没了底。一个婆子急匆匆寻了管家来,亦然不敢妄动。 作者有话要说:  憋了那么久不能码字,我还是没有定力地偷偷跑回来了……天啊…… ☆、正文 十九章 高府主家   管家直接推门进去,走进里间,见着二人都睡得熟。管家凑到云平身边,俯身扯了扯云平的袖子。云平瞬时惊醒,见管家冲她做噤声状,云平便悄然地下了床。   洗漱穿戴一番,云平踮着脚静静地随着管家出了屋子,且再次合上了门。   院内的婆子早已散去,管家见状,倒也松了口气。   “你说这是什么世道,昨日你们前脚刚走,后脚那珠子的事便给闹了起来。折腾了一整夜,三小姐这才承认自己推二小姐入水。本以为事情就要平了,四小姐又出来直指三小姐在自己饭菜里下毒,主家一时气上心头,竟昏了过去。”说话间,管家连连摇头,“平儿你是聪明人,我在府里伺候了几十年,身子和心早就融进了高家。不由得我说,日后主家若真是去了,灵儿小姐恐怕只有托付于你……”   “主家只是昏厥,您何出此言。”云平总觉得管家今日怪怪的,自己倒也说不上来。   见云平有了疑问,管家只好拉着云平又向一旁走了几步,压低嗓子道:“如今三小姐怕是定要被主家逐出去了,五小姐、六小姐都是一心考取功名的人,无心理会这家业。七小姐尚未成年,且其父不过是个乐伎,身份太过卑贱。主家想来有意要将家业传给四小姐……”   “主子们的事,实则与我无关。若是日后高宅易主,大不了我带着灵儿远走高飞便是,决不让她再受任何委屈。”云平说话间,见管家的眼眶竟红了起来。   管家一时哽咽,便道:“灵儿小姐自由住在主家这里,经我一手带大。我在这府里几十年,大致也看惯了这些明争暗斗。也罢,我晓得平儿你不是个重名利的人,把灵儿小姐交托与您,倒也是二小姐在天之灵的意思。我且去伺候主家了,你自便。”   看着管家落寞的身影渐远,云平不由得转身看向了屋子。   高香木……想来自己离开高府的日子,已然不远了!   直撑到了腊八那日,高香榛被高暖玉亲自送入了府衙。闻得高香榛被判绞刑,高暖玉亦是一病不起,再也不愿理会府内琐事。   如管家所料,府内诸事完全落在高香木一人之身。   直到第二年开春,高香兰在外被贼人劫杀的消息传入高府,再次让高宅内人心惶惶。高暖玉每夜竟吐血数斗,竟也不知是得了如何的重病。请遍了名医,皆无人可以说出个究竟。   接连又撑到第三年,高暖玉已然常卧在病榻,也不再见众人。高灵也知高暖玉大事将近,便日日守在高暖玉身边,陪着她说些有趣的故事,只希望逗她一乐。夜里回到院里,高灵便泪流不止,偎依着云平,死死咬着唇不再言语。   又是在腊八时节,第三年的末尾,清晨高灵如往常般去探望高暖玉,便也是第一个发现了高暖玉已去的人。   前一天夜里管家仍听高暖玉唤着“香兰”、“香榛”,第二日见高暖玉如此,管家一时难以接受竟也伏柱随高暖玉而去。   府内人心惶惶,高香木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高宅的主家。   只待高暖玉的后事真正处理完,已然是到了高香榛事发的第四年。高家连年多坎坷,如今在丧期,过年也不得张灯结彩。   思前想后,高香木便广邀些名人过府相叙,只当为高宅冲冲晦气,也安安众人的心思。   因高暖玉生前曾认云平为义女,为了在情面上过得去,高香木倒也承认了云平高家小姐的身份,更是特意在众人面前唤云平“妹妹”。府中诸人自此皆以“平小姐”相称,原本云平院里的婆子也都恭谨起来,将云平与高灵伺候得极为周到。   虽然高香木如此拉拢云平,云平心中仍对高香木持着疑心。   大雪才停了几日,早晨窗外又飘起了雪花。   临近晌午,高灵温习过功课便闹着要出去玩雪。云平手头还有事务,因见着萧书成恰好过府,便央着朱修桓拉来了萧书成,自己也得以脱身。   萧书成如今已年方十七,长大成人。因自幼爱好读书,身上书卷气甚浓。他忙不迭地来到院子里,见着雪地中绽开着一朵红梅,便一时感慨。   那朵红梅便是身着红裘挑锦斗篷的高灵,她半闭着双眸,睫毛上亦是沾了雪花。久久伫立,如此的她竟是萧书成从未见过的。   上前了几步,萧书成道:“明日就是除夕,我要留在家里守岁,不可过府寻你……”   “书成哥哥,听说你家里给你订了亲。你再过几个月就要嫁到外面去,永远都不回灵州了,是吗?”高灵张开眼睛,缓缓侧身看向萧书成。   没想到今日这小丫头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萧书成尴尬地别过脑袋,拂袖转身,“母亲意思,我不可以违抗。”   “平娘亲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去了,也是常理。罢了罢了,你快去忙你的事吧,让我一个人玩一会儿。”连连摆手,高灵蹲下身子抓起了一把雪,不再理会萧书成。   透过窗子见萧书成离开院子,云平便一把推开门,大步走到高灵的身边,“你把他赶走,倒不如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思,让他知道。”   高灵脸一红,连忙道:“什么心思,我不懂!我和他只是朋友……”   云平扶上高灵的肩膀,叹了口气,“有些事,等到对方真的嫁做她人夫时,已经为时已晚。就像我当年……咳咳咳咳咳,风起来了,我回屋歇歇。”话说了一半便止了声,云平转过身匆匆进了屋子,留下茫然的高灵。   脚刚跨入门槛的一刹那,云平眼泪便涌了出来。   已然过了四年多,自己如何才能放得下!   门忽然被推开,朱修桓见云平落泪,顾不上问便喘着气道:“高香木请的客人都到了府门前,张管家忙不过来,便请示你去给客人们分房间。”   “修桓,我这里还有事务,你就再帮我一次吧。过完年,我请你喝酒致谢。”云平说话间不禁露出笑意。   背贴上门,朱修桓稍稍平缓了气息,“平姐姐,我这可是专门给你的机会啊!你晓得那些贵客里有谁来了吗?”   “谁?”云平道:“莫非是当今圣上?”   朱修桓险些脚滑倒地,她跨入屋子,喝了口桌上的热茶,这才道:“莫要拿我戏谑了!高香木请到了有‘天下第一公子’之称的袭倾公子,今早袭倾公子刚入府,府里的下人们都偷偷去瞧他了。”   “我平日很少去探听什么公子,你说的我也不大懂。”云平听到那名字便觉得心中一颤,想来这么多年来,那个家伙一直不曾对自己放手。   本以为当年他扬言要来“报恩”只是个玩笑,未曾想到今日那厮竟然会亲自来到高府。   朱修桓坐下来又吞了口茶,笑呵呵地道:“听闻袭倾公子无论是容貌、武功、琴技、书画、医术,都在天下间首屈一指。近几年他名声大噪,惹得无数人为之倾倒。只是那公子眼高,非一般人能请到,他也不轻易露面。如今高香木请他过府,实则是……”   “不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云平轻蔑地道,随后便回到书桌前重新看起了账本。   觉得索尔无味,朱修桓只得站起身子,“平姐姐向来都是这样无趣,也罢,我且要好好打扮一番,去替佳人好好分一分房间了,哈哈哈哈……”   朱修桓笑着离开云平的屋子,仿佛是有意气她。   仅仅用了四年,司空玉钦就成就了如此的盛名,已然超出云平所想。只怕那袭倾公子会借着别人的手,来对自己不利。   当年放了他一条生路,竟是自己铸下的大错!   ……   与诸皇君相与步于亭中,皇贵君走在众人之前,倒是享尽风光。因前几个月宫中选了新秀,李乾月一时间日日都流连在新伺君的住所,如今后宫中竟是连莫明空也遭了冷落。   今日京城雪后初晴,踏着积雪走起路来倒别有一番风味。苏君更是吹笛行乐,悠扬的笛声让诸君心情大好,皆诗兴大发。   莫明空默然地跟在众人身后,久不做声。惟独玉君觉得无趣,不再伴着皇贵君,而是调头来到莫明空的身边,与他相伴。   “旧日里我戏称贵君为‘贵君兄’惯了,如今竟改不了口。想来我虽较贵君年长,倒也不及贵君如此稳重。”玉君说话间,不由得瞥了前面皇贵君一眼,又向莫明空使了个眼色。   得到会意,莫明空放慢步子,同玉君进了小径一侧的亭中。   过了许久,见众人远去,二人皆稍稍释怀。   命庞七询取了酒来,莫明空不禁笑道:“玉兄可也觉得与诸君相游很是无趣?”   玉君不禁笑着叹气道:“哎,那些个豪族门阀出身的公子哥,终日只晓得卖弄文采。与他们相处久了,我都怕沾染了他们的污浊之气。惟独每每与贵君相处,或是因我二人出身相同,志趣相投……”   “明空远不及玉兄,何能与玉兄相提。”莫明空顿了顿,见庞七询将酒送了来,他便亲自起身给玉君斟了酒。   双手捧起酒杯,玉君不由皱眉道:“贵君待人谦逊。这几个月也不知陛下是如何被迷了心窍,竟……”   “自明空入宫,得陛下垂爱已是福泽绵厚了。如今既然身处高位,明空不敢再求得陛下专宠。那些新入宫的伺君,既是陛下喜欢,若能伺候得陛下舒心,倒也不负恩泽。”莫明空不禁低头浅笑,再行给玉君斟酒。   听了莫明空一番话,玉君连连叹气,也不愿再言语。   只是坐了一盏茶的时间,伺人前来寻玉君。因殿内有事务,玉君匆匆与莫明空告别,便带着伺人离去了。   独坐在雪地中倒也甚为清冷,莫明空缓缓起身打算离去,却听闻一阵嬉笑声传来。   庞七询望去,远处走来的几个人正是新入宫的伺君们。   莫明空有所察觉,便特意带着庞七询由另一条小径离去,特意绕开了那边的众人。走在路上他一言不发,庞七询竟也不知莫明空心中所想。   回到容华殿,莫明空除去身上的斗篷,缓缓进了内间的暖阁。   “楚韵参见贵君。”在此处久候的刘泠然见莫明空归来,甚是欣喜地行礼道。   接过庞七询递来的热茶,莫明空侧脸便道:“二皇女今日怎么会来寻本君?前些日子听闻陛下有意要给你赐婚,想来……”   “我的好母皇要我娶吏部尚书的长子,如今我这里也正愁着呢。”起身走上前来,刘泠然坐在莫明空对面,苦笑道:“听闻那公子骄纵任性,脾气暴躁。若是我娶进门,以后岂不日日家里都不得安宁了?前两年我才搬到宫外的府邸,安宁了片刻,竟又要对着这公夜叉去过日子。贵君若是心疼楚韵,何不替楚韵劝劝母皇。”   碍着周遭的伺人,莫明空只得继续客套着道:“你是大楚的皇女,何人敢与你撒泼!若是他就范,你便请旨陛下,休了那泼夫。”   “也罢也罢,想来无人能说动母皇改变心思,贵君也是如此罢了。”刘泠然连连摆手,便起了身打算离去。   忽然暖阁的帐子被掀开,只见李乾月大步跨入阁内,倒是惊得刘泠然够呛。   笑着走上前来,李乾月坐在莫明空身边,一把握上莫明空的手。莫明空惊讶地看着她,连忙抽出自己的手,随后起身俯首道:“臣伺参见陛下。正巧二皇女要回府,臣伺先行送送她,便回殿伺候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二十章 容华帝君   见莫明空忽然间对自己故作生分,李乾月嘴里很不是味道。她忍着怒气,点点头,便由莫明空带着刘泠然离开了暖阁。   直至将刘泠然送出容华殿,莫明空转身进了外堂,便见着李乾月也出了暖阁来到此处。他连忙再次行礼,却被李乾月制止。   “许久不见,你的礼数倒多了起来。”李乾月不满地坐在外堂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莫明空俯身便道:“容华殿的炭火不旺,还请陛下移驾至御书房罢。若是冻坏了身子,即是臣伺的错处。”   “未曾想到,你竟然会生朕的气。这些年朕把你宠得上了天不成!”李乾月起身怒喝道,却见着面前莫明空只是俯身听着,很是恭谨。   一时间,李乾月竟也生不出莫明空的气,只得坐在了椅子上,“册封你为帝君的旨意,已经拟好了。朕打算在明日除夕宴席上便昭告天下,晋你为帝君。”   “陛下错爱了。”莫明空沉着地道。   “朕晓得你气朕,冷落你如此久,所以朕想要好好补偿你。你越是这样作践自己,朕越是心痛。罢了罢了,明日朕再行寻你。”说完,李乾月便转身离去了。   明明多年来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东西已然到手,莫明空心中竟无半分喜色。   ……   冬日里的夜,竟是那样冷彻骨。府中红梅的冷香阵阵而来,萦绕在云平的鼻息间。如此的夜里,她只身一人坐在湖边的亭中,倒很是自得其乐。   暖了一壶酒,听着夜风扫过枝桠的声音,她竟觉得如此惬意。   旧日里她与刘泠然做诗词皆不曾按着韵脚来,随性而发,只求心中有感罢了。只如今她只身在异乡,已然到了年关,她想要吟诗竟也无了知音。一杯苦酒下肚,暖了肠胃,心里却仍充斥着寒意。   隐隐耳畔传来一阵箫声,如丝如缕般扣上云平的心弦。一时间客居之愁皆被那凄婉的箫声牵出,云平四下张望,茫茫夜色中,虽有不甚明亮的烛火,倒也瞅不见周围有何人。   这样的寒夜里,有谁会发出如此的感慨。   听着箫声入了神,云平不知不觉地竟喝下了两壶酒。   她的双眼开始模糊,不知是酒性发作,还是泪水将视线模糊。桌上的酒壶都空了,云平无奈只好起身,颤颤巍巍地走下台阶。   借着微弱的烛火,面前忽然间出现了一张脸。   云平揉揉额头,笑着便指着来人道:“明空,明空你回来了……”   来人不禁皱眉,随后转身便要离去。云平一时心急,便扑上那人的身子,将那人紧紧拥入怀中。嘴里不住地央求道:“不要走,明空不要再离开我了……”   沉默了片刻,来人悠然地道:“如果你可以让我亲手杀了你,我就不走。”   一听这话,云平突然跪倒在地,死死扯着来人的衣袖道:“若是你喜欢,杀了我便是。你不要走,不要进宫去伺候那个人。我不会再让你走……”   “云御司,这可是你说的!”来人忽然拔出一把匕首,将刀尖对准云平的胸膛。   寒光闪过云平的双眸,云平却不曾退缩,反倒抱上来人便道:“是我对不起你,求求你不要进宫,不要做什么贵君……”   不知怎的,来人心中一软,竟缓缓放下了匕首。他怔然地看着跪倒在地无助的云平,一时间也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将云平打横抱入怀中。   第一次这样贴近云平的脸,那人见云平虽酒醉却满脸泪痕,甚是可怜模样。   双手环着来人的脖颈,云平忽然间傻笑道:“明空好暖……”   “笨女人,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牵挂着自己的夫君。明明在意,当初何必摆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惹得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卖夫求荣的小人。”来人口中碎碎念着,脑海中却又忽然想起了当初自己在地牢中受的重刑。   再次瞅上云平的脸时,那人立即心生厌恶之意。   直接将云平搁在了冰冷的石桌上,来人暗自咒骂几句便转身离去,倒也不再理已然昏睡过去的云平,且由着她在寒风里吹着。   除夕的清晨,被府里的鞭炮声惊醒,云平睁开眼时便见着天已经亮了。她吃力地坐起身子,才发觉自己竟睡在了亭内的石桌上。   似乎是受了一夜寒风的缘故,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嗓子亦是很痛。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院里,云平正正地撞见了站在屋门前的高灵。   见云平发丝凌乱且衣衫不整,高灵连忙走了过来,却又被云平一身的酒气熏得够呛。掩着鼻子,高灵别过脑袋抱怨道:“如此一去不归,也不知姨娘去了……”   “昨天夜里贪杯,就在亭子里睡了一夜。”乍一开口言语,云平听到这沙哑的嗓音,自己倒是也吓得不轻。“我去差人煮些姜汤,劳你一夜担心,是姨娘的错。”   “平娘亲总说灵儿不懂事,怎么如今姨娘也不懂事起来了?”高灵掩着鼻子抬头看向云平的双眸,“瞧姨娘一身酒气,快些进屋梳洗一番吧。中午四姨要设宴待客,灵儿可不想跟一个大大的‘酒鬼’在一起。”   被高灵的言语逗得不禁一笑,云平便道:“想不到灵儿真的长大了,竟说出这番话。”   “姨娘!姨娘你莫要拿我取笑了,快去换衣裳罢!”高灵气得直跺脚,随后转身便跑出了院子。   因为身子不适,云平倒在床上小憩,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多时辰。   婆子按着吩咐煮了姜汤送来,云平恰好醒来,便大口喝下姜汤,发了发汗。觉得不妥,她还是让婆子煎了药送来,喝下只后她便开始洗漱。   要见外客,她便选了件深紫纹银外袍,以白色并蒂莲襦裙做内衬。乍一看去,倒很是喜庆,也不失体面。但为了不盖过高香木的风头,她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且只簪了一只普通的莲首纹云铜钗。   一直坐在香炉旁,因身上仍有些许酒气,云平便焚香熏衣,恰好也让自己醒醒脑。只因脑子里都是夜里梦到莫明空的事,她也不敢合眼,端直这么坐着,盯着地面一言不发,面色极为凝重。间隙有婆子进来,见着云平的模样都只觉得害怕。   今日的宴会设在高宅的正厅,赴宴皆是名士与高官,使得高香木赚足了颜面。   云平入场后先行与高香木言语了片刻,见着高灵进屋,云平便迎上高灵一同落了座。今日高灵面上并无往年过年时的喜色,她虽坐在云平身边,却也不知心跑去了何处。   或许不止是高灵魂不守舍,云平亦是如此。二人各想着各自的心事,周遭一片沉寂,倒是衬着对面众人有些吵闹了。   “难得高小姐如此盛情,若是袭倾不来赴宴,只怕是……”   “你们看到了吗?是天下第一公子!”   “高小姐竟然将天下第一公子请来赴宴了,你有没有认错啊?”   “是他,我曾有缘见过一次,此生难忘啊!”   一男子刚入了正厅,才一开口,就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高香木得意地扫了一眼众人,便起身缓缓来到了那男子面前,抱拳道:“多年不见,袭倾公子赏脸,便是高某万幸了。请入座吧!”   因为大厅里忽然吵闹了起来,云平回过神时,只见着一个男子正缓缓向自己走来。他身头束纹云铜冠,身着一袭深紫织锦外袍,内衬白色云锦棉衾,且周身散着阵阵幽香引人遐想。   那张如上天精雕细琢般的面庞,已然让云平恨得咬牙切齿。   司空袭倾安然地坐在了云平的邻桌,他先是冲高香木笑了笑,随后便无意间看了眼云平。   因高灵坐在云平另一侧,云平与司空袭倾只隔了几尺远。她尴尬地看着二人穿着如此相似,且熏香亦是同样的味道,便也不大好说些什么,只得又喝起了闷酒。   这家伙,莫非是成心模仿自己?可是他如何得知今日自己穿什么,熏什么香呢?   “久闻袭倾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真像是天人下凡。哈哈哈哈,赵某敬公子一杯!”对面列坐的赵大人举起酒杯便饮下,随后不住地笑着,倒是令高香木很不悦。   高香木便也举杯道:“袭倾公子……”   “咳咳咳……”觉得喉咙发痛,云平不禁咳嗽了起来。她连忙掩面起身道:“因夜里受了风寒,我不便打扰诸位雅兴,先行告辞了。”说完云平转身离席,径直去了内厅。   没有太在意,高香木继续道:“袭倾公子,高某敬你一杯。”   缓缓起身,捏起杯脚,司空袭倾不经意间的一笑,惹得全场在座之人皆是倾倒。   他环视一圈众人,便道:“是诸位太过抬爱袭倾了,如此将袭倾捧上了天,这今后可……咳咳咳咳咳,因急着赶来灵州,袭倾身子受了寒。抱歉,袭倾想要先行离席,夜里再与诸位把酒言欢,如何?”   “既是公子不适,便要好生休养,切莫迁就我们。来人,快扶公子回房!”高香木露出了几分心疼的意思,连忙唤人来伺候,又命人煎药给司空袭倾。   在座众人皆连叹气,待到袭倾入离席入了内厅,过了半晌,方才那热闹的气氛才回到宴席间。大家谈天论地,无所不言,只是难不免总要提及高暖玉。高香木坐在此处,心里很不是滋味。   独自走在花园的小径上,云平因咳得不止,只好从怀里掏出了昔日里自己自制的丸药。服下药,她稍稍吸了口气,便觉得好了些许。抬头瞧那天阴沉沉的,仿佛不久又要下大雪了似的。   恍惚间,她径直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抬头瞧见那人是司空袭倾,云平险些岔气。   再次不住地咳嗽了起来,云平拍着胸口,像是要将肺给吐出来。   “你……阴魂不散!”云平指着司空袭倾的脸,大喝道。   一把抓上云平的手,司空袭倾弯下腰,死死盯着云平道:“云御司别来无恙。要说阴魂不散,我司空家百口人的阴魂,倒是终日都跟在御司身侧呢!”   “人是李乾月下令,弑神骑杀的,与我无关!”云平缓了口气,将手从司空袭倾的手里抽了回来。   一听这话,他不免自嘲地笑了笑,“你拿了把刀刺进别人的心,那人死了,你却说是刀杀的人,而不是你杀的,多么可笑!”   云平不由得抚上自己的额头,她昏昏沉沉地听着他说了许多话,可视野中一切都是模糊的。忽然间,云平一个不稳,便昏厥倒地。   ……   指尖微微动了动,云平缓缓张开了眼。   在旁守候已久的高灵连忙凑了过来,扶起云平的瞬间,高灵眼眶竟忽然涌出了泪水。她紧咬着嘴唇,紧紧抱住云平失声痛哭道:“姨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乍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云平正欲开口,却见着屋里竟还有别人。   高香木笑着凑了过来,亲手给云平递来了药,“灵儿乖,先让平儿喝药吧!”   闻声便松开云平,高灵夺过高香木手中的药碗,亲自舀了一勺药汁递到了云平的唇边,“姨娘,张嘴。”   被高灵的一个举动所震撼,云平愣了半晌,紧闭着双唇只觉得鼻尖发酸。   她自幼孤苦,除了花钱雇来的下人,根本没有人会照顾她。且她旧日里生病只是习惯自己照料自己,如今只怕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喂她喝药。   见云平发呆,高灵不禁又慌张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二十一章 第一公子   门外传来叩门声,高香木见状便隔门高声问道:“何事?”   下人顿了顿,便道:“主家,袭倾公子听闻平小姐也染了风寒,便将自配的丸药送来予平小姐服用。”   “拿进来吧,另派人熬些血燕窝粥给袭倾公子,要他也注意静养。”高香木说话间,便又看向了云平,“若是嫌药苦,不如试试袭倾公子的药丸?”   回过神来,云平端起高灵手中的药碗,仰首便一饮而尽。她将碗递给下人,不经意间笑了出来,便将高灵拥入怀中,“灵儿长大了……”   高灵不知怎的脸红了起来,倒是一旁的高香木笑得合不拢嘴,直拍手道:“越瞧越觉得你们有母女相了,二姐在天上也会心安吧。”   见下人将丸药端了进来,高香木一手接过,便要递给云平。   云平连忙摆手道:“刚服过药,若是再行服用,我怕药性会相冲。还是隔上几个时辰,再试试司空公子的药吧。”   “也好,我就先搁在桌上了。见你醒来,我也就安心了。那日你走了之后,袭倾公子也称疾离席。府里郎中说袭倾公子也染了风寒,不过他倒不及你严重,喝过几次药便好得差不多了。你可好,昏睡了一天一夜,一睁眼已经大年初一了,你瞧灵儿把眼睛都急红了。”高香木不禁一笑,随后道:“我还要去待客,你且好生歇息吧。”   云平坐在床上,直待高香木离去,她这才遣走了屋里的下人,一把抓过了桌上的小瓷瓶。解开塞子,她便要瞧个究竟。   嗅了嗅瓶口,云平不禁皱起眉头。   高灵见云平如此警觉,不由得问道:“莫非姨娘觉得这药有问题?”   “药没有问题。”云平叹了口气,又瞅上这小瓶子,“药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那个家伙不会这么好心……”   “平娘亲,你……你的指甲变紫了!”高灵忽然指着云平失声道。   低头瞧瞧自己的手指,云平连忙将药瓶扔在了地上。   额角渗出了细汗,云平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着的玉蟾丸,便服下了一丸稍稍定神。   瓶子上涂了东西,指头沾上没有毒。可倘若吸入这药的味道,二者便可生出毒性。直接服下这药,如今自己怕是早已一命呜呼了。   “灵儿,今日的事切莫外扬。”云平跳下了床,从怀里掏出帕子,隔着帕子捏起了地上的瓶子。   高灵点点头,可仍满腹挤着话想要说。   用手帕包好瓶子,云平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床上。将瓶子放在自己床的内侧,云平转过身子看向了高灵,“想来只是袭倾公子开的一个玩笑罢了。大年初一书成应该会过来,你快去陪着书成吧,不必守着我了。”   “那个袭倾公子真坏,这样作弄姨娘。不就是长得不错吗?依我看,他连书成哥哥一半都不及!姨娘与他又不相识,他也真是无趣。”高灵似乎有些愤愤不平,她嘟起小嘴,摆出了一副要去找司空袭倾算账的架势。   见高灵竟比自己还气愤,云平便顺着高灵的话道:“是啊,难怪那男子二十出头都嫁不出。泼夫一个,我们也不必与那厮置气。时辰不早了,你若再不去寻书成,他出了府……”   “平娘亲保重,我去去就回!”弹指间,高灵瞬间没了踪影。   果然,天下间唯有萧书成可以支走高灵。   夜色里,伴着阵阵的箫声,云平不知不觉再次来到了凉亭附近。借着微弱的灯光,她沿着小径一路来到了假山附近,也算是寻到了箫声的来源。   隔了一丈远,见那人倚坐在假山之上,云平举起灯笼,果真看到了一袭白衣的男子。   “云御司,别来无恙。”司空袭倾冷笑了一声,在月色下把玩起了手中的玉箫。   高举着灯笼,云平将斗篷由头顶摘下,抬头便道:“想必公子独守空闺寂寞,所以日日都百无聊赖,想要以人取乐罢了。”故意停下来,她浅笑道:“所谓男大当婚,公子是时候寻个人家好生嫁了,从此绝迹江湖,也好……让天下间少个祸害!”   “当年云御司也是在袭倾如今的年纪,竟双手将夫君献给自己的陛下。此番大度,至今仍让袭倾自愧不如呢。若说谈婚论嫁,袭倾倒是更加中意云御司。御司大人您,可是一位贵人。”司空袭倾放下手中的玉箫,侧身俯首看向了云平,“灵州离京城不远,我今早收到友人的飞鸽传书,云御司大喜啊!陛下晋了莫贵君为帝君,从此与莫明空共掌朝政,羡煞旁人啊!”   听着司空袭倾的话,云平竟觉得双腿发软,怒火燃上心头,却再也熄不灭。她只得死死盯着司空袭倾,克制着自己。   见云平没有发作,司空袭倾觉得有些索尔无味,便接着道:“云御司是贵人,可以助莫家的少爷当上帝君。若是说起谈婚论嫁,袭倾倒也想嫁予云御司呢,保不准御司大人把袭倾送给哪位王侯来求荣,倒也是袭倾的福气了……”   “果然,当日仅瞧这一张脸,便足以伤心悦目。夜深了,花园里什么时候多了这老鸹的叫声!真是恼人呢,公子。时候不早了,我继续夜游,不打扰公子雅兴了。”说完,云平转身便匆匆离去,搁下司空袭倾一人沉浸在月色之中。   冥冥中,当年献夫入宫的事,已然成为了她的梦靥。   一场噩梦,她亦不知自己当初做了些什么!   ……   看着一幅幅送来的画像,刘泠然觉得甚是无趣。将手中的茶杯搁在一旁,她正要起身,便见着有伺人匆忙进了屋内。   伺人跪倒在地,双手呈上一个信封予刘泠然。   “二皇女,这是二皇子送回来的家书,请过目。”伺人恭敬地道。   一手拿过信封,刘泠然遣走伺人,便拆开了信封。   寥寥几行字,刘泠然由起初的欣喜渐渐转为了愁苦。也不知是怎的,她竟有种晕眩的感觉,全身似乎都在发软。   未等刘泠然搁下信纸,门外伺人通传帝君来了此处。闻声刘泠然只得起身,敛住悲色便向门前走去。   莫明空束着紫金缠龙冠,身披玄色绣金锦袍而入,周身尽是咄咄的英气。一时间竟让刘泠然看得目瞪口呆,竟愣了半晌不曾行礼。   “陛下近日事务繁忙,嘱托本君代为打理二皇女的婚事。先前伺人大概已然将各家公子的画像送了过来,也不知二皇女有没有中意的。”莫明空见刘泠然仍旧不语,他便转身坐在了主座的椅子上,抬头道:“自二皇女回宫后,每一年陛下都有意赐婚,只是你总是逆了陛下的意思。今年陛下有意让你自己选夫君,已是圣恩浩荡,如今,不知你……”   “帝君,我不想有伺人在身边听我的心思,您且先让他们出去!”刘泠然瞥了眼莫明空身边的庞七询,冷色道。   见状,莫明空冲着庞七询使了眼色,庞七询便带着屋里所有的伺人先行出了屋,且又关上门,静静地候在了门侧。   直到屋里没了伺人,刘泠然才将手里已然捏成纸团的信扔到莫明空面前,“我的好皇弟终于寻到了素末,可是素末他竟然为了躲避我,他……他自毁了容貌。因为路上耽搁,度风他到了留廷汗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将信送回来。如此,竟耽搁了近四年。”   “你一心在齐公子上,如今过去这么些年,齐公子也没了音讯,你且看开便是了。”莫明空将纸团搁在手边的桌上,便起了身。   听了这话出自莫明空之口,刘泠然忽然间自嘲地笑了出来,“帝君您倒是看开了,过了这多年,平儿她音讯全无,您倒是过得风生水起,瞧瞧如今的您,也不知当年御司府里的那个莫明空去了何处!这些年你在宫里使的伎俩,莫以为我不晓得。如今你这样尽心伺候我的母皇,也不知……”   “本君再是如何,也好过你这个自暴自弃的废人。当年云御司都不得不称你为‘狐狸’,你既是陛下身边的第一谋臣,如今,瞧瞧这个终日酗酒的庸人哪里配得上‘刘泠然’这名字。既是憎恨你的母皇,你终日与她明着作对,根本是徒劳。若是在你当年,如今该做什么,你心里自是比本君要更清楚。一个连那庸才太女都斗不过的废物,根本没有资格对本君指手画脚。想来也不必你选了,明日本君便替你择了正夫和侧夫,省得你再拖延下去。”说完,莫明空面带怒色地冲到圆桌前,随后拿走两幅画,便拂袖而去了。   怔然由着莫明空离去,刘泠然忽然间如梦醒一般,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这些年,自己究竟荒废成了什么模样!想要活得更好,只有先得到李乾月的赏识,在朝中培养自己的羽翼,然后坐上太女之位。最后,亲手报复自己的好母皇。   沉沉的琴声融入在这幽幽梅香中,阵阵撩动人的心弦,让人如痴如醉。数十人列宴在这雪地中,似乎不单是赏那白雪中的红梅,而是……   一曲既罢,乐师起身向诸位见礼,随后便退下歇息了。   高香木趁着众人仍在醉意中,便高举酒杯吟道:“雪映花飞散,香袭人倾城。”   在座众位无不称好,且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一旁列坐的司空袭倾。就连云平也不由得瞅瞅高香木,又瞧瞧司空袭倾,想来二人竟有意。   低头浅笑,司空袭倾缓缓起身,端起酒杯吟道:“云袭倾国平,不解香风意。”忽然间,司空袭倾故意细细看向了云平,随后便饮酒落座。   高香木顺着司空袭倾看去云平,她不禁捏紧拳头,且先忍下了怒气。   只觉得很是尴尬,云平起身便要离去,不愿再与司空袭倾同席。   “平小姐切莫如此匆忙离去!”司空袭倾连忙起身唤道,语气中竟带了痛惜的意味。   见此状,高香木更是气上心头,却也苦于无话可说,只得死死盯着云平道:“既然袭倾公子有意于你,平儿怎可提早离席?”   “初次见平小姐,袭倾便觉得平小姐并非池中之物。不知平小姐是否尚未婚配,袭倾可否……”   “我已娶了夫君,不敢劳烦司空公子委身下嫁。”云平努力克制着怒火,随后不顾众人劝阻,便大步离去了。   自幼可耻之人见得多了,如今如此无耻的男子,实乃自己此生第一次得幸会面。此等男子竟苟活于世,天理何在!   司空袭倾站在原处故作一脸惆怅,惹得在座皆开始指责云平的不是。尤其是高香木见司空袭倾受了如此大辱,她纵使气上心头,但又不得不松了口气。这个让她魂牵梦萦足足四年的男子,方才竟险些落入了那奴仆出身的云平手中。虚惊一场,虚惊一场罢!   气冲冲地回到院子里,云平正好瞧见朱修桓进屋去。   她也不愿朱修桓再多问于自己的事,便索性又转身出了院子。云平随便与过路的下人借了伞,随后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大门迈去。   直到她出了府门,来到只有零星几个人的大街上时,她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撑开伞来,云平看着方才又开始飘落的雪蓉,满心皆是悲色。   如今,那个人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子,而自己仍在这里流亡着。什么时候,这种痛苦才可以结束。难道天下间,竟处处都容不下一个云平吗?   云平原想去酒馆里买醉,却见整条街的店家都大门紧闭,那最后一点念想便也落了空。   拖着沉重的步子,撑伞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她已然目光涣散,面容呆滞。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二十二章 重逢素末   来到街角拐弯出,云平忽然听见了嘈杂的声音。她不经意间一扫,便见着另一条街的街口竟有着家开着的客栈。不少外地人正牵着马走向客栈的门前,想来都是要住店的主。   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倒也不过如此罢了。   进了客栈,云平见到不少人都在一楼大厅里暖酒喝,心里稍稍宽慰。   选了位子坐下,她点了酒后便四处瞅了瞅,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邻桌的一个戴着斗笠纱帽的男子身上。见那男子也是在这大过年的时候独自出来买醉,云平倒是寻到了一股“志同道合”的味道。   那男子本在饮酒,无意间竟发现邻桌的女子一直在偷窥他。他按捺着自己,直到饮下了壶里最后一滴酒,这才缓缓转过身想要训斥那无礼之徒。   云平见男子忽然转身面向自己,心里不禁一惊,面上故作镇定道:“公子何事?”   “你这……是你?果然不是我眼花,你竟一直在灵州。”男子本欲出言教训,却不想他瞧见云平的脸便没了下文。   被男子的言语骇到,云平想来这男子怕是故人,如今认出自己实不为妙……她警戒地备好暗器,只待那人行动自己便出手。   只见男子忽然间自嘲地笑道:“你我都是遭了那厮的罪,如今沦落至一处买醉解愁,倒也合我心意。大人,你还记得我吗?”   见云平只是盯着自己,男子索性上前一步,俯身小声道:“大人,我是素末。”   ……   二人并肩走在冷清的街道上,云平久久不曾开口。面对着已然自毁容貌的齐素末,明明是刘泠然造的孽,云平心里竟也不知缘由地满是歉意。   齐素末忽然间低沉地笑道:“四年前,二皇子寻到了素末,我们二人相约在灵州的酒楼里,素末便在酒楼中见到一与大人极像的女子。只因那时天下间处处传着大人无故暴毙的事,素末只想着是眼花……”   “我与陛下有了间隙,陛下赐死我,我却又阴差阳错地捡了一条命,苟延残喘至今。”云平忽然间打断了他的话,淡笑道。“看到我还活着,齐公子失望了?”   怔了怔,齐素末见状倒也笑意更浓了,“多年不见,大人倒是风趣得紧。旧日里我们风月场上可都背地里议论大人,说您不苟言笑,委实不解风情,只终日板着一张脸人见人怕。”   云平渐渐放下了对齐素末的警惕,接他的话道:“云某不曾踏足风月之地,你们如何得知往日里云某何种模样。”   闻云平发问,齐素末笑道:“那么多达官贵人光顾阁里,她们无非谈论些朝野里的事。大人身居高位,自然被提及的次数多得不可胜数。因您从未光顾风月之地,风月场上都背地给您起了诨号……也罢,旧日的事何必还要提出来。”   “想来齐公子倒一直未变,还是这般让人舒心。”云平一扫方才的阴霾,“这些年我躲在大户人家里帮着打点事务,且还认下个早年丧母的女儿。经常带着那小家伙,我若是仍日日阴沉着脸,只怕是早就将那孩子给吓跑了。”   齐素末被云平的话逗得又笑了出来,“若是被泠然……”忽然间,齐素末止了声且沉下了脸色。他愣了片刻,重新笑道:“若是被李楚韵那厮知道,大人您……”   一听到“李楚韵”之名,云平心中宛如刀绞,她连忙道:“你为何自毁容貌?”   叹了口气,齐素末似乎有释怀之意,“泠然她想要娶我,可是我们根本身份有别。我离开京城后,她派人处处找我,竟还让前去和亲的二皇子在路上寻我。我本不愿拖累她,便划伤自己的脸,索性亲自约上二皇子,说了翻话故意去恼泠然。如今过去这么久,且又听闻近日陛下要替她择了亲事大婚,想来泠然大概已经不再执着于我了罢。”他的嗓音沉重,鼻音亦越发得浓。   虽隔着面纱,云平还是察觉到,齐素末终是哽咽了。   狐狸的软肋便是□□,齐素末如此躲避她,想来她早已自乱阵脚了。以狐狸如今的年纪,久久不曾大婚,想来不止是李乾月的缘由,更大一部分缘由应该归在齐素末身上。   当年狐狸纵然号称陛下身边的“第一谋臣”,明知是被齐素末戏弄,却心甘情愿地做各种事之为逗得齐素末一笑。如今二人只隔了道宫墙,却也是……自己和明空竟也是仅隔了这么一道墙……   方才初见时的欢笑声不再,二人竟都陷入了沉思。   不知不觉地又重新回到高府门前,云平见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便道:“齐公子,你现居于何处?”   齐素末摆摆手,“素末本是要去别处,只巧路过了灵州,且大街上仅那一间开着的馆子,所以才住进了那客栈。过几日素末便要离去,大人倒也寻不到素末了。”   “你一个男子,孤身上路且要当心。我毕竟与狐狸相交十余年,也见不得你出事。我如今不比往昔,不过这些银子还请你收下。顾些随从在路上陪着你,倒也有个照应。”云平将怀里一张银票递到齐素末身边,接着道:“你休要推辞,让云某心安些,也算是替狐狸她尽了心了,可好?”   一句话倒是让齐素末也不好婉拒,只得道谢后收下了银票。   云平侧过身来,重新看向齐素末,“来日方长,若是得幸,云某定当还会同齐公子偶遇。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不若齐公子随云某进这府中……”   “大人您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藏身处,莫要因素末搅了您的安宁。素末再四下走走便回了客栈,大人且先回府吧。”齐素末笑道,“大人不必相送,素末到底未曾出阁,不能与大人您独处过久。”   让云平哑了口,齐素末便独自离去了。   望着齐素末的背影,云平稍稍宽心。想来到底是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他深谙为人处世之道。难怪旧日里京城高官想要解愁都会寻上齐素末,原来只要与他交谈,便可教自己舒心。   大门忽然被推开了一条小缝,朱修桓探出个脑袋来唤道:“平姐姐!平姐姐真有你的!我只听见‘素末’两个字,就……天啊,你竟然认识齐公子!”   闻声云平大惊,连忙转过身走上前进了门,随后将大门重新推了上去。   背贴着大门,云平见院里守门的家丁都去长廊里吃酒去了,便稍稍松了口气。只是见朱修桓似乎是听到了她与齐素末的交谈,方才自己屡次自称“云某”,若是被听了去……   “修桓,对不起……”想来已然东窗事发,云平只好先行道歉,“我不该欺瞒你,我其实……”   “平姐姐,既然你与齐公子相识,不告诉我也无所谓。何至于你这样道歉,倒是惹得我也不自在。”朱修桓笑着挽上云平的胳膊,“方才我好像听见,原来平姐姐姓‘尹’啊。”   尹?   云平心生一计,便接了朱修桓的话,将错就错,“你倒是耳尖。”   说完这话,云平自己倒浑身皆是冷汗。   朱修桓接着道:“方才那公子自称‘素末’,你又唤他做‘齐公子’。我这里一想到‘齐素末’,便立刻忍不住想要冲上去一睹真容了。当年我长姐被那齐素末迷得神魂颠倒,日日都伺机冲进燕燕阁与他相会,后来逼得我娘不得不用了家法。我也不知那公子究竟长得是如何的花容月貌,竟……对了,也不知他有没有胜过袭倾公子。”   “长得再好的人,若是心如蛇蝎,到头来也不过是盆人见人厌的脏水。”云平随口便道,浇灭了朱修桓心里的一把火。   第二日一早,云平为了早早避过司空袭倾,天刚亮便拉着朱修桓去外面收租子。   离开高宅坐在马车上,云平心里无比畅快。   倒是朱修桓一人独自纳闷,眼瞅着那样的公子自己送上门,云平竟一个劲儿地躲。她心里思索着,不禁将目光缓缓投向了对面的云平。   马车虽颠簸,云平面上始终是喜色,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竟不曾留意朱修桓在盯着自己。见状,朱修桓挪了挪身子。   “平姐姐,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似乎与周遭所有男子都刻意保持距离。这也由不得我起疑,莫非你……”话到嘴边,朱修桓提起勇气道:“莫非你心仪于女子?”   被朱修桓一番话险些骇到,云平怔然看着朱修桓,面色故作凝重地点了点头,“修桓,其实我也是一直难以启齿的。你知道就好,就好。”   心想着这下总该堵住朱修桓的嘴了,云平倒也自得其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日子,岂容一个司空袭倾搅乱。   只因云平一席话,二人黄昏归来之前,路上朱修桓竟不曾与云平言语。   马车来到府里的侧门前,云平先行下车。朱修桓缓缓探出个身子,瞅瞅云平,忽然间脚下不稳险些摔下车。云平一把挽住朱修桓的手臂,柔声道:“当心,修桓。”   “平姐姐,是我不解风情。我只想娶个夫君,好好过一辈子。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朱修桓大惊,连忙抽出手臂,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府中。   一番狼狈模样,惹得云平竟不禁笑了出来。   的确,自己近日时常心喜。或许今年,能一帆风顺吧。   云平将银票打理了一番,又命人将收来的粮食运进府中的仓库。她进府后便挑着人少的小路走,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才来到账房门前。   恰好张管家在账房里支取银子,她见云平进门,便笑着问候道:“平小姐回来了,这一日可是累坏了。”   点点头,云平且先将一沓银票递给账房里的管事,随后道:“路上都乘车,些许颠簸难免,也就是要人出面发话立威,倒也不算累。倒是管家你日日把持府内大小事务,一日没了你,宅子里可是乱作一团了。”   “是平小姐高抬小的了,自打老管家跟着老太太一同去了后,主家要小的接了管家的位子,这些年小的可都是力不从心啊。哪里及平小姐做事利落,主家几个月都收不上来的租子,平小姐竟一日就收了上来。”顿了顿,张管家忽然站直了身子,一拍额头大惊道:“瞧这记性,主家吩咐过,若是平小姐回府,便请您快些去大厅。”   点点头,云平也不问缘由,便告别管家走出了账房。   只因走路过急,一时间云平觉得身上衣物过多,便随手摘下了银狐皮斗篷。她稍稍舒展身子,将斗篷挂在胳膊上,脚下飞快向大厅赶去。   云平已然走到大厅门前的一侧,只是她瞧着对面亦正走来一个男子,顿时她倍感厌恶,便止了脚步。   司空袭倾本欲进门,却见着云平恰好在对面,不禁一笑,远远便道:“如此巧遇,倒是……”   “倒是一番孽缘罢了!”云平接了他的话,索性直接冲进大门,先司空袭倾一步入了大厅中。司空袭倾倒也不在意,悠然地自她身后进了门。   被二人的一同出现倒是气得不轻,高香木克制着怒气,起了身。   云平环视一圈,见高香木所请的众宾客接在场,便晓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她寻了处靠门边最不起眼的位子坐下,且先饮了口热茶润润喉。   司空袭倾进门后便站在门前,摆出一副要瞧好戏的模样,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高香木。   “众位,今日……”   “高庄主且慢,今日我黄某想要表露心迹。”席间一女子忽然起身,不禁打断了高香木的话,且还走到了大厅中央。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二十三章 别离高宅   众人闻声皆惊叹,纷纷将目光由高香木身上转到了黄姓女子身上。   黄姓女子一步步走向司空袭倾,却又在半路上停了下来,转身看向高香木,“还请在座各位见证,高庄主且为黄某做个媒。我黄……”   站在门边的司空袭倾忽然看向坐在门边的云平,他向前凑了凑,小声道:“大人,看来今日袭倾又是要引人注目了。”   “云某倒是悔恨,当初在牢里不曾毁掉三少爷这张作孽的脸。”云平阴冷地小声答道,嘴边竟勾起了一丝冷笑。   只是笑着,司空袭倾并未作答,反倒玩味地重新看向黄姓女子。   “我黄某对袭倾公子一番真心,天地可鉴。不知袭倾公子可否下嫁与黄某……”黄姓女子忽然满腹柔情,惹得在座众人都纷纷侧目。   一听这话,不等司空袭倾先开口,倒是高香木上前几步道:“不巧,高某也打算今日向袭倾公子提亲。高某与袭倾公子相识四年,早已倾心与他。今日……”   司空袭倾不禁笑了出来,又偏过身子小声道:“云大人,不如今日帮袭倾一个忙。”   “无论我答不答应,你是注定要陷我于不义了。瞧这样子,想来你是想让高香木与我反目为仇,逼我离开高家这个安身之所?”云平轻蔑地瞥了司空袭倾一眼,低头习惯性地摆弄了一番指甲。   黄姓女子大笑着挡在高香木面前,高声道:“庄主总有个先来后到,是黄某先行提亲。”   “黄庄主不过是贪图公子美色,我与公子情投意合,怎及……”高香木忽然看向了站在门边的司空袭倾,顿时间竟含情默默,“袭倾,你愿意嫁给我吗?”   扑哧——   司空袭倾笑着走上前了一步,众人皆以为他要点头答应。   忽然间,他略一侧身,牵起了云平的手,专注地盯着她道:“此生,非平不嫁。”   顿时间只觉得莫名其妙,云平左右张望一番,故作陌生地指指自己道:“这位公子,你我不曾相识,你怎会做出这般疯魔的话。莫要拿我做笑话了!”   听闻这话,高香木松了口气。想来也是,云平与司空袭倾跟本不相识,司空袭倾若不是做玩笑,怎会一再向云平表露心迹。   觉得不妥,云平站起身子便要向门外走去。可是司空袭倾紧紧拽上云平的手,不曾松开。   瞪了司空袭倾一眼,云平厌恶地想要动用暗器伤他。   杀意从云平眸中闪露,司空袭倾察觉后竟一把将云平拥入怀中,紧紧将薄唇贴上云平冰凉的唇角。   在场不仅是云平,众人皆是大惊。   “云某四海为家倒也无妨,只可惜袭倾你的名声了。”云平忽然小声在他耳边道。   司空袭倾小声回应道:“离了高府的庇佑,朝廷眼线遍布天下。不必袭倾动手,李乾月自会好好待大人。”将身子退了退,司空袭倾笑着重新牵上云平的手,看向众人,“袭倾四年前与高小姐相会,不经意得幸见了平小姐一面。自此每月与高小姐通书信,袭倾都会另写一封信给平小姐。袭倾早已心许于平小姐,还望高小姐和黄庄主成全。”   “平儿你!你!”高香木气得险些说不出话。这样的奇耻大辱,且当着如此多的人,教她如何是好!“平儿,你如此欺瞒我,还算什么姐妹之情!”   云平不禁皱眉,斜眼看向正笑着的司空袭倾,“觉得很有趣?”   “难道不是吗大人?”他说话间,又握紧了云平的手。   深吸一口气,云平甩开司空袭倾的手,“姐妹之情?到头来,主家不过当我是个下人罢了。也好,今日犯了主家的忌讳,我离开高家便是。”   “平儿,你……”高香木竟也想不到云平会说出这番话。   瞪了司空袭倾一眼,云平道:“想来这也是司空公子的意思。”   高香木稍稍冷静了下来,她重新看向云平,“你走了,灵儿怎么办?”   “灵儿已然长大,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不服管教的娃娃了。主家是灵儿的亲姨娘,自然也有照顾灵儿的责任。我始终是个外人,不便过多言语了。主家,后会有期。”狠着心转身离开了大厅,云平紧攥着拳头,险些因那指甲划破掌心。   ……   坐在马车上,云平目光呆滞地盯着窗外白茫茫的雪地,竟又走了神。   自己始终是凡人,轻易间如何能割舍得下灵儿。这些年跟那小丫头一起经过了大风大浪,说没有感情是假的。毕竟那丫头也像是自己的第一个“亲人”……   “平姐姐,酒暖好了,喝些暖暖身子吧。”朱修桓拍拍云平,见她没动静,便佯装笑意道:“咱们原本都是达官贵人,给一个土豪家为奴,我早就忍不住了。出来也好,既恢复了自由身,这些年又攒了不少银两,我们可以白手起家……”   “修桓,我自己要出府,你跟我做什么。跟我在外面,你时刻都会性命不保的。”转过身子喝下了朱修桓斟的一杯酒,云平稍稍觉得心里暖了些。   愣了片刻,朱修桓接着笑道:“平姐姐走了,我才不要再待在那里看人脸色呢!性命不保又怎样,这几年咱们不都是日日这么过来的吗?”   “修桓……”云平心里忽然间涌出一股暖流。“我以前还总夸狐狸她够义气,没想到真落了难,对我不离不弃的人只有你一个。”   朱修桓自是晓得“狐狸”大概是云平旧日里的挚友,她忽然听闻云平一番话,竟洋洋得意起来,抓上云平的手便道:“那修桓就守着平姐姐一辈子!哪怕……哪怕平姐姐心仪的是女子,修桓也不离不弃。”   被她的话逗得有了笑意,云平点点头,便又将身子歪在车的一侧,失神地盯着窗外遍地的积雪道:“以前我自以为拥有一切,到头来我才发觉自己竟是一个连如何去笑都不懂得的怪人。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惟独的一个朋友还出卖了我。与你相识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发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有喜怒哀乐,不再只是一个冷血麻木的工具……”   忽然间,云平坐起身子看向朱修桓,“倘若有一日,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还会视我为挚友吗?”   朱修桓一愣,思索了片刻,点点头,“我就是喜欢和平姐姐在一起,总觉得跟着平姐姐很踏实。平姐姐不会对不起我的,对吗?”   “我……”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二人连同桌上的酒具皆险些摔出车外。   连忙掀开帘子,云平便见着昔日的部下竟拦在路中央,将马车团团围住了。只见安流火穿着便装从路一侧缓缓走来,连连拍手道:“大人,请下车吧。”   警戒地瞪着安流火,云平侧过身镇静地道:“修桓,你先在车上待着,莫要下车。”   “平姐姐,外面什么人?”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朱修桓不禁问道。   “跟我一样。”云平答道。   朱修桓松了一口气。   “跟我一样,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坏人。”说完,云平便纵身跳下了车。   不禁打了个寒战,朱修桓险些被自己的唾沫给呛到。   云平的双脚刚落地,四周弑神骑的人便举着刀围了上来。倒是安流火忙不迭地举手示意大家退后,自己亲自迎了上来,恭敬地向云平行了一礼。   披上银狐皮的斗篷,云平的手扶上车辕,不经意瞥见了已然被暗器所杀的赶车人倒在路一旁。或是许久不曾见血光,她竟浑身感到不适。   见云平的模样,安流火不禁笑道:“大人您竟也会怕这死人?”   “流火,过了这么多年,你终是要来拿我这条命。”云平稍稍定了定神,“是陛下的旨意,还是你的意思?”   安流火摆摆手,走上前来,“当年大人被赐死后,陛下便已下旨提及‘云平’其人者,格杀勿论。过去快五年的时间,陛下怎还记得云平这个人呢?”   转眸间,云平扫了一圈众人,不再言语。   “当年你害死我夫君,但念在你对我有恩,我且让你快活了这四年多。今日你云平的人头,必然是我安流火的!”凶光展现,安流火厉声喝道:“弑神骑听令,将这反贼活捉,本大人要亲自斩下这反贼的头颅!”   闻声,昔日里的部下竟纷纷举刀向云平砍来。   站在原处云平再次扫了一眼众人,故作悠然地道:“流火,我只有一句留给你。你的夫君是陛下另派人杀的,无非是想激怒你为陛下办事罢了。好吧,后会有期了。”   瞬间四周腾起了阵阵烟雾,弑神骑众人皆慌忙地用手去拨开烟雾,惟独安流火茫然地想着方才云平那番话,站在烟雾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死死拖着朱修桓接连用轻功在树林中行了许久,云平的力气所剩不多。她思量着已然走了很远,便寻了棵树落在了上面。   二人落在树枝间,抖落一片积雪,林间倒也没了什么大的动静。   微微喘着气,云平侧身靠在粗壮的枝桠上,稍稍缓了缓神。忽然间她才发觉朱修桓竟双眼淌着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   “你就是那个狗贼!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朱修桓嘴里碎碎念着,声音已然沙哑。   随手从袖中掏出一片玄铁叶,云平将其递到朱修桓面前,平静地道:“我做一切都是听从李乾月的意思,不过既然我做了,我不会不承认。想要我的命,也得你自己动手来取。”   一把夺过玄铁叶,朱修桓随手便用玄铁叶在她肩上划了一道。起初只是瞧见云平的衣裳破了口子,可是过了片刻,大片猩红的鲜血便染红了那衣裳。朱修桓见衣料被划开后,云平的伤处□□在外,一片血肉模糊,她险些被吓得尖叫出来。   “这玄铁叶比起寻常的铁片要锋利数百倍,你也不必惊慌。只需轻轻在我脖颈间划一道,我便可去了。只是事后你要将玄铁叶收好,否则召来弑神骑,我那时自不可保你。修桓,动手吧。”云平见状只好耐心地跟她解释道,生平第一次被人所伤,她竟也没恨意,反倒觉得是一种解脱。   颤抖地将玄铁叶扔进手边的树洞里,朱修桓连忙将云平拥入怀中,“平姐姐,你别乱动,我不是有意要怪你的。你……你身上有药吗?”   “这样的伤,倒也不必用药。你高兴便好了,修桓。”云平嘴唇已然失了血色,大股的鲜血不断浸染她的衣衫,且鲜血顺着树干流下,竟也染红了雪地。   躺在朱修桓怀里,云平缓缓合上了双眼。   “平姐姐!平姐姐!你不可以死啊!我知道,都是皇上的旨意,你自己也身不由己。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你不可以死啊!平姐姐!”朱修桓的眼泪顷刻狂涌出,她的声音竟震得林中树枝四处摇晃。   冰凉的手指忽然竖在朱修桓的唇边,云平依旧闭着眼睛,却小声道:“我只是昨夜念着灵儿,又因马车颠簸,所以一夜未眠。现在是有些乏了,想歇息歇息。”收回手,云平将银狐皮斗篷当做被子一般地盖在了二人身上,“既然你原谅了,那就原谅了吧。莫要大吼大叫,把安流火引到这里来。不引来安流火,你的声音若是引来什么野猪老虎的也不好。借你的身子靠靠,咱们一同小憩片刻吧。”   闻声先是一愣,朱修桓不禁破涕而笑。   雪野林间,一棵无名的树静静地托着两名相拥取暖的女子,它亦享受着此时的静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二十四章 鲜卑女子   且站起身子,莫明空接过庞七询递来的剪刀,便道:“去把本君入宫时,陛下赏的那把琴抱来,另遣其他人出去。”   庞七询并未多问,便去遣走了伺人们,又亲自去对面柜子上取琴。   明日便是上元节,册封礼亦然定在那日,进宫的皇亲国戚又多了起来,其间难免有不少人会来向莫明空提前道贺。   毕竟在帝君正式的册封礼前,莫明空仍不算是完全的帝君。或许这样短短几个时辰内,一些人足以毁掉莫明空多年的心血,不容小视。   见庞七询将琴搁在了桌上,莫明空便道:“七询你也去歇歇吧。”   不放心地看了莫明空一眼,他心知莫明空不喜下人管插嘴,便只好默默地离去了。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后,莫明空低头疼惜地抚上了琴弦,愁眉紧锁。   那剪刀被他握在手中,是那样冰冷。   而那握着剪刀的手,已然不知被李乾月握了多少次。自己竟被这荣华迷醉了,渐渐熟悉起了那个女人的体温还有气息,一时间竟也有了眷恋与不舍。   可是一切终是要做个了断,不是吗?   身为男子,本不该懦弱,更不该贪图享乐。   刀锋触上琴弦,莫明空手腕一软,竟使不出丝毫气力。   忽然间叩门声响起,莫明空连忙将剪刀搁在圆凳上,转而应道:“何事?”   “主子,安御司求见。”门外传来了庞七询的声音。   “请安大人进来。”莫明空将琴搁在一旁的矮桌上,随后重新坐在了圆桌旁。   安流火跟着庞七询一同进了门,她只是向莫明空福了福身,并未行大礼。扫了屋内一眼,安流火便笑着道:“帝君大喜。陛下特有事务交待与微臣,不知帝君可否先请庞管事暂避。”   似乎也懒得言语,莫明空向庞七询使了眼色,庞七询便躬身缓缓退出了屋子。   不等莫明空准她免礼,安流火倒也站直了身,直接上前几步,离莫明空只剩一步之遥。   她默然将一个信封搁在桌上,随后俯身小声道:“近来微臣听闻一件趣事,倒是与云大人有关。这密函是手下送来的,微臣还请帝君主子您先行过目。微臣告退。”   说完,安流火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安流火刚离开,庞七询便走了进来,慌张地问道:“主子,安大人她……”   “不过是陛下养的一条狗,她太高估她自己的轻重了。”莫明空白了门口一眼,随后便道:“七询,你去请陛下过来,就说今日本君要奏琴。”   自打入宫后,莫明空便不曾替任何人奏琴。宫中盛传莫明空琴技高超,可就连李乾月都无福一饱耳福,只因莫明空堆了百般的借口去推辞。今日忽然间莫明空提出要为李乾月奏琴,庞七询一听便大惊,但也连忙跨出了门。   见屋内无人,莫明空低头瞅瞅那剪刀,只得无奈地笑了笑,重新将剪刀放回抽屉。   一时间百无聊赖,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信封,也不知安流火又要耍些什么花招丢人现眼了。   信纸被抖开,不经意间仅仅瞥见了那第一行字,莫明空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   “站住!站住!啊——”朱修桓狠狠扑在了雪地中,扬起一片雪屑。   一拳砸在积雪上,朱修桓吃力地坐起身子,仰头便冲着树上的云平高声道:“寻了三个时辰才找到这么一只野兔,又被我扑空了。平姐姐你身子若是再不好起来,我们恐怕都要饿死在这林子里了。”   抿了抿苍白的唇,云平胸口起伏着,吃力地将身子挪了挪,支起身子道:“我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只有靠你一个人了。想来她们的目标是我,你还是一个人出林子去附近的镇子上买东西吃吧。”   “平姐姐,我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朱修桓很是不满地反驳道:“我都说了我们家的仇与你无关,我也不恨你了,你如今要我丢下你一个人,我才办不到呢!”   云平不禁干咳了几声,手紧紧抓上树干,她将头探出道:“我一个人在树上不会如何,你这会子且去镇子上买些吃食回来,一来一去,倒也不误事。我待在这里不动,等你回来就是了。我是练功之人,饿上一时半会儿不要紧。你且当心你的身子,朱……朱大小姐!”   见云平仍有心情戏谑自己,朱修桓倒也安了半颗心。   默默怀里的银子,朱修桓道:“平姐姐你且等着,我速去速回!”   哄走了朱修桓,云平重新窝在树枝间,倒也安了心。   如今想要活命,首先要对付的人,竟然都是自己昔日的旧部下。弑神骑由自己一手训练,想要逃脱也不是难事。只是如今自己带伤不便行动,倒成了难题。   因为连日的寒冷和疲惫,云平缓缓合上眸子想要小憩片刻。昔日里高香木赠与的银狐斗篷,如今竟成了云平唯一的慰藉。被斗篷包裹起来,云平只觉得是如此温暖。   过了半个多时辰,林子那头隐隐走来一个带着杏色毡帽,裹着深蓝厚棉袄的女子。那女子年约二十五六,虽周身被衣物裹得臃肿,脚下步伐却很是轻快。她背着包袱满面笑容地向前走着,可忽然间却又停下了脚步。   她远远瞧着有几个獐头鼠目的女子正争相爬着一棵树,心头一紧,便又发现树上正有个熟睡的女子。那女子身上裹着一张价值不菲的银狐皮,想来怕是过路的商人,临时寻了树上歇息罢了。   女子连忙大喊道:“树上的那个,你醒醒啊!”   闻声云平倒是没有苏醒,反倒是那几个獐头鼠目的人齐齐看向这边的女子,个个都目露凶光,仿佛是要将那女子活吞了一般。   只见其中一人拔出匕首,步步向这女子逼近。其他几个人继续试图去爬上那树,倒也无暇再理会这女子。   “树上的那个,你倒是醒来啊!”女子用了更大的力气去吼,眼见着匕首逼近,女子随手便抓起地上的雪,一把掷向那来人的眼睛。   来人及时合上眼,狠狠便冲上前去想要一刀了结这女子。不料女子死死抓上来人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与之抗衡。   感受到了树的微微摇晃,云平忽然间惊醒,却瞧见身下竟有几名女子想要上树。   吃痛地挪了挪身子,云平咬紧牙关掏出玄铁叶丢向了身下女子的手腕。女子骤然落地,痛得大喊了起来。   见状,几名女子咬牙切齿地便要上树去拽下云平。   云平见来人并不是弑神骑中人,也没了杀意,便掏出随身带的毒粉,自那些女子的头顶洒下。那些女子们纷纷落地,皆在地上打起滚来。   方才似乎隐约听闻有人在唤自己,云平正纳闷着,恰好见到远处正有两个女子在厮打。只是一时间,云平自己倒也分不清是谁方才好心唤自己,谁又是树下人的同伙。   只见那穿着深蓝棉袄的女子吃力地冲着云平喊道:“树上的,你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这厮想要我的命啊!”   “多管闲事的东西!”持刀女子咒骂了一句,更拼命地想要刺向那女子。   换做是从前,云平倒也无暇去理会那人。只是如今也不知怎的,她竟觉得那女子像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忍着伤痛跳下树,云平纵身便跃到了二人身侧。她一掌便劈昏了持刀女子,见那女子倒地,她这才吃痛地捂上肩膀,喘起了粗气。   坐倒在雪地中,云平额角渗出了冷汗,她抬头看向了那好心救自己的女子,“多谢你好心提醒,竟也让你险些丢了命。”   “你……你长得真眼熟……”女子失神地看向云平的脸,竟脱口而出这一番话。   云平见那女子的右襟在上,不由得皱眉道:“你是留廷汗人还是鲜卑人?”   被云平这么一问,女子只是平静地蹲下道:“我叫乌笛,姓步陆孤,是鲜卑人。”直视了云平的脸许久,她忽然拍上了额头,“就说嘛,你的眼睛跟我娘太像了。”   干咳了几声,云平不由得地皱眉道:“你们鲜卑人,难道也管自己母亲叫‘娘’?”   摆了摆手,女子不在意地解释道:“我娘是楚人,你瞧我跟你们楚国多么有缘。”女子又将脸凑近了云平,笑着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瞧你瞧,我长得多‘楚’!”   听着古怪的“汉语”,云平倒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点头算是应了她。   “嘿!你是经商的吗?看你这一身绸缎,你挺有钱的吧!我刚好要回松营,身上没钱了,能不能借你点银子用用?”乌笛说完,为表示友好象征性地搭上了云平的肩膀。   吃痛地皱起眉头,云平哑着嗓子道:“我肩上有伤,你……轻点。”   抽回手,乌笛点点头,扑闪着大眼睛满脸期待地看向了云平。   “平姐姐!平姐姐你在哪……啊!”一声尖叫由云平身后远处袭来。   朱修桓随手扔下包子,大步跑向了云平这里,“你不要杀平姐姐!”   乌笛眨眨眼睛,看看朱修桓,又看看云平,微笑着摊开了手,“倒是快借我啊!”   从腰间摘下钱袋,云平掏出一锭银子,搁在了乌笛的手上。她侧脸看向慌张赶来的朱修桓,喘着粗气道:“修桓,你……你做什么?”   见乌笛和云平离得这样近,乌笛面上皆是笑意,想来倒是自己想错了。朱修桓尴尬地放慢步子,只得来到二人面前道:“还是去雪地里把包子捡起来好了,虚惊一场。”   “你方才说的是与鲜卑交界的那个松营县吗?”云平忽然间回味道。   乌笛点点头,只顾着去“观赏”手心里躺着的银子了。   思索了一番,云平抬头看向朱修桓,“松营县想来也算是大楚境内朝廷势力最弱的地方之一了,只不过那地方有些偏僻。修桓,你日后还打算跟着我吗?”   “瞧平姐姐的意思,是想在那个地方落户。那个地方朝廷控制少,我倒是觉得去了那里也很是安心呢。平姐姐,以后你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朱修桓不禁笑了笑,也蹲下了身子。   云平重新看向乌笛,又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步陆孤姑娘,可否替我们姐妹二人引路,我们三人一同去松营县可好?”   连连摆了摆手,乌笛笑着将银票推到一边,转而拍拍胸脯道:“叫我名字就好,我可没你们楚人那么多礼节。不过是一同上路罢了,我拿你那么多银子做什么。你方才借我银子,我倒是还没谢你呢。得了得了!”忽然间顿了顿,乌笛看看朱修桓,又看向云平,“方才听你们的话,你们两个外乡人是想在松营久住吗?”   云平点了点头,“有何不妥吗?”   “别说我骗人,松营一直是楚人和鲜卑相抗衡的地方,两族的人混在一起,没有人照应,外乡人都是住不久的。我看这样,干脆你们跟我回家,熟悉一段时间以后,你们再搬去外面住得了。”乌笛说话时眉飞色舞,满面自信,丝毫没有大楚女子那般的谦逊与儒雅。   朱修桓扶起云平,环顾了一番四周,“这位姑娘,林子外面有坏人想要杀我姐姐,你可有办法助我们走出这里?”   乌笛瞥向云平,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一定是被坏人袭击才受了伤!不过说真的,你这人太过招摇了,既然出门在外就应该收敛一些,穿这么好的衣服,一看就像有钱人。贼匪不劫你劫谁啊!”   想来乌笛会错了意,朱修桓正要去反驳,云平却按下朱修桓的手,抢先道:“我们姐妹二人不曾出过远门,路上马车被贼匪拦下,随从都被杀了干净。方才修桓她抽身去寻些吃食,若不是得乌笛你相救,我如今怕是早已没命了。”   听见云平那样的感谢,乌笛脸上竟洋洋得意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二十五章 娘亲?   朱修桓与云平皆换上了乌笛包袱里的旧棉袄,且将从高家带来的衣服都重新包了起来。一行三人只装作乡下普通的过路人,故意哼着小调有说有笑地走出了树林,竟就这样混淆了四周弑神骑的警觉。   虽说乌笛思想简单,关键时刻竟是她无意间救了二人。   来到最近的城镇上,朱修桓帮着云平买了药,随后又雇了车来。担心事有多变,云平便央着朱修桓多雇了辆车,出城后两辆车便分道扬镳以分散眼线的注意。   重新上过药后,云平倚靠在软枕上,轻轻合上眸子打算歇息一会儿。   朱修桓翻着包袱,忽然间直起了身子,怔然地看向云平,“平姐姐,带来的茶叶我没找到,可是……这包袱里多出了这个玩意……”   闻声睁开眼,云平恍然便瞧见了朱修桓面前的信封。信封上挥洒着“司空袭倾”四个字,如游龙般矫健飘逸,富极了司空袭倾其人的满身傲气。   随手拿过信,云平直接将信丢进了暖炉中,只待它化为灰烬。   “想来流火她能找到我,定然少不了那个人的一臂之力。”厌恶地看着暖炉中正燃着的信,云平无意间却瞧见朱修桓满脸尽是惋惜。   叹了口气,朱修桓默不作声地坐在了一侧。   乌笛叼着包子瞅瞅云平,又瞅瞅朱修桓,因觉得气氛尴尬,只好笑着探出身子道:“我听说你们楚国的皇宫是用金子堆出来的,你们有没有去过楚京,真的是那样吗?”   想起皇宫,云平只觉得那是一场噩梦。   朱修桓见云平脸色已然沉了下来,便只好凑过去应道:“皇宫不是金子堆出来的,只不过是皇宫用的瓦有金子一样的光泽。远远瞧着,皇宫就像金子堆一般……”   “只可惜金子下面,都是数不尽的白骨罢了。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云平忽然打断朱修桓的话,稍稍坐起了身,“乌笛,松营那里的百姓多吗?”   乌笛捣蒜似得点头道:“那里是两国接壤的地方,又离留廷汗不远,四通八达,过往的路人都会在那里停脚歇息。你只要坐在酒馆里一天,听听旁人嘴里谈论的东西,天下间的事你便可以清楚个七八成了呢!”   掏出钱袋扔给了朱修桓,云平微笑道:“多年来,我们总算可以安家了,不是吗?修桓,不如我们在松营开一间酒馆吧。”   “平姐姐就不怕袭倾公子出现,又百般地想要嫁给你?”朱修桓吃味地瞥了钱袋一眼,便将脑袋别到了另一边,“那么好的男子,你竟这样伤他,真是薄情寡义。”   因为云平直接烧了司空袭倾的信,朱修桓抱有不满,倒是让云平摸清了朱修桓的心思。想来那个“天下第一公子”竟这样无意地勾住了朱大小姐的心,且还勾得那样牢实……   云平本想要好生解释,但见着乌笛在场,便道:“旧日里我曾经得罪过那位公子,他故意在高香木面前假意倾慕我,实则是想让我们二人不合罢了。如今我如他的愿离开高府,他便也不会再与我纠缠了。司空公子不过是想解解气,对我并无意思。”   见朱修桓眉头仍紧皱,乌笛连忙拽了一把朱修桓,笑呵呵地道:“我以为什么呢,你们姐妹俩感情是为了一个男人闹别扭啊!”   朱修桓连忙道:“你误会……”   “你们楚人说话拐来拐去,我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说起男人,我倒也是头疼呢。好好的男人不在外面打猎,居然去跟我们可汗抢汗位,如今那家伙做了我们的大汗,鲜卑也不知要变成什么模样了呢!我就是不服气男人做大汗,才离家出走来到松营呢……”打断朱修桓的话,乌笛说着说着竟说到了自己身上去。   乌笛说话间叹气连连,显然早已忘了明明是她在劝其他二人。   朱修桓苦闷地看向云平,又瞅瞅喋喋不休的乌笛,便又重新看向云平,“姐姐,我倒是也不敢生你的气了。反正如今咱们与他都是陌路人,倒也无谓了。”   云平只是点头回应了一下,却又瞅着乌笛不由得思索了起来。   在鲜卑,地位低下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学汉话。想来这乌笛倒也是非富即贵了,虽故意穿着穷酸,但只瞧说话的魄力便晓得不是一般人。   “七年前,拓跋部落统一了大小部落。拓跋族年仅二十五岁的王子拓跋赫邪一手接管鲜卑大小事务,成为鲜卑大汗,倒也是轰动了大楚与留廷汗。男人称王,倒是前所未见。乌笛,你难道已经离开鲜卑七年了吗?”云平缓缓而道,留意着乌笛脸上的表情。   眸中闪过一丝哀色,乌笛背靠上软垫,装作不在意地点点头,便也不再言语。   云平低头瞅向桌上的暖炉,幽幽开口道:“六年前,我曾经去过一次鲜卑,那时拓跋赫邪派人将我们一众使臣都赶出了鲜卑境内,声称不愿见到楚人半丝头发。带着满载礼品的车队去拜见你们大汗,我连他的面都不曾见到,就这样受辱归来,倒是让我记忆犹新呢。”   朱修桓不由得掰起手指算了算,再瞅瞅云平,“六年前,我好像才十六岁。平姐姐那时候竟然就当起了使臣……”   “我那时候不过是个十九岁的丫头,心高气傲,一心想着向陛下邀功。受了那样大辱后,若不是同行的司空大人百般阻拦,我险些做出糊涂事。”云平说话间,不禁眉头紧蹙。   朱修桓瞥向云平,忽然笑了出来,“倒是第一次听平姐姐讲起自己的往事呢。”   “只是无意间提一句,瞧你笑的模样。”云平故作嘲讽地哼了一声,自己却又不由得笑了出来。   无意间瞧见乌笛仍低头不语,朱修桓一把将乌笛揽入怀中,贴上她的脸便道:“乌笛啊,你突然不说话,我都不习惯了呢。来来来,笑一个。”   “我不想听见拓跋赫邪这个名字,你们继续聊天吧,我出去陪赶车的人聊天。”乌笛挣开朱修桓,默默地起身走出了车厢。   看着乌笛离去,朱修桓有些摸不着头脑。   云平喝了口热茶,“想来她的出身,倒也不亚于你。你们这些大小姐,倒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将茶杯搁在矮桌上,她接着道:“步陆孤,是鲜卑大族姓氏。且见她的模样,想来定是旧日里与拓跋赫邪熟识了。”   “这些日子我其实一直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旧日里,你的名气大过了天,我们家破落之后,我更是恨透了你。受那非人的折磨整整两年,我因为你而逃出来时,你在我眼里真的是我的大恩人。虽然住在高家被人使唤,但总是托你的福,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可是忽然有一天,我的恩人变成了我的仇人,我本以为自己会恨透了你这样骗我。躲在那树上,你让我杀你,我动手后自己的身上却也是痛的。”朱修桓说话间不禁哽咽,“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了,又因为乌笛在旁,我一直不敢告诉你。那日我买了包子,只想一走了之算了。可是……”   朱修桓抬起眸子,眼泪如雨而下,“云平,我恨你。”   点点头,云平没有应答。   不禁捂上了嘴,朱修桓努力克制着自己,手牢牢抓上车子的窗框,直到指节扣得发白,“云平,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坏人,我一直都告诉你,我是坏人。”云平重新端起茶杯,平静地道:“四年前,我指挥弑神骑将司空启一家灭门。司空家的三少爷司空玉钦,也就是你心仪的袭倾公子,他倒是比你还恨我。当年他刺杀我未遂,被我关进地牢里受尽酷刑……”   “为了一己,不惜杀害众多无辜性命。冷血麻木,机关算尽,如同皇上手里的一把冰冷的匕首。只是我不晓得,这些年在我身边的那个心地善良的平姐姐,怎么会是皇上身边的那个云御司。我只想问你一句,云平,过去的近五年间,你待我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朱修桓的眸中悲色早已盖过怒色。   明明静下那么多天,忽然间朱修桓又向自己追问起来,云平的确吃惊不小。   云平沉默了许久,只得将头偏向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见她那般模样,朱修桓故作满意地点点头,“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想来我的平姐姐已经凭空消失了,我面前的只有一位御司大人您。”   马车在路上行进了一个多月,期间朱修桓与云平对话极少,开朗的乌笛倒成了车内笑声唯一的来源。   云平心里清楚,就算朱修桓没有亲手杀了自己,二人间的间隙已然注定要永远留下了。   马车停在松营的城门前,大家下车后,乌笛率先欢呼了一声。   身上的伤已然痊愈,云平背着包袱率先进了城,乌笛立马小跑着跟了上来,扯着云平的袖子便吵着要带路去她家。   朱修桓一个人走在二人身后,倒也没什么言语。   松营因长年南来北往的商人客居,虽不比大城池那样繁华,倒也算得上百业兴旺。只是这里鲜卑人和楚人混居,治安着实不好罢了。   三人来到一间小院前,乌笛拍拍门,大笑着喊道:“娘!我回来了!”   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拉开,一个穿着楚国服装的女人微微一愣,连忙拉上乌笛的手,“等你回来我算是等得……她们是谁?”   “我一路打听到那支臂环被卖去了京城,可是我还没到灵州就已经花光了盘缠。刚好路上遇到这两个想要来松营经商的人,所以我就跟她们一起回来了。”乌笛故意隐去了她从二人对话中听到的其他事,只假作她们是商人罢了。   女人点点头,眼神中却不免有些失望,“人没出什么事就好,你自己留书出走去帮我寻那臂环,可算是吓坏了我。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我早就不在乎了,你这丫头真是……”   “当初是我逼着娘卖了它,也算是我的不是了。好了好了,先让修桓她们进屋吧。”乌笛说着先行跨进院里,云平和朱修桓纷纷向女人低头见礼,随后便一同进了院子。   那女人多瞧了云平一眼,云平也稍稍留意那女人,两人忽然间竟对视了起来。   云平听到“臂环”二字,便想起几年前取到那刻着“安”的臂环。   见状,云平便从怀里掏出了那被锦帕包着的两只臂环,取出前几年得的那只问道:“这臂环,不知伯母识得吗?”   女人愣了愣,吃惊地一把夺过云平手中的臂环,“安儿的臂环在你那里……你是谁?是你从贩子手里买走了它?”   重新将自己的臂环递给女人,云平已然哽咽,“你……认得它吗?”   女人接过那只臂环,定睛瞅见上面刻着的“平”,一时间险些失手将臂环掉在地上。她重新看向云平,嘴唇颤抖着,半晌久久不能发出声响。   朱修桓和乌笛早已进屋,院内只有她们二人,十分安静。风扫过院内柿子树的枝桠,沙沙作响,同时也撩动着云平的心绪。   “她已经死了,这东西你是从哪里买到的?”女人捏着臂环的手迟迟没有放下,“你……你是谁?”   “你曾经有过女儿吗?”云平试探性地问道,心里倒也不确定。   女人点点头,眼眶红了起来,“平儿……外面都说平儿已经死了,可是可是……你拿着平儿和安儿的臂环出现,你……你的脸这样像我……”   “你知道我叫平儿?”云平心里似乎已然有了着落,“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安排,旧日里寻了那么久自己的亲人,可是都没有半丝消息。”   忽然女人一把将云平拥入怀中,痛哭了起来,“平儿,你一定是娘的平儿!娘不会再离开你半步了,娘对不起你……”   失神间,云平缓缓抱紧女人,“乌笛说我长得像你,我便留了私心来到此处想要见你。可是一切来得太快,我怕自己不能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二十六章 平安和顺   屋子的门被一把推开,乌笛探出半个身子喊道:“偷听你们说话这么久,倒不如来个干脆。娘,你带着平姑娘过来试试滴血认亲呗!”   院里的二人皆一愣,女人不禁破涕而笑,“让我看看你胳膊就行了,那里应该有块祥云一样的白色胎记。”   不等云平开口,女人自顾自地挽起了云平一层层的袖子。只见云平大臂上正好有着块祥云胎记,一时间女子激动得险些哭出来。   云平倒是从未留意过自己的大臂,她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竟真的有朵祥云。   轻柔地帮云平将衣袖打理好,女人重新将云平拥入怀中,“我就知道不会错,是你,女儿。因为你有祥云胎记,我和你爹希望你一生平顺,所以才唤你‘云平’。”   忽然间一把推开那女人,云平大惊,“方才你说你女儿已经死了,你好像早就知道我的去处,且这些年你一直在关注着我。你为什么要把亲生女儿丢在别人家门口?这些年,你明知道我在何处,做着何样的事,你为什么不来认我?”   女人上前再次抱紧云平,失声痛哭道:“当年你被人抢走,我得知你的讯息时,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司了啊!我又能如何,我只要踏进京城一步,那个女人便会要了我的性命。云平,是娘无能,都是娘争不过那个女人,才害得全家人……”   云平不禁皱眉道:“你说的那个女人,莫非是皇上?”   女人点点头,便不再做声。   “你……你应该不姓云吧?”不然她也不会因自己有胎记,便在自己名里加了‘云’字。   云平心里忖度着,细细观察起了女人的表情。   从容地点点头,女人道:“我姓李,你全名是‘李云平’。‘云平’只是你的名字,你根本不姓‘云’。”顿了顿,女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递给云平,“这是你祖母给我的信物,我现在交由给你。”   接过玉牌,云平无意间一瞥,便大惊失色。   她不由得抓上脖颈挂着的胭脂扣,死死咬着嘴唇,久久不得平息。   “原来你没有死……李乾清……”猛地看向女人,云平手中却紧抓着玉牌。“这么说,这些年,那个将我当狗一般使唤的女人,就是我的亲姨娘了?”我的亲姨娘,甚至抢走了我的夫君!   李乾清抿着嘴唇,苦涩地点了点头,“你祖母曾经选定了我,可是最后关头,我怎样都寻不到遗诏在何处,反倒那个女人拿着遗诏走上朝堂受重臣参拜。给我随意安了罪名,将咱们一家人流放。她在咱们家坐的船上动手脚,船行到水深处便沉了。我们都不住在江南水乡,没几个人谙水性。我被渔民救了,醒来时朝廷已经告知天下,咱们全家人都落水亡了。”   “你为什么把我送到李乾月那里?”云平冷眼问道。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乾清摆手道:“我当初只想她念在姐妹情分上,可以为我留个后。临行前,我求她留下你一条命……那时候你才一岁,你妹妹才半岁,我怎么忍心……”   “妹妹?我有妹妹?”云平不禁皱眉道。   “你父亲是我的正君,你妹妹的父亲是侧君。因你是长女,你妹妹晚你半年出世,便也从了你的‘云’字,唤作‘云安’。你们出生的那一阵子,你们祖母刚离世。我只求你们平平安安地过下去罢了,特地为你们打了对臂环。离开那天我刚给你挂上臂环,还未来得及给安儿挂上臂环,我便被侍卫带走了。”李乾清的声音极为柔和,虽满是悲色,她竟也没什么抱怨的味道,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倒很让云平厌恶。   云平不愿见到李乾清这般没有志气的模样,硬是将头偏了过去。   似乎没有察觉到云平的反感 ,李乾清接着道:“我一直不晓得那个女人究竟把你们安置到了何处,直到你登上御司的位置,名号响彻四海,我才大惊。后来又传你暴毙身亡,你妹妹接了你的位置,当时我险些一死了之。我对不起你们……”   “安流火,是我妹妹云安?”云平不禁又看向李乾清。   见李乾清点头,云平更加哭笑不得了。有多少次,她险些亲手了结安流火,更有多少次,安流火险些亲手了结了她。   一对女儿终日在李乾月面前为奴,像狗一般的忠诚,这样的大辱李乾清竟也不气氛,反倒只会哭着想要寻死!   就在云平想要发怒的同时,乌笛飞奔出来,连忙抓上云平的双肩大笑道:“你竟然就是娘的亲生女儿!”   “放开我,我才没有一个这么任人欺负的娘!”云平抖开乌笛的手,不禁冷笑道:“你,李乾清,就算真的做了皇帝,也不会有什么作为。你连去争的勇气都没有,你凭什么要恨李乾月!”   始终手一直紧攥的胭脂扣,云平竟是尝到了撕心般的痛。   觉得有些不妥,云平重新看向已然怔住的李乾清,“娘,对不起。我出去冷静一下,待会儿再回来!”说完,云平转身跑出了院子。   奔跑在大街上,云平的泪已然止不住地滴落。多少年来自己想要寻到的亲人,突然间像是被上天送来一般地出现,可是一切竟那样残酷。过去日子里自己所憎恨的人,是自己母亲同母同父的亲姐姐,是自己的亲姨娘。   当初看高家内斗,自己嘲笑她们的亲情淡薄。如今落在自己身上,又何尝不是呢。   自己惹了那么多的血债,都是因为自己亲姨娘的奴使。一次次向那个女人行礼,一次次心如刀割的感觉。更可笑的,明空他如今竟成了她的帝君。   “喂!你走路长不长眼睛啊!撞坏我们公子,我要你拿命赔!”一个女子的高声怒喝,忽然将云平从思绪中拉扯回来。   茫然地站在人群间,云平眼角还挂着泪花,在那模糊的视野中出现出了一张男子的脸。他头上编着一圈小辫,再将小辫由中束成一束大辫,辫上挂着玉石坠。剑眉上指,面上尽是英气,薄唇紧闭。上身套着牛皮护胸,内衬赭色箭袖短褂,下身穿着石青长裤。   显然,鲜卑人。   那鲜卑男子足足高出云平一头多,胸膛宽厚,想来行动也很是矫健。不同于大楚男子的温润,这鲜卑男子周身皆是强劲之气。   那男子见云平含泪侧目,竟以为是下人吓到了云平,便转身瞪着那怒喝的女子道:“我又不是东西,那么容易被撞坏吗?鲜卑人的名声,都是从你们这样的人口中败坏的。回去你等着领罚吧!”   被男子一番话逗得心里泛了喜意,云平上前一步道:“公子言重,何必骂自己不是东西呢?”   “我本是人,本就不是东西。姑娘也是人,姑娘也不是东西。”男子一本正经地看着云平的双眸,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云平没什么兴趣和一个外族男子在街头理论,只是点点头便向一旁走去。   男子见云平忽然离去,便上前拦住云平,低头瞧着她便道:“你这么敷衍我做什么?”   “我没有……”   “难道你嘲笑我的汉话说得不好?”男子脸上忽然有了怒色。   云平只觉得百口莫辩,心想着难怪松营县经常两族大打出手,想来也是有缘由的。鲜卑人这样容易被激怒,不跟他们打倒也难了。   忍住要杀了他的冲动,云平摇摇头,一本正色道:“我有急事,还请公子见谅。”说完,云平福身向男子见礼。   原本的怒气被云平一行礼给消散,男子点点头,便让人让开了路。   快步走在大街上,云平也不知该去往何处。这陌生的地方已然让她几近窒息!   没走开几步,她便又见着前方一家店门前聚了一堆路人。不禁觉得心头不顺,她放慢步子,缓缓从她们身边走过。   “这是天理不容的啊!我才是受害的人啊,你们这些官差的良心都被狗叼走了!”一个中年男子大吼大叫着冲出店门,死死扒上了一个捕快的裙角。   周围路人见状纷纷而去,根本不敢留下来瞧瞧热闹。   捕快一脚踹开男子,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是你没钱交租子在先,别啰啰嗦嗦没完没了!限你天黑前把你的东西都搬出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租期还有大半年,我倒是交什么租子啊!也不知道那厮塞了你们多少银子,这样……”   “少废话!再乱说当心姐们的刀不长眼!”捕快的怒火燃起,举刀便怒喝道。   男子一怔,趴在地上竟被吓得面如死灰。   云平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身便向那群人走去。   “官差大人,我是外乡来的。方才听您的话,眼前这店是不是可以盘出去啊?”云平完全没有看地上的男子,只是客气地询问捕快道。   那举刀的捕快瞥了地上男子一眼,随后将刀收回了刀鞘,一边道:“这房子是县令名下的,这厮租了去,近来却要惹崔大人不悦。崔大人即便收了他房子,他又能如何。瞧你这模样,是外地来经商的吧。”   “是是是。我倒是见着这条街人多,想来生意应该好做。若这男人他不租了,不若将房子租与我。只是近来我抽不开身,这点意思还望您转交给县令大人,就当是这房子的租金。”云平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捕快。   捕快接过银票,点了点头。   云平接着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捕快,“这是孝敬给您的,您终日在外奔波,倒是需要好生犒劳一番。”   方才满脸怒色的捕快不禁展露笑颜,她拍拍肩道:“全交由我办事就行了,明天这个时候你来这里,我保准给你送到租契。你这朋友够仗义!”   哪里是仗义,不过是贪图银两罢了。   云平没有做声,只是陪着她略略笑了笑。   送走了捕快,云平转身便扶起地上的男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进了店里。   这是一家客栈,只是里面的物件都是早年的款式,且都破旧了,乍一看倒是显得寒酸。云平只是环视了一圈,倒也没怎么细看。   扶着膝盖擦伤的男子坐在长凳上,云平不禁道:“我重新租下店,您还是留在这里吧。”   “外地人,我也是一时不济,前些日子得罪了崔大人,这才遭了祸事。你租下这屋子,你便做老板吧,我只愿快些离开松营这地方!”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直摇头道,“还是谢了你的好心,将我扶了进来。”   云平坐下身子,思索了片刻,“我且将客栈翻修一番,改成酒馆。楼上客房充数都改为酒馆的雅间,店里的桌椅我也一并换成新的。我一个外乡人没什么着落,还指望您接下这掌柜的位子,让我偷懒做一回闲人。每个月的月银我……”   “外地人,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啊!这店起初是我家妻主租下的,年初妻主撒手走了,崔大人想要娶我入府伺候,我不从,她便要为难我这一个孤苦伶仃的人。我我我我……我叫柳玉琼,街坊都换做‘琼哥’。以后我一定好生照顾店里生意,一定让你稳赚不赔!”说话间,男人的眼眶已然被泪水浸湿。   云平点点头,“我姓李。以后还要请琼哥关照了。”   “李姑娘言重了,言重了。”柳玉琼连忙摆手道。   听着柳玉琼的京城口音,云平倒也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二十七章 杯酒醉卿   清晨伴着阵阵叩门声,乌笛跳下床匆匆进了院子将院门打开来。   云平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进了门,未曾来得及与乌笛说话,便见着朱修桓也出了屋子。   “我以为,你就这么走了。”朱修桓披着外套,不禁冷笑道。   “我租了一家店,打算在县城里开个酒馆。昨天一夜都在收拾店里的物件,所以没来得及回来。修桓,我说过你可以取我的命。可是你现在这样与我僵着,让我心里更是过意不去。难道非要我跪下,你才肯真正原谅我吗?”云平说话间不禁腿一软,乌笛连忙扶住了她。   一夜未眠的云平缓缓站直身子,瞅上去面色很是不好。   朱修桓闷哼了一声,面上装作不情愿地走过去,一把扶起云平,“乌笛,你还是先回去睡吧,我来扶她。”   “难怪你们路上跟我在一起都怪怪的,闹别扭还要瞒着我。行了行了,朋友间有什么隔夜仇呢!”乌笛规劝着,随后便转身进了屋。   朱修桓扶着云平坐在了院里的长凳上,帮着云平撩开掩面的发丝,她叹了口气,“我本有一腹的怨气,可是昨日在屋里听了你的身世,我竟也狠不下心去了。”   “有什么狠不下心,我不过是寻到了个软弱的娘罢了。”云平抿抿嘴唇。   朱修桓牵上云平的手,“我也听娘跟人提起过,当年先皇最是青睐的人是你娘,只是先皇驾崩后当今的皇上率先拿出传位诏书,又用重兵包围了皇宫,这才夺下皇位。倘若当初你娘接了皇位,如今的你以嫡长女的身份,必然能当上太女。可是天不随人愿,你竟……”   “好了好了,就算做了皇女又能如何,像狐狸那样……呵呵,想来狐狸竟是我的表姐。”忽然间云平一笑。   朱修桓不禁瞥向云平,“平姐姐,我虽然气被你骗这么久。可是见你被皇上骗了一辈子,我倒也没觉得气你了。”顿了顿,她抬头仰望着天际,“外面传你那样冷血,我当初刚认识你时,倒也是‘深有感触’。当年在官奴营里,你从不跟任何人说话,且从不会对任何人笑。监工那样心狠的人,竟被你一刀毙命。你杀她的时候,面上的从容,看着便让人触目惊心。”   “平姐姐,你做什么都是那么淡然,淡然平静到我竟不相信你有七情六欲。或许是因为灵儿,你一点点变得完整了起来。你看你,如今笑得那样好看,谁会联想到当初那个冷冰冰的你呢。”朱修桓重新看向云平,冲着她笑了笑,便将脑袋靠在了她的肩上。   稍稍顺了心,云平不禁念道:“修桓,我只希望你早点解开这个结……”   ……   三月后——   正午伴着一声鞭炮鸣起,大街上无数的路人纷纷驻足回首,向新开的那间酒馆望去。   噼里啪啦地炸得满地皆是红彩头,倒是许久不曾经着如此大喜,朱修桓虽捂着耳朵躲在云平身后,面上却也满是暖洋洋的笑意。   柳玉琼笑着拿起一旁挂着彩球的竹竿,看向云平便指着招牌上的红布道:“李老板,吉时到了,快些接下这布,讨个好彩吧!”   接过竹竿,云平随手便挑下了红布。   四周围观的路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招牌上矫若游龙般的二字写道:醉卿。   因仍要避着朝廷,来到此边陲之境,云平仍不敢露出自己的笔迹。酒馆的名字由她所想,字由朱修桓亲笔题道,随后牌匾交由镇上的工匠刻制。为了不让招牌日久了失色,云平特意买了金粉制成金漆让工匠填上了字。又以珠蓝石研磨成粉,将牌匾上色,使得那宝蓝色衬着金色瞧着甚是华贵却又不显俗气。   花了多月翻修这客栈,重新买了桌椅,又置办了不少名人字画装饰。第一次开酒馆,云平心里到也很是紧张,只希望将一切都做得尽善尽美。   因不方便在众人面前露面太久,云平还是和朱修桓进了酒馆中歇息。向外面那些围观的人致辞这些子事,倒都落在了柳玉琼一个人身上。只因柳玉琼这事做得顺手,他道来这店已然归了别家,自己被顾下做掌柜,客栈改为酒馆等事宜。后他又照着云平的意思向在场所有人各自赠了一壶酒,随后开始主持贴对联,祈求生意兴旺。   虽坐在里屋,听着外面人们因赠酒后纷纷拍手叫好,云平心里的喜意大增。她与朱修桓坐在酒馆东北角的一张不起眼的桌子旁,相互对视,却一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门被柳玉琼亲手打开,门外的客人如潮水般拥入。期间楚人虽多,倒是鲜卑人也不少,各式的衣裳晃动间,直教人眼花缭乱。   “平儿,今天说好要来看你们开业,乌笛那丫头怎么还没来?”李乾清悠闲地进了酒馆,手里还拎着一壶门外赠的酒,见云平与朱修桓所在,便走了过去。   这些日子的相处,云平越发得肯定眼前的女人不简单。   虽说李乾清在人前装作懦弱无能,没有主见,可是经云平暗中留意,想来并不是如此。李乾清说的那些话,带有那么多刻意的味道,根本经不起阅人无数的云平推敲。究竟李乾清是在等待一个什么样的时机报复,又或是她真的已经不想去报复李乾月,云平倒也无从得知。   不过如今既在松营安了家,云平也乐得自在,不愿再去理会什么恩怨,只想一辈子平静地过下去便是了。   帮着李乾清接过那壶酒,云平重新坐下来道:“自打她带着我回来不久,整天大都不沾家,上街也躲躲藏藏,就怕谁瞧见她似的!”   曾经那么渴望自己有亲人,如今亲人坐在自己面前,云平竟连一声“娘”也喊不出口。二人之间似乎都瞒了对方很多事,相处的间隙越发得大。   朱修桓吞了口酒,直笑道:“想来乌笛是看上哪家的小公子了!”   “鲜卑人都嫌弃楚国男子文弱,不堪骑射。乌笛若是要寻佳人,想来定是要回鲜卑去寻了,不是么?”李乾清莞尔一笑,便饮了口酒。   一听这话,朱修桓连忙摆手道:“伯母啊,咱们大楚的男子哪里逊色啊!要说骑射,以前我们家哪位叔父不是精通武艺骑射啊!只是鲜卑人在林子里跑惯了,骑马打猎比咱们要熟练罢了。”   云平低头不语,她每每在李乾清面前总是不得自然。   似乎是察觉到云平的异样,朱修桓连忙四下瞅了瞅,忽然间见着远处一个刚进酒馆的男子,便拍了下桌子,“你们瞧,那边那个套着青缎内衬白中衣的公子,不也是一表人才吗?”   见云平仍低头不语,朱修桓扯了扯云平的袖口,装作喜悦地道:“平姐姐,你瞧那公子的容貌真是俊逸,倒是能跟袭倾公子有得一比呢!”   不想让朱修桓难堪,云平无可奈何地抬头顺着朱修桓的手指瞧去,只见着那公子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满目皆是怆然,如同抽去魂魄的空壳。   远远瞧着,云平只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倒也看不大真。   忽然间那男子猛地看向朱修桓这边,眉间紧蹙,便起身缓缓向这边走了来。   被男子的举动吓到,朱修桓连忙收回指着他的手指,尴尬地将脸埋下。   一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男子每走近一步,仿佛就要夺走云平的一魄。   直到男子站停在桌前低头看着三人,云平这才回过神来,不自在地吞了口酒。她闭上眼静了静神,重新张开眼时却又瞅见了那张脸。没错,不是她的幻觉。   “不知这位姑娘一直指着在下,意欲何为?”男子看向朱修桓,满脸皆是疑惑。   不禁语塞,朱修桓求助般地看向云平,却见云平只是死盯着男子的脸一动不动。朱修桓只好起身赔笑道:“只是方才忽见公子如此修容,我这凡妇俗女多瞧了眼罢了。若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见谅。”   “那么……不知这位小姐如此盯着在下,又是意欲何为?”男子转而看向云平。   被这一番话刺得心中生痛,云平失神中缓缓起身,向他见了礼,眼眶已然红润,“还请公子见谅,只因公子令我想起我那亡夫。我与他生死两茫茫,心痛久矣。乍一见公子容貌,不禁失态,是李某的不是。”   乍听云平自称“李某”,李乾清又惊又喜地望向了云平。可是碍着周围那么多客人在吃酒,李乾清终是按捺下心中的激动,静静地坐在原处只是静观其变。   本以为那公子会怪罪,云平却见着那男子忽然间展露笑颜。   男子温和地笑着,且见礼道:“是染楚失礼,不问缘由便如此责问。如此,倒是揭了姑娘的伤心事,也算是罪过了。”   “本也是旧事,不必提了。公子若是未来得及叫酒,不若先行坐予此桌,倒也省了些酒钱。”云平随后便道:“不瞒公子,这酒馆为李某所开。身旁这位是李某的娘亲,另一位是李某的好友。我们本也是今日里在客人堆中讨个彩头罢了!”   忽然间云平变得如此热情,且笑意满面,惊得朱修桓和李乾清险些喊出声。   男子扫过云平眼角的喜色,便缓缓坐下身子,笑道:“今日倒是染楚的幸了!”   朱修桓正欲开口,云平连忙起身给男子斟酒,随后微笑道:“不知公子名讳,闻公子京城口音,想来……”   “我姓君,名染楚,表字明空。染楚因生在京城楚河畔,故名‘染楚’。因自幼家境殷实,染楚便得了机会出来四海游学。今日刚到松营县,便见着醉卿开张,于是乎便是进了来。”说话间,君染楚眉目间的笑意丝毫不减。   只听闻“明空”二字,又瞅上那与莫明空一模一样的脸,云平便险些失神打翻手边的酒杯。君染楚的笑容,更是狠狠扯出云平对莫明空的思绪。   他们是这样相似……只是身为帝君,他根本没有可能离开皇宫半步。若不是如此,自己竟就真的信了眼前的男子便是莫明空。   “认识平姐姐这么多年,我倒是头次见平姐姐对待男子如此殷勤。”朱修桓在旁打趣地插了一句,却逗得李乾清笑出了声。   云平连忙解释道:“君公子,休要听修桓她戏谑!你如今可有住所,若不嫌弃,不若暂居在这酒馆留下的几间空房之中?”   “未曾想到李小姐如此好客,不知房钱……”   “这酒馆以前是客栈,如今只不过是没来得及改了剩的几间客房罢了。君公子且随意住,李某莫不敢讨要房钱。不知君公子细软在何处,李某这就差人将它们搬来此处。”说话间云平已然鬼使神差地绕过桌子,真心想要去帮君染楚办事了。   被云平的举动吓得不轻,朱修桓连忙跳过桌子追上云平,“也不知是那公子给你下了怎样的迷药,人还没回话呢,你就这样强留!”   慌张地回过神,云平不禁蹙眉,“是……是我太失态了。修桓,我……你帮我照顾一下他,我还是先回家用冷水浇一浇自己罢!”说完,云平匆匆地独行出了酒馆。   细眼瞧着云平离去,君染楚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她,竟也有如此狼狈之态?一场好戏,恐怕自己要好好演给御司大人瞧了。   朱修桓连忙起身道:“平日里她可不是这样子,想来是对公子一见倾心了,君公子现暂居何处,我寻人去帮你将细软都搬来酒馆,可好?”   君染楚摆了摆手,便应道:“我的小厮会帮我搬来,不必小姐劳心了。也罢,我且回去告知与他,先行失陪了。”说完,君染楚便转身离去了。   前脚君染楚刚出酒馆,李乾清便笑个不停,连忙扯扯朱修桓,“没想到平儿也有动心的时候,修桓你今日可是为她做了个大媒啊。”   “伯母,我总觉得那公子的背影……感觉怪怪的。”朱修桓重新坐下来,吞了口酒,连连摇头,她不禁笑道:“不过想来这公子倒是跟平姐姐是绝配啊!”   李乾清笑而不语,又斟了杯酒。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二十八 阴魂不散   出门左转前行了几步,君染楚见着有一男子正向这里张望,不禁抿嘴笑了笑。   上前拍拍男子的肩膀,男子猛地转过头来,紧张地问道:“我的公子祖宗,您究竟是想怎样啊!可吓死小的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因为离酒馆愈发得远,君染楚才稍稍放松,抿嘴笑道:“我竟不知她有那样大的动静,当时我险些笑出了声,可把我憋坏了。她要我住进她开的酒馆,正好帮咱们都省了银子,何乐不为?”   “公子若是想要除掉那女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男子不由得抱怨起来。   “毕竟她只是李乾月的一个杀人工具,且她背着李乾月把我放走,我倒是对她的恨没那么深。只是想来她英明一世,我如此玩弄她倒是比亲手杀她来得有趣。亭蕖,以后的好戏多得是,你不怕没得看了。”君染楚笑着继续大步前行。   ……   傍晚带着行李来到酒馆,君染楚还未进门,门里的朱修桓便迎了上来。   朱修桓帮着将包袱背上,连忙引路道:“楼下客人太多,平姐姐在楼上等候公子呢。”   点点头,君染楚转身唤道:“亭蕖,你出去把钱付给赶车的人,再上楼寻我。”   小厮点头,转身便离去。   一路跟着朱修桓上了楼,比起楼下的喧闹,楼上倒是安静了不少。长廊两侧皆是布下的雅间,虽有谈话声,倒声响不大。   折了个弯,朱修桓推开一间房门,便道:“君公子,你看这房间布置得如何?”   君染楚扫了一眼,屋里的两盆兰花,心头一喜。兰花自也是自己钟爱的,只是她如何会晓得呢?莫不是被她察觉了?   云平本坐在屋里,闻声便转过身来,面上展露笑意,“明空……”   微微怔了怔,君染楚连忙回过神来,走上前道:“若是李姑娘喜欢唤染楚的表字,以后常唤便是。还不知李姑娘的名字……”   “我唤作云平。”云平说话间指指桌上摆满的菜,“这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劳累了一日,快些尝尝。都是京城的菜色,你大致应喜欢的。”   朱修桓见状便将包袱搁在一边,笑呵呵地道:“平姐姐,你瞧你的模样。怎不见你给我做菜呢?倒是君公子有口福了!”   君染楚不禁一笑,便坐在了云平对面,“姑娘是话,倒是让染楚都有些……罢了罢了,是云平好客,染楚却之不恭。”   第一次听见他唤自己名字,云平怔了怔,心头涌出一股暖意。   起身帮他斟了酒,云平满眼都是他的脸,柔声道:“明空,下个月有松营的春夏灯会。如今你既然赶巧来了,那日不如一同秉烛夜游一番?”   “之前我也有所听闻呢,既然你这样邀请,我怎有不去的道理。这个月,我且留在松营便是了。”君染楚举杯便道:“多谢你的款待,云平。”   “罢了罢了,瞧你们才相见就像老相识的样子,我听着也觉得肉麻兮兮。我不打扰你们了!平姐姐,这个姐夫恐怕是注定下的了……”朱修桓嘟嘴而去,顺带关上了门。   云平连忙解释道:“休要听修桓乱语,明空你……”   “无事无事,天下间若有男子得幸嫁给云平你这样的女子,倒是也是大幸了。”顿了顿,君染楚道:“谢谢你的兰花,我很喜欢。”   低头浅笑,云平连忙举起酒杯道:“请恕我唐突,这样就贸然请公子居于此处。想来初次相识,我若是在此处只怕会让公子拘束。今日饮下这杯酒,我便离去。”   君染楚只是一同聚举起酒杯,并未言语,却满面皆是笑意。   饮下那杯酒,云平且将酒杯搁在一旁,便道:“那公子慢用,我先出去了。”   云平故意放慢步子踩着楼梯下来,见大厅里客人仍不少,便凑到柳玉琼处随意翻阅了一番账目。乍一看去,仅开张一日倒是进账不少。想来众人都只是图新鲜,过些日子店里估计会比现在清净不少。   见着云平下楼,朱修桓连忙小跑过来询问道,“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平姐姐,我还以为你要粘着那公子……”   云平扯扯她的袖口,缓缓向门外走去。   直到二人出了酒馆,拐进一旁的小巷里。云平瞅着四下无人,面上的笑容便尽数退去,满是严肃。   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琉璃瓶,云平递给朱修桓便道:“起初我倒也被那张脸惊住了,只可惜你的袭倾公子百密一疏。你打开瓶子嗅嗅,一切便知了。”   朱修桓很是不解地拔开塞子,轻轻俯首嗅去,不禁眉目间尽是喜色。   面上似是陶醉一般竟泛绯红,朱修桓将瓶子紧紧握在手心里,却又怕太过用力给捏碎了去。她重新看向云平,缓缓才开口道:“袭倾公子身上总是有着一股幽香,原来是这瓶中的香露……”忽然间,朱修桓大惊,“平姐姐,你偷他的东西,他岂不会发现?”   一把夺过朱修桓手里的琉璃瓶,云平捏着瓶子,不禁对着瓶子叹了口气,“这瓶淮香露是早年李乾月赏的,我一直带在身边没舍得用。偷司空少爷的东西,我可没兴趣。”   “这……这就是那千两金子都求不来的物什!据说境外之山上住着一名道人,名唤萧山。那道人向来喜好钻研,对天下诸事几乎无一不精。淮香露便是萧山道人在制香时所成,这香露可以助人永驻容颜,却又千金难求。当年听闻留廷汗献给陛下仅两瓶淮香露,陛下竟当即给留廷汗送去了万头牛羊。”朱修桓说话间,竟是在颤抖。   云平虽知这淮香露的来头,但也不大在意。可是经由朱修桓口中吐出这些话,倒是让云平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玩意果真是个宝物。   将塞子塞入瓶口,云平随手将琉璃瓶交给了朱修桓,“我自幼练些阴毒功夫,虽伤身子,但如今容颜倒也永驻,不大需要这东西了。你且拿去用吧,只是不要让‘君染楚’闻见。”   吞了口唾沫,朱修桓结过瓶子,几近颤抖。   忽然间想起了正事,云平回过头道:“能将这香露日日都用着,天下间除了司空袭倾还有谁?那个‘君染楚’虽然用其他香料去遮盖淮香露的气味,可我还是隐约嗅到了。”   “是啊,天下间晓得淮香露气味的人也没几个,可是那个染楚公子这样提防你,我也觉得古怪。可袭倾公子为何不直接露面,易容成另一个人是作甚?”朱修桓将琉璃瓶小心地收进怀里,又瞅瞅与巷口连着的大街。   背贴着冰冷的墙壁,云平轻蔑地冷哼了一声,“自以为是的男子,永远都那么自以为是。想要用明空的脸来对付我,我只有将计就计了。”   当年自己开始在朝堂上玩弄权术时,那厮也不知是在闺阁里读着什么陈旧迂腐的诗书呢!不过是一个在外闯荡几年的富家少爷,如今竟也有胆寻上我云平?   “平姐姐,难道你要杀了他?”见云平眸中的凶色,朱修桓试探性地问道。   扑哧一笑,瞅向朱修桓,云平道:“这一点,倒也是我和他的共同之处。直接杀了对方多么无趣,若是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岂不是……妙哉……”站直身子,云平拍了拍身后蹭上的灰,“早一天把这个人甩开,我就能早一天过上安静的日子。至于后话,若是修桓你中意那厮……”   “袭倾公子眼高,哪里瞧得上我,罢了罢了。平姐姐,我还是回去看看乌笛回来了没有,她不沾家了这些时日,可是把伯母急坏了呢。”故意转移话题,朱修桓红着脸便向巷口快步走去,却又险些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见朱修桓离去,云平也欲离去。   刚迈出一步,她忽然听见一个脚步声。略略回眸,便见着身子后面不远处的一棵树后,竟就这么缓缓走了出来一个人。   轻轻拍着手,李乾清满目喜色,且夹杂了些许得意之情,完全与往日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禁惊讶一番,云平稍稍打理衣襟,迎着她而去。   “这些日子,果然……”   “你一直在提防我,不是吗?”云平话语中尽是冷意。   顿了顿,李乾清正欲开口,但瞅上云平的眸子,嘴边倒也没了什么话。她只得连连点头,便开始忖度着话去解释。   见李乾清忽然敛色,云平上前一步,直直盯上李乾清的眸子,“早年与李乾月朝夕相处,她处事精明强硬,虽有时心狠手辣,倒也不失帝王气度。也不知是何样的人,竟可以威胁到李乾月想要得到的皇位。三个月前得见你第一面,我倒是失落了不少。”   “像乾月那样做事雷厉风行,似乎也不是好事。我倒是不曾瞒你什么,初次见你,我当真落泪,二十年来的辛酸全都堵在喉头,哽咽得难受。”李乾清向前走了走,与云平不过几尺的距离才止步,“你在她身边生活了二十年,难保不沾上她的影子。”   自嘲地一笑,云平煞有意味道:“我自幼被她搁在深山中学艺,十五六岁的时候入了弑神骑,随后她便提拔了我。于是乎,拜你们姐妹二人所赐,我成了大楚天下间难得一见的杀人利器。”仰头看向已然被夕阳烫的火红的天际,云平慨然,“我也不想知道,当年是你把我送去,又或者是她把我抢走。都是旧事了,至少我云平活了下来,还能站在此处欣赏这边塞的落日。”   “平儿……”   “你想当皇帝吗?”云平一转眸,忽然正视着李乾清道。   没想到云平忽然这样问,李乾清怔怔,还是摆了摆手,“既然诸事都已过去,你便不必再提及了……”   “其实你自己也很矛盾,不是吗?”她不禁冷笑道,“我的好娘亲。”   稍稍吐出一口气,李乾清一拳砸向身旁的墙壁,垂下了脑袋。   两人在夕阳下静默了许久,风声呼呼而过,擦过两人的耳鬓,四下却是一片死寂。   打量着李乾清的神情,云平不由得觉得有些没底气。只是自己的预感那样强烈,倘若这些年李乾清真的只是隐姓埋名地住在边境,那……   “我……”李乾清看向云平,便收回了拳头,稍稍打理了一番衣衫,“身为母亲,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你们姐妹。二十年来平儿你受过的所有委屈,也都是我的过错。倘若时机到了,我自会亲手向乾月讨还。今天你忙了一天,也该歇歇了。”   “娘亲的口气,倒是成竹在胸。如今我不愿再理会这些浊事,只想图个安宁日子过过。若娘亲一朝登上大宝,倒也不必理会平儿,且由着我在外自生自灭便可。”执迷不悟的家伙!   云平话里皆是怨气,倒是被李乾清听得真真的。   ……   夜色下的皇宫被各式明亮的宫灯映照着,宛如白昼。各色烟火绽放天际,春宴过后宫中便不曾如此热闹过了。   因前些日子陪李乾月看折子,在夜里染了极重的风寒。今日虽然是自己的生辰,莫明空只是卧床不起,不曾在人前露面。   李乾月第一次替莫明空张罗生辰宴,其一便是要贺他寿辰,其二实则是替莫明空贺今年登临帝君大位之喜。所谓喜上加喜,倒也不过如此罢。   因晓得莫明空不喜欢热闹,李乾月便在外设大宴,另又在莫明空屋里设了小桌。她只让贺寿的人将贺礼交给庞七询收着,倒也不愿让那些人进屋叨扰莫明空养病。   如此一举,让莫明空和刘泠然皆省心了不少。   今夜。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二十九章 夺朱非正色   静静地靠在床边,聆听着外界的喧嚣,莫明空不由得抿起苍白的唇,微微一笑。   进屋后轻轻关上门,庞七询转身便向莫明空走来,“主子,太女的贺礼还没有来。二皇女的人也没有来通报,不知主子……”   “若是未曾来过,倒也极好,你只管去请陛下过来。”莫明空说话间,额角皆是虚汗,面色极为不佳。   庞七询担忧地看着莫明空,迟迟不肯移步,“主子何苦要故意弄垮自己身子。”   “身子一时垮了倒也不打紧,有些东西若是垮了,可是得不偿失的。七询,你快些去吧,若是迟了便错过了时机。”莫明空摆了摆手。   点点头,庞七询又瞅了莫明空一眼,这才匆匆离去。   趁着屋内无人,莫明空从棉被下摸出一只小瓶子,从中倒出两颗丸药,仰首便服下。随后,他便将瓶子藏在了床垫下的暗格中。   闭目养神许久,他努力不让自己睡去,支撑着待会演一场大戏。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门被人推开来。一声“咯吱”传来,使得莫明空缓缓张开了双眼,沉静地侧脸瞧去。   见莫明空重病憔悴的模样,李乾月蹙眉快步走来,未等他开口,李乾月便已然坐在了莫明空的身边抓上他的手。   “陛下……”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由莫明空口中逸出。   李乾月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拨开莫明空鬓角前的碎发,低声道:“委屈你了。这大半个月朕都忙于政事,竟不曾来探望你。”   倘若真是有心,就算政务缠身又何妨。当年妻主每日都有新的事务要亲自打理,可竭她却尽力气来陪着自己游园赏花,面上装作丝毫无事一般。清晨看她累倒昏睡在书桌旁,自己何曾不被那场景牵动。   如今既然为你李乾月的正夫,自己重病她竟大半月不闻不问,倒也实为可笑。自古以来帝王的宠爱都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没有应答,莫明空吃力地侧身下了地,穿着中衣便缓缓向桌前走去。   李乾月跟了过来,立马唤来伺人上菜。   与莫明空一同落座,李乾月正欲言语,门外却响起了叩门声。   “启禀陛下、帝君,二皇女差人送来了给帝君的生辰贺礼。”庞七询的声音由门外传来。   应了一声,李乾月便将头偏向门那边。   伺人端着一只檀木盒子匆匆进屋,双手便将木盒搁在桌上,随后转身退出房间。   莫明空拿起盒子轻轻打开来,一阵花香扑面。定睛一看,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只金银错九龙缠云扳指。   装作不经意地瞅了一眼那盒子,李乾月见莫明空面上有着喜色,便道:“楚韵这丫头,难得出手这样大方一次。”   “本想着以二皇女的性子,这盒中物定然又是要拿我戏谑的物件。被她作弄惯了,今日我见着这好端端的宝物,倒也心怵。”随手将盒子搁在桌上,莫明空故意说着些让李乾月误会二人不和的话,倒也十分从容。   一手合上盒子,李乾月笑了笑,“楚韵入宫后对所有的皇君都很是不敬,只是朕欠她的父君,也欠了她,故也不大想要再去怪她。这丫头想来现在还气着你给她选的那个正夫呢!”   “再过几个月,二皇女大婚后自会离宫。平日里过年节她便进宫与陛下请个安,日下倒再也见不着几次面了。臣伺倒也不大在意,且由着二皇女去吧。”莫明空接了李乾月的话,时不时又瞅了一眼盒子。   虽说替刘泠然选了一个性子桀骜的正夫,只是想来那人倒也没什么心机,把他安置在刘泠然身边倒是比其他人更让莫明空放心。倘若由着李乾月替刘泠然选夫,刘泠然身边还不晓得要安插多少李乾月的眼线,直叫人不省心呢。   菜被一一端了上来,庞七询连忙替李乾月斟酒,又捧了碗姜汤递与莫明空。   饮一口姜汤觉得身子暖和了些,莫明空便命庞七询将盒子收了起来。   正在饮酒的李乾月略一侧身,忽然开口笑道:“明空病着的时候,竟也如此令人魂牵梦萦。”搁下酒杯,她牵上莫明空的手,“得卿如此,此生无憾。”   连忙抽出自己的手,莫明空看了眼庞七询,侧脸道:“陛下莫要戏言!”   “来人,去把朕的淮香露取来,赠与帝君。”李乾月大喜。   门外再次走进一个伺人,通传道:“启禀陛下、帝君,太女殿下的人送来一套珊瑚描金雕漆插屏,以贺帝君生辰。”   李乾月点头道:“先不要收进库房,抬来主屏与朕瞧瞧。”   伺人躬身退出房间,不一会儿便有几个伺人一同抬着主插屏进屋。   那主插屏足有六尺多高,上以点珊之法作画为红黑牡丹各数枝。风起时,红牡丹折腰,黑牡丹枝繁叶茂压在红牡丹之上,颇有意境。   平日里见惯了山山水水的图案,乍瞧这红黑牡丹交相辉映,李乾月竟不禁称奇。   李乾月挂着笑走到插屏后面,又瞧上背面的图案。   那是一副仙人踏着祥云直上青天,并与金凤共舞的图画。珊瑚的绚丽借耀眼的金纹,衬着玄色底漆,倒是直逼李乾月的双眼。   “来人!传朕旨意,将太女禁足在府中一个月,今年内务府不许给太女府拨银子!”骤然大怒,李乾月回到莫明空面前,又道:“把这插屏给朕劈成柴火烧掉!”   周围伺人大惊,纷纷跪倒在地。   门外的伺人连忙进来将插屏搬走,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坐在桌前的莫明空起身上前规劝道:“虽不知陛下为何动怒,但太女毕竟是自家女儿,有些话本可以好生交谈的。”   “那厮愈发得张狂了,竟拿那东西来让你蒙羞。明空,你可知那插屏上的画,是在讽你入宫侍奉朕啊!你若当真将插屏摆在这容华殿,日日往来的众人看了去,都会在背地里……”狠狠拂袖坐下,李乾月不再言语。   故作淡然地坐在李乾月身边,莫明空低头装作苦笑的模样,“明空入宫时,本就非闺阁男子,这些年受些评议倒也是习惯了。”   “你如今贵为帝君,更是一国之君,岂容旁人羞辱。你这样性子软弱,难怪连楚勤和楚韵都敢羞辱你。不过今日和楚韵比起来,楚勤简直是……”李乾月说话间,拳头已然紧攥。   似乎已然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难为刘泠然在路上将插屏偷梁换柱,才惹得李乾月如此大怒。不过想来,这倒也是今年自己得到的最大一份贺礼了。   昔日那父女的羞辱仍历历在目,想要让皇贵君吃到自己酿下的苦果,只有先从他的女儿下手。李楚勤,你的太女之位倒是……定然不保了!   ……   略一转笔锋,云平满意地收笔。   纸上最终落下题字“染楚”,云平且搁下笔,瞅着画像一时间竟走了神。   君染楚恰好进屋,云平连忙唤道:“染楚,你来看看。”   被云平唤了大半个月的“明空”,乍一听见云平改口,君染楚大惊。他几步来到桌前,低头见到桌上自己的画像,不禁开口道:“云平,你画的我竟这样像?我又不在跟前,你怎么做到的?”   “这张脸已经印在了我心里,不过我也想跟这张脸做个了断了。”云平直起身子,笑着牵上君染楚的手。   不由得为之一惊,君染楚看向云平,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一切被云平尽收眼底,她默不作声,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抿着笑意,双眸中倒映出了君染楚的影子。   定了定神,君染楚开口道:“那是什么意思?”   “染楚,你有着和我亡夫一模一样的脸。起初我待你殷勤,也只是因为这个缘由。可是朝夕相处下来,我才发现你跟他不同。染楚,我……”故意话说一半停了下来,云平轻轻松开他的手,故作叹息道:“是我冒昧了,对不起。”   云平正欲离去,君染楚忽然间扯上云平的衣袖,故作羞涩道:“其实你的心意,我……我一直都懂……过几日的灯会上,我……我其实本想那日向你表露……”   这出戏演得倒是深情,只是云平将司空袭倾的脸转移到面前的身子上,便只觉得胃中一阵作呕。她迎着笑,再次牵上了君染楚的手。   司空公子有意,我怎可不陪着你玩到最后?   松营本是小县,平日里街上人并不多。可在每年一度的春夏灯会上,总是人满为患。无论是街边的乞丐,又或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大家都会聚在城隍庙前那条街上,祈求着今年的一帆风顺。   因今年帝君临位大喜,李乾月大赦天下,故此今年的春夏灯会更显得隆重。松营周边县城中的人也有不少赶来此处,想要一沾这喜气。   历来在春秋灯会上放天灯,刻吉石,提灯笼,皆是必不可少的习俗。加以在城隍庙上香祈福,一年便可平平顺顺。   每年的这一天,当地官府和商贾都会开仓放粮,以救济百姓。鲜卑王族也会授意使者祝贺全县大喜,另给每家鲜卑商户补了银子,让他们免费接待当晚所有客人。   ……   挽起柔云发髻,插上一支白银灵扇步摇。云平重新看向铜镜时,却见着身后正站着一个白衣男子。   单不瞅那张脸,他竟是那样动人。只可惜此生那人注定要与自己作对,倒也罢了。   抿嘴笑了笑,云平盯着铜镜中的身影笑道:“你进来竟也不告诉我?”   上前几步,君染楚站在云平身后,轻轻将双手搭在云平的双肩上,低头看向铜镜中云平的脸,“在天下间四处漂泊多年,忽然间我在松营停下了一个月,不免有些感触。云平,你会待我好吗?”   指尖缓缓触上君染楚的手背,云平只是笑着没有言语。   忽然间感受到那只手的轻微颤动,云平侧脸抬头看向君染楚,忙不迭道:“修桓已经拉着乌笛出去了吗?”   “天色还未暗,她们就急着出去赴会了。如今外面的焰火都已然放了起来,咱们也该起行了。”君染楚的声音越发温柔,他顿了顿,指着衣柜道:“我喜欢看你穿那套我送你的云锦长袍,今晚为了我,可以穿上它吗?”   “那你先去门口等我一下,我这就换衣服。”说完,云平便起身去衣柜取衣服。   点点头,君染楚转身走出了房间。   云平旧日在京中时便喜着云锦,今日司空袭倾忽然让云平穿旧日同样款式的衣服外出,想来又是有什么伎俩在等着云平了。   云平脑中一闪而过,忽然想起了当日因自己被贬官到松营的崔尹。   今日灯会,知县必然在那街上!倘若崔尹见到自己,必然会上报李乾月……   过了片刻,屋门被缓缓拉开。   云平穿着云锦长袍走出房间,面色极为凝重,且沉默不语。   抬头瞧着被焰火点亮的天际,她心中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三十章 同心之石   君染楚站在大门前欣赏着焰火,忽然间听见声响,便透过门缝瞧进院中。见着云平今日的模样,他竟觉得昔日里那个冷血的女人又回来了,不由得为之一震。   这些日子的柔情,究竟是她的真心,还是做作?   云平缓缓来到门前,却隔着门缝见着君染楚正看着她。   君染楚一把拉开门,轻轻握上云平的手,眸中尽是爱意,“平儿……”   连忙抽出自己的手,云平打了个冷战,别过身去,“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你还是别唤了。染楚,时候也不早了,快些去吧。”   面对着君染楚深情款款的戏码,云平越发觉得恶心,且浑身都很不适。   两人手挽手走在街上,因皆是一袭白衣,二者面容又生得不俗,倒也引来不少人的注意。如此一对佳人,竟是这样般配。   时不时烟火在漆黑的夜空中绽开,彩色的光映在二人脸上,四下尽是阵阵温馨。   “对不起,借过一下……”一个鲜卑女子从人群中匆匆挤过。   人群之后,无数的鲜卑人齐齐追来,借着人多,他们倒也不大显眼。   “对不起,借过……平姑娘,你最好了,快快快借我躲一下!”鲜卑女子一把拽过君染楚的另一只手,躲在了君染楚的身后,假意依偎,又连连向云平使眼色。   得到了会意,云平松开君染楚,向前张望了一番,果然有许多鲜卑男子正追来。   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云平袖中已然备下了迷情香。   人群中忽然走来一个高大的男子,挡在云平身前,煞是欣喜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愣了愣,云平见人群中的一众鲜卑男子都站在了眼前男子的身后,便收回迷情香,尴尬地问道:“我们……认识?”   男子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囊,递与云平,“那一日就是在街上,你无意间撞到了我,还与我交谈了一番。你走得匆忙,竟掉了东西也不晓得。我便留下,日日都想着亲手还给你。”   云平接着四周灯笼的光打量起这男子,见他穿着鲜卑衣服,忽然想起了那日路遇的鲜卑男子。   收起香囊,云平便向他福身见礼,“多谢公子替我留下此物。”   微微一怔,男子连忙向她行鲜卑抱臂礼,“只是小事罢了。不知姑娘名姓?我乃鲜卑拓跋部拓跋赫邪。”   乍听那名号,云平的浅笑便僵在了脸上。她稍稍定神,想起还有个司空袭倾要对付,便答道:“我姓李,名云平。拓跋公子相貌不凡,我这番见到公子,亦是心喜。”   故意假装不知他是拓跋赫邪,云平故作平静地转身指着远处君染楚道:“那位是我的友人,君公子。与他牵手的是君公子的妻主,乌笛姑娘。”   云平私下留意拓跋赫邪的神情,果真拓跋赫邪满目的吃惊。   想来乌笛和这厮倒可能是一对儿了……   连忙冲上前去,拓跋赫邪一把抓起乌笛的胳膊,瞪着眼睛怒吼道:“臭丫头,你究竟要做什么!”   乌笛眼眶中盈满了泪,紧咬着嘴唇道:“我不做什么,不过我想要问可汗想要做什么!”   “够了!你跟我回鲜卑,不要在这里闹了。平白就这么在外娶一个男子,你想要让母汗死不瞑目吗?”拓跋赫邪满脸的怒火仿佛比焰火还要燃得烈些。   忽然间拓跋赫邪转眸看向君染楚,咬牙切齿便道:“你有胆做她的夫君,就理应有胆与我决斗!”   一时竟觉得好笑,君染楚连连摆头道:“也不知你在说些什么,我们不过是拉着手,你竟就误会我和她是一起的。”   话末,却已让拓跋赫邪怒火燃得更猛烈了。   这一幕逗得云平险些笑出来,就算拓跋赫邪没有伤司空袭倾,倒是接着拓跋赫邪的口骂上几句那个“君染楚”倒也值了。   一把揪起君染楚的衣襟,拓跋赫邪死死咬着牙,“你们楚人,不也说过‘女男手手不亲’吗?既然‘手手不亲’,为何要拉乌笛的手?”   “首先,你要搞清,是你女人主动拉我的手。其次,我们楚人没说什么‘手手’,而是说‘授受’。没文化,就不要出来班门弄斧!”一把点上拓跋赫邪虎口的穴道,拓跋吃痛地松开了手。   君染楚笑着将脸贴近拓跋赫邪,低声道:“今日我若想杀你,自是易如反掌。只是若你消停一下,收起你那徒有蛮力的拳头,我倒是可以考虑放过你一马。鲜卑人!”   听了这话,拓跋赫邪再次扬起拳头,“你……”   一把搭上拓跋赫邪的肩头,君染楚大笑着道:“一场误会,误会罢了。乌笛,你和这位兄台莫非是一对佳人?”   “什么啊,他是我兄长!我才看不上这么丑的男人呢!”说完,乌笛转身便要离去。   拓跋赫邪见状连忙跟了过去,也顾不得再与君染楚争执了。   鲜卑的随从们纷纷紧随而去,个个却神色紧张。   云平穿过人群来到君染楚身侧,抬头见他眸中像是有心事,云平便伸手将君染楚凌乱的衣襟仔细打理了一番。   君染楚忽然间抓上云平的手,低头浅笑道:“我没事。”   “罢了罢了,你瞧,那边有卖同心石链,咱们去瞧瞧。”云平指指路边的摊子,便牵着他向路边走去。   这场一见情深的戏已然演了一个多月,云平倒是开始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只是她仍不晓得司空袭倾还要留在自己身边多久,难道他根本没有其他事可做吗?   君染楚俯身见有不少人在摊子旁刻石头,便问道摊主,“我是外地来的,不大清楚。请问这石头……”   “没事,松营本就外地人居多。这石头名唤‘同心石’。公子和您妻主各自在两块石头上刻下自己名字,然后由我穿成石链。你们拿去城隍庙将两条链子一同开光,日后各自戴着自己的那条,保准你们一辈子恩恩爱爱,和和顺顺。”顿顿,摊主又道:“不贵,一条十文钱。”   云平直接将铜钱递给摊主,“借您吉言了。”   君染楚取来两把刻刀和同心石,笑着便道:“我们去那边刻名字。”   ……   来到城隍庙中,虽然里面人满为患,倒也不大损二人的心情。   君染楚拿着两条石链去庙祝那里询问如何开光,云平便站在殿内上默默上了柱香。   想起曾死在自己手下的人,云平仍觉有寒意,便重新上了香,又跪倒在地默默祈求上苍宽恕自己身上的罪孽。   “庙祝说要把链子拿黄布盖着,在城隍庙里供一盏茶的时间。期间不可以掀起那块布,否则就是对天的不敬。”君染楚来到云平身边说着,却见云平跪在地上迟迟不肯起来。“你是在拜神吗?”   云平点点头,“我还想多跪一会儿,只觉得自己愧对于天。还有一盏茶的时间,你且帮我去买盏天灯来吧。”   一听这话,君染楚很爽快便答应了,随后转身离去。   她倒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也罢,让这厮好生跪着,且当是替我司空家所有人恕罪!   君染楚大步走出庙门,喜意涌上心头,倒也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等着君染楚走远,云平缓缓起身,穿过人群来到了庙祝身边的长凳旁坐下。   今日的天灯哪里是能轻易买到的,大家都急着买天灯,全县制天灯的人家只有一户。想来等他回来,一炷香的时间都是要过去了呢。   云平稍稍歇了歇,见着上香的信女信男,倒觉得甚是宽慰。至少,他们都还是幸福的。   过了半晌,庙祝将盛着石链的托盘推到云平面前,“同心石已然开光,小姐。”   云平回过神来,轻轻掀开黄布,乍一时竟见着君染楚那块同心石刻着的……用熟悉的字迹写下的熟悉的名字!   司空袭倾。   连忙将黄布重新盖上,云平从袖中掏出些银子递给庙祝,“有劳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是捐的香火钱吧。”   笑着接过银子,庙祝连连道谢。   恰好君染楚进门,他额角尽是细密的汗珠,喘着气道:“天灯都被人买走了,我真真白跑一趟。”   “没事,刚好时间到了,同心石得了开光。我刚才捐了香油钱,你快来取了你的吧!”云平将盖着黄布的托盘推到君染楚面前。“我再去上一柱香,你帮我收好我的。”   见云平似是没有见到自己的石链,君染楚只觉得这次玩火还是有价值的。玩弄这个女人,果真如此有趣。自己亦然不信什么同心石,今日就算刻下自己的名字又何妨。   重新上了香,云平留足时间给君染楚收起石链。   也不知那厮打的什么主意,他竟刻上自己真名。不过这样也罢,本一块破石头,并没什么灵性,都是大家逢场作戏罢了。   ……   侧卧在软榻之上,莫明空捧着手中的前朝政,一面看一面叹息,只觉得全身都乏了。可一时间,他竟也不愿去歇息。   庞七询端来一碗乌鸡汤,见莫明空仍在看书,便小声道:“主子您的病还没好干净,可要惜着自己的身子啊。”   将书且搁在一旁,莫明空看向庞七询,稍稍吐出一口气,“罢了罢了,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陛下虽面上有意让本君理政,可暗里还不是百般防着本君。本君倒也不必拿自己的身子,在人前图一个虚名。”   连忙将乌鸡汤呈上,庞七询笑道:“主子豁达,有些事急不得,要从长计议才可。”   莫明空端起乌鸡汤,低头嗅了嗅,便将碗搁下,“还是不吃这油腻的东西了。七询,本君想去院子里坐一会儿。”   将碗递给一旁的伺人,庞七询凑上去小声道:“方才路上有人来信,说见着皇贵君的肩舆正往咱们容华殿……”   “他的女儿被囚禁,惹陛下大怒,他如今还有什么资格来与本君叫嚣,既然今日想要让本君送他最后一程,本君成全他便是了。”莫明空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重新拿起了塌边的书,翻了翻页。   庞七询会意,便退到了一旁,不再言语。   不出片刻,听闻门外伺人通传,庞七询连忙走过去拉开了门。   皇贵君冲进门一脚踹在庞七询的肩上,随后转身便怒气冲天地向莫明空走去。他见莫明空卧在榻上看政要,心中的火气更燃到了天际。   闻声,莫明空缓缓搁下书,侧脸瞧了下皇贵君,不禁一笑:“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更何况皇贵君伤的可是本君这荣华殿的总管。什么样的怒火,能把皇贵君烧成这般模样?”   扬起袖口直指莫明空,皇贵君上前吼道:“你究竟跟陛下说了什么!你这魅惑陛下的妖孽,别以为你有几分容貌就想勾住陛下的心!”   缓缓坐起身子,莫明空看着皇贵君又是一笑,“那是自然。皇贵君色弛,倒也没什么办法用容貌留住陛下。何况……如此人前人后的嘴脸,陛下自然也是看厌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三十一章 暗潮汹涌   闻言皇贵君几步便要一拳砸向莫明空,庞七询连忙爬起来冲上前去,死死抱着莫明空替他挨了那一拳。   一把扯开庞七询,皇贵君瞪着莫明空,竟满是杀气,“今日本君便要跟你这妖孽同归于尽!莫明空,明年的今天就是你这厮的忌日。”   说话间,皇贵君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而过莫明空的双眸。   莫明空缓缓起身,冲着皇贵君笑道:“皇贵君可休要后悔。”   被莫明空的笑容骇到,皇贵君唯恐其中有诈,便迟疑了片刻。他打量四周,见着并未有侍卫闯进来,便心生疑惑。   收起匕首,皇贵君揪起莫明空的衣襟,恶狠狠地道:“今日且算你走运,你的命,本君回头再来取!”   “不必了,本君只怕皇贵君错失了今日这良机,日后竟连外面的日头都瞧不到了。”莫明空挣开他的手,向他身后缓缓走去。   皇贵君连忙转过身,一时间大惊失色,袖中的匕首咣当落地。   紧紧皱着眉,李乾月挡在莫明空的身前,背着手转身便看向了皇贵君。   皇贵君连忙跪倒在地,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果真这份狂气,倒是你给楚勤的。身为皇贵君,本应是六宫表率。如今你竟想要将明空这一国之君的性命,想来是朕这些年放纵你过头了。”李乾月的语气极为平静,倒也不知她在门外站了多久。   皇贵君猛然抬头瞪向莫明空,“陛下,我十三岁便进了府,与您共枕二十余年。您怎可就这样被一个官员的侧夫给迷惑啊!”   “朕今日不想听到你的声音。”顿了顿,李乾月道:“朕念你的情分,不会废了你的位份。今日开始,你便永生住在你的殿阁里,不得踏出一步。平日里的礼遇还是依照皇贵君的来,朕以后不想在宫里见到你。”   皇贵君一愣,怔然看着李乾月,竟觉得脑中一阵晕眩。   帝王意,本就如朝露般短暂寡薄。   平静地看了看李乾月,皇贵君叩首道:“陛下如何责怪臣伺都无妨,只求陛下莫要迁怒楚勤。陛下自立她为太女那日起,她便发愤图强,生怕落在众皇女之后,以免辜负了陛下的众望。虽不知那日帝君向陛下说了些什么,一份贺礼就惹得陛下大怒……”   “那日帝君一言未发,倒是朕见那插屏上满是楚勤的‘心思’。你养的好女儿,倒是跟你一样不省心。朕本想不迁怒她,可是如今听你这番话,朕倒是改了心思。”李乾月唤来自己的随侍,大声道:“传朕旨意,废去大皇女李楚勤太女之位。”   皇贵君闻言瞬间倒地,不省人事。   一时间,李乾月不禁心生怜意,稍稍叹了口气,“叫太医好生照看皇贵君,宫中之人若有怠慢,朕一并重罚。”   皇贵君的伺人连忙重新来扶起他,焦急地退出了房间。   沉默了片刻,只等着心绪平静下来。李乾月这才转过身,抱紧了莫明空,“朕不会让你再受半丝委屈了。”   “方才也是臣伺故意说了话气他,他才……”   李乾月不禁笑道:“朕都听到了,是他出言不逊在先。倒是第一次见你和人斗嘴,朕很是心喜。过段时间等你身子好了,朕便准你和你的母亲回一趟并州的老宅祭祖。朕的帝君第一次出宫,定要把仪仗备得风风光光。路上也劳累,所以你定然要先养好身子。”   多少年来,第一次听到“出宫”二字。莫明空竟觉得那二字这般陌生!   ……   翻阅着店里的账目,云平见柳玉琼忙前忙后很是辛苦,便陪着他在柜前收银子。   第一次充当掌柜倒也新鲜,她站在柳玉琼身边帮着记账,倒是有些乐此不疲的意思。   “本以为只是开张那几天生意好,可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生意还这么红火。”云平一边记账一边道。   正巧有一桌客人结账,柳玉琼收下银子,笑着便道:“李老板一开口,可不又有几钱银子进账。”他将碎银子搁在木盘里,接着道:“这几日少见朱姑娘来店里,她去忙什么了?”   “她近日里正学着酿西域的玛瑙葡萄酒,前些日子我尝了些,味道还是有些欠缺。想来鲜卑人都喜好喝些药酒,毕竟他们终日在林子里打猎,药草遍地都是。咱们楚人喜好喝以粮食酿出的美酒,那酒生来绵口。”云平说话间,发现柳玉琼一直盯着她,他竟走了神。   忽然间挤出一个笑容,柳玉琼连忙将算盘清了清。   盯着木盘里的银子,柳玉琼眸中黯然,缓缓开口道:“葡萄酒自也分成色。最上等,莫过于千金难得一杯的‘葡萄醉’了。只浅尝一口,日后竟觉得任何酒都入不了口了。”   “斯酒如人,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再好的物什,天底下如果只有一件,你舍弃一切去争来它,倒也没什么意思。”云平无奈苦笑,弯身合上抽屉。   沉默了片刻,柳玉琼稍稍吐出一口气,“是啊,只有一个,那么多人去争,还有什么意思。可是我那幼弟,偏偏要去与众人相争,纵然他最后争到,可也反被那物件毁掉了一辈子。”   自从当初听见柳玉琼的京城口音,又见柳玉琼谈吐倒也不俗,云平已然断定他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客栈老板。如今说出这么一番话,想来他身上倒也有一段故事。   柜台被人用指节扣了扣,二人皆看了过去。   君染楚笑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块用红绸包着的东西,亲手递给云平,“出去了一日,总算寻到一件合心意的。你快些试试!”   打开红绸,见着一只纹着祥云图案的银镯子,云平不禁问道:“今日又不是什么节庆,你倒出手大方!”   “我只觉得你若戴什么翡翠,略显俗气。倒不如配着它,更衬得你风姿卓越了。”君染楚的笑容,竟无半丝杂质。   只恐镯子上有毒,云平隔着红绸便将镯子搁在柜台上,一抬眸见着君染楚满头大汗,似乎他是真的在外面走了很久的路。   “既是入了伏,你还是少出去走动为好。先上楼歇息歇息吧!”云平一眼都没再瞥那镯子,她重新翻起账本,头也不抬地便道。“染楚,我不希望你为我劳累。”   半晌君染楚只是站在原处,并未言语。   一旁柳玉琼似有意味地看了君染楚一眼,便轻扯云平的衣袖,小声贴耳道:“你瞧,那红绸可是绣着官媒的印鉴呢。这小子是在跟你提亲啊!”   猛地抬起头来,云平只觉得一阵恶寒。   这……这厮究竟要作甚!   当初随他将计就计,几个月下来,倒是越发玩得不可收拾了。若是真与这厮成婚,假戏真做之前,他必然会取了自己的性命。   “云平,你不愿意与我成亲?”君染楚忽然开口问道。   索性直接把账本扔在了一边,云平一咬牙,便道:“或许是我这几个月太忙了,竟忘却了这要紧的事。你终日与我相处,我是该给你名分。可是我只担心你的家人会反对,毕竟我只是一介商人。”   听闻“家人”二字时,君染楚眸中果真闪过悲色。   云平顿了顿,接着道:“这样贸然与你……”   “其实我的家早已散了,我也是四处漂泊,无依无靠。嫁给你,我便有了依靠,倒也不必四海为家了。云平,你愿意娶我吗?”君染楚摆出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直教云平险些笑出声来。   此番话,倒真是不假。   “染楚,你注定一辈子都是我的人了。明日,明日我们就拜堂。你先等我,我这就去筹办。我不会让你再受半丝委屈了!”故意说出那么一番话,云平转身便走出柜台,端直出了大门。   君染楚原本已然喜上心头,可一时间瞥见那银镯子还被搁在柜台上,顿时便起了疑。倘若云平果真重视这桩婚事,必然会将信物戴在手上。可是自她方才收下镯子之后,竟连碰触也不曾。   ……她早已知道了这场戏!   次日傍晚——   “今天醉卿里怎么这么多人?”   “你还不知道,今天酒馆老板要在这里办大婚。因那老板是外乡来的,在松营没什么亲人,便宴请了平日里的酒客们赴宴。”   “这么说,今天可以进去白吃白喝了?”   “我可拉不下那脸。既然人家老板把咱们当亲人,咱们也不能失了脸面。我来之前恰好备了礼金,打算去道贺呢。”   “好姐姐,分我点,回去我把银子补给你。”   ……   “李老板娶的是哪家公子?”   “听说也是外地来的,我不大清楚。”   “我晓得,我晓得!那公子姓君,长得那叫一个……漂亮!”   “还以为你能憋出什么词呢。男人再俊逸,都已经是人家的夫君了。”   ……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不想玉琼他今天觉得落寞,所以想要趁机跟他说说话。”   “省省吧,他可是崔大人看中的人!”   ……   “今天……是挺热闹的。”   “可汗,公主今天不会来了。”   “乌笛四处躲我,终究是我当初的错,也罢。就让她在外面好好静一静,回鲜卑只会让她更痛苦。”   “可汗,今日,您……您怎么……”   “去要两壶楚人的花雕来。”   ……   听着众人的言语,云平只是站在柜台后面,便觉得浑身不适。想来今夜也不知会出什么乱子,司空袭倾处心积虑这么多月,究竟想要做什么。   此时的酒馆已然几乎坐满了人!   邻桌之间时常有人在走动敬酒,因平日里大家常聚在一处,如今倒也算是熟识了。有门前仍有不少人陆续进入,同着云平道贺,场面倒也热闹。   “平姑娘,我兄长在这里,我不便久留。这是我的贺礼,你替我跟娘说一声,我过些日子便回来,让她不要担心了。”一个穿着楚人服装的女子说下些话,便搁下一条狼牙项链,匆匆离去了。   云平还未反应过来,她倒见着在座的拓跋赫邪连忙冲了出去。   不该躲的,始终躲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三十二章 新婚“厌”尔   当年那可汗的位子,本是乌笛的。后来拓跋赫邪政变,竟抢了乌笛的汗位。只是乌笛并不像惜着名利的那种人,她如此躲着拓跋赫邪,想来也还是有其他缘由的。   拿起那条狼牙项链,云平一时间想起他们以狼为守护神……说是守护别人,却被自己守护的人宰杀了。人世间,只有自求多福。   “平姐姐,吉时到了,快去内堂拜堂吧!”朱修桓从内堂冲出来便道。   觉得不妥,朱修桓上前一步,小声道:“若是真拜了堂,一切就真的晚了。”   “他既然愿意牺牲名节与我斗,我依了他便是。如此为达目的不惜作践自己的男子,倒也不值得你为他怜惜。”云平轻描淡写道。   朱修桓扯扯云平,竟面露忧色,“你们今夜无论如何也不要动武,伤着你们谁都不大好。我虽说对他也没了什么想法,可他终究是男子,是要留下一丝颜面的。”   “朱大好人,你的袭倾公子如今武功并不在我之下。也不知他这几年跟着高人学了些什么,内力竟与我相当。你且放心罢!”云平顿了顿了,便推攘着她,一同走出了柜台。   二人进了内堂,见四周都缀着红绸,贴着喜字,很是有那么点意思。   陆续有人将莲子和花生摆在堂前案几上,李乾清也换了身枣红色的长裙,神清气爽地便落了座。   在亭蕖的搀扶下,君染楚以折扇掩面,缓缓来到堂前。   今日云平与君染楚皆着了鲜红的喜服,只是喜气不增,讽刺的意味倒比比皆是。二人对眸间,竟皆是杀意。   云平顿时知晓君染楚已然晓得自己将计就计,她倒也算释怀了。可见着他仍要和自己拜堂成亲,云平心里再次犯了嘀咕。   二人纷纷下跪,一旁柳玉琼充当媒人道:“李家女云平,君家子染楚,合情合意,以良缘引之,今日结为双双。日后恭孝双亲,以承上天之恩泽。”   “一叩首,拜天地!”   云平与君染楚纷纷转过身子,却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君染楚小声道:“既然被大人知晓,那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没有理会他,云平率先俯身叩首。   不免有些惊讶,君染楚连忙俯身叩了首,随后同云平齐齐又转向了李乾清。   云平面上的笑意更加深了,她小声道:“当然我要奉陪到底。夫君!”   “小两口有什么悄悄话说不完,晚上洞房的时候再说呗。”李乾清打趣道,竟丝毫没有察觉到二人间的半丝异常。   众人一阵哄笑,倒是让云平和君染楚傻了眼。   “二叩首,拜家母。”   不禁冷眼瞥向君染楚,云平俯身叩首,君染楚便也一同叩首。   “三叩首,新人交拜。”   二人转过身来,正正瞅上对方的脸,四只眼中燃尽了怒火。只是二人皆不动声色,且都是满脸笑意。   缓缓冲着叩首,那么一瞬间,竟沉重得让二人都有些喘不上气。   “瞧着小两口急得,这么快就开始眉目传情了。来来来,姐们几个今天帮李老板助助兴,闹洞房去咯!”席间忽然有一人起哄道。   经由众人退攘着,云平无奈同着君染楚一起被挤进走廊边的房间里。这房间只是临时布置了一番,倒也看着像个新房。只是众人都哈哈大笑着,那被推攘着的两人早已是愁得想要手刃对方而后快了。   闹了约摸着半个时辰,天早已黑了下来。   众人尽兴地散去,倒让二人出奇一致地狠狠各自砸上左右两扇门。   坐到了桌前,盯着那对燃着的喜烛,云平给自己斟了杯酒,“司空少爷,还是把你面上那层东西摘下来吧。”   “怎么,妻主不喜欢明空了?”君染楚笑着便走上前来,抓上酒壶的把柄,“这酒,本是我今日想要送你一程的良药。”   “有些名字,从你口中吐出,便是一种侮辱。司空袭倾,你有什么资格用着明空的脸,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在我面前卖弄你那点小伎俩!”猛地站起身来,云平方才假意的笑容完全被阴霾代替。   她如此冷峻的神情,倒是与当年在地牢中审讯自己时一模一样。想到此处,“君染楚”竟觉得身上隐隐作痛。   随手除去了数月来的易容面具,司空袭倾的脸取而代之浮现。   “女人就是薄情寡义,这数月来你与我的恩爱,你竟都忘却了。”轻叹一口气,司空袭倾将面具丢在桌上,便坐在一旁,给自己斟了酒。“妻主,喝杯交杯酒好吗?”   云平侧身沉眸,瞅见司空袭倾冲着自己淡笑着,便上前一步捏起了司空袭倾的下巴,“听你唤我‘妻主’,只会让我觉得恶心!”说话间,她便狠狠甩开了手。   只是笑着,司空袭倾手中的酒杯滑落在地,他抬头看向云平,笑容渐渐敛去,“我原本有千万个机会可以杀你,可是每当可以下手时,我却又有些犹豫。与其让你痛快地死,倒不如让你痛苦地活着,岂不快哉!”   “起初我只觉得身欠你,只是如今我只觉得都是你自讨苦吃。你有这精力,倒不如去亲手了结李乾月。与我一个废人耗时间,对你没什么好处。”云平不再理会他,便自顾自地走到了床边,缓缓坐在了床沿。   环视着新房内的布置,多么像数年前的那个夜晚。那夜与莫明空洞房花烛……   只是这个夜晚,明空他想来定是在那容华殿里,与他的陛下把酒笑谈,享尽人间的奢华迷乱。哪怕一朝酒醒,繁华梦亦然不会醒。   失神间,云平忽然发觉,司空袭倾竟一直都在盯着他。   暗暗的烛光下,他那双眸子无比深邃,仿佛要将自己深深吸进去一般。   忽然间,云平只觉得身子里一阵燥热,浑身竟无力。她猛然间醒悟,破口大骂道:“贱人,你在房间里做了什么手脚!”   轻蔑地一笑,司空袭倾走过来便坐在云平的身侧,牵起她的手,故作柔声道:“只是想让大人尝一尝,就这么生不如死的滋味。”   在袖中取出银针,云平悄无声息地给自己解了药性,渐渐觉得身子平复了许多。只是又见司空袭倾这张脸,她便继续装作浑身无力地歪在一旁,故作焦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忽然间,司空袭倾扯开自己的衣带,将脸凑到了云平面前,“平儿?平平?”   “贱男人,闭上你的嘴!”自他口中吐出的字,云平竟无比厌恶。   微笑间,司空袭倾自顾自地除却外衣与中衣,赤膊便迎上前去,勾过云平脖颈,柔声在她耳边唤道:“平平……”   见云平面色通红,司空袭倾随手封上云平的穴道,大笑着便掀起床上的被子,裹住自己的上身,侧卧在云平身侧。他百无聊赖地抓起云平的手玩弄道:“那就让平平好生在这里坐一晚上吧,我累了一天,倒也乏了。”   “贱人。”云平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   轻吻上云平光洁的手背,司空袭倾使坏地啃了一小口,“水清则无鱼,人贱则无敌,妻主没有听过吗?”   “哦?是吗?”云平挑起眉,瞬间侧身封上司空袭倾的穴道。   僵在了原处动弹不得,司空袭倾死盯着云平,竟摆出一副险些要哭出来的表情。   稍稍舒展身子,云平一把钳住司空袭倾的脖颈,死死咬牙道:“都说了,你的小伎俩,莫要在我面前耍弄。”说完,她拍拍司空袭倾如玉般的面颊,笑道:“司空袭倾!”   “既想杀了我,便动手罢。”轻蔑地撇下一句,司空袭倾索性合上了双眼。   “杀你?我这做妻主的,怎生舍得。来来来,妻主好生‘疼爱’你一番!”云平也扯开衣带,除去了外衣,竟惹得司空袭倾浑身一阵寒意。   不由分说地跨坐在司空袭倾的身上,云平俯下身子,瞅上司空袭倾紧咬的双唇,便轻轻在上面啄了一口。果真,司空袭倾猛地张开眼睛,颤抖地唤道:“死狗贼,若你辱我,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坐起身子,云平连连摆手,“我才懒得跟你耗时间,只是想着以其人之道,还还你的身子罢了。”她掏出一只小瓶子,倒出一颗丸药,便强行塞入了司空袭倾的口中。又借助蛮力,逼迫他吞了下去。   轻盈地跳下床,云平扯下帐子,探进脑袋道:“难得新婚之夜,袭倾你一定要好好享受呢。明日早上,我这做妻主的一定要来看看你……还剩下几条命与我周旋!”   “狗贼!臭女人!云平你个贱人!你个毒妇!你个……”   “还是闭上你的嘴,好生让人清静一番吧。”说着,云平随手抓起床边的红绸,塞进了他的嘴中。   搁下帐子,她竟连那几声吱吱呜呜也听不到,倒是足足省了心。   走了几步躺在床对面的软榻上,云平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想来,除了与明空的那一夜,今夜便也是一生中最快乐的夜晚了。   清晨,李乾清特地穿了新衣裳在酒馆内堂里坐着,且等着一对新人前来奉茶。柳玉琼也想沾沾喜气,便拥着朱修桓一道过来。酒馆的伙计们为了看热闹,也都暂且搁下手头的事物,纷纷挤进内堂,想要见见昨日老板娶的夫君。   听着外面嘈杂的人声,云平辗转间,缓缓张开眼,便侧身下了地。   她上前几步便一把撩开帐子,乍一看床上的人竟没了影子。   忽然间寒光划过她的视线,利刃便抵在了云平的脖颈间。司空袭倾躲在床边的一侧,死死盯着云平,仿佛要将她五马分尸一般。   没有半丝惊讶,云平沉默地瞥了眼他,缓缓道:“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拖拖拉拉,你想跟我耗上一辈子吗?”   “我才没那闲情逸致,不过在我有办法报复李乾月之前,把你搅得不得安宁,倒也甚是有趣。那药性我已然解了,原本我想在夜里将你手刃。只是想来还是让你亲眼看着自己被杀,这样倒来得痛快些。”司空袭倾说话间,刀刃更逼近了云平的血肉一寸。   “我的命只是白白捡来的,你要我便给你。动手吧!”云平一闭眼,竟丝毫反抗的意思也没有。   怔然看着她,司空袭倾不禁冷笑道:“装什么视死如归,这伎俩我早就见怪不怪了。你若真的不怕死,当年就不会听从李乾月去做那么多恶心的勾当!省省吧,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惜命,你想活着,还想好好得活着。”说话间,司空袭倾收回匕首,淡笑道:“听闻李乾月恩准她的帝君回乡祭祖,下个月便动身。”   “你怎么知道?”云平略略蹙眉。   司空袭倾坐在床边一把将云平拥过来,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柔声道:“为了对付你,我可算是做足了功夫。你没用便被丢了,你主子立刻就换了新人顶替你。你这样子跟条落水狗没什么区别,虽然我讨厌你,但也不由得想要同情你。”   拍开他的手,云平挣开他,坐到了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三十三章 一家人   见云平的面色愈发得差,司空袭倾不禁浅笑,“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的机会,去见那个男人一面。又或者你可以直接带他走,去塞外远走高飞。”   “不要说了,不过是个男人,且由他去吧。”云平不耐烦地起了身,“闹够了你便走吧,咱们的戏再演下去,就没意思了。”   司空袭倾也起了身,穿上鞋走过去,由她身后便俯身将脸贴在了云平的脸上,面上虽挂着笑,但阴冷的气息仍咄咄逼人。   他由她身后将她环住,若有所思地故作无事道:“这可惜了莫明空他一个人伺候那狗皇帝,咱们两个在此处风流快活。”   “想要鼓动我去以身涉险,你便直说。只是我死了倒也无谓,白白坏了帝君他的清白,我可不乐意。”云平猛地侧首,对上了他的双眸,“看你这样子,是真的打算要一辈子跟着我?”   站直身子,司空袭倾松开云平,坐在梳妆台边打理起了发丝,“在我找到新的归宿之前,且先与你耗着吧。等我玩厌了,自然离开。”   “过了这么久,你还是那么爱玩。只是你的青春经不起你这样玩弄,还是收收心,寻个好归宿,不然司空大人她也不会安息……”   搁下梳子,他不禁冷笑道:“你也会在乎我母亲吗?你流落在外寻到你的娘亲,虽然你娘亲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民,但至少你娘亲还是个活人。可我的母亲呢?如果她还在世,她会忍心看到我在天下间四处漂泊,隐姓埋名,过着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吗?”话语间夹着微微的怒气,直慑云平骨髓深处。   放火烧司空府的那个夜晚,老天竟降了大雨来熄灭那火。但因弑神骑事先浇了桐油的缘故,纵使有那场大雨又何妨。整整一夜,云平因心神不安便特意去寻莫明空下棋,也是那一夜之后,李乾月下了密旨要莫明空入宫……   叩门声忽然响起,但闻道:“平姐姐,你们还好吗?都醒了吗?外面都等你们去奉茶呢!”   气氛稍稍缓和,云平怔然望着门那边,渐渐平静了下来,“袭倾,你从窗户那里离开吧。你是个不错的男子,我亦不想耽误你。”   丝毫没有理会云平,司空袭倾上前一把拉开门,险些让朱修桓昏厥过去。   见着司空袭倾那张脸,朱修桓憋得一句话也吐不出来,脸也红透了半边天。   外面的人纷纷凑过来看热闹,个个都直道老板娶的夫君真是一表人才,单凭一张脸便足足叫人迷了心窍。   云平黯然地走了过来,看着众人道:“这位公子不是我夫君……”   “妻主又想夸我是天上的仙人了,真是的,在人前真是羞煞我了!众位快些落座吧,我这就同妻主去内堂。”司空袭倾带有磁性的嗓音,竟撩拨起了众人的心弦。   眼见着司空袭倾说这样的话,云平倒也不大在意了。她端直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向内堂走去,却眉头紧锁。   来到内堂,见李乾清坐在主座之上笑意盈盈,云平只得走上前去,附耳道:“你还记得司空启大人吗?”   李乾清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她很是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小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不会是乾月她……”   “不关李乾月的事,我娶的那个君染楚,实则是司空启的儿子易容出来的。之前他一直住得偏,店里没几个人有机会见他,待会儿你莫要惊慌。”云平顿了顿,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生硬,便放低语气道:“祸都是我酿的,娘,平儿对不起你。”   “先前你要娶那来路不明的君染楚,我倒也一时犹豫,只恐他身家不清明,染了咱们家的血统。总算是我多虑了,什么祸,能娶到司空大人的儿子,是你的福啊。”李乾清的笑意一直涌上眉梢,倒是比之前笑得更从容了。   走到如今的境地,她竟还注重血统。云平想来倒是一身冷汗,但也不知在暗地里李乾清究竟做了些什么。这江山,她莫非真的要夺回来?   都是笑谈!二十年过去了,李乾月根基已然稳固,岂容她凭一己之力去夺!想来这些日子都是自己多心了罢。来之不易的太平日子,是应该不去想那么些乱的事情。   司空袭倾步入内堂的瞬间,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只因平日大家与君染楚都见不上几次面,倒也不大记得他的模样。这样细细看去,瞅见司空袭倾那张脸大家便已然忘乎所以,谁还记得去辨认谁是君染楚。   柳玉琼被这一幕吓得够呛,但见着云平很是淡然,便晓得其中必然有原委,就顺着云平的意思装作无事一般地端来了两杯茶,“李老板,快些敬茶吧。”   云平点点头,接过一盏茶,扫了司空袭倾一眼,便径自跪地,索性直接便呈了茶给李乾清,倒也不理会司空袭倾。   见状柳玉琼连忙圆场道:“李老板第一次成亲,不晓得规矩也是常理。瞧您急得那模样!君公子,您快些过来吧!”   司空袭倾见云平正被柳玉琼气得脸色发暗,便自顾自笑着走过来跪在了云平身侧,接过茶便道:“娘,小婿敬您,请。”   “多好的孩子,真是媛开的福气啊。”一直打量着司空袭倾,李乾清接过茶连忙喝了一口,便又笑着道:“好孩子,跟了平儿,入了我们李家的门,我们日后定不会让你再受半丝委屈。”   平日里李乾清对待自己远没有今日这般热情,司空袭倾总觉得有何处不对劲,只是一瞬间,李乾清那句话便惊醒了他。   方才李乾清口中道“媛开”,正是自己母亲的表字。若不是亲近之人,怎会口出这样的称呼。况且她竟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娘,喝茶。”云平没有留意到司空袭倾的异样,平静地敬茶道。   接过茶,李乾清饮了一小口,连连点头,“平儿,过了今日也算定了你的心。日后好生照顾这孩子吧!”   “按照娘这么说,是当真要在我成亲之后,你不久便要独自出门远游了?”云平闻言便道,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想法。   点点头,碍于众人在场,李乾清没有做声。   尽管怀疑李乾清,云平仍没有再行问道。只心里念着,毕竟人各有命,她纵是蛰伏二十年都想要翻身,倒也与自己无由。自己再也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   ……   清晨,被外面的鞭炮声轰醒。朱修桓揉着眼睛便推开窗子,因在酒馆里睡了一夜,她身子有些不舒服,脑袋昏昏沉沉倒也没大看清。   酒馆对面一夜之间兀得出现了一座新开的茶楼,竟让朱修桓险些叫出声来。   对门这样大放鞭炮,惊动整条街的人,显然是想要在气势上押过这里的酒馆。况且单见对面牌匾上“醒卿”二字,朱修桓便更觉得对面是真真地针对这边的醉卿!   匆忙换了衣服下了楼,朱修桓还未开口,便撞见了刚进门的云平。平日里这个时辰云平不会来酒馆的,忽然见着她,朱修桓心里竟有种不祥的预感。   “君公子只是想要跟您怄气罢了,李老板您忙了一早上,还是坐下来歇歇吧。”柳玉琼的声音传来,倒是让朱修桓提起了精神。   云平转身望了一眼对面的茶楼,不禁小声嘀咕道:“还真是个祸害!”   话不温不火,恰好入了柳玉琼的耳,他连忙打笑道:“毕竟是一家人,赚来的银子也都放在一处。茶酒不分家,男人家在外闯荡一番倒也不错。”   “我是没那个殊荣与他是一家人,罢了,且由着他折腾!”云平闷哼一声,转身落座,抓起桌上的一杯酒便吞了入口。   摸不透云平话里的意思,柳玉琼因见着朱修桓下来,便转而上前道:“今早君公子在对面开了间茶楼,修桓你瞧瞧。”   怔了怔,朱修桓透过大门看向对面,眼神中满是迷茫。   只见醒卿茶楼的大门前,挂着那副对联:昏昏沉沉醉于尘世,凄凄惨惨毁于人世。   “他这是针对着咱们酒馆吗?”朱修桓来到云平身边,却见云平走了神。   见状柳玉琼便道:“不过是副对子,咱们反过来换一副不就省事了吗?”   回过神来,云平猛地起身,“修桓,你文采那么好,且帮咱们换一副对联。我偏不信,这厮岂要逆天!”   “平姐姐,你若换了对联,对面估计也会换。两边这么换下去,得耗着多少纸。倒不如你们好生交谈,和好便是了。”朱修桓实在不想中伤司空袭倾,只得道。   早就摸清了朱修桓的心思,云平没有理会她,径自便来到柜台旁取纸笔,提笔便要写字时,门前竟多出了一个人。   “哟,我来得真赶巧,妻主觉得没把握同我斗下去了?”司空袭倾上前几步,见云平死死抓着手中的笔,竟笑了出来。   被这一笑惹得火上心头,云平略一用力便将笔折断,随手丢在了地上。   稍稍静了静,云平侧身道:“我倒也不在乎那些银子,既然你想玩,我这做妻主的陪着便是了。”忽然间,她看向柳玉琼,“琼哥,为了庆祝染楚他开业大喜,咱们店里今日所有酒水都不用收银子了,直到送完为止。劳烦你传个信,让县城里的人都知道。”   “如此自掘坟墓,妻主也真是的。为夫的这些年经营了些田产,还算积攒了些银子。只是不知过上几日,妻主这里耗光了银子……”   “都是无谓的事,所谓千金难买染楚你一笑嘛。就算为妻的花光了银子,也无碍。你说呢,夫君!”云平的眼中完全是怒意,唇边却泛着笑。   二人对视的瞬间,竟都散发出了要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气息。朱修桓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灰溜溜地跳出大门,也不大敢在此处逗留。   因为时辰还早,店里的伙计还没上工,酒馆里仅剩了他们三人。柳玉琼有些怕出事,便借口去办事,也出了门。   店里没了别人,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司空袭倾上前勾上云平的肩,低头看着她的双眸,不禁笑道:“为夫的在外打拼家业,也是为了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嘛。何苦动这样大的肝火?”   “我看着你的脸,就觉得恶心。”冷冷地撇下一句,云平转身便要上楼去。   司空袭倾只是笑着上前几步,侧倚着身子在柜台上,口中缓缓而道:“为夫为了妻主,可是费尽心思弄到了一份帝君省亲的行进图。还有一个月,妻主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吧?”   本想继续前行,可双腿竟瞬时间无比沉重。云平侧脸看着那张脸,稍稍克制了一下怒火,可却又没有勇气下那个决定。   既然已经分开,又何必这样流连……   似乎看出了云平的犹豫,司空袭倾将指尖扣在柜台上,轻轻敲了敲,“看得出来,你倒是挺爱那个男人的,我也懒得逗弄你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搁在柜台上便道:“真不知道你这女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纠缠了我这么久,突然间我离开,你难道不会觉得无趣吗?”云平抽回身子,缓缓来到司空袭倾面前,拿起了那张地图,打开来随意瞅了瞅。   把脑袋侧了过去,司空袭倾撇嘴道:“的确,我也不知怎的,竟陪你玩了这么久。不过也好,如今你我都跟李乾月结了仇。我偏要你抢走她的帝君,给她戴顶绿帽子,她又能如何!”   “这么说,你又是在利用我,来解你的气了?”云平的语气倒是缓和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的存货定在9号,平儿和明空宝贝相隔五年重新见面了。我眼泪一把鲜血一把地码啊,这场面,我自己都陷进去了。 ☆、正文 三十四 与莫重逢(1)   拨弄着算珠,柳玉琼眼瞅着一日比一日流水的减少,心中尽是刺痛。对面那茶楼的生意红火,简直要盖过了天!   一连白送了三天的好酒,酒馆倒也空了。自己干急也没什么用,见老板那样悠闲,也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夏日里蝉声起伏,午后的酒馆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甚为安静。柳玉琼趴在柜台旁,渐渐泛起了困意,眼皮缓缓合上。   “嗵——”一记闷响,震得柜台上所有的物件都抖之一抖。   柳玉琼连忙张开眼,只见数日不曾露面的乌笛气喘吁吁地撑着身子,满头大汗地直望着柳玉琼,上气不接下气道:“待会儿我兄长来寻我,就说我没来过这里!”   未等柳玉琼应声,乌笛径自钻进了柜台,吓得柳玉琼连连退后了几步,困意倒也完全消失了。他张望了门外一番,并未见着拓拔部族有人在附近。   眼瞧这兄妹俩折腾了几个月,追来追去,竟绕了大楚一圈又回到了松营。柳玉琼只好整了整衣裳,重新来到了柜台前,翻了翻账本,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过了片刻,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柳玉琼本以为是拓拔赫邪来了,便装作不知情继续看账本,也没有理会来人。   “柳掌柜,你见云平了吗?”声音略显急促,司空袭倾面上竟泛出了少有的急色。   点点头,柳玉琼倒是松了口气,“今天早上李老板来过店里,说是取东西,然后就走了。这会子大概回家了吧!”   一听这话,司空袭倾一拳砸在了柜台上,“前几日才说好的,这会儿她就这么先走了。柳掌柜,我的茶楼这几日也交给你打点了,赚来的银子都算你的。你替我跟李夫人和朱修桓说一声,就告诉她们……我和云平结伴出游,叫她们不必牵挂。”   “这……”   柳玉琼话还没出口,只见司空袭倾急匆匆便转身跳出了门。   忽然间柜台下一阵颤动,柳玉琼连忙低头看去,关切地问道:“乌笛姑娘,你还好吧?”   沉寂片刻,只闻乌笛喘着粗气道““好……好……好个什么……拓拔赫邪他再不来,我真的就要闷热死了……”   ……   十里长的仪仗队伍,仿佛要从眼前一直连到天边。平常富家公子回府省亲便已是隆重,且让世人无法想象出帝君回乡祭祖的场面。仪仗队伍打前走,队伍后还有随侍搬来的大大小小的杂物队伍,另两边都有数不清的御林军护驾。   因帝君此次要出京城,沿途几乎都是在野外。大家唯恐伺候不周,便带足了东西。经由李乾月的意思,派出宫里三分之一的御林军护驾,又调了一支弑神骑的精兵在暗处保护周全。里里外外,倒也将莫明空围得水泄不通。   如此大的排场,所到之处,官府都会提前扫尽路上的闲杂人等,另调动地方兵力加以维持秩序,生怕帝君在自己的地界儿上出了岔子。   一来二去,倒是给一个人以极大的考验。   已经穿着夜行衣默默跟了队伍三天三夜,云平时时刻刻都寻不到机会靠近,哪怕一个守卫的缺口竟也没人留给她。想来就算到手了那地图,那也不过是张废纸罢了。   多年来不曾经手暗卫的行动,一朝间她要潜伏在从草间躲避众人耳目,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十六岁那年,自己便是这样跟着大家一起行动,如夜里的豹子一般,默默盯着周遭的一切,伺机而动。   明明只隔了几步之遥,想要靠近那华贵无比的马车,竟比登天还难!   直到马车进了灵州城,云平觉得连日下来身子很乏,便乔装一番入了一间靠近官府的客栈,稍作歇息。   隔了几个月,重新回到灵州,她自然有道不尽的感触。沐浴之后,换上简单的棉布衣裳,她尽量不惹人注意,只是等候着队伍重新出发罢了。   灵州太守为了恭迎帝君大驾,特花了大把官银修建了十几座牌楼,沿途将道路布置一新,生怕污了帝君的贵眼。种种做法,倒是比当初迎接李度风的送嫁队伍要来得更奢侈些。   为了探寻最新的消息,云平特意日日在官府附近闲逛,只想着留意四处一切的风吹草动。却不料,发现了一个绝好的契机……   ……   “你叫什么?”官府一小吏执笔问道。   故意弓着腰,摆出一副谦卑的模样,云平在脸上贴了一颗黄豆大的黑痣,将发髻整得凌乱不堪,这才在拐角处答道:“小人叫李云,修琴有好些年头了。”   “你要知道,这琴可不是一般人的琴,那可是陛下赠与帝君的宝琴。修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小吏见云平这模样,只觉得不大信任她的手艺。   连连点头哈腰,云平凑上前去道:“一提掉脑袋,这不没工匠敢过来帮帝君主子修琴了么。小人若是没把握,又怎敢来冒这险。当年,就算是咱们灵州高家主家高暖玉的琴,不也是小人亲手修的。高家里什么好物什没有,小人眼界宽,准保能帮上帝君主子。”   一听云平底气十足地谈论起高家,小吏倒也想将责任都推给她便罢了。忽然间帝君要寻工匠修琴,那些个胆小的工匠都怕丢了命,竟无人敢来应征。一连拖了数日,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自告奋勇的工匠,且见这厮如此胸有成竹,想来终于可以把这烫手的差事脱去了。   眼珠子一转,小吏连忙将云平的名字写在纸上,另差人带着云平从后门进了太守的府邸,自己倒也松了口气。   因担心败露,事先云平特意请教了城里的一些工匠,学了些修琴的手法,只为做样子蒙混过关。只是她心想着莫明空如此在意李乾月送的琴,自己心里便醋意横生,没有缘由地便有了怒火。   只是想偷偷再见他最后一面罢了,自己哪里还奢望可以带他走!   提着一小箱工具,穿过府里的长廊,云平见院中假山林立,池水通透如碧玉,不觉暗自神伤。她跟着引路的小厮走了许久,这才进了一间不大起眼的院子。   过了片刻,有人取了把断了弦的琴过来,抱给她道:“你先用这把试试,太守想要先看看你的手艺,再让帝君定夺。”   抱过琴,云平随人进了屋,将琴搁在桌上,便道:“修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了事了,我且在这里修整,过上一个时辰诸位再来此处取便是了,也不耗着诸位工夫。”   见她这么替人着想,几个小厮便点了头,纷纷退出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小屋里仅剩下了自己,云平叹了口气,打开木箱便寻出新的琴弦,开始帮这琴换弦。因为之前学过,倒也还不算过于生疏。她用了半个时辰,将琴里里外外重新修整了一遍,只希望不要露出马脚。   将琴搁在一旁,呆呆地看着那琴,她沉默了片刻,终究忍不住将琴身翻转,写了字条贴在了琴身之下……   午后闲暇,独自坐在屋里竟有些百无聊赖,莫明空正打算起身前去小憩,门外庞七询便道:“主子,太守大人送来了酸梅汤解暑。”   “还是不用了,本君想要歇歇。”莫明空起了身,缓缓向软塌边走去。   忽然间一阵叩门声响起,“帝君主子,那工匠将府里的一把破琴修整好了,您且瞧瞧这人的手艺如何吧!”   闻声顿时来了精神,莫明空应了声,来人便抱着琴进门来,将琴搁在了桌上。庞七询见状仍趁机将酸梅汤端进来,递到了莫明空的面前,“主子这样下去恐伤了身子,还是用一些罢了。”   “那你先搁在桌上吧。”莫明空走到桌旁,抱起那琴便细细地瞅了起来。   这修补的手法很是普通,甚至有些地方修整得满是瑕疵。懂琴之人,绝不会如此,想来灵州果真比起京城,只是个小地方罢了,也没什么真正的高手。   正准备搁下这琴,莫明空忽然觉得手心触在了一张纸上,便连忙将琴翻转过来,只见纸上写道:荫荫柳下明明,戚戚妙人寻寻。   联想到当日安流火留下的信,本被他当作笑谈,可若真是笑谈,又怎么会有人晓得她为自己作的《柳下明》呢!安流火没有骗自己,她……她真的没有死!   故作镇定地搁下琴,莫明空道:“你去把这修琴的人唤来,本君要当面见她。这么好的手艺,本君自然要好好赏她。”   庞七询躬身应了,便转身出了门。   见她离开,莫明空独自坐在桌边,指尖触上那纸条,便觉得浑身发热。他连忙走到梳妆台前理了理发丝,整整衣衫。可是见到镜子里的自己,那般华贵的装束,那身刺眼的玄色龙袍,直逼自己的心魄。   沉默了许久,他久久不能释怀。一切他本应知晓,都不能挽回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布衣女子进了门,恭谨地跪在地上便道:“草民李云参见帝君主子,愿帝君主子福泽安康!”   回过神来,侧脸看去,见那女子低着头,莫明空左右打量着她的衣着,丝毫找不出当年云平意气风发的影子,倒也松了口气,但仍有一丝小小的失落。虽然不是她,但今日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七询,你先出去吧。”莫明空转而看向了庞七询。   庞七询闻声便退了出去,也不作言语,便关了门。   莫明空对着镜子不禁苦笑道:“罢了罢了,你也要养家糊口,本君不会因为一张琴而迁怒于你,只愿你以后莫要滥竽充数罢了!”   女子沉默着并未应声,只是低着头跪在地上。   “你也起来吧,给外面人说,本君准你出去。”莫明空不禁侧脸看向了她,想来这女子已然被吓怕了,竟不敢吭声。   缓缓抬起头,云平霎时间望见了那张久违的脸,眼眶中温热的液体久久地打起转来,她深吸一口气,沉稳应道:“谢帝君恩典。”   错愕……惊恐……莫明空险些喊出声来,他连忙上前,只待瞧清了那张脸,便全身瘫软,跪倒在了云平面前。   疼惜地抚上莫明空的脸,云平的泪水终于涌下。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奢望过可以再次见到他。可是今时今日,可以真实地触摸到他,竟让她有些做梦的感觉。   只是见他眉间金色的龙纹花钿,同样一张脸,多了几分沧桑,却也多了几丝坚忍。这些年,在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他究竟经历了多少波折。   “妻主,真的是你吗……”莫明空怔然地看着云平那张脸,竟险些昏厥。   本能地想要将莫明空拥入怀中,可云平刚张开双臂,便又收了回来。   不可以毁掉他,绝不可以!   她深吸一口气,便道:“我不知道那酒里究竟放了些什么,我只晓得我竟没有死。这些年,陛下待你可好?”   “为什么你不抱我?你嫌弃我这身子肮脏吗?”莫明空的眉拧在了一处,不禁自嘲地笑道,“陛下待我极好,妻主不必挂心。”   怔了怔,云平平静地点头应道,“那……那就好……见你过得不错便好了。我先走了,你以后多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段的时候,我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个文文被我酝酿了那么久,情节已经融进了我的骨血里面。我一发不可收拾,为平儿和明空两个人痛哭不已…… ☆、正文 三十五章 与莫重逢(2)   缓缓起身,云平紧攒着双拳,咬着下唇便推开了门。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强硬地挤出笑容看向门外的庞七询道:“小的手艺不精,入不得帝君主子的眼,主子要小人速速离开太守府。劳烦引路。”   庞七询见眼前女子眼眶湿润,只忖度着这女子怕是被主子骂了一顿,便上前唤来了太守府里的伺人。   忽然间莫明空从屋内走了出来,拦下庞七询便道:“虽然这厮手艺不精,但合本君的眼缘。传本君的旨意,赐这匠人良籍,擢升为五品随侍,由她跟着本君便是了。”   恭敬地点点头,庞七询走到云平身边,向她微微点头,“恭喜姑娘得帝君赏识,今日也不必出府了,且留在此处伺候帝君主子罢。”   错愕地看着莫明空,云平并没有领旨谢恩的意思。   见云平挂着泪,担心旁人起疑,莫明空进而又道:“方才指责你的不是,只是与你切磋技艺罢了。瞧你这般模样,本君并不是怪罪你,你且宽宽心,好生留在本君身边罢!”顿了顿,莫明空看向庞七询,“替她安排个住处,莫要让这女子受了欺负。”   “主子慧眼识才,日后李随侍自然有一番前途。”庞七询应着又瞅了云平一眼。   只得接下来的几日,云平每日都会被传去见莫明空。两个人果真没有再谈论别的,只是在言语琴技与修琴之道。庞七询起初留心在外听了听,日子久了,倒也不再多心,便信由了那女子果真是一位难得的匠人。   多年来自己的主子从未像近日这样欢悦,竟时时刻刻都挂着笑容,倒也难得这女子讨主子欢心了。   只是短短在灵州留了几日,队伍便再次启程。云平渐渐释怀,想来在这几日里时常可以见到莫明空,倒也没什么坏处。他回宫时,自己离去便是了。如今了却心愿,日后便可以不再悔恨。   跟着众人走在官道上,云平紧紧跟在庞七询的身后,暗自将整个仪仗的部署研究了一番。恍然发现最外围和最内围的都是高手,普通的御林军夹杂在中间,象极了安流火的部署。想来凭李乾月的性子,让自己的帝君离开京城,必然会动用到弑神骑的人马。   自己多年不曾露面,加之自己在脸上做了手脚,掩藏在伺人之间虽有些冒险,倒也不会轻易被埋伏在四周的弑神骑发现。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在地,云平每一步都踏在光斑之上,许久不曾有过如此愉悦的心境了。看着周遭的一切,那郁郁葱葱的林子,那悦耳的虫鸣,足足让她醉心于此。多年来的阴霾,竟被短短几日扫除得干净。   “离下一个驿馆还有多久,七询?”莫明空忽然掀开了帘子,慵懒地揉了揉额头。   庞七询连忙答道:“回主子,还有十多里路,您若是热了,小的去取……”   “罢了罢了,你且去后面的马车上歇歇吧,这大热天莫要中了暑气。本君这会儿工夫也不大需要伺候了……嗯,李云呢?让她上车来,本君想要听她讲琴谱。”莫明空说话的模样极为平静,勾不起庞七询半丝疑虑。   连忙转身告知云平,庞七询谢过恩后,兴冲冲地便小跑上了莫明空宫车后的一架马车上,总算歇了歇脚。   云平上了车后,周遭的伺人无不羡慕这位新贵,但也实属无可奈何。   掀开层层帐幔,云平入了车内,见这华美无比的车厢之内,只侧卧着莫明空一人。她稍稍松了口气,便要行礼。   将手心搁在身下的玉席上,感受到了触骨的冰凉,莫明空缓缓坐直身子便道:“四下无人,又是在车里,旁人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妻主又是何必呢?”   云平摇摇头,还是向他叩首道:“主仆有别,不可失礼。”   猛地上前抓上了云平的手,莫明空将脸凑近云平,直勾勾地盯着她,满是愁色,“这些日子,你对我不理不睬,我都忍下了。既然你再也无意于我,为何还要冒死相见?”   吮吸着来自他熟悉的香气,云平眨了眨眼,并未言语。   苦笑着松开了她,莫明空坐在她身边,叹息道:“我本已然释怀,想要安身立命。你这样又来寻我,终是要陷我于不义。如果你真的心中还有我,就鼓起勇气带我离开这里,离开大楚,远走高飞!”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毁掉你。”云平抬起头看向了他。   “妻主,五年前,你已经毁掉了我,不是吗?”莫明空重新凑了上来,一把将云平拥入怀中。他缓缓合上双眼,静静享受着此时的静谧,用沙哑的嗓音道:“我……不介意你再毁我一次……”   多么想要扑上去吻他,可是云平的理智最终克服掉了自己的冲动。她推开了莫明空,力气却又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微微喘息着,云平故作镇定地道:“这些年,我在外娶了夫君。只是听闻你出行,我想要再见你一面罢了。我对你已无眷恋,你日后还是好生伺候陛下罢。”   眸中的悲色交映,莫明空怔然坐定身子,整了整衣衫。他将头侧到一旁,忽然间笑了出来,“一切,到底是回不去了。”   “我并未奢望可以回去。如今我只是四处流亡的贱民,什么也给不了你。此次见你一面,我只怕是一个错……”   “一切都是上天定下来的,妻主何必神伤。见妻主越发得瘦削,这些年只身在外定吃了不少苦吧……那个男人待你如何?”莫明空原本打量着云平,却又忙不迭地问了一句。   愣了愣,云平点头道:“他待我极好,是个不错的男子。”   听闻此言,莫明空沉默许久,才稍稍点头,便再也不愿做声。心底像是被生生撕扯开来,多年来的苦一股脑地向外涌出。   眸光辗转,莫明空深深提气,倒也不愿再在她面前叹息。   依旧是这样冷然的神情,无论过多少年,她终究还是她。   忽然间马车颠簸了一下,紧接着一只飞箭射入了车厢之内,发出使人毛骨悚然的一声闷响,直教人心悸。   连忙用身子护住莫明空,云平警觉地掀开窗帘,却见着外面已然一片大乱。伺人们慌张地东跑西窜,侍卫们连连拔刀相向,倒也不知是出了何事。   但闻其间有人大喊道:“快点抓住这些山贼,快保护帝君!”   “妻主,这是……”   “胆敢袭击帝君仪仗,想来并不是普通匪类。想来这附近都归当今皇贵君的长姐治理,无故涌出如此之多的贼人,怕是有人有意要与你同归于尽了。”云平说话间抓起车上的棉被,用力甩到窗前,死死堵住了窗口。   莫明空连忙用枕头堵住另一个窗口,便侧脸道:“皇贵君遭了幽禁,太女被废,他们家族完全没了指望,如今想要玉石俱焚倒也是常情。若是成功,我命尽于此,陛下顶多只将皇贵君的长姐革职查办。一招借刀杀人的戏码,演得果然划算。”   听闻莫明空分析个中缘由,云平已然知晓这些年他在宫里是如何得小心。一时间手有些松,那被子便滑落了下来。就在同时,恰好一支箭由空了的窗□□入,擦着莫明空的鬓角扎进了莫明空手中的枕头上。   一把拽过莫明空,云平掏出玄铁叶,对着窗外远处放箭的人狠狠甩去。   她掀开了车门上的帘子,拽着莫明空探出身子便跳下了马车。见四下早已乱作一团,处处都是喧嚣的人声还有流矢,云平便抓起地上的一把刀连连挡起了箭。   穿过重重的人群,云平挡在莫明空身前紧咬着牙想要杀出重围,却见着山坡两边不断有黑衣的贼人涌来,山坡的高处设下了一排排弓箭手,跟本没有一个空隙可以出去。   就在云平正焦急的时候,忽然间听闻一阵箫声响起。她连忙侧首望去,只见一白衣男子从山上飞跃而下,顿时四周迷烟四起。   在一阵白茫茫的烟雾中,云平只感觉到有人在拽着她向外跑去。她紧紧拉着莫明空,随着来人一同趁乱突出了重围。   眼见着走出烟雾,云平随手便用玄铁叶将山坡上的弓箭手纷纷击毙,又抓着刀不断砍着来袭的贼人。   “真是不省事的家伙们,送你们一剂良药算了。”只闻男子温润的声音响起,一瞬间来袭的贼人竟纷纷倒地。   云平拽着莫明空踏轻功而去,白衣男子紧随其后,三人用了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挣出了贼人的视野。   三人辗转来到山林之间,为保安全,白衣男子跳上一棵树,伏着身子死死抓住树枝便将身形藏在了枝叶中。云平见状立马拽着莫明空上了另一棵树,紧紧将他护在怀里,这才不动声色地重新看向了下方。   果然,不出片刻的工夫,一群持刀的贼人便追到了此处,四处在林间张望着,想来定是极力寻着莫明空的踪迹。   感受到了来自云平手心的温度,莫明空丝毫不敢动,只是静静享受着今时难得的一刻。离她这样近,对于自己,竟是多年来的奢望。   忽然间对面的树一阵颤动,白衣男子骤然落地,引来了无数贼人的目光。   一把把泛着寒光的刀抵在了白衣男子的脖颈之间,无尽的杀意竟将四周席卷。   云平见这情景本想跳下去相救,可看到身边的莫明空,她不禁犹豫了起来。   远远瞅着男子,云平只得心里暗自懊恼。   司空袭倾,你千万不能有事……   “大姐,帝君被女子带走了,这男的是她的同党,要不要杀了他?”一个贼人忽然问起领头的那女子道。   盯着司空袭倾的脸已然痴迷,女子回过神来,便故作正经地答道:“他是咱们找到帝君的唯一线索,一定要留活口。这人会武功,你们快些给他灌些软骨散,先带回去。我今晚便要好好审问他!”   看得出来自己大姐对这男子有意思,旁人都不敢再言语,只好听话照做了。   司空袭倾没有多言一句,便任由贼人给自己灌了药。躺在地上,他像是逆来顺受的模样,很是平静,平静得却又让人觉得可怕。   贼人们给他上了绑,便将他装进麻袋里,慢悠悠地向树林外抬去。   见到此情此景,明明晓得司空袭倾技艺高深,云平却仍有些不放心。毕竟要他只身一人对付那么多恶徒,把握还是太过于小了。   等到贼人们远去,莫明空这才幽幽地开口道:“妻主如此紧张,见那位公子相貌不凡,想来便是妻主新娶的夫君……”   “我对那个人没意思,只是毕竟他为了让你我脱身,不惜以身分散她们的注意。对他一介男子,我着实有些不放心罢了。不过现今最要紧的人是你,其他的我不想再去管了。”紧紧拽着莫明空,云平似乎此生都不愿再松开手了。   稍稍看看树下,莫明空不禁一笑,“这些年,我倒也懂得了察言观色。这里离并州不算远,且马上就能见到一间驿馆,只要妻主将我送去驿馆,便可前去救方才那公子出来。”   “明空!”云平唤了一声,紧紧抱上他,再也不愿出一声。   被这迟来的拥抱吓得不轻,莫明空顿了顿,才缓缓张开一只手臂,环上了云平的腰。另一只手紧扣树枝,直到指节发白。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人都会对旧爱有种特殊的情感,至少念旧的我,一半的心思都在旧爱的身上……(话说明空宝贝怎么都沦为旧爱了……) ☆、正文 三十六章 与莫重逢(3)   二人依偎了大半个时辰,仍不愿松开对方。不禁二人竟都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周遭一切都与自己无由,该有多好。   多年来在外漂泊的苦,使得云平越发用力,将身子几近融进莫明空的骨子里。   感受到了她的触动,莫明空也收紧了力气,轻轻开口道:“总是需要一个了结,此生明空得于妻主,已然无憾了。”   “我只恨自己没办法拿到那至高的权力,没办法护你周全。如今我自身难保,委实不应拖累你。可是,我只想任性这么一次,让我再抱你一次,日后我们便形同陌路人了……明空,明空……”郁结于心,云平的理智彻底被冲破。口中念着的,她自己竟也不知是些什么。   ……   二人并肩走在小镇的集市中,紧紧挽在一处,半丝都未曾分开。莫明空换了身便服,将那套玄色金龙礼服与自己的印鉴统统打包,由云平背在肩上。   如此一来,莫明空的装束倒也不那么显眼了,也顾得了他的安全。   因怕莫明空吃不惯路边的食物,云平特地带着莫明空去镇子上最大的酒楼里用了午膳,这才在闲暇时分重新回到了街上,只是想要稍稍修整,便要去那离这镇子不远的一所关驿。   莫明空见着路上的孩童在一处嬉戏,便不禁笑道:“若是咱们还在京城的府邸,如今咱们的女儿也应这么大了。”   “我竟不知明空你喜欢孩子?”云平玩味地一笑,扣上了他的五指。   连连点头,他抽回眸子,重新看向云平,“从前觉得孩子有些闹,只是方才一时间听见孩子的笑声,一时感触罢了。这辈子,或许我不会再有孩子了……”末尾的一句话被他说得极小声,却被云平恰巧入了耳。   眉间紧蹙,云平竟猜不透他话语里的意思。   感受到云平的紧张,莫明空扬起笑脸道:“进宫那夜,我暗自服了药。那药倒也不伤身子,妻主莫要担心。”   “对不起……”云平鼻尖骤然发酸。   看着莫明空阳光下那暖洋洋的笑容,云平的心宛若刀割。   两个人享受着这最后的几个时辰,他们谈天说地,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御司府中共同赏景的时候。明明心知就要分离,可大家都挂着笑容,绝口不提悲事。   渐渐地等到太阳落了山时,斜阳下的那间驿馆正如梦靥般伫立在路边,二人远远望着它便觉得浑身不适。   云平亲自送他进了驿馆,将包袱里的印鉴取出,交待了事情的原委。驿馆中的小吏连忙跪倒在地,向着莫明空行礼,又开始张罗了起来伺候莫明空梳洗的事宜。   直等着驿馆里派人驾快马向随行护驾的御林军副都统传了信,宫里出来的人得知帝君无事,都松了口气。众人便拟定马不停蹄地向驿馆赶来,无人再敢怠慢。   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上华贵的长袍坐在那正座上。莫明空满身的帝君威仪足以令人臣服!只是单单云平看在眼里,只觉得那是一根永生都拔不掉的刺。   相聚来得快,去得倒也快。今日一过,便是路人。   一直陪着莫明空等到了御前的人到来,发丝凌乱的庞七询冲进门见到莫明空,径直便大声痛哭了起来,直直扑向他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副都统前来询问可是安好,莫明空有条不紊地一一答道,但还是不舍地看了云平一眼。   在莫明空与副都统谈话的空档,云平隔着几个人远远向莫明空点了点头,便默然转身离去。莫明空面上故作无事,仍坐在原处,可见着云平远去的背影,袖中的拳已然攥得险些要拧断骨头。   是的,都该结束了。妻主,珍重。   ……   漆黑的夜仿佛要将一切吞噬,但闻街头打更人吆喝而过,四下便尽是静寂。   衣料摩擦的声音划过周遭,一黑影闪过这小院的墙角,下一刻便直入了院中。屋内烛火跳得妖冶,人影随火苗一齐晃动,倒映在这窗子上。   侧耳细听,只听屋内人道。   “还真别说,这小子生得太好看了,竟都不像人世里的男子了!”   “大姐,我跟了你那么多年,你待会儿可得给我分杯羹。”   “好妹子,可少不了你的。你先去把他外衣脱了,我这就去取酒弄晕他!”   ……   一幅幅恶心的嘴脸让云平作呕,只是她倒也不信司空袭倾真的会任由人宰割。这完全不是他的性子,根本不是!   又细细看了看,云平见那女子粗鲁地扯开了司空袭倾的衣裳,顿时一股无名之火便油然而起。另一女子想要给他灌酒,却被他一口吐了出来。   就在女子气得想要一巴掌落在司空袭倾的脸上时,云平破窗而入,一手拧断了那女子的脖子,另一手扯上另外那女子的头发,便对着她腰部狠踹了一脚。女子倒地,云平拔出匕首,狠狠地刺入女子胸膛,鲜血四溅,云平却连眼都未曾眨过。   第一次见云平杀人,司空袭倾忽然间冷笑道:“果然不愧是御司大人。平日里只是派手下去行动,我还以为大人只懂得发号施令,实则是个绣花枕头呢。”   “这御司的位子,若不是你能狠得过别人,又如何能登上!”云平拔出匕首,厌恶地将匕首丢在怕一旁。“别装了,不就是软骨散,你那么神通广大,理应已然自己解了。”   司空袭倾摇摇头,淡笑道:“还以为你不会来,你就这么闯进来,真真的叫为夫的吃惊呢。为夫只是许久不曾见过这样蠢钝的女子,居然给敌人留了活口还起了色心。本想过一会儿再出手,谁知妻主竟比为夫还要急色,径自这么杀了两个人。”   “瞧瞧袭倾,多日不见,说话还是这么酸。我倒也想通了,白白捞上天下第一公子做夫君,实为划算。以后养着你当花瓶观赏把玩着,倒也不错。”云平走上前去帮他解开了绳子,戏谑道。   打量了一番云平,司空袭倾缓缓掏出怀里的解药,吞服下去,这才稍稍定神道:“看来你定然是亲自把你的夫君送回了那狗皇帝的身边。”   坐在司空袭倾的身边,云平点点头,双手撑着身子,“也算是亲手吧,他过得很好,我便放心了。”   “你放心了,可是我不放心。你一时情急用了那么多玄铁叶去杀那些贼人,加之你使暗器的手法独特,周遭那么多弑神骑的人定然会认出来。估计在你来这里寻我的路上,你已经被人盯上了,妻主。”司空袭倾缓缓站起身子,对着窗外莞尔一笑,“今夜的月色格外的好,只是月光让那几缕云都没了踪迹,倒是可惜了……”   冷笑了一声,云平也起身上前道:“手下败将终是手下败将,既然我可以做她们的统领,又怎么会被这些乌合之众所擒呢?”   笑而不语,司空袭倾只是隔窗望月。   听闻外面有阵匆匆的脚步声,云平只觉得四周已然被人围上了。她关上窗子,从地上捡起那把匕首,“你就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我死吗?”   “瞧妻主的话,为夫的怎会希望妻主出事呢?况且我们同在一屋,我走出去,她们必然也会动手。”司空袭倾说话间,轻轻推开了门。   云平正欲前去阻拦,却只见得他跨出了门。   隔着门,云平屏息间,听闻外面道。   “诸位来得匆忙,何不稍作歇息,再进屋将你们旧日里的大人碎尸万段。”司空袭倾的声音高昂悠扬,响彻了夜空。   树枝摩擦的声音一阵响起,无数人落地。   连连鼓掌,一女子的声音传来:“自帝君出游之初,我便断定云大人会出现。没想到她竟阴差阳错地救了帝君一命,过几日传入陛下耳中,陛下定然也会力邀云大人回宫一叙。与其劳烦陛下,倒不如先由我送云大人一程。”   “瞧瞧,穿上这御司的官服,安大人倒也有了那么几丝模样。只可惜终究只是个鹰犬,再好的女子也入不得本公子的眼。本公子对你们这个弑神骑可算是佩服,无情无义,冷血狠毒,远远盖过江湖上任何一个邪教。不愧是陛下养的狗,真是听话。”司空袭倾说话间,大笑了起来,“狗皇帝养着自己便罢了,竟还养其他的狗,滑天下之大稽!”   “想不到云大人身边多了这样一位公子,脸生得好看,就是嘴太过毒辣……弑神骑听令,擒住这男子将他舌头割下来!今夜本大人亲自去解决那个反贼!”安流火高高扬起手一声令下,四周无数的女子一齐涌上来,刀锋直指司空袭倾。   不屑地环视了一周,司空袭倾正欲掏出药瓶,却被忽然出门的云平一把拉上。   “你的药对她们没用,不必浪费了。我的手下,我自然清楚。”云平瞬时间挡在司空袭倾的面前,那张脸呈现在众人面前时,倒是让不少人都为之一愣。   安流火见手下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便喊道:“她如今只不过是个反贼,你们怕什么。取云平人头者,赏黄金百两!”   阴沉地笑了笑,云平目透凶光,“既然你们想要死在我的手下,我倒也没什么抱怨。毕竟你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如今要我亲手毁了你们,我竟有些不忍呢……”   “别听她废话,给我上!”安流火再次下令道。   众人鼓足勇气,纷纷冲上前去,猛地便将自己的刀刺向昔日里敬畏的大人。云平侧身夺过众人,一把钳住一个人的喉咙,稍一用力便将其捏碎。   丢开手上的人,云平掏出玄铁叶对准诸人的咽喉,用尽全力掷出,竟未曾眨过眼。她抓起匕首向来人刺去,手法极为精准,招招都中了对方要害。   安流火眼见着手下一个个倒地,心有余悸。想来今日带弑神骑来杀云平,竟是个可笑的错误……没有谁比云平更了解弑神骑!   “一群疯狗自相残杀,场面颇为壮观。得了得了,我也瞧累了。妻主,我带你离这些疯子远一点吧。”司空袭倾瞪了安流火一眼,便环上云平的腰。   在安流火分神之间,只见二人跃上院墙,一同消失在了无尽的夜色当中。   贱男人!   ……   烛火跳动间,许久不曾独处在这书房中,她竟感到百般不适。夜已过半,身子的确有些乏了。只是想来再过二三个时辰又该去上朝,如今睡了只怕于事无补。   满桌堆积的政务,已然将她仅存的一缕希望吞噬。   挪了挪身子,李乾月伸出手去端起茶杯,不由地道:“明空……”   “陛下,有何吩咐?”一旁的伺人连忙走上来询问道。   一时间百感交加,李乾月搁下杯子,不禁叹息,“朕这些日子忙糊涂了,竟忘了帝君他已然离京。茶凉了,朕本想替帝君也换一杯。”   闻听此言,伺人连忙俯首道:“小的这就端壶热茶来!”   “不必了,这里只有朕一人理政。过几日等帝君回宫,你们就学得聪明些,每隔一段时候进来换热茶给帝君享用。他处理政务时太过专心,朕瞧着也……”说到此处,李乾月心中竟起了一种可怕的念头。   她想在夜里便快马加鞭追去并州,哪怕只见他一面再回京,倒也算是值得的。   忽然间门外响起了叩门声,李乾月将思绪拉扯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三十七章 风云突变   伺人们给李乾月换了热茶,顺带着让门外通传的弑神骑副使进来。   重新端起茶杯,李乾月看向匆忙跪地的副使,便不解道:“这是做什么?夜里深了,还会出什么大事,如此慌慌张张!”   “陛下,是安御司遣的快马来报。帝君主子在路上遭了贼人的埋伏……”   “啪——”茶杯骤然落地,茶水伴着雪瓷四溅。   猛然站起身来,李乾月只觉得一阵晕眩。她支撑着身子,指着地上的副使大喝道:“废物!我堂堂大楚帝君,岂是能这样任由流寇……”   “陛下息怒!帝君被随行的琴师救了下来,当天便送回了驿馆。帝君安然无恙,只是……只是那琴师……”副使一时间竟不敢再往下说。   见副使止声,李乾月稍稍定神,遣走屋里的所有伺人,并让人关上了门。   坐回椅子上,李乾月阴沉的嗓音在书房中扬起,“那琴师,如何?”   副使将身子挪上前来,压低声音道:“陛下,安大人说,那琴师的容貌与云大人……不不不,微臣是说,那琴师与反贼云平一模一样。听闻那琴师是帝君在灵州聘来的,随后一直带在身边。那琴师护着帝君穿过乱箭,冒死相救。事后安大人觉得蹊跷,便亲自藏在驿馆中瞧了瞧,只道那琴师与反贼云平一模一样。”   一掌拍在桌面上,李乾月怒上心头,“弑神骑寻不到尸体,朕便晓得有古怪。一杯毒酒竟也死不了她一个云平!”   “陛下当心身子,莫要因那反贼伤了凤体。”副使见风使舵道。   李乾月冷静了片刻,提笔便写密旨,一面吩咐道:“莫要让朝野知晓此事,你且拿着朕的密旨,告诉安流火,让她带弑神骑将平儿杀……且慢,一定要留活口,带云平来见朕!”想起自己多年的心血,李乾月一时竟有了丝不忍毁之。   副使未曾想到李乾月会说出这番话,只好躬身取了墨迹未干的密旨,灰溜溜地转身出门去了。足足一副奴才相,让李乾月厌恶至极。   门外的随侍进了屋端来些糕点,见李乾月面上并无异色,稍稍安心。   发觉到来人在大量自己,李乾月猛地看向随侍,便道:“朕有些乏了,你替朕张罗着就寝吧。另传朕的旨意,催促帝君祭祖之后速速归来。”   “主子,帝君他……”   “明日便解了皇贵君的禁足,赐他黄金三十箱,再让他来见朕。你且给楚勤传个信,要她晌午来陪朕用午膳。”李乾月起身便向前走来,可忽然间抚上面颊,便又道:“让楚韵、楚凌、楚亭都过来。吩咐御膳房,只管挑皇贵君喜欢的菜色。”   被李乾月忽然间的逆转给骇到,随侍只是在惊讶间俯身点着头,原本的睡意倒也完全除去。多月来失势的皇贵君重新获宠,莫非宫中又要易主了?   ……   一场雨后,路上尽是泥泞。天蒙蒙亮时,官道上已然不再寂静。来往传送文书的快马飞驰,悦耳的马蹄声响彻林间,甚至掩住了鸟鸣。   踩在烂泥上,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远远瞅着无尽的前路,不由得走了神。她塌下的鼻梁,满脸的雀斑,加上眼角一处狰狞的伤疤,构成了林间另一道“风景”。   同行的另一个乞丐长得眉清目秀,虽满脸污渍,五官倒也算端正。同样身为乞丐,二人的反差倒着实不小。   见那极丑的乞丐发呆,同行的乞丐走上去拍了下她的肩膀,用着京城周边的乡下口音道:“你在揍撒捏?”(作者汗:纯山寨陕西话,毕竟当年长安……你懂得)   回过神来,丑乞丐向那乞丐投去一记白眼,也用乡下口音答道:“额心里想着,莫见过你这么个浑球!”   “额救列你,你咋设额四浑球捏?你看额给你做滴这张脸,多撩人滴!”说话间,那乞丐捏上了丑乞丐的下巴,自顾自地点点头,转而用官话笑道:“妻主还真是标致。”   一把拍开司空袭倾的手,云平瞪了他一眼便继续前行。   连忙追赶上去,司空袭倾用胳膊肘轻碰云平,故作柔声道:“咱们二人上路太过招摇,为夫的替妻主和自己换了脸,不是正好可以躲过那群走狗的耳目吗?”   “扮乞丐倒也罢了,你怎么不把你的脸也画得像我这么‘标致’?”停下步子,云平抬头瞪向司空袭倾的双眸。   看到那样一张脸正严肃地看着自己,司空袭倾一个没忍住,竟失声笑了出来。因见云平面色越发不佳,他连忙止笑摆手道:“为夫只是觉得,妻主这模样,瞧着煞是惹人怜爱呢。为夫自己的这张脸做得也没有妻主出色……”   毕竟只有他会易容术,云平吞下怒气,只得忍下了这走来一路受的屈辱。被画上这样一张脸,二人在回松营的路上,云平早已受尽了折磨。路人见她便避而远之,就连狂吠的恶犬见她都闻风丧胆而逃。身子倒地安全了,可自己却耐不住那厮这般作弄自己。   深提一口气,云平骤然笑容满面地看向了他,“袭倾,既然你这样深爱妻主,不如让妻主亲一下吧?”   闻声便立即花容失色,司空袭倾惊慌地向前跑去,又用乡下调子道:“你能追上额,额今天夜里把整个人都送你!”   云平连忙追上去,同他在泥泞的官道上打闹了起来。   忽然间察觉到有马蹄声渐进,二人纷纷回头,却见着一群身着软甲的女子飞驰而来。远远瞧着,正是弑神骑的人马。   云平正欲出手,却被司空袭倾拦下,他侧脸道:“先不要动,她们八成认不出我们。”   点点头,云平也不吭声,静默地与他继续前行。   果然,那一群女子策马而过,马蹄将烂泥溅得四处皆是,惹得云平心生厌恶。但女子们由始至终未曾正眼瞅过二人一次,倒也让二人都松了口气。   身上被溅了不少泥水,云平低头看去,只因那破烂的衣服早已满是泥泞,倒是将泥点衬得极其寻常。她便也没了什么怒气,继续前行。   “本来想利用你给皇帝戴个绿帽子,不曾想你竟然又把你夫君送回到皇帝那里了。如今倒还惹得我也沾了一身脏。”司空袭倾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泥点,不禁抱怨道。   云平往前走了几步,“倘若我一时情急带他离开,暂且不提日后被朝廷抓到。凭李乾月的性子,想来会牵连整个莫家。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明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人受牵连。再者他跟着我四处流亡,我也于心不忍。”   “也不知莫家少爷是哪里捡来的运气,竟能同时让狗皇帝和妻主动心。不同人不同命,想来倒也是这个理。这辈子我怕是没这福气咯!”司空袭倾酸溜溜地看向云平,眸中却掩着一丝悲色。“罢了罢了,又不是什么深闺男子,我竟忽然发出这样的牢骚!”   二人重新上路,渐渐消失在了晓色中……   ……   看着桌上的大红喜字渐渐走了神,刘泠然坐在梳妆台前黯然神伤。昨夜那皇家的婚礼仍历历在目,醉酒后回到床榻边,那折扇后掩着的面却不属于心爱之人。   就这样听从安排,娶了吏部尚书的儿子,一切终已成定局。   叩门声响起,刘泠然回过神来一把将喜字揉成一团,高声道:“进来!”   按照规矩大婚后应搬到宫外的府邸,刘泠然只因住惯了自己以前的府邸,便自请搬回了曾经的刘府,只是将匾额换了换。为了不失体面,李乾月命人将刘泠然的府邸翻修一新,又扩建了几间院子,这才着手安排她的婚事。   以前的管家匆匆进了屋,连忙便道:“主子,王君他……他……”   疲惫地转过身子,刘泠然几乎已经不想再听到那个人的半点事,“慕遥光又想做什么?想要拆了这里,只要他上报陛下,我无所谓!”   “主子息怒,王君自幼娇生惯养,在您面前失了礼数也是自然,日子久了便就过去了。今早王君嫌弃府里的碗筷不是鎏金的,小的便订了一套新碗筷。可是方才王君又说想要汝窑制的瓷碗筷,那可是官窑,需要您亲自……”   狠狠将喜字揉成的纸团丢在地上,刘泠然起身正欲破口大骂,没成想到门被一只手推开,她的夫君吏部尚书之子慕遥光缓缓便进了屋。   一眼瞧见地上的喜字,慕遥光怒上心头,可又忽然笑道:“外室的孩子自然比不得正统的皇女来得尊贵。太过小家子气,瞧这寒酸的屋子,哪里是人住的!”   稍稍静了静心神,毕竟如今不宜惹李乾月注目,刘泠然扬起笑意走上前去,弯腰捡起了地上红色的纸团,对上慕遥光的眸子,“是啊,臣子的血统自然要比圣上的血统卑贱。什么样的卑贱之人,竟也妄想羞辱天家之女,简直是愚蠢至极!”   “李楚韵你……”   “也不知道慕尚书的家教竟这样差,天下间有资格直呼我姓名的人,只有母皇一人。而你,慕遥光,区区卑贱的臣子之子,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狂吠!”刘泠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便抓着纸团大步离开了房间。   一时气不过,慕遥光随手便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掷于地下,转而大吼道:“李楚韵你给我站住!你给我站住!”见刘泠然已然走远,他一气之下,随手便掀翻了身旁的雕花檀木桌,一脚将散落在地的桂圆花生踩得稀烂。   管家竟也不敢去拦,站在一旁,不禁为未来府里的安宁担忧。   因久日阴雨连绵,骤然间天气晴好,倒也让李乾月有了出来散步的心思。闲来与皇贵君相游于园中,听着御花园里清脆的鸟鸣声,吮吸着雨后浮出的花香,倒也别是一番风景。   在园中游了大半个时辰,李乾月寻了座凉亭,便吩咐着在此处落了座。   皇贵君见李乾月笑意盈盈,便上前亲自替她端茶道:“数月不见陛下,陛下的笑颜竟越发好看了。”   亲手接过茶杯,李乾月小抿了口,“倒是让你白白受了委屈。朕当真是被那个男人迷了心窍,这些年只做了些糊涂事。”搁下茶杯,李乾月唤来了随侍,“方才你不是说楚韵府里的人传来消息了吗?说给朕听听。”   随侍连忙弓腰,恭谨答道:“启禀皇上,二皇女与王君自成亲后便不合,日日在府中互相大骂。二皇女不喜王君的性子,王君亦不悦二皇女……”   “既然嫁入天家,怎么这样不守规矩,连自己的妻主都敢骂?”皇贵君一时来了兴头,面上愁容不展,心中却乐得前仰后翻。   摆了摆手,李乾月侧过身子,不禁一笑,“想来这也是好事。朕拿那丫头没办法,倒是这慕氏帮了朕。楚韵性子倔,有个慕氏在旁压着她,倒正好将她的脾性消磨消磨。”   想起刘泠然旧日种种的无礼举动,皇贵君倒生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李乾月唤来了琴师,又差人将面前的紫玉糕送去予了李楚勤。皇贵君坐在她身侧,静静地端详着李乾月,心中的暖意腾然而起。   无意中,皇贵君瞧着远处有一伺人急匆匆向这里赶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伺人踩上台阶,进了亭中,便跪倒在地,“陛下,帝君……帝君的仪仗今早入了京,因您不曾下旨意,宫门处的守卫不知开哪座城门迎帝君回宫。还请您定夺。”   面上的喜色瞬间全无,李乾月沉默了片刻,看看这几个月瘦削不少的皇贵君,心中竟一阵刺痛,“传朕的旨意,让帝君在宫门前下车,亲自由广武门走进宫,直至走到朕的御书房门前,其间不得有人搀扶,他亦不得停歇!”   被李乾月的一席话惊得不轻,伺人连连叩首,便匆匆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三十八章 凉秋哀景   坐在铜镜前,且由着庞七询给自己整理好了衣冠。一时间想到要回到那座皇宫,莫明空竟犹豫了。   此处的驿馆离皇宫仍有几条街的距离,若是此刻离去,便可了却了这痛苦。可是倘若自己真的做了,便是陷整个莫家于不义。   门被推开来,一侍卫跪地而道:“主子,陛下……陛下让您亲自走回宫去,直到……直到亲自走到御书房。其间不得停歇,伺人不得搀扶。且……且是由宫里一向留给杂役进出的广武门进去……”   听闻此言,莫明空倒是不曾惊讶,可庞七询却连忙想要上前问个明白。   喝止住了庞七询,莫明空遣走这侍卫,命庞七询重新关上了门。   缓缓起身,莫明空一手拔下头上的金簪,不禁笑道:“安流火带人暗中随行,有些事想来是不必去猜的了……七询,难为了你。此番回宫,本君必然失势,你若愿意,本君现在就做主放你离开,也不必再随本君入宫受那苦。”   连忙跪倒在地,庞七询连连叩首,“小的与主子早已成一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子如今有了难,小的若是丢下主子离去,便真真的就是没心没肺的歹人了!求主子莫要遣走小的,七询愿跟随主子一生一世!”   叹了口气,莫明空端起桌上已然冷掉的茶,自感哀愁,“又是何必呢。还不知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本君,你且起身吧。”   ……   烈日当头,莫明空在庞七询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他的现身,惹来周遭无数的目光。侍卫们纷纷跪地,无一人敢直视他的面容。转瞬间,他已然入了宫门,独自一人行在前方,每一步都沉重地踏在了这片他憎恨至极的土地上。   青石板早已被踩得光滑,莫明空行在那上面如风一般。他每跨出去一步,心中就如刀割一般。他明晓得四周暗处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些人贪婪地不放过他的每一个表情,只愿抓住他的丑态。   可是他决不允许让任何人得逞!   他笑了,如野蔷薇般让人不可捉摸。脚下的步子渐渐轻盈了,他如同寻常散步一般,挂着淡笑,行走在这众人的面前。   隔着长廊,皇贵君远远见着莫明空上了台阶,他便打算上前去羞辱一番。可是乍然一想,李乾月忽然改态,说不定只是一时生莫明空的闷气。自己好不容易解了禁足,如今这样做怕是不妥,只恐日后莫明空前来报复。   思前想后,皇贵君倒也没了与莫明空周璇的心思,径自向一旁走去,便也不再理会另一边“热闹”的场景了。   一切如一场噩梦般,当莫明空来到御书房门前时,身子与心里都已然疲惫不堪了。他远远望着大开的门,双腿却再也没有半丝力气踩上那台阶。   身旁李乾月的随侍忙不迭提醒着,莫明空不情愿地上了台阶,缓缓进了御书房。   “臣伺参见陛下。”重重地跪倒在地,莫明空已然没有心思抬头去看李乾月那张脸。   原本正在看奏折的李乾月闻声,不禁抬起头来看去,见莫明空脸色苍白,便不由得想要伸手去扶他。可一瞬间云平的脸从脑海中划过,李乾月便打消了那念头,只是撇下手中的奏折,“起来吧。”   恭敬地俯身叩首,莫明空平静地起了身,“谢陛下。”   见莫明空如此释然地站在自己面前,李乾月很是不悦,“你晓得你错在何处了吗?”   点点头,莫明空缓缓看向李乾月,“臣伺错在生于官宦之家,无力左右自己。被人如同礼品一般送来送去,此时又偏偏惹得陛下愁了心……”   李乾月顿然大怒,她猛地起身直指莫明空怒吼道:“自你进宫后,这些年枉费朕处处替你想得周全,你可曾一日以真心待朕!”   “在陛下的眼中,明空不过是用来试探云大人的工具。陛下亦不曾待明空真心,明空既然早已知帝王意薄于朝露,又何苦以真心交托于陛下。”他那样的平静与淡然,与云平当年的模样如此相似,倒是更惹得李乾月怒火中烧。   “放肆!”李乾月一怒之下竟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拨到了地下。“莫明空,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莫明空抬起头,不禁冷笑道:“臣伺请求陛下赐死。”   “死?你连被赐死的资格也没有!这一生,朕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话间,李乾月唤来了门外的随侍。   随侍进门见屋里乱做一团便晓得出了乱子,连忙扑倒在地。   李乾月平静了一下气息,阴沉地盯着莫明空,“废莫明空帝君之位,即日贬为伺君,赐号彘。容华殿封宫,将彘伺君迁入凉秋台。没朕的允许,不得外出。每个月不必给那里拨月俸了,且由他自生自灭!”   莞尔一笑,莫明空叩首道:“谢陛下圣恩。”   越见莫明空不生气,李乾月的怒火便燃得越旺。   这个男人竟这样不在乎自己!宠他或是贬他,他都是这样的一副表情。他究竟晓不得晓得,比起同皇贵君那般发疯似得大吵大闹,他这样子倒是更让人生厌!   ……   清晨,推开阁楼的窗子,朱修桓不禁伸了个懒腰。   云平与司空袭倾一同离去,这街上也冷清了不少,再也无了往日的喧闹。不过一时间不停二人斗嘴,倒也让朱修桓很不自在。   她梳洗之后便换了身干净衣裳,哼着小曲便下了楼。   大早上伙计们都还没上工,偶有伙房的几个人在忙,大厅里空无一人。想来昨夜柳玉琼在对面茶楼帮着算账,怕是睡在了对面。这边堆下的活计,怕是只有自己一人来做了。   朱修桓来到柜台前,轻轻取出账本,又弯腰看了看木盘中收下的散碎银子。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大清早她竟听见门外有叩门声。   且搁下账本,朱修桓绕过柜台向前凑了凑,果然听见大门正被人扣着。她一把拉开门来,面前一身锦缎的中年女子竟那样面熟。   那中年女子见着朱修桓,不禁面露喜色,“好侄女,姨母听闻你来了松营,果真在此处见到了你。这么多年过去,你竟出落成大姑娘了!”   “崔……崔姨母,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朱修桓愣了愣,揉揉眼睛,“您不是在京中做官吗?”   崔尹带着几个随从一并进了酒馆,随从帮着关上门,纷纷站在了崔尹的身后。   因自幼自己的母亲与崔尹交好,终日里自己都能与这位姨母见面。久而久之,也算是熟识了。一朝家道中落,隔了这么久忽然见到故人,朱修桓难免有些感触。   捡了张干净的桌子落座,崔尹命小厮将糕点一并搁在了桌上,亲手替她拆开来这些糕点,“一听说修桓你在这里,我便连夜亲自做了京城的点心,只为让你尝尝。这些年也不知你是如何过的,你母亲还好吗?”   眼眶微微湿热,朱修桓一抹眼睛,连连摇头,“家母在路上病重,因耽误医治,便过世了。我被扣在官营里两年,做着些粗活,她们根本不把我当作人看……”   见状连忙掏出手帕递过去,崔尹一时叹道:“你自由身子便尊贵,哪里可以受得那样的气!快别哭了,女子有泪可不轻弹!”   多年的苦再次被崔尹的话勾出,朱修桓愈发得泣不成声。   “当年因我女儿纵马杀了人,拜那个小贱人所赐,我也丢了尚书的位子,被贬来了松营做县令。边塞多愁苦,咱们这些久居在京中的人,哪里遭得了这样的罪。我的独女被处死,自己孤苦无依地耗在这里,倒只希望一死了之。可家里还有夫君,我终是放心不下啊!”崔尹说着,眼睛也红肿了起来,连忙用袖口拭去浊泪。   朱修桓顿感惆怅,便坐到崔尹身边,关切地道:“我竟不知姨母家出了这样的变故。逝者已去,姨母莫要难受了,崔姐姐也不希望看到姨母这样惆怅。”   紧紧握上朱修桓的手,崔尹连连摇头,“看到修桓你,我竟又想起了云平那个小贱人。且当她是皇上养的一条狗,我本不该同她追究。奈何如今你我家破人亡,竟都是因为这厮!”   被崔尹忽然的一句话吓得不轻,朱修桓只有一边忖度,一边没有底气地应道:“都……都过去了,毕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算了吧。云御司不是已经死了吗?”   “修桓,你们朱家三代为官,如今却落得这步田地。都是谁做的,你怎能这样轻易就忘却了!陛下的意思有谁知道,还不都是那个小贱人做的手脚。在朝中谁得罪了她,她只要在陛下面前提一句话,日后便可借着陛下的名义除了那人。”崔尹捶胸痛惜道:“修桓,你不曾在官场待过,自是不晓得其中的世故。罢了,罢了!”   想起旧日云平待自己的好,朱修桓心中的疑虑油然而生。   是啊,都是为陛下效忠的臣子,陛下若要怪罪,在朝廷上便可降职,何必要暗自派云平去做手脚,从而借题发挥呢?   可是依平姐姐口中所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她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崔尹见朱修桓面上十分慌乱,便借机又道:“当年那个小贱人十九岁便害了你们朱家,那个时候朝堂上,大臣都知道你母亲是被冤枉的,可谁又敢出来替她说话呢?唯独有一人上奏为朱咨她请求饶恕,谁晓得那人竟被云平当众亲手所毙命。这样毒辣的贱人,修桓你竟还替她说好话。不是姨母心狠,若是姨母晓得那贱人埋在何处,姨母定要将她尸首挖出来,将她挫骨扬灰!”   心中一阵阵的抽痛,朱修桓只觉得上天给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是啊,平姐姐杀人时那模样完全如同另一个人。或许那才是最真实的她!这些年跟在她身边,自己就像她的小厮一样,任由她差遣。   自己鬼迷心窍般听信了她所有的话,她在自己面前演了那么多出苦肉计,自己竟还被蒙在鼓里。她终究是朝堂上的人,心机比自己要深过千万丈……该死的,这些年,自己究竟被她骗成了什么模样!   面对着昔日最疼自己的姨母,朱修桓宁可相信崔尹,几乎也不再愿意相信旧日与云平交心时,那澎湃的热情了。   崔尹念着朱修桓自幼没什么主见,又见她此时被自己的言语所动摇,便趁机又道:“咱们还是不提那个人了。修桓,来,尝尝姨母做的点心。”崔尹亲手给朱修桓捏起一块,挂着泪痕的脸绽放出了和蔼的笑容。   接过点心,咬在嘴里甜滋滋软绵绵的,朱修桓不禁哽咽。   她恍惚间,吞下了整块的点心,鼻尖发酸,轻声道:“我晓得,平姐……云平她没有死,而且过几日便会来到松营……”   崔尹闻言装作大惊般望着朱修桓,连忙问道:“此话当真?若是她没死,倒也正好成了我们报仇的愿。这几日弑神骑的安大人正在松营附近,大可由她上报给陛下。”   觉得嗓子发干,朱修桓端起一杯凉水喝了口,哑着嗓子道:“安流火根本不是云平的对手,因为包括安流火在内,整个弑神骑都是云平一手的杰作。动用弑神骑,根本抓不到云平,而且会打草惊蛇。”   崔尹只知朱修桓与云平在一处,却不晓得朱修桓这样了解云平。   顿了顿,朱修桓看向崔尹,“姨母……可有一剂良药?”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三十九章 兴泷丐帮   “好心的各位大善人赏点吃的吧……”云平伸出手念着那句话,心不在焉地扫了四周一圈,竟发觉这镇子的兵力布得更多了。   一路走来,四处都是弑神骑的眼线,想来只有快些回到松营,通过乌笛得到鲜卑的庇佑,自己才可以脱险。只是长路漫漫,想要回去谈何容易。   “凭你那么一句,谁会给你吃的!”司空袭倾率先扑到路中间,抱着路人的大腿便哭喊道:“好心人啊,我们家遭了天灾,我已经好几天没饭吃了……求求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吧!”   路人尴尬地望着四周,忽然瞅见路边那奇丑无比的乞丐正如饿狼一般盯着自己,路人便连忙掏出几枚铜钱给了司空袭倾,不自在地匆匆离去。   到手了几枚铜钱,司空袭倾爬到云平身边,盯着云平的那张假脸不禁笑道:“长得丑果然还是有那么点功用,今天为夫可以帮妻主买葱油大饼吃了!”   “看你把什么都当作是在玩,我倒是觉得你这个人也不赖。好歹能看开那么多,比起有些人,你也算是豁达了。”云平瞅见他的笑脸,不由得道。   被云平冷不丁这么一句夸赞给骇得不轻,司空袭倾愣了愣,便又笑道:“第一次听见妻主夸人,逗得为夫心情不错,今天晚上加点料,为夫就狠下心,自掏腰包帮妻主改善一下伙食……嗯,不吃葱油大饼了,为夫去给妻主买熏肉大饼。”   “那倒谢谢你了,夫君。”云平顺着他的话,嘲讽道。可是一时间,她竟也笑了出来。   巷口拐角处——   “帮主,有两个新来的跟咱们抢地盘!”   “是啊,您瞧其中一个,长得那么丑居然还有脸面出来讨饭!”   “竟敢跟老娘抢地盘,不想活了!姐妹几个,给我上!”   ……   与司空袭倾嬉闹间,云平警觉地看向一旁,竟瞅着有不少乞丐冲过来,心头一紧。   一个乞丐握着棍子便抵在了云平的咽喉处,破口大骂道:“你丫的是哪里混的!敢来这里抢地盘,是瞧不起我们兴泷丐帮吗?”   愣了愣,云平瞅着这人皮肤黝黑,门牙外呲,压根不像是弑神骑的人。稍稍定神,云平握上木棍,向外推了推。   司空袭倾见状连忙护着云平,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放低语气道:“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莫要伤了我妻主!”   一听这话,在场所有乞丐竟哄然大笑。   那握着棍子的女子用棍子指指云平的脸,又指指司空袭倾的脸,连连摇头,“今天我总算知道什么叫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笑什么!”忽然一个女童的厉声从人群后传来。   乞丐们纷纷闭紧嘴巴,自动向两旁避开,专门为来人让出一条道。   一个穿着杏色小衫的小女孩来到此处,看上去大概只有八九岁。和周围的乞丐们相比,她倒算是白净整洁,“一表人才”了。   小女孩背着手看了看司空袭倾,又看看云平,便清清嗓子,煞有介事道:“今日本帮主心情不大好,碰巧你们两个占了我们丐帮的地界儿,更是让本帮主不悦。识相的,交了银子,本帮主便放你们离开!否则……”她侧身看向那握着棍子的女子,又清了清嗓子,挺起了小胸膛,“否则棍棒无情,你们今日绝对不能没事地离开!”   那握着棍子的女子立马跳出来挥舞了两下木棍,显然是在给那女童增加气势。   司空袭倾打量了这小女孩片刻,便故意苦着脸道:“帮主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放过我和妻主吧!我们也是逃荒来了这里,不懂规矩……”   忽然间小女孩眼前一亮,盯着司空袭倾竟出了神。见司空袭倾跟自己说话,她连忙改了口气,“漂亮哥哥,你怎么趴在地上啊?我娘说地上凉,趴久了会惹上风寒的!”   周围的乞丐得到会意,便一同将司空袭倾扶了起来,嘘寒问暖。   “这样吧,见你们无依无靠,不如你们加入我们兴泷丐帮。以后本帮主罩着你们,没人敢寻你们的事端,如何啊?”女童得意地看着云平,完全摆出了一副王者的姿态。   已然被这孩子逗得不行,云平连连点头,“那谢谢帮主!”   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女童刚一转身便拥上司空袭倾,用充满稚气的声音问道:“漂亮哥哥,我叫雀儿,你叫什么名字啊?大哥哥你饿不饿,我那里还有包子……”   见女童和司空袭倾越走越远,众乞丐也都纷纷跟了上去。   仍坐在路边,云平倒是心里纳了闷。   如今司空袭倾易容出的那张脸远不及他的真容,却也凭着那么一张脸勾来了这么一个小女孩。倘若一日他以真容示以这孩子,那孩子岂不是要铁了心娶他走?   傍晚,随着一群乞丐来到了一间破庙里。因劳累了一天,云平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倒也不大再对那边的场景有什么兴致了。   那名叫雀儿的女童缠着司空袭倾问东问西,叽叽喳喳无休无止,惹得整间庙里都是她一个人的声音。她又不停地吩咐别人拿来好东西给司空袭倾吃,似乎不止是云平,“眼红”的人倒有不少。   几个乞丐干巴巴地看着帮主把大家讨来的东西都给了那人,着急倒也无用。只是不晓得雀儿的心思。明明这男子是那个丑女人的夫君,帮主这么亲近他只是徒劳。与其白白浪费力气,倒不如省着点那吃的,毕竟大家都一日不曾开伙了。   揪下一支油亮肥嫩的大鸡腿,雀儿笑眯眯地递到司空袭倾嘴边,一手又夹起菜直往司空袭倾的碗里扔。那双眼睛里,竟满满都是他的倒影。   司空袭倾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这样照顾,全身都是寒意。只是思索着,若是跟着这群乞丐,倒也正好可以躲过外面的风头。他远远瞥了眼云平,便道:“帮主,妻主她……”   瞅瞅角落里坐着的云平,雀儿一时沉了脸色,搁下鸡腿,指着她的脸道:“那个……你叫什么?漂亮哥哥要你过来,你就过来吧!”   慵懒地摆了摆手,云平将头靠在墙壁上,轻笑道:“不必了,你们好好用吧,我还是先出去透透气……”   “讨厌鬼,你不许惹漂亮哥哥生气!你快点过来,过来啊!”雀儿忽然间急了起来,跳下长条板凳便迈着小腿冲了过来。   不屑地起了身子,云平见雀儿已经来到自己面前。她低头瞅着比自己矮那么多的小女孩,不禁想起了昔日的高灵。已然大半年不曾与高灵相见了,那时临走也不曾告别。或许此生,她再也听不到那一声“平姨娘”了。   黯然神伤,云平盯着雀儿竟发了呆。   见着云平面上不悦,雀儿没了底气,撇嘴便抬头道:“不想来就不想来嘛,平白生什么气,真是吓死人了。不跟你玩了!”说完雀儿转身便跑回了司空袭倾那里。   回过神来,云平连忙扶上面颊,看向他们二人,“我出去走走,过些时候便回来。”未等二人开口,云平径自跑出了破庙。   本想追过去一看究竟,司空袭倾刚欲起身便被雀儿黏了上来,只好作罢。   站在夕阳下,云平独自走在街上,看着那拉长的影子不禁想起了旧日在高宅里的日子。这辈子唯一体会到亲情,便也是与灵儿相处的那段日子了。四海漂泊,何时才是一个头!   想来此生注定孤苦无依……也罢,孤家寡人做了这么些年头,也不在乎继续做下去。   忽然间一盆脏水泼在了她的脚边,云平侧脸望去,街旁一间酒楼门前正站着一个拿着木盆的女子。女子见云平望她,便破口大骂道:“看什么看,臭乞丐!泼你就等于给你洗澡了,臭乞丐,滚远点!”   抬头瞧瞧这酒楼的名字,云平险些笑出声来。   “摘月楼”……   在这大楚,竟有人如此张狂,丝毫不避讳圣上的名讳,取了这么个有趣的名字。只因这里只是个小地方,倘若官府要管,老板动用些关系便罢了,倒也无事。若是开在京中,只要被李乾月晓得,这酒楼的老板定然会被株连九族。   摘月,谁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看什么看,你就不怕你的狗眼污了我们的招牌!”那泼水的女子又骂骂咧咧了起来。   本不想生事,云平白了那女子一眼,便小步离去了。   所谓狗仗主人势,这女子如此张狂,她的主子定然不容小看了。这样的酒楼,这样的小厮,老板究竟是何许人也,云平倒也没什么兴趣知晓了。   远远见着城门那里挤满了人,像是在看些什么东西。云平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只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里离松营还有一段路,朝廷里的半丝风吹草动她亦不愿放过。   几乎不必拨开人群去挤,大家闻见云平身上的馊味便纷纷避开,徒留下了云平只身一人站在那城墙边。城门旁贴着的告示,倒是让她看得心里发酸。   江洋大盗花清凤的通缉令,却画着一张云平的脸。大楚自百年前废去三公九卿,而设六部制,因历来重视法制,便多加保留了廷尉一职。那廷尉历来由皇帝信任的重臣担任,官居正一品,凌驾于六部之上的权威,使得掌管司法的刑部如同虚设。如今一张全国通缉令里,竟只是有刑部的印鉴,却无廷尉的印鉴,想来倒也是蹊跷。   张蝉是朝中耿直惯了的人,她比任何人都循规蹈矩,可如今她却不肯在上面盖自己的印鉴。那日的毒酒也是张蝉准备的,自己喝下却完好无事。想起旧日里她看自己的眼神,那种神伤的感觉,非常人可以理解。   一直以来,这个在朝中与自己公然为敌的女人,竟处处帮着自己!   可令云平奇怪的是,告示上写明不得伤害通缉犯,必须活捉,并押解入京。李乾月平白下了通缉令,又不杀自己,这又是为了什么?她理应恨自己入骨才对!   站在自己的画像前,云平生平第一次开始欣赏司空袭倾的手艺了。这张脸虽是丑了些,倒为自己省去不少麻烦。   回到破庙里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云平本想寻处不起眼的地方躺下歇歇,哪知她刚躺下便被司空袭倾一把拽起。朦朦胧胧地跟着司空袭倾避开熟睡的众人,二人一同出了屋子。   拖着云平踏着轻功跃上一侧屋子的屋顶上,在夜风中,司空袭倾大笑着将云平揽入怀里,捏着她下巴道:“一下午不见,真真叫为夫的记挂啊!”   厌恶地推开他的手,云平闷哼了一声,故作吃味道:“你和雀儿风花雪月,我平白无故地凑什么热闹。你说呢?漂亮哥哥!”   “妻主若是也觉得为夫生得漂亮,不如……”司空袭倾顿了顿,将唇凑近云平的唇。   深情对望着,两双唇靠得愈来愈近……   同一个时刻,二人同时避开了对方的唇,倒也同时笑了出来。   靠在司空袭倾的胸膛上,云平抬头看着藏在云雾后的月亮,不禁感叹,“我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或许见到你便会同别人一样,费尽心思地去讨好你,接近你。”   “妻主本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只是误入了歧途罢了。”司空袭倾将下巴抵在云平的颈窝,笑着将脸贴上了她的面颊。   “是啊,夫君本也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只不过……嘴毒心狠,让人见着就想亲手刃之罢了!”云平接着话,一本正经地叹道。   司空袭倾不禁抱怨道:“就算是假鸳鸯不也得留些情面,妻主,你舍得谋杀亲夫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四十章 “司空二蛋”   多日不曾进食,莫明空只是一声不吭地坐在窗边,急得庞七询焦头烂额,却也不知如何是好。整个宫里的人都只晓得帝君触怒凤颜,却都不知其中具体的缘由,甚至也包括庞七询。只是庞七询如今跟着莫明空,见他进了凉秋台后便如同被抽了魂魄的木偶一般,除了着急,倒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那是多么大的耻辱,陛下所给予自己主子的。   宫中侍奉陛下的男子分为诸等级,帝君、皇贵君、贵君、君、伺君、男宠以及连名分也没有的伎人。一朝由帝君贬为伺君已然是大辱,陛下又亲自赐“彘”这样的封号,又将主子禁足在这荒凉到大雁不曾飞过的鬼地方,且又禁了足。这与打入冷宫几乎无区别!   只是庆幸主子没有明着寻死,倒也让自己安了心。可这样不吃不喝耗着,日子久了必然会让身子垮掉。   忽闻一阵琴声由外传来,那熟悉的调子,让莫明空连忙转过头望向窗外。他见着云平身着一身白衣,在院中抚琴而歌《柳下明》,便连忙起了身。   秋日里院落中的沉寂催得庞七询昏昏沉沉,他忽然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便连忙张开眼看去,竟见着自己主子冲出了屋子。   庞七询连忙也跟着出了屋,只见莫明空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落中,像是自言自语着什么,且莫明空面上还挂着久违的笑容。   手抚上琴弦,莫明空疼惜地俯身看向云平,“妻主,我们竟又见面了。”   云平只是笑着,却不曾开口。   “当年我们在柳下相遇,你便穿着这身衣裳。你随手为明空作此曲,又填了词,明空只佩服你的才华。多年过去了,妻主容颜不改,只是明空的心已经倦了……”莫明空说话间坐在了云平的身边,与她相视而笑。   庞七询只瞅着莫明空忽然坐在了地上,而且侧脸对着空荡荡的院子淡笑,急得眼睛都红了起来。可就算只是主子的一场梦,庞七询也不情愿去打破。   莫明空环上云平的身子,竟又笑道:“这些年,我总有那么些时候认为陛下是真心待我,我竟对她有了些依恋。妻主,终究是明空太傻了,不是吗?”   云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笑着。   “此番沦落,明空才晓得天下间最爱明空的,只是妻主你一人。明空再也不敢奢望陛下可以回头了,帝王的爱慕,明空倒也承受不起了。妻主,是之前明空负了你,竟生了那样的异心。”莫明空说着便落了泪,但却挂着笑容。   忽然间怀中的云平没了影子,莫明空四处张望,竟发现面前的琴也没了影子。他连忙起身在院中四处寻觅,忽然间又看见李乾月远立在台阶上。眉头一拧,他走到台阶下便跪下行礼道:“臣伺参见陛下。”   院内空无一人,庞七询见着莫明空这样发癫,眼泪竟也掉了下来。他用袖子抹去眼泪,本想去扶莫明空起身。可靠近莫明空时,他竟又于心不忍打碎莫明空的梦了。   莫明空抬头望着李乾月,缓缓开口道:“陛下,明空在你眼里究竟算是什么?这些年,生活在这皇宫里,陛下可有将明空视为夫君吗?”   李乾月也是不语,久久站在台阶之上。   “陛下,您永远及不上妻主的一点,便是妻主是真的爱我。她明明可以带我离开,可是为了保全我莫家人的性命,为了不连累我亡命天涯,妻主她仅在一日之内便亲自送我回了驿馆。而当我满心期待地回到京中见陛下时,却接到那样一道屈辱的圣旨。倘若在明空刚进宫时,一切倒也来得无异。可在明空与陛下交心之后,陛下这样伤明空……您竟不信任明空,明空又何必托心于您……”说完,莫明空眼前一黑,轰然倒地。   “主子!”庞七询大叫着便冲了上去……   ……   隔着门缝,眼看着莫明空昏倒,李乾月本想要推门而入却又迟疑了片刻。她百感交集,转身看看随行的伺人,又重新透过门缝看向了里面。   因院子极静,莫明空方才的话语声都入了门外李乾月的耳。听着那番话,李乾月心中宛如刀割。莫明空这样发了癫,缘由想来都归到了自己的身上。   向后退了退,李乾月压低声音吩咐道:“以后给凉秋台里配上太医专门照料,莫要对外言语是朕的旨意。”   随侍连连点头,便差了人小跑去了太医院。   第二日一早,睡醒之后的莫明空见着庞七询端了药进屋,竟不由得蹙眉。惹得庞七询百般错愕,连忙搁下药碗冲了过去,死死盯着莫明空问道:“主子您……”   摆摆手,莫明空向门那边看了看,盯着药碗便问道:“有太医来过了吗?”   “昨日有伺人进来收拾杂物,小的便央着那伺人去请了太医来。那人说日后每日早上都会过来,不过今早人已走了,院里一个人也没有,主子若是有什么吩咐,等着下一次那人进来,小的便再去……”   “不必了。昨日听闻陛下身上佩环撞击的声音,因那玉质天下间少有,声音颇为独特,本君平日里听惯了,便晓得陛下昨日定然在门外偷窥里面。那伺人定然是奉旨而来,日后缺什么你只要提一句,东西估计便会送到的。”念来李乾月仍对自己有情意,莫明空心中一暖。   凭着皇贵君的性子,这么多日他竟没有来凉秋台羞辱自己,想来也是李乾月的旨意。能安静地生活在这院落中,倒也不为称得上是种福。   多年来满操机心,如今倒真应歇歇了。   ……   早上在破庙里支锅熬了稀如水的小米粥,众乞丐各自分了一碗,有说有笑地挤在一处各捧着碗。时辰还早,路上人少,不到上工的时候,因此众人也都不焦急。   雀儿特地捧着最好的白粥来到司空袭倾身边,正打算亲自端给他,却瞅见他挽着云平的胳膊,顿时间心里便来了气。   “漂亮哥哥,你喝吧,一滴都不要给别人剩,我喂你。”雀儿说着便端着碗凑到他身边,又瞪了眼云平。   倒也懒得与一个小丫头争执,云平推开司空袭倾,径自起身道:“不打扰你和这位‘小’姐你侬我侬了,二蛋。”   眨眨眼睛,雀儿惊喜地抬头看向司空袭倾,“漂亮哥哥,原来你叫二蛋啊,这么好听的名字,你不早说……”   脸已然被气绿了,司空袭倾眼一横,咬牙微笑道:“倒是狗子你吃醋了呢!雀儿,我妻主狗子是个较真的人,你可千万别跟她见识。谢谢你的粥。”说着司空袭倾接过粥碗,笑眯眯地瞥了云平一眼便趁热喝了一口。   狗子……司空袭倾,算你狠!   “帮主,我先去上工了。”云平白了司空袭倾一眼,转身便往外走去。   “别走啊,狗子,你等等我!”其间几个乞丐连忙搁下空碗,一同追了过去。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如今见着新来的这样卖力工作,周遭的众人都急红了眼,唯恐落后。大家纷纷搁下碗跟云平一道出去,倒是留下了雀儿和司空袭倾两个人。   雀儿张着两只眼睛看着司空袭倾,见他喝粥的姿态都这样优雅,顿时满心的倾慕之情又涌了出来。她连忙接过那只空碗,又挽上司空袭倾的胳膊,“二蛋哥,我们也出去吧。”   被雀儿这么一喊,司空袭倾只好忍着气连连笑着应道,随后同她也一并出了门。   众人在一起商议着分了地界,因雀儿死缠着司空袭倾,云平不愿再去凑热闹,便挑了在摘月楼那片的地界。因城门那里热闹,雀儿和袭倾便挑了那处。几队人约好晌午回破庙后,便匆匆散去了。   与云平随行的两个乞丐一个叫李珠,一个叫汪好妹,都是因家里遭了洪灾才流落到此处行乞。因听说云平也是家里遭灾,又见云平的“夫君”被帮主瞧上眼,二人皆是同情她,待她倒也算是热忱。   三个人靠在摘月楼对面的墙壁就地而坐,因早上零星几个路人都是匆匆而过,没什么生意上门。觉得有些无趣,李珠便开头闲聊了起来。   “狗子,你娘你爹咋给你整这名儿啊?”李珠皱眉瞅向了云平。   云平向后靠了靠,挪挪身子,“都要谢我家内口子!本来我名叫狗剩子,二蛋喜欢叫我狗子,然后我就把命改了。名字贱,好养活。”   “对对对,我小名叫臭丫,我娘也这么个说法,好养活!嘿嘿……”汪好妹笑着便接了话,随后又道:“你家二蛋这下惨了,咱们帮主如果来硬的,你可不……”   “话不能这么说,帮主再胡闹,也不能干这样的缺德事啊!人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啊!你看狗子长得不咋好看,可人二蛋喜欢。两口子恩爱在一处,便是个理儿!就算皇上看上二蛋,那也不能拆散人家小两口,你说是不是!”李珠像是来了兴致,连忙接话,可又见云平骤然愁容满布,便稍稍收敛,“狗子,你且放心吧!”   纵使皇上看上,难道她也不能拆散一对璧人吗?   可是李乾月她做到了,她做到了!她可以拥有全天下的男子,可为何要夺走我唯一的夫君!此番回宫,此后我与明空便是两重天了!   二人见云平不说话,连忙凑过来开解道:“没事了,没事了啊。”   深吸一口气,云平道:“帮主年纪这么小,怎么当上帮主的啊?”   汪好妹见她没事,便笑了笑,用袖子抹去鼻涕,“那是上一任帮主的托付,说这孩子救了自己一命,要我们拥护她当帮主。帮主她也命苦,本来算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是……哎……”   “你看对面那摘月楼了吗?”李珠忽然指了指对面的酒楼,“咱们这儿可不是官家最大,而是对面楼里那老板最大。这么说吧,你可听过‘琼萧山庄’?”   曾经跟着高香木,云平倒是耳闻过这江湖上名气不小的地方。尤其那日琼萧山庄的庄主黄岐玉公然与高香木对抗,且与她抢着向司空袭倾提亲的场面仍历历在目。高家的势力盖过大半个灵州城,敢于高家对抗,必然也有一番家底,不容小觑。   见云平不吭声,李珠便耐着性子解释道:“琼萧山庄的庄主黄岐玉坐拥整个山头,家里的金子多得数都数不完。她有个妹子,叫黄岐景,就是这间酒楼的老板。这人张狂过官家,在咱们这片的名气可大了去的!”   “官府难道不敢碰这厮?”云平一时对此人来了兴趣。   一拍大腿,汪好妹无奈地摇头道:“咱们帮主的娘亲就是被那厮害死的,那厮与这里的官家结了亲家,官家且惧怕那厮的势力,便……便对那厮的罪过都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希望老天有眼,早日收了那厮的性命!”   听闻这样的人物,云平倒也不愿再多事,便又顺着二人说了些话,也不大在意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路上的行人渐多了起来,时不时就有人往她们的破碗里扔铜钱,她们倒也乐此不疲地逐一磕头答谢。云平见二人这样卖力,想起要给众人叩首,她因觉得拉不下颜面,便只得缩在墙角努力不去看别人的脸。   李珠时不时转身瞧瞧云平,见她埋头蜷缩着身子,竟以为是她身子不舒服。李珠一时间发了善心,将自己碗里的铜钱拨了几个给云平,却引得云平听见动静猛地抬头。   见云平冲着自己发愣,李珠连忙撑起笑容,“你要养着你那口子,不容易。既然身子不舒服,等咱中午回去以后,下午你且在庙里歇着吧。”   云平点点头,一股莫名的感动由心间涌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四十一章 潜入黄宅   终于捱到了晌午,云平跟在二人后面回了破庙。受了路人一天的白眼,云平可算是心力憔悴了。以前只道做乞丐快活,如今才晓得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苦。   见雀儿那队人还没回来,众人也都没敢先开伙。碰巧今日有人讨来了一只烧鸡,那烧鸡被牛皮纸包着,香气却早已散得到处都是。每个乞丐肠胃里的馋虫都被勾了上来,只是见帮主不在,大家也只能忍着,“虎视眈眈”地望着那只烧鸡,直吞口水。   喝了些水,云平靠在墙壁边,打算先小睡一会儿。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听庙外十分吵闹,便厌恶地张开了眼。却见着庙里人都出去了,连那烧鸡都被空空地放在桌上,压根没人理会。   觉得事情有些大,云平连忙起身跑了出去。   院子里的乞丐急得团团转,更有甚者竟痛哭了起来。汪好妹见云平出来,连忙跑过来挽上她,神色慌张,“狗子,出大事!你家二蛋和帮主一起被人抓走了!”   愣了愣,云平心头忽然泛出一丝喜色。   “狗子啊,你不要憋着啊,难过就哭出来吧!”李珠自己哭得跟泪人似的凑了来。   终于摆脱那个男人了,我为什么要哭?我笑都来不及……   云平心里窃喜,可又见着众人皆是愁眉苦脸,心里便咯噔了一下。想来司空袭倾这些日子待自己倒也不错,虽说有时嘴毒了些,但……   “是什么人抓的?”云平不禁蹙眉。   “今早黄家的管家带着人拉了一车燕窝进城,恰好被帮主瞧见。帮主一起之下,就冲过去对着车子吐了一口。那管家一把揪上帮主,帮主竟笑着说,你们主子喜欢吃燕子的口水,自然也喜欢吃本小姐的口水……黄家的人一气之下就将帮主连带着几个姐妹都抓了起来,还……还抓了狗子家的二蛋。要不是我跑得快,这时候恐怕早就……”一个年纪十二三岁的女孩肿着眼睛,嗓子已然哭得沙哑。   既然跟司空袭倾一起被抓,有他护着,她们几个倒也不会有危险。   云平稍稍定了心神,可见着众人哭得这般凄惨模样,她竟有些不忍。“先不要急,大家这几日守在黄宅附近打听着风声。若是可以混进去,便也是极好的。”   忽然间一拍额头,其间一人大叫:“对啊,明日黄岐景要办寿宴,所以才从外面买了那么多上好的燕窝。这几日她们家肯定要招不少短工进去帮忙……”   “你别痴人说梦了,就算咱们进去,咱也不知道帮主被关在哪里。我们都是要饭的,谁懂武功啊,被人打得半死也没法还手,这不是自己去送死吗?”又有一人忽然开口道。   上午才晓得黄岐景这号人物,中午便出了事端。云平未曾与那人照面,但只看摘月楼便晓得此人并非善类。若是这人武功高于司空袭倾,众人的安全倒也有些不保了。   忽然想起方才有人说的话,云平一个念头闪过,便道:“扮短工,因那日要做活,咱们去有些地方自然会惹得旁人起疑。可若是我们扮宾客,自然去哪里都可以借口不大认路,这样不会惹起别人注意。如何?”   “狗子,人家宾客穿得那么体面,咱们这穷酸样一瞅就不像啊!”又一人犯起了疑。   李珠抿抿嘴,连忙摆手道:“咱们大家加起来,也凑不够买一件礼物的钱。再者每人都要去的话,必然要耗不少行头。这办法,行不通啊。”   “我认识一位小姐,是灵州高家主家的义妹。我救过她一命,她说会帮我的。咱们明日可以扮成她的随从,这样倒也不显眼。时辰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大家下午还是不要出去为好,若是被黄家人看见脸,恐明日不大方便行动。”说完云平便匆匆跑出了院门。   一番话惹得众人激动不已,仿佛此时的狗子就是老天降下来的贵人。   ……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依旧顶着那张假脸。云平梳洗了一番,瞧着倒也没了乞丐的模样。她揣着银子游走大街小巷,尽量不在同一家买衣裳,倒也凑来了十几套足够体面的衣裙。为了衬得那位“高家小姐”的身份,云平给自己且添了些首饰。   特地先雇几辆马车分批将东西送回破庙,云平这才动身去挑了几十份礼物,又雇人打包好,用马车暗自送来了破庙。   只等夜□□临,云平换上夜行衣便潜入了黄宅。因第二日要办寿宴,夜里黄宅已然处处张灯结彩,不少人都在走动着忙活。   避过众人的目光,她悄悄跟着一众搬着木箱的人寻到了库房。趴在屋顶上,掀开瓦片的瞬间,一束光亮由屋内打上她的面颊。   库房里仍堆了不少珍玩,但最吸引云平目光的,只是那么一堆没有送出去的空白请柬。外面的下人把两个大箱子搬了进来,将库房打理了一番,便熄烛锁门而去。   一时间,四下又安静了下来。   云平跳下屋顶,背贴着墙一路踮着脚来到了门前。随手从发髻上取出一根铜针,三两下开了锁,便悄声潜入了库房之内。   取出火折子,且拿了一份请柬。云平低头见两个大木箱子很是诡异,但为了怕外面人再进来,便匆匆跳出了门,随后将门锁上。   清晨,坐在客栈的铜镜前,除去了假脸。云平敷了水粉,抹了飞霞,贴了面靥,点了唇脂,做一副郑重打扮。站起身,她穿上一套忍冬纹天青色裙装,披上白色桑蚕丝披帛。见发髻上徒有青丝,她复又坐下,从盒子取来一只刻金腾云发梳,将其插在了发髻的正中间。觉得仍有些欠缺,她便又在发髻两侧各自加了两只素金钗。   马车来到破庙门前,云平下车刚进院子,便瞅见昔日里脏兮兮的乞丐们竟洗得白白净净,站成一排齐齐等着自己。   她们皆换上了云平昨日里送过来的衣裳,重新打理一遍后,竟衬得个个都没了乞丐样。   见着云平进来,众人像是见了恩人一般齐齐跪倒在地,“好小姐,您就是活菩萨!我们替帮主和几个姐妹谢谢您!”   “既然是狗子托我办事,便是我分内的事,天冷你们不要跪我了,快都起来,且当心身子。”云平话语中没有半丝熟络之色,但语气轻柔。   被有钱人家白眼惯了,忽然间一个小姐这样对待自己,大家竟都感动地纷纷起身,齐齐迎上去将云平拥在一起,泣不成声。   忽然间李珠向四处望了望,她连忙问道:“狗子……狗子呢?她可是大功臣,怎么一溜烟就不见了?”   连忙定定神,云平笑道:“狗子昨日不小心跌了,我且让她去歇着。今日我带着你们去赴宴便是了,正好,我收了请柬。”说着,云平连忙将怀里的请柬掏出来晃了晃。   众人见果真有请柬,更是安了心神。   云平雇了人抬着大大小小的礼物跟在后面,便带着众人一同向黄宅行进而去。   顶着那么一张脸太久,忽然间换回自己的脸,云平竟仍有不适。这么多年,自己倒也从未做过什么善事。被人骂惯“贱人”、“走狗”、“爪牙”,忽然间有人喊自己“活菩萨”,竟是这般……   来到黄宅门前,云平亮了请柬,随后又命人将礼物抬入府,一切倒也来得顺畅。管家见着那礼物直乐得点头,竟亲自弓着腰引云平等人入府。   其间府院中皆是宾客,按照路上的商议,大家分散开来,开始着手去打听雀儿等人的下落。云平带着李珠混在宾客之间,虽时不时有人来向自己搭讪,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这样的场合,本是云平旧日里常去的。   “哟!这不是高家的平小姐吗!还记得黄某人吗?”忽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本来还心虚的云平见着昔日的黄岐玉,顿时来了精神。她连走几步,向着黄岐玉微微点头见礼,便笑道:“当日我们一出闹剧,倒是在黄庄主面前失了态。”   “哎,我也瞧不管高香木那副张狂样!偌大家业都是她娘给她的,又不她自己挣来的,犯得着跟我摆什么架子……对了,平小姐,袭倾公子他……他还好吧?”黄岐玉原本说着高香木,可又话锋一转,试探性地问起了司空袭倾。   知她对司空袭倾有意,云平故作愁容道:“司空公子不愿嫁人,可那日又怕驳了二位的意,于是便拿着我来戏谑。我离开之后,司空公子便再也与我没了联系。司空公子本就与我不相识,怎可与我结姻……”   听了这番话,黄岐玉松了口气,连忙堆起笑容,“实不相瞒,当初一见到袭倾公子,黄某……黄某就……”   “长姐,今日的酒不错,你怎么还不进去尝尝?”忽然间一女子走了过来,笑着便端过杯酒凑到了黄岐玉面前。   那人周身皆是华贵装束,旁的不晓得,云平只瞅上那人腕上的通灵翡翠镯,便已然晓得了这人的来头。那样的成色,怕是宫里每年都勉强只能收到两三件这贡品。旧日里李乾月甚爱翡翠,却总求之不得。若她见着这样好的翡翠,必然会费尽心思夺取而来。   黄岐玉冲我点点头,便道:“这是家妹岐景,平小姐。”   闻声,黄岐景也冲着云平点头见礼,“这位就是取了天下第一公子芳心的高家平小姐?果然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   “哪里哪里,都是谬传谬传。”云平连连赔笑。   在旁的李珠见着黄岐景就气不打一处来,可见着云平与黄氏姐妹是旧相识,又安了心。   黄岐玉以为云平是由黄岐景邀请来的,黄岐景又认为云平是黄岐玉带来的。二人都没有起疑,只是同着云平一起客套着,等候着开席。   远远见着汪好妹面色不佳地走来,云平得到会意,便借口去见熟人,先行带着李珠告别了黄氏姐妹。   汪好妹喘着气凑了过来,小声道:“平小姐,我们根本寻不到,这府太大了,许多去处又不准外人进。错过这次机会,帮主……帮主她……”   “如今我们不可自乱阵脚,你让大家先停下来,莫要打草惊蛇。我自会想办法,你们且放心罢。”云平不动声色地将一包药粉塞给了汪好妹,“今日的酒不错,你晓得如何做了?”   连连点头,汪好妹转身便湮没在了人群间。   李珠觉得有些不放心,凑上去问道:“平小姐,这……毒死那么多人……”   “那只是泻药,方便咱们行动。你且莫要出声,随我来。”云平看看周遭并未有人注意自己,便带着李珠向一侧长廊走去。   按照昨夜的路,二人很快来到了库房附近。只是因今日收到许多贺礼,库房处人来人往,都是抬贺礼的小厮们。人多眼杂,云平根本不适合露面。   想起了身边的李珠,云平指着墙口外的马厩道:“你去给那里放把火,莫要被人瞧见。我趁乱进去便是了。“   点点头,李珠悄无声息地向马厩移步而去。   过了片刻,只听有人大喊“马厩走水了”,四下之人皆乱作一团。   那马厩连着宅院里其他的屋子,若是果真火势大起来,恐要将整个宅子都烧得一干二净。众人都不敢怠慢,纷纷搁下手里的活向马厩跑去。   方才人来人往的库房周遭竟骤然无人,云平看准时机立刻冲了进去。   礼品如山而叠,惹得她眼花缭乱。她一眼瞅见夜里的那两只大箱子,便冲过去开了锁,连忙打开来。   两只箱子空空如也,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四十二章 故人相见   倘若昨夜里面没有装人,又是装了什么,竟叫那些人抬得那么吃力。可如果箱子里装了其他东西,如今把东西掏走,在这样礼品如海涌来的日子里,又何必用两只大空箱子来占着地方呢?   一定,昨夜这里面一定是人,且箱子里的人定是刚刚被掳去了别处。   回到席间,云平观察着四下,并未发现什么不妥。黄宅之大,她们究竟将人藏到了何处。不能明着搜,也不能暗着访,这该如何是好?   该死的,如果狐狸在这里就好了……   与众人坐在席间,云平倒也不大情愿喝下了泻药的酒。她只是夹了些菜,与身旁的黄岐玉有说有笑,宛如姐妹一般。   正当她发愁之时,忽闻门前有管家高声通报:“司空袭倾公子到——”   忽然间,全场哗然。   黄岐玉连忙侧脸望去,满面的欣喜被云平尽收眼底。周遭宾客纷纷探出头去瞧府门处,惹得黄岐景也有了兴致,连忙看去。   司空袭倾今日着一袭天青缎流水袍,头束素金冠。他带着亭蕖一并入府的瞬间,惹得不少人瞠目结舌。众人见他总是携着的亭蕖已然生得不同凡响,又见司空袭倾真容更胜过亭蕖,各自心底佩服起这天下第一公子。   低头瞅瞅自己的周身,云平面窘,努力地别开脑袋。   黄岐玉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见云平与司空袭倾今日又不约而同穿得相衬,她心里的酸水顿时直往外冒。   既然司空袭倾能带着亭蕖前来赴宴,那他必然已经救了众人离开。这倒是显得自己此行有些多此一举了……   云平心里念着,可又想起,司空袭倾脱身后又来到黄宅,定然还有其他事要做。一时间,她倒来了兴趣,眼瞅着司空袭倾一路向自己走来。忽然间,司空袭倾转向黄岐景,向她那边走去,“今日因路上耽搁,故来得晚了些。还请黄员外见谅。”   “得见司空公子一面,黄某……黄某当真是荣幸……”黄岐景自以为是黄岐玉请来的贵人,足足为自己的寿宴撑了场面,便言笑道:“今日长姐在此,你们二位是相识,便坐在一处吧!”说着,黄岐景便将自己的位子让给司空袭倾,随后去其他桌那里敬酒了。   云平隔着已然盯着司空袭倾发呆半晌的黄岐玉,略略白了司空袭倾一眼。忽然间见他端起酒杯要喝酒,云平不想生事端,便起身前去敬酒道,“数月未见,司空公子别来无恙。”   见云平平白无故跟自己敬酒,司空袭倾料想云平定然在酒中加了东西,便将酒杯搁下,微微笑道:“今日竟又见到平小姐和黄庄主,倒是袭倾的福气。”   “哪敢哪敢!你们慢聊,我恐是不胜酒力,先行去更衣了!”黄岐玉自以为是太过紧张才会腹痛,便匆匆离席。   司空袭倾向云平身边坐了坐,小声道:“妻主果真来救为夫了。”   “我巴不得你死在这里。你既然脱身,又何必入府?”云平压低声音,见四周无人注意,便又道:“雀儿呢?”   笑得更欢了,司空袭倾在桌下牵起云平的手,却被云平狠狠掐了一把。他抽回手,故作无事小声道:“妻主也不关心为夫,竟只关心一个小丫头。真真叫为夫的心寒……”   “袭倾,你倒是在何种场合都这样惹人讨厌。”云平推开他的手臂,稍稍正坐。   微微点头,他柔声道:“妻主谬赞了。”   见有人前来给司空袭倾敬酒,二人也都不再言语。司空袭倾起身一一答谢,只是将酒含入口中。对方刚离去,他便及时吐出,倒也恼起了云平无故下药在里面。   黄岐玉回来时,满面的愁苦,直叹道:“这次我这妹子可算是被人算计了!”   听闻此言,云平警戒了起来。   “也不知上何处买了些便宜货,竟惹得大家都肠胃不适。你们瞧,这宴席上的宾客没剩几个,全跑去抢茅厕了……”黄岐玉说着重新入座。   李珠回到云平身边,不禁看了一眼司空袭倾。   她连忙弯腰道:“平小姐,你身旁那公子的背影怎么瞅着像二蛋呢?”   闻言,司空袭倾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李珠道:“这位姑娘,你说我像谁?”   云平连忙拽拽李珠的衣袖,故作赔笑,“司空公子莫要听她胡话,她方才吃多了酒,嘴里就开始没了遮拦。”   黄岐玉也顺着笑了笑,帮衬道:“袭倾公子自然是天下间无人能比的!”   “黄庄主莫要这样抬着袭倾了,袭倾不过一介男子罢了……”   见黄岐玉一颗心都在司空袭倾身上,趁着这空档,云平缓缓起身带着李珠来到一旁,轻声道:“方才有人瞅见你们帮主他们被人救出府去了,你且带上所有人先回庙里看看。如果你们帮主已然回去,便不必再来报信。若你们帮主仍未回去,你便快些来告诉我。”   点点头,李珠忽然跪地,“平小姐的大恩大德,我们兴泷丐帮没齿难忘!”   “都是我欠狗子的,你快起来,回去看看吧!”云平扶起了李珠,一时想起昨日李珠给自己分铜钱的情景。   从袖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云平将它塞给了李珠,“回去拿着给大家买些好吃的,你们日子也苦。若有条件,就开间小店营生吧。毕竟在街边受人欺负,不是长久之计。”   接过银票,李珠完全颤抖了起来,她只得热泪盈眶地道:“平小姐和狗子都是我们的贵人,贵人啊!贵人……”   ……   宴罢后,黄宅安排了宾客们去厢房中歇息。管家又吩咐着给各屋都送了汤药,也都给肠胃不适的宾客们道了歉。   趁着这空档,云平与司空袭倾约着在花园的假山下见面。特意避开众人耳目,只是一夜未碰面,云平竟觉得像是隔了数年。   背靠着假山,司空袭倾打量着云平的衣着,又瞧瞧自己的衣裳,面上笑意越发得深了。他看向云平的脸,便道:“人都已经被救出去了,不过从雀儿口里,为夫倒是听到了另一件事。故此再行来到此处,想要瞧瞧那黄岐景究竟是何许人也。”   “那厮在她长姐前很是恭谨,想要看清她的真面目,只有等着黄庄主离去之后才可。可你这样一露面,黄庄主想来是一辈子都不愿离去了。”云平抬头瞅了瞅他的脸,咬唇道:“这些年,的确越发生得好看了。我当年在杨碧光那里见到你,便觉得你长大后定然是滩祸水……”   司空袭倾瞧瞧比自己低一头多的云平,故作叹息,“瞧妻主的口气,为夫在妻主眼里,竟只是个孩子了。”   一拳捶向司空袭倾的胸膛,云平捏上他的下巴,忽然间阴沉下了脸,“少年长大了,变成一个男子,可是嘴依旧不讨人喜罢了。当初不杀你,直教我遗憾终生。”   冰凉的手指触上云平的手,司空袭倾低头看着她,只是笑道:“或许这是妻主此生最大的功德了。”   对上他的眸子,云平心间一暖。不知怎的,她越发得开始喜欢上了这张脸,还有那双眸子。他身上淮香露的味道将云平的思绪包裹,渐渐地,在凉丝丝的秋日里,云平开始享受那份来自对面人的温暖……   忽然间,云平猛地醒悟,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瓶玉蟾丸,服用了一颗。   “你这厮又给我下了什么药!”云平将瓶子收好,竟有了种想把司空袭倾一掌毙命的冲动。贱男人终究是贱男人……   指肚扫过云平面颊,司空袭倾只是笑道:“为夫不曾给妻主下药,倒是妻主一直瞅着袭倾。莫非是妻主当真爱上了为夫?”   “除了明空,任何男人都入不得我云平的眼。夫君倒是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云平说话间便欲转身离去。   手腕被司空袭倾扯上,云平回首相望,却见司空上前几步,口中道:“妻主是伪造假物的高手,这次为夫的计划,定要妻主相助。时辰也不早了,妻主且先回去歇息吧。”说完,他松开了手。   点点头,云平故作无事地离开了此处。   心绪十分混乱,云平也不知是怎的,只觉得自己像是发了狂一般。倘若那个男人真的没有给自己下药,这……这难道是……   ……   坐在马车上颠簸着,周遭小厮见着刘泠然阴沉着脸,竟都不敢吭一声。这些日子因那慕遥光在府里的吵闹,搅得全府都不得安宁。平日里心思总不算重的刘泠然,这些日子变得寡言少语,终日面色阴沉,府中人早已晓得了其中利害,不敢再在刘泠然面前提一句关于慕遥光的话。   旧日进宫住之前,刘泠然素喜来京中一茶楼小坐。因这茶楼中尽是文人雅士,常常隔帘以诗会友,一盏清茶在旁,倒也是极为有意趣。   搬回宫外之后,刘泠然百忙中都抽不出身子外出。今日偶然得幸,她便早早离了府,且让府里那个男人浑闹了去,倒也与她无由。   马车停在茶楼门口,刘泠然不得伺人搀扶便径自跳了车。   她大步走进茶楼,面色仍实为不佳,若惹得随侍的人更加不敢言语了,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屏声敛容。   寻了张桌子坐下,见桌中垂着的青帘后无人,刘泠然并未在意。   点了杯雀舌,刘泠然低头拿起桌上的笔便写道:今知河东狮,不敌中山狼。   在旁的小厮瞅见主子此语,也不禁叹了口气。   对面徐徐走来一蒙面公子,其人也是初进门,无意便寻了刘泠然面前的空位落座。隔着青帘,公子只知对面坐的是女子,便询问道:“不知姑娘可有佳作?”   刘泠然索性将手下的纸推过了帘子,直叹道:“公子莫要笑李某。”   那公子低头见那“中山狼”,连忙忍下了笑,提笔补了两句:中山荒草木,饿狼暗情殇。   将纸推回到刘泠然面前,公子低头浅笑道:“我多年来不曾回京,初回京便遇上了姑娘。姑娘莫要嫌弃自己的夫君……”   “我哪敢嫌弃他,是他嫌弃我穷得一清二白罢了。”刘泠然不由自嘲道,又重新提笔。   隔着帘子见对面人影晃动,男子似是许久不曾听到那熟悉的语气。怔然坐在帘子后,他只是盯着那模糊的身影,一言不发。   刘泠然将诗推了过来,随后将笔搁在了一旁。   见对面男子并未拿起诗,只是盯着自己,刘泠然不禁摸了摸面颊。为了缓解这尴尬,她便挤出笑容道:“公子,李某的容貌不及诗作,还是……”   回过神来,定定神,男子恍惚间埋头看了眼诗,“今日是我失态了,抱歉,姑娘。姑娘的诗自是极好,只是今日我身子不适,可否带着姑娘的诗句回去细细斟酌。”   “既然公子不适,李某便不打扰了。这诗且送给公子,请。”刘泠然向小厮使了个眼色,便稍稍正坐。   小厮连忙迎过了过去,笑道:“公子,小的帮您雇车。”   点点头,男子缓缓起身便向门前走去,并没有走到帘子后面与刘泠然照面。他每一步都踏得沉重,似是不舍,却又夹杂了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四十三章 双双机心   手紧紧攥着刘泠然的诗,他刚走出茶楼便仰天深深吐出一口气。嘴中不禁念道:“泠然,珍重……”   男子抓着刘泠然的诗站在路边久久伫立,一旁小厮雇来了车,笑吟吟地便让赶车的人去招呼男子,随后转身回了茶楼。   刘泠然坐在原处正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见小厮回来,她便问道:“那公子生得如何?你可瞧见了脸?”   小厮弓腰答道,“那公子为了避讳,蒙着面纱。不过小的方才好像听见他一出门,念着什么……‘泠然珍重’什么的……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轰——   刘泠然大脑一片空白,她连忙推开面前的小厮冲出了茶楼。   奔跑在大街上,见着还未走远的马车,刘泠然头也不回地便追上去。暂且顾不得周遭众人的目光,她跑到了马车附近,连忙大喊了起来,“停车!停车!”   车子应声而停。   刘泠然气喘吁吁地冲过去掀开了帘子,可见着车内坐着的是一位素未谋面的男子,她的心顿时凉了下来。   被赶车的人怪罪了几句,刘泠然失魂落魄地见着马车渐行渐远,心弦仿佛在一瞬间绷断。垂头丧气地坐在了街边的台阶上,她喘着粗气,泪水早已模糊视野。   天底下唤过自己“泠然”的人,只有他一个。   可能是小厮听错了,又或是自己太过痴心妄想。他一直拒绝着自己,如何会对自己有意……终究,自己终究是配不上他的。   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刘泠然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无力,却也哭笑不得。   过了半晌,刘泠然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拍她的肩膀。   耳边骤然传来了温柔的言语声:“地上凉,莫要胡闹了。”   刘泠然猛地转过头来,隔着那面纱,看着那双挂着泪却熟悉的眼眸,她竟险些尖叫出来。刘泠然颤抖地起了身,与男子对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素……素末……”   本以为男子会立刻离她而去,可谁知男子轻轻点了点头,不禁破涕而笑。   ……   将账本塞入了抽屉里,云平转身来到窗边,熄掉了火折子。   探出半个身子,她向窗外招了招手,随后跃窗而出。   落在地面上,她侧身贴上墙壁,便见着司空袭倾由一侧游移了过来。二人同时跃上屋顶,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回到司空袭倾的房里,云平坐在桌边端起茶杯便喝了一大口茶水,细微喘息着,“我本以为你要做些假的印鉴,谁知只是伪造一份账本。”   换下外袍,司空袭倾不禁笑道:“妻主,那杯茶,是为夫喝过的。”   面色一窘,云平连忙搁下了杯子。   将外袍挂在架子上,司空袭倾只穿着中衣便来到了云平面前,“妻主穿夜行衣时,总是看着更好看一些。不知道弑神骑中的女子,是否都如妻主一般动人。”   “是啊,包括她们行动烧你的司空府时,也挺动人的。”低头解开了夜行衣,云平将其除下,稍稍打理了一下头发。   司空袭倾的面色顿时一沉,不再言语了。   云平见状一面将夜行衣叠好,一面道:“你想用那账本做什么?”   回过神,他重新挂上笑意,端起云平刚放下的茶杯,将杯口缓缓抵在唇边,“天亮这账本便会被管家亲自送到官府,到时候妻主便会明白了。天快亮了,妻主还就寝吗?”   摆摆手,云平起身便抱着衣服想要向外走,“跟你睡一个屋子,我总觉得不踏实。”   “成亲那晚我们不也是睡在一个屋吗?”司空袭倾又来了戏弄她的兴头。   云平顿了顿,转过身道:“你就不怕我趁你睡着以后,一时闷气上来,就不小心杀了你来解气?”   “妻主绝对不会做那谋杀亲夫的勾当,不是吗?”司空袭倾忽然瞅向了窗外,“瞧,天亮了,妻主也不必就寝了……”   忽然间,一阵叩门声传来,惊得二人皆向门边看去。   云平警戒地抱着衣服躲到了屏风后面,司空袭倾定了定神,便向门那边走去。可是忽然他犹豫了一番要不要换上外袍,思前想后,他还是只穿着中衣便来到了门前。   一把拉开门,黄岐玉正笑意满面地站在门前。   司空袭倾见只有此一人,倒也松了口气,“黄庄主,这么早就起来了?”   见司空袭倾仍穿着中衣,黄岐玉不禁面红,因看他并不避讳,自己倒是心头涌上一股暖流。黄岐玉连忙进屋,尴尬地道:“还是不要冻着你了。”   重新关上门,司空袭倾偷偷看了屏风那里一眼,便道:“这么早来,庄主可是有要事?”   闻着屋内处处都是司空袭倾独特的香气,黄岐玉只觉得头脑发昏,沉默许久才开口,“庄里有急事要黄某亲自回去处理,故此今晨便要出发。黄某只是想在临走之前,再……再见你一面。”   司空袭倾替她倒了一杯茶,随后道:“庄主请坐。”   连连摆手,黄岐玉上前几步,忽然间抓上了司空袭倾的双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司空袭倾,黄岐玉一咬牙,便鼓起勇气道:“袭倾,嫁给我,好吗?”   屏风后的云平闻声险些笑出来,她掩着面,努力克制着自己,丝毫不敢发出一声。   错愕地看着黄岐玉,司空袭倾连忙抽回手,转过身埋下了头。   “没关系,男子家听到都会害羞,你……你可以考虑……”黄岐玉有些紧张。   司空袭倾面色凝重地回到黄岐玉身边,不禁低头道:“其实……其实……其实瞒着众人,我只是怕给妻主她添麻烦。那日离开高府不久,袭倾便与平小姐……成亲了……”   “什么?袭倾,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是吗?”黄岐玉连忙追问。   摇了摇头,司空袭倾指着屏风道:“昨夜我们无法忍受相思之苦,便……便同房了……她此时就在那里,对不起,庄主,是袭倾的错……”   黄岐玉连忙冲到了屏风后面,一眼便瞧见了躲在后面的云平。   顿时,她气得脸色一变,转身便跑出了房间。   云平尴尬地走出来,不由得道:“我怎么觉得,有种被‘捉奸’的感觉……你这样跟她摊牌,不怕出什么事端吗?”   “就算出什么事端,譬如砍条胳膊卸条腿儿啊,都只可能出在妻主身上。为夫的不必担心什么,不是吗?”司空袭倾忽然笑了出来,坐在桌边玩味地看着云平。   随手将手里的一团夜行衣丢在了司空袭倾的脸上,云平走出屏风抛下一句“算你狠”,随后快步走出了这房间。   收好夜行衣,司空袭倾见着她远去的背影,淡淡地笑了出来。   黄岐玉走后,府里留宿的宾客也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府了。云平与司空袭倾分别乘车而去,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两辆马车各绕着兴泷城走了半圈,却又同时来到破庙附近。   云平在巷口便下了车,连忙换回那张假脸,又套上了乞丐的衣服。她正欲迈步,却见着对面巷口的司空袭倾径直下车向破庙走去,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连忙追了过去,云平正欲问起,走在围墙边,却嗅到了一股木头烧焦夹杂桐油的味道。这味道对于她那是再熟悉不过,一个念头忽然便闪过了她的脑海。   冲到了院子门前,云平见着已然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破庙,心里咯噔了一下,又转身看向了前来的司空袭倾。   一夜之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黄岐景总算抢先了一步,该死。”司空袭倾暗自咬牙道,连忙跑进院子。   云平连连退后几步,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忽然间,她远远见着庙里有几个乞丐走出来,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她进了院子,径直快步走到台阶前,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还好吧?”   李珠见云平回来,激动地立刻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云平,潸然落泪,“幸好你走了,不然……不然昨晚……”   见李珠胳膊上满是炭灰,云平又瞅见庙里尽是一片焦炭,却不见雀儿,便问道:“昨晚是出了什么事,大家都还好吗?帮主呢?”   “昨天我们几个出了黄府,卖了自己的衣裳,换了银子想着去打些酒。拖拉了时间,哪知我们回来时,这儿已经被烧得一塌糊涂了。我们几个将就着睡了一晚上,始终不见帮主他们的影子。”李珠松开云平,不禁又多瞅了眼司空袭倾。“这位公子怎么在这里?”   云平见司空袭倾站在原地忽然笑了出来,心里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她一手捶在了他的胸膛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我只是笑黄岐景失算了。昨日我让雀儿她们住在了郊外的旅店里,想不到恰好逃过一劫。这场火,倒是黄岐景在烧自己啊。”司空袭倾眸光一转,忽然看向李珠,“我想,不出几日便会有管辖兴泷府的几路官员至此,到时我们可又得演出好戏了。”   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云平再次看向了司空袭倾,“你让我做那账本,就是为了借着上路官员查账的空子,引她们来兴泷城查黄岐景。如此一来,就算兴泷的官家再怎么庇护那厮,倒也无济于事了。”   “假账自然易查得清,只够耗着黄岐景几天。倘若其间在四处散播黄岐景的恶行,激起民愤,索性将这事闹大,倒也是极好的。你们大家且对外四处散播,说你们帮主和几个姐妹都被黄岐景烧死了。”司空袭倾环视了一圈这破庙,转身笑道:“旧日里受那厮欺负的人家倒有不少,有些事,黄岐景早就替我们做好了,不是么?”   看着眼前男子笑得那样得意,云平直在心底叹气。   将来,还要与这厮相斗多久……   几个乞丐连连点头,唯独云平愣在原处,只是怔然望着司空袭倾。   忽然间,李珠凑到云平身边,小声道:“狗子,你都快把这公子盯出朵花了。难道你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喜欢上这公子了?”   “狗子,你家二蛋还在外面呢,你做人可不能这样啊!”汪好妹也凑了过来。   回过神来,云平见着司空袭倾的“奸笑”,只恨得牙痒痒。   她缓缓抬起胳膊,指着司空袭倾,看向了众人,“他,就是二蛋……的哥哥,铁蛋!”   似乎没有想到云平会这么说,司空袭倾错愕地环视一周,只得尴尬地埋下了头。可是忽然想起什么,便指向云平道:“我知道狗子暗恋我很久了,只是我一直拒绝她。这样的女人长得那么丑,谁会看上她呢?”   云平险些咬断舌头,却见着周围的乞丐纷纷跳出了破庙,只想着不掺和这边的是非。倒是只有李珠一人留了下来,迟疑地看了看他们,又连连摇头,随后也逃了出去。   “你不要无理取闹,不就是仗着自己被一群女人追捧吗?”云平叉腰便大吼道。   司空袭倾见状上前一步,故意低头俯视着她,“你瞧你,长得比野猪还丑。自私自利,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自……”   “司空袭倾,你给我闭嘴!”   “云平你有种打我啊……啊!“伴着一声男人的惨叫,闹剧正式落幕。 作者有话要说:  预祝发这章节的那一天,自己生日快乐。一个带有转折意义的生日,意味着全新的开始(请无视本章结尾小小的恶搞)。祝大家和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每天都身体健康,开开心心的~菜花一朵飘~   By 菜花君   2012-10-03 23:07 ☆、正文 四十四章 如此悍夫   得知刘泠然回府,慕遥光搁下茶杯便晃着身子来到了大厅的正门前,远远瞅着前行的刘泠然,不禁闷哼了一声。   刚安顿下了齐素末,刘泠然乍一进门便见慕遥光在门前堵着。她今日本不想多生事端,便一侧身向大厅旁的长廊走去。   “你倒是还有胆子回来!”慕遥光说着便追了过去,身形矫捷地跳过栏杆,径直堵上刘泠然的去路。   紧攥着拳头,刘泠然侧过脑袋,根本不愿瞅见面前那张脸。   慕遥光轻笑着扫了眼院里,俯身轻轻嗅了嗅,“也不知是哪里的野男人,竟给你落下这么难闻的香气。”   “你应该知道分寸,我劝你还是闭好你的嘴吧。”刘泠然猛地抬起头,死死瞪向慕遥光,“若是你想要离开这里,大门在那里,请回!”   慕遥光顿时来了气,“李楚韵,没我们慕家的帮衬,以后在朝中你可要……”   “选你做我王君的人是帝君,容忍你进这个府,便已然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你如今最好清楚一下自己的分量,莫要让我一忍再忍。最后,吃苦的,恐怕只有你自己。”刘泠然白了他一眼,绕过他便继续前行。   自幼因是家中独子,倒是也没受过这样的气。慕遥光咬牙切齿地追了上去,一把扣上刘泠然的肩,另一掌便要落在刘泠然的脸上。   倒是没有躲避,刘泠然静静地挨了那一耳光,嘴角渐渐渗出了血丝。   本以为刘泠然会还手,却见着她这样平静地离去,慕遥光不禁害怕了起来。   微微笑了笑,刘泠然并未擦去唇边的血,便行到了院子里。   管家连忙迎上来,见刘泠然脸上的掌印,吓得不轻。她正准备关切,谁知刘泠然大步向府门那里走去。   “备马,我要进宫。”刘泠然说话间,远远冲着慕遥光冷笑了一下。   傍晚时分,李乾月唤来了皇贵君一同用晚膳。今日地方上供了飞龙肉,乃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为此,皇贵君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只希望博得李乾月欢心。   按祖制皇帝不得与皇君同桌用膳,李乾月便在自己寝宫设了两张案几,另吩咐人焚了皇贵君喜欢的香。   皇贵君坐在李乾月的身侧,一时间满心的欢喜涌上心头,便连连敬了李乾月几杯酒。   这些日子,宫里没了莫明空这个人,倒是清静得紧。   伴着琴师指下琴音的滑出,李乾月缓缓看向皇贵君,“天上飞龙,这东西通常只有在鲜卑境内的山林里才能寻到。这几个月你受了平白的委屈,故此朕想要好好弥补你。”   “陛下心知臣伺心思便是了,再珍奇的宝物,哪里及得上陛下的情义。”皇贵君一时感触,吞了口苦酒。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也不知是怎的,声响越发得大。   未等李乾月起身询问,只见得门被一把推开。   刘泠然衣衫凌乱地冲了进来,立马跪倒在地,带着哭腔便道:“正好皇贵君也在,母皇,我要休夫!”   倒是从未见过这样落魄的刘泠然,李乾月只觉得事态严重,便蹙眉道:“你怎么弄成这样?你的脸怎么肿了,你嘴角怎么还有血?”   “母皇,那个泼夫,他……他打我!”刘泠然说话间,眼泪便涌了下来。“他自嫁与我之后便处处辱骂,直道我那里是有百般的不好。他……他竟还侮辱我的父亲,说我生得卑贱。慕遥光这厮不知节俭,无故地就要大花银子,短短数日,他简直要将府里所有的银子都扔给外面了。近日我与旧日的蓝颜知己相遇,只是帮着他安顿了一处别院。哪里知道慕遥光晓得后,竟出言不逊,还……还对我动手!”   原本还想让慕遥光压压刘泠然,可见着身为皇女的刘泠然竟被自己的夫君打了,一向好颜面的李乾月顿时火冒三丈。   她狠狠一掌拍上了桌子,厉声喝道:“岂由那厮乱了分寸!这王君若是他不愿做,朕遂他愿便是了!”   只顾着哭,刘泠然泣不成声。   李乾月唤来随侍,便道:“传旨,二皇女王君慕遥光骄纵妄为,损及天家颜面。着其送还宅,除去王君之名,除宗籍。此生,其不得另嫁别家!”   闻声刘泠然总算松了口气,若早些晓得一个耳光就能帮自己休了那人,自己宁愿多被打几下,倒也为这自由,值了。   李乾月忽然想起什么,便坐下询问道:“你说你有个蓝颜知己,可是?”   刘泠然点了点头。   皇贵君见李乾月很是关切刘泠然,便顺了李乾月的意思,连忙帮衬,“若是得有一心人,自然是好的。若那公子家底清白,陛下且就成人之美,给二人赐婚罢。”   刘泠然闻声一时想起了齐素末旧日里的身份,便想要去阻止。可是想来若是被李乾月晓得自己与诗伎相交,恐也是不妥的。她便不再言语,只看李乾月的意思。   “这件事还是容后再说,楚韵,今夜你且留宿宫中,莫要回府了。”李乾月也不愿掀起朝堂的轩然大波,撇下一句便算是草草收场罢了。   ……   将茶搁在一旁,刘泠然略一挑眉,见府里的管家进来,便戏谑地道:“怎样了?”   管家脸色不佳,只是稍稍上前躬身答道:“昨日接了圣旨,王君他便气得砸了府里不少东西,如今……如今怕是闹着要进宫面见陛下……”   “哼,他倒有这个胆量,果真天不怕地不怕了。”刘泠然轻蔑地一笑,转而又道:“齐公子的事,你们办得如何?”   稍稍松了口气,管家面露笑意,“经由主子亲自出面,张大人自然要帮主子。新的户籍已然拟好了,齐公子只作张大人家在外游学多年的少爷,张崇靖。”   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以张蝉的名声,李乾月断然不会起疑。就算慕遥光真的查到什么,搬出素末倒也可以经由张蝉护素末周全。   微微笑了笑,刘泠然缓缓起身,“替我谢过张大人的相助,另告诉她,下个月她迁为丞相之喜宴,我定然到场一叙。你且出宫吧。”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传来,宫里的伺人连忙在外喊道:“二殿下,出事了!”   管家连忙过去拉开门,便见着伺人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屋,冲着刘泠然便扑倒在地,连连颤抖,“慕家公子冲进宫里,不听阻拦,竟闹去了皇贵君那里。恰好陛下在场,他见到后,更是变本加厉,直扬言……扬言要与……要与您同归于尽……”后面的话,伺人也都不敢说下去了,只是观察着刘泠然的脸色行事。   不曾想到慕遥光竟真的杀进了宫里,刘泠然顿时全身都被寒意席卷上来。   “旧日里得帝君庇护,您才能安安稳稳地行事。如今帝君失宠被贬,皇贵君在宫里便又能举足轻重。任凭慕主子在陛下那里说些什么,陛下不信,便可息事。可若是皇贵君在旁添些东西,势必会对主子您不利啊!”因这伺人过去几年都贴身侍奉刘泠然,刘泠然一朝离宫,其人却仍留在了泠然殿。如今刘泠然住回了此处,主仆间倒也无什么间隙。   想起莫明空便是满心的无奈,倘若自己猜得不错,他定是在宫外见着了平儿那厮。被自己的好母皇发现,如今他才会落得如此。   至于那皇贵君,旧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如今复宠,自然是要有一番“作为”。任何人想要阻拦,倒也拦不住。恐怕自己只有逆来顺受,随机应变的份儿了。   没有急着出门,刘泠然反倒坐回了椅子上,“且由着慕遥光风言风语吧,母皇终究是我的娘亲,慕遥光想来是已然忘了自己的身份,由他去吧。”只要不牵扯到素末,一切都无谓。   ……   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远远瞧着雀儿拉着司空袭倾,云平便百般地别扭。   接连几日,借着上面官员来到兴泷,受过黄岐景欺压的百姓纷纷上书请命,更有甚者,集结乡人将官府围得水泄不通。一堆干柴,终于遇到了一丁点火星子,便熊熊燃烧起来,火势竟再也无法控制。   豪夺田地,广放高利贷,大开赌局骗来银子,甚至谋害了几十条人命……各种罪状将这昔日里叱咤兴泷的恶霸完全湮没,最终加上枉用“摘月”一词,黄岐景被判了斩首。   趁着城中正乱着的几日,接着兴泷丐帮的掩护,云平与司空袭倾顺利蒙混过官府的盘查,早早出了城。   出城后走在乡间的野路上,司空袭倾便摘下了假脸,日日以真容对着雀儿。因当日带众人出黄宅时,司空袭倾的真容已然被雀儿瞅见,故此再得见其容貌,雀儿自是心喜。自此后,她比过去更粘着司空袭倾,几乎寸步不离。   依旧易容为狗子的云平,虽说心里不怎么乐意,但因要接着丐帮慢慢向松营行进,暂且忍耐了下来。尽管,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在生些什么闷气。   秋风卷过云平的身子,她眯起眼望着前方,不由得觉得清冷。一条路,像是要走到天际,竟那样远。不能坐马车,不能驾马驰骋。靠一双腿走回松营,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袭倾哥哥,那狗子真是你的妻主吗?”雀儿拽着司空袭倾的胳膊正往前走着,忽然瞥见云平在看她,她便抬头问道。   司空袭倾回头瞅了瞅,惊得云平连忙别过了脑袋。   会心一笑,司空袭倾道:“狗子是我买的小厮,在路上照顾我的。”   “那么丑的小厮!”雀儿不禁惊叹,连忙用小手捂上了小嘴。   听到二人一番谈话,云平恨得险些一拳砸在司空袭倾的脸上。只是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地跟在后面,此时动怒,只会坏了大局。   傍晚,众人在山林中停了下来。寻了处山洞,大家生起了火,倒是驱了些日暮时的寒气。将中午抓的野兔纷纷清理了一番,李珠率先烤起了兔肉。   雀儿依旧挽着司空袭倾谈天说地,不亦乐乎,早已忘却了众人的存在。   其他人也都凑在一处聊着天,因为第一次离开兴泷去远游,大家不由得开始讨论起了自己家乡的事。惟独云平一人静静地坐在洞口,望着夕阳的余晖打在不远处的石壁上,那温暖的红光,一度让她忘却自己仍身在凡尘。   是啊,自己真的像那个男人说的那样……自己很怕死,很惜命。就算落到这步田地,自己仍希望活着。长久以来,圣贤的正德,自己的良知,生为人的尊严,都因为“惜命”二字被磨灭得毫无踪迹。   “珠姐,我出去走走,过一会儿回来。”云平侧脸跟洞口正在专心烤兔肉的李珠招呼了一声,便径自出了山洞。   李珠倒也没有在意,眸中尽是兔肉的倒影。   脚轻轻踩在山间松软的枯叶上,越向前行,流水声便越发得响亮。云平拖着疲惫的身子,只想快些寻到那处隐藏在山间的河流,好生清洗自己一番,且让自己静静心。   夕阳透过树木的枝桠映照在云平的面颊,别样的光彩由她眸中透出。   不由得对着橙色的太阳伸出五指,云平细细眯着眼,久久痴迷于这短暂的美好。透过指缝的光,那样轻柔,那样温暖,充满了生气。   当她来到一处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时,不见河流,却看到了飞流而下的瀑布,还有脚下一汪清澈的水潭。而在水潭边的大石上,却躺着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四十五章 凉秋暗情   发丝因浸了水而盖了满面,只露出其人冰冷的唇角。四面朝天地躺在大石上,男子的胸口缓缓起伏,可小腹处却满是鲜血,直淌得石上尽为猩红。   云平打量了一番,只恐那人对自己不利,倒也不便前去探看。   可忽然瞥见那人穿着鲜卑的衣服,不像是和朝廷有关的人,又见那人流血不止,像是受了重伤的模样。云平心一紧,便大步向男子走去。   来到男子身边,她轻轻拨开男子面上凌乱的黑发,直待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顿时一愣,云平竟脱口唤道:“拓跋赫邪,是你吗?”   手腕被男子猛地扣上,云平想要抽手,又恐伤了那人,便任由他抓着。   男子的眼睛缓缓张开,唇角颤动着,可是似乎是气力不足,又重重合上眼,手也自然垂了下来。   云平连忙替他封上穴道止血,本能又拔下银针想要替他施针。可猛地意识到自己的针上都涂了毒物,云平便悻然收手。   从怀里掏出些丸药,且先让他服下。云平坐在大石边,将他的脑袋扶起,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便伸出冰凉的指尖去掐他的人中穴。   轻轻咳嗽了几声,男子再次张开眼,静静地注视着云平,一言未发。   “你是拓跋赫邪吗?我只见过你几次,记不大清你的脸。”云平见他醒来,便问道。   吃力地伸出自己的手揉了揉额头,男子看向天空,又看看云平,不由得道:“你是何人?”   “你记得云平这个人吗?”她想起自己还戴着假脸,便耐着性子问道。   男子忽然冷笑了一下,眸中凶光乍现。   他蠕动了一下喉头,用低沉的嗓音道:“你是说,几年前,楚国的那个御司大人?”   总觉得这个人看着很奇怪,云平却也说不上来。又怕是真问错了人,便又道:“你是拓跋赫邪吗?”   男子好奇地看看她,点了点头,也不做声。   “你的妹妹,乌笛,你还记得吗?”云平接而又试探性地问道。   男子警戒地看向云平,猛地便起了身,却因为撕扯到伤处,痛得冷汗直流。他别过身子,瞪向云平,“乌笛离开鲜卑那么多年,我也不知她在何处。你,你究竟是谁?”   “那日在松营,我与你见过面的,你当时在灯会上一心带人追着乌笛……”   “那个人不是我,你认错了。”男子的嘴唇已然惨白,忍着剧痛道:“你,究竟是谁,回答我!”   眨了眨眼,她平静地答道:“云平。”   男子苦笑了片刻,想要跳下大石,却被云平及时地拦上。云平一把将他按倒在了大石上,眸光辗转一番,最终落在了他的双目上。   压着他的肩胛骨,云平看看四周,不禁道:“你若是逞强,只怕没走出几步,你便会轰然倒地。你说你是拓跋赫邪,那你为什么不记得在松营的……”   “我根本没去过松营。”男子冷冷地就抛下了一句,“我已然被囚禁了两年,这两年在鲜卑发号施令的人都是我的孪生弟弟,拓跋贞。”   “我冒死跑了出来,才发现自己竟身在楚国。一路上了山,来到此处,我便已然没了半丝气力。若你晚来一步,我便已然是具尸体了。咳咳咳……”男子说着不禁又咳嗽了起来。   联想到昔日那个松营的拓跋赫邪待人谦逊有礼,云平倒是一直费解着当年那个有魄力羞辱来使的可汗其人。如今想来,比起松营的那个人,眼前的男子倒真的更有一丝王者的气魄。可以称王的男子,定然不简单。   云平索性将随身带着的药瓶给了他,随后跳下大石,又转身道:“每日服一丸,可以保住你的命。你们鲜卑人的事,我倒也无心去过问了。不过乌笛既然是我的义妹,我便好心提醒一下你。若我猜得不错,你的弟弟那样在大楚境内追着乌笛不放,想来定是要对乌笛不利。他假借你的身份邀乌笛回鲜卑,实则要做什么,你自然比我清楚。日后该怎么做,也不必我亲自教你了,拓跋可汗。”   “竟想不到云御司生得这样丑陋,却有着一副不错的才识。你的意,今日我且领了。待我将那乱臣贼子手刃之后,再行与你相见。”拓跋赫邪一改方才冷傲的态度,反倒笑言。   只是点了点头,云平便向前行去,倒也无了戏水沐浴的雅致。况且傍晚山林里冷了不少,如此一来染了风寒更会拖累行程。   想起昔日里乌笛那样的率真,云平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将这重伤的男子丢在林中。   她一咬牙,不禁再次回眸,只唤道:“我这次要回松营,你一个人不方便,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摆了摆手,拓跋赫邪坐起身子,忍着痛道咬牙道:“不必了,他日有缘,你我自当相见。”   见他那般坚决,云平本不是喜欢强求他人的人,便埋头顺着来路走去。   天色渐暗,独身走在山路上,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是怎的,经由一个真的拓跋赫邪挑起的不安,直生生搅得她心神不宁。   ………   烛火跳跃间,李乾月独处于书房中,暗自唤来了每日进出凉秋台的伺人。她屏退随侍,亦然不愿让旁人晓得自己询问莫明空的情况。堂堂的皇帝,今朝竟同做贼一般。   吞了口茶,李乾月本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询问,可一时也不知由哪句问起。想来不能露出焦急之色,李乾月便稍稍敛容,“彘伺君近日可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启禀陛下,伺君向来安分守己,并未作出越矩之事。只是自中秋那夜,伺君在院里独自赏月后,便夜夜对月落泪。伺候彘伺君的庞七询这几日总是问小的讨要些明目的药,小的问要不要传太医来,庞七询只说彘伺君不愿见着外人进这院子。”顿了顿,伺人又道:“小的收拾些杂物时,偶然瞥见了内屋里的彘伺君。他双眼蒙着白布,像是在敷药。只听他们主仆对话,似乎是彘伺君的眼神近日不大好了,瞅东西都模模糊糊的。”   深吸一口气,李乾月怒上心头,“你就任由他的性子,不给他传太医?”   连忙叩首求饶,伺人慌张地道:“小的不敢。只是彘伺君如今自觉受辱于人前,根本不愿见着外面来的人。终日郁郁寡欢,倒也无可奈何。小的只是奴仆,怎可逆了主子的意。”   寻常的男子受了他那样的大辱,寻死觅活的便是常事。想来也怪自己当时气得竟下了那样的旨,如此羞辱他罢了……   李乾月起身便想要亲自去探望莫明空,可是刚迈出一步,却又犹豫了起来。   纵使他之前的确对自己有意,经了这么一番事后,就是恢复他的帝君之位,他定然难以回头。凭他的性子,自己越是强求,他便越是抵触。就这么去探望他,保不准他会出更大的乱子。莫急,此事莫急。   重新坐下,李乾月重新端起了茶杯,“你明日去旁敲侧击地问问,彘伺君的眼睛究竟怎么了。用以闲聊的口气,莫要透了朕的意思。”   伺人连连叩首应道。   一整夜,李乾月几乎都难以入眠。望着空空的枕边,心中再如刀割倒也无济于事。多年来,一个人暗自地痛着,难道不应习惯了吗?   清晨,洗漱之后便坐在了内屋里,莫明空摸了杯茶缓缓地喝了一口,便问道:“七询,昨日的珍珠粉要来了吗?”   端了一盆热水匆匆进了屋,庞七询连忙进了内屋,将热水搁在了桌上。   “昨日打听来着,那伺人说要用热水敷眼。珍珠末已经要来了,主子您还是坐在软榻上,让小的帮您敷药吧。”庞七询扶起了莫明空,慢慢地向软榻走去。   沉下身子,莫明空微微笑道:“兴许是上天垂怜本君,可以帮着本君不用再见着尘世间那些污浊之物,倒也图得清静。”   “主子您快别说了,小的帮您敷药吧,过几天眼睛就能看见了。”庞七询觉得心里很酸,便拿了热巾,又取了药,哽咽着凑到了莫明空的身边。“主子,您先躺下。”   莫明空平躺在了软榻上,唇边却仍挂着笑。   庞七询将药倒在热巾上,随后将热巾敷在了莫明空的一双眼睑之上,这才坐在软榻边,直望着莫明空道:“那个伺人也算好说话的,既然主子您喜欢清静,小的也没敢让那人去寻太医来。再过些日子,等主子您眼睛好了,院子里种的那些清菊估计也都开了。那时候,小的再陪主子去瞧瞧。”   “起初的那几天,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心里尽是害怕。直到前几日,本君完全看不见东西时,不由得竟有了分释然。世人太过在乎得失,故此生了忧愁。若不计较得失,每一日,人不也乐得自在吗?”莫明空说着又笑了笑。   眼泪瞬间涌出,庞七询哑着嗓子直赞同,却更加觉得这凉秋台显得凄苦了。   多么好的一个男子,竟就这样被皇宫毁了终生……   原本正欲进屋寻来庞七询,那伺人偶然在窗下闻得了此番谈话,便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走去,倒也免了去问庞七询省得又要费心思。   将原话完全告诉了李乾月,那伺人便独自退下了。   得知如今莫明空双目完全失明,李乾月的午膳几乎没有用一粒米。她想尽了办法,却都没有可能再次弥补二人的关系。只是单从“失明”二字入手,她却又隐约有了主意。只是莫明空身边总还是有一个心腹庞七询……   独自在院里清扫着落叶,明明是凉爽的秋日里,庞七询却累得满头大汗。旧日里他很少做这样的粗活,乍一做起,还算是得心应手。毕竟男儿家,力气是有余的。   因莫明空在屋里小憩,庞七询每扫一下都将声音压得极小,生怕吵到屋里的人。   转身间,他忽然见着有人开锁进了凉秋台,却不是常来的那伺人。觉得有些蹊跷,庞七询想要上前询问,却见着来人正是李乾月的亲信侍者。   “庞总管,陛下想要见你,请吧。”那人很是客气地便道。   迟疑了片刻,庞七询心知他们不愿惊扰莫明空,便悄声将扫帚搁在了地上,静默地与她们一同出了凉秋台的院门。   刚下台阶,庞七询便见着院外柳下独立的李乾月。   被这场景吓着,庞七询正欲跪地行礼,却被李乾月制止。   来到庞七询的面前,李乾月见他瘦削如此,便更是担心院里的莫明空了。她压低声音,凑近道:“倘若你真的是一个忠仆,你自然知道如何替你主子的未来做打算。”   “陛下……陛下的意思是……”庞七询一时激动地竟说不出话来。   “明空的脾气,你清楚不过。所以日后朕若是做些什么,你莫要多嘴便是了。朕与你都是为了明空好,你可知晓?”李乾月远望着院子里的屋子,嘴边小声道。   庞七询立马跪地哭道:“主子能得陛下如此费心,已然是主子的洪福了。主子刚进来那几日粒米不沾,后来又发起了疯癫……再来这几日患了眼疾,每日又莫名其妙地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陛下,求您宽恕主子吧,求您了……”   “你先起来。今日你见到朕的事,莫要跟明空提及。你且先回去吧,朕也该走了。”李乾月不舍地又看了院里一眼,便狠心转身离去了。   走在小径上,李乾月只觉得自己已然陷入疯魔了。   因为一个莫明空,自己彻底放弃了帝王应有的底线。明知那男子心不在自己身上,如此还要费尽心思去挽回他,又是在作何痴事?   也罢,人世间,又有多少事不是痴事呢!   莫明空,你注定是朕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四十六章 琴师文曙   坐在树林间,大家围着篝火,相聚在一处。寂静的夜里,只剩下了枯枝燃烧发出的噼啪声,还有众人衣物的摩擦声。   “狗子,自打那天你从外面回来,我怎么就瞧着你魂不守舍的啊?”汪好妹用胳膊肘撞撞她,又歪脑袋瞧了眼在分兔肉的雀儿。   云平直勾勾地盯着地,一言不发。   汪好妹不禁将脸凑到了云平耳边,开解道:“你跟了袭倾公子这么久,怕是对人家有了意思吧?”   原本笑得合不拢嘴,乍一听见这话,雀儿立马沉了脸色。   她一把将云平的那份兔肉放在了自己那份的旁边,转而又扯下鲜美的后腿,笑眯眯地递给了司空袭倾,“多吃点。”   “雀儿,还是你吃吧,你正在长身子。”司空袭倾温暖的笑容,几乎将雀儿的心融化。   激动得接过那后腿,雀儿正欲咬上,忽然她想起了云平,便故意瞥了她一眼,随后腻在司空袭倾身上道:“袭倾哥哥,我要你喂我。”   司空袭倾看看云平,便拿起后腿,笑着将其递到了雀儿的小嘴旁。   雀儿满面的得意惹得云平很是无奈。   缓缓起身,云平头也不回地向漆黑的林子走去,一句话也未丢下。   被这场面逗得乐了,雀儿接过后腿,大口咬下了一块肉。可是在她分神间,却发现身边的司空袭倾已然没了踪影……   ……   背靠着树干,抬头望着被枝桠割得支离破碎的月亮。云平深深吐出一口气,也总算释怀了。这些日子在山林中走动,难免会多想些东西。只要过几日回了松营,然后逃去鲜卑,自己便又可以安定下来了。   听闻脚步声,云平微微侧脸看去,见着来人,竟觉得很是可笑。   缓缓移步来到云平面前,司空袭倾埋下头贴近她的脸,不由轻笑了一声,“那日你独自离开,是见到了什么人吗?”   离他这样近,云平很是不适应地别开了脑袋,“咱们在灯会上见到的那个拓拔赫邪是假的,总之,乌笛现在很危险。”   大手将云平的脸扭转过来,他盯着她的眸子,自嘲地道:“妻主不像是会关心别人的人,这些日子你眉头深锁,想来不止这样简单。”   “我愿入尘世,奈何尘世不容我。百般努力终于在松营安家,如今却又是一场徒劳。这样四处漂泊的日子,我已经怕了。”云平站直身子,推了推他,“女男授受不亲,不要再玩火了。”   一手勾起云平的下巴,他低头道:“你如今吃雀儿的醋,怎的就是不承认呢?”   拍开他的手,云平再次将脸转开,直盯着一旁的树道:“你知不知道你很自作多情?不是每一个女子都会贪恋上你的容貌。”   觉得这话对于男子有些太重,云平只好又道:“你很好,如果你现在不想报仇了,你这样跟着我只会拖累你自己。如果你还想报仇,索性一刀杀了我,也总比这样耗着好。”   一连串爽朗的笑声,将云平的双耳充斥,他附上云平耳边,轻声道:“如今,我倒是真心觉得你有些讨人喜欢了呢……”   “无趣!”白了他一眼,云平眸光一转,忽然瞅见了从草间的一个身影。   想起这些日子的耻辱,云平忽然改了语气,小声道:“夫君,抱我。”   司空袭倾倒是很听话,一把将云平拥入了怀中。   小丫头,也不知谁在玩弄谁!   云平玩性大发,忽然便环上司空袭倾的脖颈,将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被云平的举动吓得不轻,司空袭倾愣了愣,竟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他隐约听到了从草的窸窣,便只觉得那边有人在偷窥这里,倒也明白了云平的意思。   将计就计,司空袭倾趁势埋头深吻,反倒让云平惊得张大了双眼。   微微喘息着,司空袭倾附耳道:“妻主的味道,果真不错。不过如今玩火的人,是妻主才对罢。”   “你……你们……骗子!”雀儿高喊了一声,便泪流不止地跑开了此处。   用指肚扫过唇角,云平看向了司空袭倾,“也不知道你吻过了多少女子,竟这般不生涩。”   面一红,司空袭倾一拳便砸在了云平头顶的树干上,面红耳赤地喘气道:“你,是我第一个,莫要多想。”   故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云平转身便要离去。   胸口起伏着,司空袭倾看着她,只喘气道:“先别走。”   “你想要做什么?我没工夫跟你耗着。”云平瞧瞧四周,只觉得异样凄冷。   本欲说些什么,可是听了云平这番话,他便将话皆吞了进去。   沉默了片刻,他摆了摆手,“你回去罢。”   闻声云平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她又看了司空袭倾一眼,只得缓缓离去。   ……   又到了敷药的时辰,莫明空在庞七询的搀扶下,缓缓坐在了软塌边。   门被人推开,莫明空只听有两个脚步声,不由得心头一紧,抓起庞七询的衣袖便紧张地问道:“是谁?”   伺人看看穿着便服的李乾月,难为情地道:“听闻主子近日想要听琴,小的便求着小的的朋友来替主子您演奏。她是宫里新来的琴师,名唤‘周文曙’。”   稍稍放松了些,莫明空转而笑道:“有劳你了,你先去忙吧,本君且由周琴师伺候便是了。七询,快些去送送。”   见李乾月给自己使眼色,庞七询立马拉着那伺人一同出了屋,顺带关上了门。   两个多月不见莫明空,李乾月一时间也不知从何处说起,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间,她见着桌上摆着药和热巾,不由得压着嗓子问道:“主子是正打算上药吗?”   “无事,待会儿让七询来做。你都会些什么曲目,《鸥鹭忘机》和《空山居》会吗?”莫明空满面都是柔和的笑意,将李乾月的心已然扣住。   为什么……这么苦的日子,受了那样大的屈辱,你还在人前笑得这样好看。当时只要你向朕认一个错,朕自然会原谅你,继续宠着你。明空,你究竟有多恨朕?   指尖勾动了一下琴弦,李乾月觉得还是不妥,便起身端过药,亲自来到了莫明空身边,压着嗓子道:“还是主子的眼睛要紧,您先躺下,由小的替您上药吧。”   倒也没说什么,莫明空静静地躺在了软塌上。   李乾月将药倒在热巾上,坐在他身边,便小心翼翼地替他敷了上去。指尖离那张脸如此得近,李乾月失神间,竟有种想要触碰的冲动。   “周琴师是京中人吗?”莫明空忽然开口问道。   抽回手,李乾月答道:“是京中人,自幼被养在教坊里。”   闻声,莫明空又来了兴致,便问道:“是安仁坊中的萧兴教坊吗?那里是楚京最有名的教坊,进宫前,本君的母亲曾替本君由那里请了师母来教授乐理。”   几乎一辈子都住在这皇宫里,李乾月闻言便有些不知所措了。她不知什么萧兴教坊,更不认识什么师傅。   定了定神,李乾月答道:“萧兴教坊小的如何高攀,小的只是出身与一个不闻名的小教坊罢了。主子先躺着歇息,小的为您抚琴罢。”   闻声,莫明空怕伤了对方,便又接着道:“其实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才华。能被选进宫中当琴师,自然你有满腹的才华,倒也不必去理会太多了。文曙,过些日子本君的眼睛好了,一定要与你共奏一曲。”   拨动琴弦,李乾月蹙眉望着莫明空,轻声应道:“主子……容小的多嘴,主子您搬来这里之后,陛下虽面上不言语,实则还是挺关心您的……”   怔然顿了顿,莫明空想要说什么,可却又忽然叹了一口气。   见此状,李乾月很是期待听到他想要说什么。   “罢了,宫里的男人那么多,过几日陛下便忘却本君了,还是不要说这些无趣的事,你且奏琴。”莫明空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缓缓奏起琴,听闻莫明空此言,李乾月虽满心怒气,但也不愿发泄。   明空,你宁愿对一个琴师那样热忱,眼里却仍容不下一个朕。哪怕你在凉秋台里大吵大闹,借酒消愁,朕也是乐意看到的。可你如今将周遭看得那样轻,还有了心思请琴师奏琴助兴。你越是这样无事,朕便越是恨你,你晓得吗?   ……   自从那夜之后,雀儿便再也不粘着司空袭倾,也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大家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只得小心地照顾着雀儿,生怕她再有个闪失。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终于翻过了那座山。   来到山下的小镇上,司空袭倾替众人安排了客栈,便去寻雀儿。雀儿却如同木偶一般,仿佛灵魂早已被人抽空。   避开雀儿有了些日子,云平一直不曾露面。   由李珠那里打听到雀儿的情况,倒是惹得云平心虚尽乱。明明只和雀儿隔了一个房间,她却日日不敢走出房门,生怕见着雀儿徒生尴尬。   晌午,夜里迟迟睡下的云平忽闻走廊里一阵吵闹。   推开客房的窗子,见着走廊里汪好妹肿着眼睛,其他几个人四处走动着,面上尽是焦急。云平正欲开口询问,却见李珠急匆匆赶了过来。   “狗子,帮主一大早就留了个条子,然后出走了!这可怎么办啊!”李珠见云平睡醒,便连忙道。“我们都以为是帮主想多睡一会儿,谁晓得她竟……”   雀儿走了?   云平的睡意顿然全无。她连忙穿好衣裳来到走廊里,又见司空袭倾正站在雀儿房里,她便径自进了那屋子里。   正当云平准备询问雀儿留下什么时,窗口忽然闪进一片银光。猛地将司空袭倾拉开,云平冒了一身冷汗,定睛看去,一片银色的玄铁叶将一条发带钉在了窗框上,上面还有一张字条。   险些被玄铁叶所伤,司空袭倾刚缓过神,却又见着了雀儿的发带,神经再一次地紧绷了起来。   拔下玄铁叶,云平看看窗外,不禁冷笑道:“我们在黄宅一闹,终是露了踪迹。”   “安母狗想要约你喝酒,你去吗?”司空袭倾看着安流火写的字条,倒是玩味道。   略一皱眉,云平叹了口气,拍了下司空袭倾的肩膀,“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想瞒你了。安流火其实是我的亲妹妹云安,屡次没有杀她,便是我仅存的一丝仁慈在作祟。‘母狗’这名字,你还是别送给她为好。”   闻声,司空袭倾大笑了出来,“狗皇帝倒是做得极其妙哉,用一个官位来让你们姐妹反目成仇。”   “以前是她误会我杀了她夫君,如今她为了向陛下邀功对我赶尽杀绝。也罢,就算不是为了雀儿,如今我倒真也想与她喝一杯酒。”云平将字条收了起来,转而看向司空袭倾。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四十七章 营救雀儿   静默地坐在铜镜前,指尖缓缓触上面颊。云平轻轻撕开那张假脸,心情竟格外沉重。她拿起桌上的梳子稍稍打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随后缓缓起身。   见云平仍穿着乞丐的衣服,李珠坐在桌前直看得胃里抽寒气。   正欲出门,云平却被司空袭倾一把拉上。   司空袭倾皱眉打量着她,坏笑着扯了扯她那带着补丁的粗麻衣角,“你这番出去,是和安母狗要人,还是跟安母狗要饭啊?”   白了他一眼,云平挪开他的手,“她既然想看到我落魄的模样,我给她看便是了。又不是去争哪家的公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   “狗……平小姐,要不要带姐妹们一块儿去。你一个人,不安全。”李珠连忙走过来,紧张地询问道。   云平摆摆手,只言道:“祸终究是我招来的,连累你们了。珠姐,你们暂且跟着袭倾他在这里待着,明早我便带雀儿回来……”   “可是……可是……”李珠左右为难着,又看看走廊中站着的其他姐妹。   “妻主她对付那个安母狗绰绰有余,你们且安心吧。若是你们跟去,只会惹得妻主她分心,还是算了吧。”司空袭倾迎上去温和地拉开了李珠,便又笑道:“妻主,祝你活着回来,快去吧。”   你倒是巴不得我快些死掉……   云平二话不说便踏门而出,几乎也懒得再跟司空袭倾斗嘴了。   ……   胜业酒楼雅间——   浓郁的酒香隐隐由杯口散来,单这一杯酒,已然被搁置了半个时辰。   一手扣着桌面,一手捏着另一只酒杯,安流火慵懒地眨了眨眼,举手投足间尽是疲倦之意。她如今,只是在赌云平最后一点的良心。但这样的一个小乞丐,似乎换做以前的云平,她是断然不会在乎的。今日她会不会来,竟也是个未知。   杯酒间,安流火不知不觉已然泪眼朦胧。方才小憩了片刻,昔日里自己夫君的音容笑貌再次现于梦中。这么些年自己屈居于那人之下,竟让夫君未曾过上过一天的惬意日子。纵使夫君不是她杀的,如今的她,对自己仍是个威胁!   陛下要留她的活口,想来并不简单。毕竟她是由陛下亲自□□出来的,她的身子也比旁人金贵些。当年陛下杀她或许只是一时之气,他日云平东山再起,便是自己的大祸。如今,只怕要先他人一步将这厮……远送一程了。   安流火恍惚间,听见门外有些吵闹。   因今日她独自前往,身边未带手下,故她便亲自起身去拉开了门。   见着一副乞丐模样的云平正被店小二拉扯着,安流火心中不乏喜意。她向着小二摆了摆手,便迎着云平进了屋。   “云大人,请入席,不必拘谨。”安流火率先落座,瞅着云平的衣着便觉得好笑。   瞥了眼桌上倒好的酒,云平索性直接厉声道:“你把人交出来,我没工夫与你耗。”   闻此言,安流火不由得笑出了声,“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正跟谁说话呢?云平,你还以为你是我的主子吗?本大人公务繁忙,倒也没工夫与你这乞丐多言。”她给自己斟了杯酒,眸光掠过云平的面庞,嘴角再次勾起,“云平,你也知道,你这条命,我终是要定了。”   “命可以给你,只要你有本事自己来取。”冷哼一声,云平已然不耐烦了。   将杯口抵上唇边,安流火盯着她,“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始终是你的手下败将。只是当今大楚天下间,想要取你这条命的人不可计数,我倒也不急着那么一时半会儿。你晓得吗?你的夫君回宫之后,陛下得知你没死,便将你的夫君贬为了伺君,还打入了冷宫。瞧瞧那封号‘彘’,陛下竟将莫家的少爷比作畜生……”   “流火,你不觉得你的话有些多吗?”云平的怒气燃上心头,但终究没有爆发。   明空,纵使我救你一命,却仍是害苦了你。   见到云平面色如土灰,安流火心中暗自得意,转而又道:“罢了罢了,今日只是想与你闲话家常。若不是绑了那小乞丐来,你倒也不会来见我。那个小乞丐就在屏风后面捆着,你带她走吧。”   瞪了安流火一眼,云平快步冲到屏风后面,果真见着了被捆起来的雀儿。将那绳子解开,云平一手扯出塞在雀儿口中的布团,便将雀儿打横抱了起来。   “救……救我……”雀儿双目紧闭,口中喃喃道,却紧紧地偎依着云平。   懒得再看安流火一眼,云平边走便道:“咱们的帐,迟早会算清。我倒是劝你不要惹是生非,既然得了官位,便安分守己些!”   见云平大步出了门,安流火倒也无怒色,一手将方才给云平倒的那杯酒也喝了下。   云平,在松营还有人等着你回来。   ……   走在街上,云平见怀里的雀儿不住地发抖,越发觉得不对劲。但唯恐被人跟踪,云平不曾停下脚步,只是抽出手摸了摸雀儿的额头。   她浑身都在发热,额头烫得厉害,且一直在打冷战。   恰好见路边有医馆,云平便匆忙抱着雀儿进了屋,二话不说将一锭银子给了大夫,随后将雀儿放在了医馆内的软塌上。   大夫走过来正欲询问,却见云平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雀儿的身子,转而云平侧首道:“只是借用一下这里,劳烦准备些银翘散。”   未等大夫开口,云平率先将指尖搭上了雀儿的脉门,又捏开她的嘴查看了一番舌苔。觉得十分不妥,云平便俯身问道:“你嗓子痛吗?那些人对你做了什么?”   “救……救我……娘……娘你不要走……”口中碎碎念着,雀儿紧闭着双眼,一只小手却拽上了云平的衣袖。   惊讶地盯着雀儿,云平本欲扯开她的手,可竟一时不忍,只得转头看向了大夫,“还是你来吧,大夫,麻烦你了。”   “做娘亲的,最见不得自己孩子生病。姑娘也是行医之人,如今要给自己女儿治病,定然会有些差池。我行医数十年,姑娘且放心,将这女娃交给我罢!”连连叹气,大夫坐在软踏边开始替雀儿诊断,转而又叫来医馆里的学童去抓药。   本想辩解,可不知怎的,云平竟也没了言语的意思。   她静静看着雀儿,只觉得心中的某块地方被触动。又记起幼时独自一人孤苦无依,转而竟又想起了昔日里高灵喂自己喝药的场景。   一时间百感交集,云平只得长长舒了口气,柔声应道:“我不走,你放心吧。”   闻声,雀儿渐渐平静了下来,随后便平和地睡了过去。   “是受了惊吓,倒也不必那一副银翘散了。我让人冲些珍珠末给她安神,她染了风寒,需要好生调养。”大夫见二人都穿得破破烂烂,心一软,便将银锭子递还给云平,皱眉道:“你赚钱也不容易,还是算了罢。”   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云平没有接过银子,只是道:“比起我,你倒也更不容易。若是你真怀有仁心,这银子便当作我替别人付的。将来有穷人家寻你来看病,你便莫要受银钱了。可好?”   “既然姑娘意在如此,我便也不作多言了。”收下银子,大夫起身向柜台走去。   过了半个多时辰,雀儿睡醒后见着陌生的一切,很是惶恐。大夫亲自端着药碗凑了过去,随后便坐下身子给她喂药。   医馆里此时没其他病人,倒是显得坐在窗边看医书的云平很是显眼。雀儿一眼见着云平身上那熟悉的衣着,便大惊道:“你是狗子!”   原本为等雀儿睡醒翻书打发时间,云平听闻这声音,忙不迭转头望着雀儿,稍稍松了口气。搁下书,云平转身缓缓向雀儿移步。   在软榻前站定,云平摸了摸雀儿的额头,冷笑了一声,“你倒是精神了。”   “我就知道袭倾哥哥不会瞧得上你那张脸,原来你也是易容过的……骗子,你们都是骗子!骗子!”雀儿连连捶着软塌,眼眶已然红润。   只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云平本就对这小丫头没什么好感,见她这么大吵大闹,心中顿时便怒火三丈。   见云平眸中尽是凶色,大夫连忙打圆场,“小孩子不懂事,闹一闹也是应该的。莫要动怒,莫要动怒!”   一把揪起雀儿的衣领,云平死盯着她的双眸,惹得周围尽是寒意。   被吓得不轻,雀儿怔然望着云平,嘴角一点点向下瞥,眼泪直在眼眶打转。   阴沉地俯下头,云平缓缓道:“你要清楚,你自己的分量。容不得我言语第二次。这里没有人是你的伺人,这里也没有人有必要去容忍你的聒噪。”   “你……你……”雀儿被云平这模样吓得挤不出一个字来。   松开雀儿,云平接过药碗,随手便将药碗递给了雀儿,“喝完,跟我回客栈。若是再闹,我没有司空那样的性子与你耗,什么下场,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见状,雀儿连忙接过药碗,大口大口地吞起了苦涩的药汁。   大夫直赞叹云平对付孩子的方法,又见有病人进屋,她便又迎了过去。   从雀儿手里拿走空碗,云平且将其搁在一旁,转而看向大夫,“我且将抓好的药带走便罢,日后不会再来了,你且安心。”   大夫点点头,只是笑了笑,便迎着另一个病人来到了桌边。   可怜巴巴地坐在软塌上,雀儿望着云平,吓得半晌也没敢吭声,宛如待宰的羊羔。   起了身,云平弯腰将雀儿重新打横抱起,平静地道:“你身子不好,不必下地走路了。”   本以为云平会继续凶自己,听见这番话,雀儿连忙点点头,重新将身子偎依在了云平的身上,“你身上的香气,很像我娘亲。”   云平没有理睬她,只是走到柜台前取了包好的药,便大步出了医馆。   走在街上,虽天气渐冷,身上总是包裹着寒意,但贴着云平的身子,雀儿并未感到一丝寒冷。裹着云平的外衫,雀儿憋了一堆话想要说,可抬头见云平面色沉重,她倒也哑了口,只得跟小兔似得乖乖缩在云平的怀里。   回到客栈里,云平与雀儿刚上二楼,众人便齐齐围了上来。   见雀儿无恙,众人都安了心。   云平将雀儿搁在房间之后,便脚步沉重地出了屋。也不与众人说话,她径自下了楼,仿佛周遭一切于己无由。   挑了一楼大厅角落里的一个位子,云平要来两坛酒,便独自静默着,不再言语。   脑海中,尽是莫明空失势后的悲凉画面。宫中的男人哪里有省事的主,若是此番明空落难,也不知有多少人要借此而上。过去得李乾月庇护,明空才可以身居高位。如今李乾月对明空抱有疑心,他的日子又怎会好过……是我,都是我,我害了他!   酒被端来,云平抱起酒坛便大口地吞起了酒水。   所有的苦,溶于酒中,被她尽数吞下。只是瞬间,她无意瞥见了一个人的身影。如今自己落魄的模样,不正是他最想见到的吗?   放下酒坛,云平用袖口擦去唇边的酒渍,自嘲地笑道:“来看热闹?”   上前几步,司空袭倾故作叹息,“来看一个自欺欺人的女人,如何把自己灌醉!”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四十八章 不曾爱过   坐在云平桌子对面,司空袭倾拨弄着酒坛上的红布,只道,“既是你果真爱他,当初管他什么莫家,带他远走高飞便是了。”   苦笑着摆摆手,云平侧支着身子,“就算不顾莫家,凭明空的性子,他也是不愿连累家人的。何况,纵使我们走了,被李乾月抓回来岂不轻而易举。”忽然间觉得不对劲,云平连忙坐起身子,“你如何晓得我是为明空的事而痛心?”   “帝君被罢黜的消息,亭蕖早已告知与我,我却又不敢告与你。安母狗寻你去喝酒,你又毫发无损地回来。想来自是她特地告知你莫家少爷的近况,又想故意折磨你罢了。我未曾对人动过情,也不知情为何物,如今更不知如何开导你。只是覆水难收,既在莫家少爷入宫那日,你们已然注定无果。多年来你苦苦牵挂,只会牵累莫家少爷。何不早早放手,免得徒增悲伤!”司空袭倾瞥了眼酒坛,不由得笑道:“狗皇帝之前待莫家少爷那样好,自是有情分存在。若说你担忧,恐怕此时狗皇帝要比你担忧百倍千倍呢。人是她亲自罚的,自然她比你更要自责。姑且不出些时日,莫家少爷定能重登帝君之位,你可信我?”   愣了愣,云平只苦笑道:“但愿吧……袭倾,你去安顿好她们,明天一早,我想买匹快马直接回松营。”   “只不过,回松营倒也不是最好的去处……”司空袭倾停顿了片刻。“不如去其他地方吧,譬如……”   打断了他的话,云平有些微醺,“就算要远走高飞,我想,也应先与我娘交待一番,我亦不愿她担心。”   没有再言语,司空袭倾点了点头。   ……   见着桌上已然冷掉的饭菜,庞七询虽心急,但也不大好相劝。   内屋里,李乾月正陪着莫明空奏琴,时不时便有欢笑声传出。也不知近些日子是否是自己主子宽了心,竟时常地笑出来,倒是比以前在容华殿中还要心喜。   只是主子的眼睛总是有痊愈的那一日,太医也吩咐说这不是大病。主子康复后,陛下又该如何待主子,谁晓得呢。   “方才那散音,添得恰到好处。只是本君眼睛不好使,也不知是如何奏出的。”莫明空双眼蒙着敷有药的白布,坐在一处只是用手掌抚摸着琴弦,却不得弹奏。   重新奏了一遍,李乾月压着嗓子道:“要用左手抹弦,倒不算难。主子您琴艺绝伦,自然不必看琴弦,也可奏出。不如试试?”   几个月不曾听莫明空弹琴,如今只是见着他心痛地摸着琴弦,李乾月故意说出这番话,只是希望他能重新振作起来。   并没有奏琴的意思,莫明空微笑道:“都说可以用心来奏琴,只是本君的心早已化作粉尘散去了,又何来有心呢?”   “小的在凉秋台伺候了主子近一个月,既是主子不拿文曙作外人,小的今日冒昧有一事相问,不知……”李乾月故意拉长了声。   倒也没在意,莫明空道:“如今本君这里哪里用得着那么多的礼数,有话说就是了。”   沉默了片刻,李乾月犹豫再三,还是缓缓开口道:“主子可曾后悔入宫?”   面上的喜色丝毫未曾褪去,莫明空道:“本君是否入宫,亦不是本君自己可以决定的。‘后悔’一说,何曾谈起?”   李乾月心中一想,倒也是自己问的有些可笑了。   顿了顿,她重新试探地问道:“不知主子出阁前,喜欢何样的女子?请恕小的冒昧。”   闻声便收敛了些许笑容,莫明空暗自叹了口气。   李乾月见他脸色不佳,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想来也是自己冲动,作为一个乐师,怎可问自己主子这样的问题。若是明空只是生气便罢了,但若是自己身份暴露,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想到此处,。李乾月手心里竟渗出了冷汗。这辈子,最疯狂的事便是这个月,每天抽出半个时辰来这里扮乐师,陪着明空。为了掩人耳目,自己当真穿着乐师的衣裳,做同等打扮,防着明空的同时也防着外面人瞧见。如此做足了工夫,若只因自己一时冲动……   面上笑容不再,莫明空将琴向前推了推,长长叹道:“既是落到这般田地,文曙愿意陪着本君闲话家常,本君倒也乐意。本君只求此生嫁与寻常人家,一个有几亩地家境还算殷实的女子便可。倒也不敢贪图高官或是陛下的倾慕了……”   “宫中盛传您惹怒了陛下,若是您向陛下认错,便可了事,不是吗?”李乾月听见他那番话,深深自责了起来,便想要开解他。   莫明空摇摇头,淡淡的笑容再次展现,“你且莫要与他人道,本君现今说的这番话。乾月她,她虽在朝堂上与人相斗多年,性情却还像个孩子。”   乍一听莫明空唤自己名字,李乾月倒是被惊得不轻。   似乎听见对面的人呼吸急促,莫明空连忙解释道:“本君晓得不得直呼陛下名讳,只是本君在心里这样喊惯了,在你这里便也不必过多顾虑。”   “主子难道不会怀疑小的告诉外人?”李乾月问道。   莫明空摇摇头,只是笑道:“本君可以由琴音听出人的心境,自知文曙你待本君并无异心。”缓了缓,他接着道:“云大人待人冷淡,但心内却很热忱,她喜欢做事胜于说事。这一点,乾月倒也是如此。只是或许是身处高位的缘由,乾月她仍比云大人多一份天家女的傲气。乾月一旦认准的事,任由他人言语相劝,她也不会改变的。”   倒吸了一口凉气,未曾想过莫明空把自己的性子摸得这般透彻,李乾月心中不免淌出暖意。   李乾月终于鼓起了勇气,索性问道:“主子,您还恨陛下吗?”   微微一笑,莫明空应道:“已然不曾爱过,便不曾恨过……”   ……   紧握着齐素末的手,刘泠然仍觉得不妥,侧脸看看雅间中摆放的铜镜。见妆容俱佳,刘泠然才稍稍安了心,又转过身子来。   齐素末只心想今日明明是自己紧张才对,奈何刘泠然竟比自己还要紧张!也不知那位传说中不讲人情的前廷尉是何许人也,竟让一个皇女如此恭谨。   门被人推开,刘泠然见张蝉进屋,连忙拉着齐素末起身道:“张大人,泠然无以为报!今日携素末他来见您,只为……”   “话不必说得有多漂亮,你们还是坐吧。”张蝉摆了摆手,率先落座。   齐素末特地向她行了礼,随后恭谨地坐在刘泠然身侧,便不敢再言语一声。   见状,刘泠然连忙替张蝉斟酒,笑着道:“张大人右迁为相后,难得百忙中抽出些许空闲来赴约。”   捏起杯脚,张蝉轻嗅杯口,不禁吟道:“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听闻二皇女旧日里被人戏称为‘狐狸’,可是果真?”   “狐狸进了那座皇宫,只会被人扒了皮制成狐皮斗篷罢了。”刘泠然放下酒壶,低头浅笑,举止皆合礼数,“不瞒大人,泠然且打听到了帝君被贬的缘由。”   一时来了精神,张蝉整整神,脸色阴沉了下来,不由地抿抿嘴唇,“可是因云平?”   “张大人当日救云御司一命,自然为平儿她的恩人。平儿如今尚在人世,且在慌乱中救了帝君一命,因此露了踪迹。若是母皇她顺藤摸瓜寻上大人您的过错,自然也不是泠然与素末所愿见到的。有望大人近日留心朝中之事,以防小人作祟。泠然如今在朝中倒还有人,自当助大人铲除口舌。”刘泠然举杯又道,“请。”   轻笑一声,张蝉举杯一饮而尽。   搁下酒杯,张蝉看看齐素末,又看向刘泠然,敛了下衣襟,“违法乱纪的勾当,我倒是帮你们这群孩子做得不少了。”   “天下之法皆是母皇定下的,泠然违法,全做是一个孩童不听母亲的话便是了。而张大人助泠然,便可做一位姨娘帮着泠然这小孩子。在此,泠然多谢姨娘相助。”刘泠然说着便向张蝉抱拳见礼,随后又笑了笑。   挥挥手,张蝉不禁笑道:“果真这‘泠然’比‘楚韵’好听百倍。罢了,二皇女……呵呵,泠然,你和齐公子日后也当小心。今日你们早些归府吧!”   “有劳,姨娘。”顺着张蝉的意思改了口,刘泠然笑吟吟地又向她行礼道。   走在街上,见齐素末仍蒙着面纱,刘泠然心中刺痛无比。这些日子因帝君被贬,朝中的杂事便多了起来。因莫明空被打入冷宫,自己不方便入宫相见,如今倒也不知他处境如何。   这几个月四处都不太平,若此时贸然请旨赐婚,只怕胜算没有多少。   委屈了素末,倒也只能如此了。   “你有心事?”齐素末见刘泠然脸色不佳,思索着方才她还笑靥如花,便觉得有些不对由头。“泠然,怎么了?”   抓上齐素末的手,刘泠然摇头抿嘴笑道:“只是乍然觉得很惶恐,这样快得到你,我唯恐这样快地失去你……答应我,一辈子都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闻此言,齐素末缓缓侧过了头。想起回京的缘由,他只觉得有万般的不得已涌上心头。她待自己越好,自己便越是过意不去。只因……   眼瞅着齐素末别过脸去,刘泠然忙改口道:“是我说些臊人的话惹恼你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别院吧,晚上我便不回府,只留下陪你了。”   齐素末仍不开口,只是默默地前行着。   二人行到一处,只见得那专卖名人字画的集雅斋门前,竟拥上一群富家小姐与公子们。众人围成一团嬉笑着,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样的乐子。   本无心去凑热闹,二人匆匆走过。可是忽然刘泠然听见里面有人喊了声“慕遥光”,一时间她便停下了脚步,顺带着拉回齐素末,久久驻足在人群外围。   小厮抱着几卷字画,怯生生地跟在慕遥光身后。面对众人的讥笑,慕遥光紧紧攥着拳头,一字不发,只是站在原地。   “你们瞧,慕家公子生气了。”   “被休弃的男人还有脸上街?”   “你们当心,慕遥光这人可是敢对自己妻主动手的悍夫,咱们可惹不起!”   “连陛下心爱的皇女都敢打,这样的人,连做男子都不配。”   “大家笑就笑了,可别让咱们慕公子难堪啊,哈哈哈哈哈……”   “放心吧,他如今连他身边的小厮都不如。要晓得,陛下亲自下旨,这辈子没女人敢娶他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不要的男人,怕他作甚!”   ……   听着各种刺耳的话,刘泠然心中燃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可是想起旧日里那男子张狂的模样,刘泠然狠一咬牙,便迈开步子打算离去。   察觉到了刘泠然的犹豫,齐素末扯上她的衣袖,柔声道:“还是去看看吧,毕竟,他曾是你的夫君,与你拜过先祖,有过一夜洞房花烛。”   指尖扣上齐素末的手背,刘泠然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头。   转身大步前去,刘泠然鼓起勇气,拨开正在讥笑的众人,直至来到慕遥光的面前。   见着刘泠然的到来,慕遥光错愕间,竟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环视一周,刘泠然阴沉着面色道:“本皇女的王君,也是尔等可羞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四十九章 归尘如土   人群中有几个旧日里常与刘泠然品诗的小姐,见着刘泠然现身,连忙跪倒在地,直唤道:“参见二皇女。”   其他人闻声大惊,纷纷跪倒在地行礼,四处霎时静了下来。   用身子护着慕遥光,刘泠然厉声喝道:“天家之事,由不得尔等多言。日后若仍有些言语传入本皇女耳中,待本皇女上奏圣上,尔等的性命……”   “二殿下饶命!”一女子忽然哭喊了出来。   懒得理睬他们,刘泠然拖着慕遥光便走出了人群,慕遥光的小厮紧跟在后面而出。   四下张望了一番,刘泠然见着齐素末默然归去的身影,心中很是酸涩。   带着慕遥光走过一个街口,直到避开众人视线,刘泠然便松开了手,“日后无人再敢欺辱你了,早些回府吧。”   自嘲地笑了笑,慕遥光根本没有与刘泠然说话的意思。他径自转身离去,倒是那小厮恭谨地向刘泠然见了礼,随后趋步而去。   明明是他犯错在先,为何今日自己会对这悍夫心生怜惜?   定是饮酒过度,过度罢了!   ……   手里拉着缰绳,仅做一副鲜卑人打扮。云平瞅着集市中吵闹的人群,满心警戒。向来人多之处都不大太平,自然是常理。   眼前忽然被一张大饼盖住,云平被吓得够呛。   将饼从云平眼前拿开,司空袭倾大笑着将饼塞在云平手中,又将水囊递给她道:“妻主倒是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   见司空袭倾手中仍捏着一张被咬了几口的饼,云平白了他一眼,只言道:“那么大一张饼,倒也堵不住你的嘴。”   “妻主尖酸刻薄的样子,竟也这般风采照人。”说着反话,司空袭倾笑着便继续前行。   懒得与他斗嘴,云平喝了口水,不由得瞧见一处热闹的地方。   不远的地方坐了一排排戴着脚镣的男子,只听有人在用鲜卑语叫卖,引得不少路人围观。过了片刻,那卖家又用楚国的话来叫卖,倒是让围观的人更加多了。   司空袭倾转身见云平直盯着那边,他便折身回来道:“那是在卖奴隶,在大楚,这种陋习已经少见了。奴隶不同于伺人,只要你买了他,他便整个身子都是你的。让他做活或是……或是夜里伺候你,你都不用给他付工钱。至于工期,直到奴隶死掉为止。”   “外族买卖人口,竟如同买卖牲畜。”云平叹息了一声。   忽然间,云平察觉到其中有一个奴隶直勾勾盯着自己。她定睛看去,隔着人群的缝隙,远远一双明亮的眸子,散发着求生的意志,牢牢扣上了她的心。   再也迈不开步子,云平不想露面,便道:“夫君若是待为妻的好,便替为妻买下左起那边第三个男子,可好?”   故作叹息,司空袭倾掏了掏衣襟,皱眉道:“果真妻主是想寻个夜里能伺候上你的主儿了,为夫瞧着那人模样倒也算清秀。”   过了片刻,司空袭倾交了银子,将男子带到了云平的面前。   这男子瘦弱不堪,像是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眸中满是倔强与不甘,倒是异于其他奴隶那般的黯然。冬日里,他身上只有破烂的一层布裹着。身上新旧伤痕错落,显然吃了不少哭。手腕处虽没拷子,但却留下了被拷子磨出的血痕。而细白的脚踝间,已然被那沉重的拷子磨得血肉模糊。   司空袭倾冷哼一声,砸吧了下嘴,顿然想起当年地牢里的自己。   男子看着司空袭倾,并无怯色,只缓缓开口道:“公子俊秀,若是收子奴为娈童,倒也不算是委屈了子奴。”   闻声,司空袭倾慵懒地侧眸瞅向云平,便言道:“是妻主要买你,不是我。”   不等子奴开口,云平蹲下身子替他用铜针开了锁,随后起了身。   从袖中摸了块碎银子,云平随手将银子扔给子奴,便道:“见你这般傲气,我只是一时感触罢了。你且自己安身立命,自求多福,莫要再被人当作玩物一般买卖便是了。”顿了顿,云平又道:“子奴这名字还是改了去,我自是不愿任何人被他人奴役。黄沙漫卷透,碧泉逸风扬。不如做‘泉风扬’,如何?”   也不等子奴言语,云平说完话便牵马而去。   司空袭倾眼瞅着这子奴眼眶红润,便又掏出些银子给了他,“你终究是遇上妻主这贵人,惹她垂怜。也罢,你且去吧。”   晌午,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酒馆门前。连日的劳累一扫而净,云平见这敞开的大门,只觉得格外亲切。   背着包袱,快步跨入大门,云平见店里酒客不少,便也没敢喧哗。   店里柜台前的不是柳玉琼,而是一个面生的人。   顿时云平警戒了起来,默然穿过大厅来到了酒楼后院。避开伙计们的视线,云平来到拐角处,连忙掏出玉蟾丸打算服用。又见瓶中仅剩了一丸,云平不禁侧身看了看大厅。   恰好朱修桓捧着账簿下楼来,她猛然见着进门的司空袭倾,格外欣喜,失声大叫:“袭倾公子,你回来了!”   院里的云平听见这声响,连忙走进大厅。   “修桓,这几个月辛苦了。我先和袭倾去换身衣裳,洗漱一番。你能替我们在楼上张罗一桌酒菜吗?”云平故意笑着道。   见云平回来,朱修桓目光涣散,愣了愣,才笑着应了声。   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云平装作无事一般地挽着司空袭倾进了内厅。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云平随手合上门,便收起了笑容。   掏出药瓶,云平将其塞给司空袭倾,随后走到了柜子边取了衣裳,“今日不巧药只剩一颗了,你且带在身上,姑且可保你一命,我不愿连累你。待会儿我独自上楼,你便趁着这时机快些离开此处。”   司空袭倾盯着手里的药瓶,不由得道:“你是在怀疑朱修桓吗?”   “修桓如何做,始终都是我欠她的。”云平说着将鲜卑的衣服脱下,换上楚装,打理了一下头发。   琼哥的口音是京城的,多年来他在此处并无亲属。离了这酒馆,他便也没了去处。方才楼下的掌柜竟被换成了别人,想来也是有些人为了好办事,故意支开琼哥罢。修桓见到自己时那般古怪,看来自己已然猜得不错了。   将药瓶握着,司空袭倾一面换上楚人的服装,一面道:“看来伴妻千里,终须一别了。若是妻主日后仍在人世,为夫自当与妻主再行相会。”   并没有非难,云平竟笑了笑,应道:“袭倾,我临行前得你相送,此生倒也无憾了。谢谢你帮我救了明空,下一世,我定当相报。”   未等司空袭倾开口,云平便推开门大步而去。   摊开手心,盯着那描着忍冬纹的小药瓶,司空忽然间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对这女人存有仁慈之心,便是对司空家列祖列宗的不敬。   也罢,且让这女人快些去地府赎罪吧!一切都该结束了……   ……   轻轻推开门,云平转身将门关上,信步来到桌前,坐在了窗户对面。   朱修桓原本在发呆,听见声响,猛地回过神来,便看向云平,强撑起笑容道:“平姐姐,是累了罢,快些饮杯水酒。”   说话间,朱修桓便替云平斟了酒。   细细打量着她,云平并未拿起酒杯,反倒拿起了筷子,夹了些菜到碗中,“这几个月,娘亲她还好吗?”   不免有些失落,朱修桓点点头,“你离开后不久,乌笛她又匆忙地回来。伯母便与她一起出门了,数月未归。”   闻言乌笛与李乾清在一处,云平稍稍安心。   指尖轻叩了两下桌子,云平面上挂了笑,“修桓,你什么时候打算成家?”   愣了愣,朱修桓道:“还不曾想过,不过也不急。”   点点头,云平轻轻拿起了酒杯,却将朱修桓的目光牢牢吸引过来。   紧盯着那酒杯,朱修桓身上的寒意一阵接一阵地漫出。   忽然间,云平将已然递到唇边的酒杯又搁在桌上,转而问道:“只身在外,难免寂寞,还是早些成家为好。一来可以定了你的心性,二来也可为朱家延续子嗣。”顿顿,云平拍拍桌子,“你的亲事,日后我帮你留意!”   “平姐姐……”朱修桓不禁唤道,眼眶已然红润。   重新捏起杯脚,云平缓缓将唇贴上杯口,便要饮下。   朱修桓一时间竟泣不成声,连忙制止,“不要喝,酒里下了药!”   面上笑意舒展开来,云平昂首将酒一饮而尽。   怔然看着她,朱修桓仿佛灵魂被抽空的人偶,双眸中再也没了半丝灵气。   “修桓,有你这句话,足够了。”云平的声音,久久回响在朱修桓的耳畔……   片刻后,只见云平轰然倒地。   崔尹从屏风后缓缓走出,乍然见着昔日的云平,心中竟只剩下了怒气。只是因今日的局早已上报了李乾月,李乾月要留云平活口,自己便不可亲手刃之,实乃一大憾事。   瞪了一眼朱修桓,崔尹很是不满朱修桓方才的表现。   “事我已然办了,你们究竟想将她怎样。”朱修桓泪眼朦胧,怅然问起。   忽然间,门被推开来。   安流火带着一众手下进屋,将房间围了起来。   崔尹正欲开口,安流火率先迎上去,笑道:“今日,面对我们众人的仇敌,虽说陛下不愿伤她性命,但……”   “安大人的意思是?”崔尹连忙问道。   低头浅笑,看着地上的云平,安流火唤来了自己的副使,“命人挑断云平的手脚筋,再以重拷押解进京。若是陛下问起,只言是药力过猛伤其经脉便是。”   朱修桓听闻此言,险些失声喊出。   安流火看看崔尹,又看看朱修桓,便笑着抱拳道:“崔大人与朱小姐皆是陛下之功臣,日后加官进爵,定是自然。时候也不早了,安某现行回驿馆向陛下上书复命,二位请!”   “安大人客气,客气了!”崔尹笑吟吟地恭维道,“只望在京中,日后要求大人您多加关照。下官与修桓皆是有求大人您的庇佑!”   瞥了眼沉默不语的朱修桓,安流火倒也没有在意,“那是自然。安某先行离去,告辞了,诸位。”   独自坐在隔壁的房间里,将那边人的话语皆听了去。司空袭倾只觉得那药瓶沉重如千斤,也不知是怎的,他心中隐隐作痛。   “少爷,事既都办好了,下午我们便回太虚岛吧。出来了太久,恐惹道长他不悦。”亭蕖扯扯司空袭倾的衣袖,小声问道。   沉默许久,司空袭倾恍惚地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五十章 孰梦孰醒   花了数个时辰备下的饭菜已然冷掉,皇贵君盯着桌面已然出神。不知不觉地由晌午坐到了傍晚,迟迟不见李乾月过来,他急过之后,倒也有些释然了。   搓着手匆匆进了暖阁,皇贵君的随侍哈着热气,缩着身子来到了桌前,猫腰轻声道:“主子,小的打听了一下,陛下身边的人都说,这几个月陛下总是喜欢去御花园散心。也不管这天气再冷,每天如此。”   闻声,皇贵君不禁抬头看去,“陛下政务缠身,旧日里哪肯歇下片刻。莫非是陛下凤体抱恙……”   “主子,小的问过了,这几个月太医院根本没派过太医去陛下那里。只是……”迟疑了片刻,他弯下身附在了皇贵君的耳畔,“有人瞧见总管大人亲自去梨园寻曲谱,还借走了几套乐师的衣裳。这几日,凉秋台经常有乐师出入。”   听到此处,皇贵君猛地起身,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饭菜随之一震,吓得随侍立马跪倒在地。   自嘲地轻笑着,皇贵君侧眸道:“将这桌菜都送去喂狗吧!陛下若是真心对那男人有意,本君如何苦心也是无用。”忽然间,皇贵君看向随侍,“陛下天天陪着那男人,倒是好生快活。不若,今夜你且随本君去凉秋台探望一番莫明空。”   “可是主子,陛下的旨意,不让任何人踏足凉秋台……”   “只要让那里守门的人管好她们的嘴便是了!”重新坐下,皇贵君的怒火渐渐平息。   扫了眼桌上冷掉的饭菜,皇贵君沉沉地开口,“重新传膳。”   没有再敢言语,随侍连忙小步离去。   ……   合上奏折,李乾月稍稍缓神,转而又打开了另一份。执着朱笔,她认真地圈划着,已然习惯了这样安静的夜。   闻言伺人通报,李乾月搁下笔,便见着安流火脚步轻快地踏入了房间。   半跪在地,安流火行礼道:“参见皇上。”   喝了口伺人刚端来的热茶,李乾月瞥了她一眼,便将茶杯搁在手边,正了正身子,“夜里进宫,是有何事?”   “回禀陛下,云平已扣押回京。因为掩人耳目,故微臣将人关在了御司府新修的暗牢中。着陛下吩咐,在其膳食中加了绝位散。只是不想药力过猛,多日来云平竟未苏醒,且……且经脉受药理所损,其人已然沦为废人。”安流火故作恐惧状,却暗自打量着李乾月面上的神情,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不由得轻笑一声,李乾月看向安流火,拍了拍手。   她缓缓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安流火面前,猛地一把捏起了安流火的下巴。瞪着安流火的双眸,李乾月俯身冷笑,“你倒是做得比朕还要狠毒。这样借朕的旨意毁了朕的平儿,倒也真有你的。”   惊恐地看着李乾月,安流火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厌恶地松开手,李乾月用怀里掏出的帕子擦了擦指尖,转身重新回到了椅子边,坐了下来,却又开口道:“这么多年,你终究是那一副教人作呕的奴才相。自己不如人,还要将人毁了。”   “微臣对陛下忠心,上天可鉴。云平此人虽为可造之才,可她才华有余,却不忠于陛下。其人承蒙陛下恩典,却不知惜福。纵有一把宝剑,传名天下间,但若是被那宝剑所刺,宝剑也不过成了令人鄙夷的废铁。”稍稍定了神,安流火又道:“云平武功在微臣之上,且动用整个弑神骑也未必可以将其擒获。若是药力散去,她定然会安然逃脱,故此……”   “你起身吧,明日朕会亲自去御司府,你莫要再伤她性命。”李乾月瞥了她一眼,“若是明日朕见到了一个死人,你,当心也会变成一个死人!”   连忙叩首,安流火应道:“微臣遵旨。”   安流火退出后,御前随侍便匆匆进了屋。且将门合上,随侍来到李乾月身边,神色慌张地道:“陛下,出事了。”   刚平复下心情,李乾月忙不迭问道:“何事?”   随侍急忙答道:“方才小的不过随口问了句,才晓得今天伺人们多嘴,跟皇贵君那里的人提及了这几日的事。凉秋台附近的看守来报,说皇贵君强入凉秋台,且以死罪逼迫守卫守口如瓶。陛下,皇贵君想来是晓得陛下您这些日子……”   一时间怒上心头,李乾月随手将茶杯扔在了地上,猛地起身。   “把这些多嘴的人统统乱棍打死!当今的奴才竟这样不守本分!”李乾月冲到了桌前,一把扯下屏风上的银狐皮斗篷,随意裹在身上便冲出了御书房。   随侍大惊,连忙跟了出来。   ……   原本褪去了外衣,正欲就寝。莫明空忽闻院子里有一串脚步声,便将外衣合上,让庞七询去看看来人是谁。   哪知庞七询刚行到门前,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庞七询被击倒在地,正欲言语,便见皇贵君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屋子。   双眼还蒙着白布,莫明空摸着床沿,只低头询问道:“七询,是谁?”   本不知莫明空失明,皇贵君见他此状,不觉大惊。只是怒气仍在心中,他瞧着莫明空瘦弱的身子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心内并未起半丝怜悯之心。   “彘伺君见到本君,为何不行礼?”皇贵君高声而道,轻蔑地扫了眼莫明空。   闻声,莫明空只是稍显惊讶,随后便扶着床边缓缓跪倒在地,“参见皇贵君。”   见莫明空如此顺从,皇贵君心中的气燃得更旺了。   他并未让莫明空起身,自己倒先坐在了桌边,“大冬天的,地上倒也不算太凉。你且好生跪着罢!”   平静地跪在原地,莫明空轻声问道:“不知皇贵君有何事,需要深夜探访。”   “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想要瞧瞧昔日帝君如今的凄凉晚景罢了。莫明空不愧是莫明空,就算被陛下贬到此处,也依旧能勾上陛下的心思。枉费陛下终日来这里与你相伴,荒废了政事。瞧瞧,也不知你是真瞎还是假瞎了!”皇贵君弯身一把撤掉了莫明空双眼的白布,随后将药与布随手丢在了桌上。   不适应地晃了晃身子,莫明空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下。   门边的庞七询正欲上前护主,却忽然听见门边有一阵细索的声响。隔着门缝,他隐约瞧见了一双绣有金凤的鞋子。一时间,庞七询大喜,只装着同情主子一般继续站在一旁。   “怎么?彘伺君不开口了?”皇贵君轻笑了一声,“莫明空,你有什么资格可以与本君相争。陛下无非是同情你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你还有什么呢!苟延残喘的东西,收起你那魅惑主上的心思,好生在这里度日吧!”   “明空知晓如何向皇贵君解释,都是徒劳。明空进入凉秋台后,并未再行与陛下见面,也自知安守本分。夜深了,请您移步。”莫明空不卑不亢地回话道。   觉得有些索尔无味,皇贵君一拍桌子,便起了身,“你且跪着,明日天亮再起来吧。本君也不愿与你耗时间了!”   没有言语,莫明空只是跪在地上埋着头。   皇贵君带着伺人走到门边,伺人帮他开了门。   一瞬间,皇贵君大惊,连忙跪倒在地。见状,屋里所有人全部跪地行礼。只见李乾月从门外走来,幽幽开口道:“要不要朕也陪着明空他跪上整夜?”   未等皇贵君开口,李乾月便道:“宫里最该安守本分的人,不就是你吗?”   “皇上……”   趁着李乾月和皇贵君僵持,庞七询连忙趴到莫明空身边,轻轻扶上他快要倒下的身子,便又警觉地看向了皇贵君。   骤然听见李乾月的声音,莫明空索性别过脑袋,侧过了身子。   “回到你的殿阁里,以后莫要多事!”李乾月只念旧情,便暗自叹息道。   感激地连连叩首,皇贵君带着伺人匆匆出了屋子。   霎时,四下尽是寂静。   李乾月跨进了屋,一眼见着莫明空衣着单薄地跪着,心中一阵刺痛。她连忙摘下自己的斗篷想要将他包裹,可是迟疑了片刻,她便止了动作。   看着莫明空极力地别过脑袋不愿见自己,李乾月只觉无奈,便悻悻地退了一步,故作冷言道:“彘伺君,且起身吧!”   “陛下,方才主子他的药被皇贵君主子揭了去,可否先行让小的替主子重新上药?”庞七询斗胆挺直了身子。   李乾月扫了眼桌上的白布,便点头默许。   将莫明空扶到软塌上,庞七询起身去妆台上取了药粉和干净的白布,折身几步半跪在了软塌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将药粉倒在了白布上。   微微起身,庞七询轻轻地给莫明空上药,生怕弄痛了自己主子。   事毕,收拾好东西,庞七询将物件皆端回原处,便默默地站在了莫明空身边。   “今日之事,确为皇贵君之错。夜深了,你伺候好彘伺君就寝吧!”李乾月说话间,却向庞七询使了使眼色。   得到会意,庞七询连忙道:“小的恭送陛下!”   搀着莫明空躺在了软塌上,又替莫明空盖了棉被。   庞七询退身出来轻轻合上门,便跟着李乾月一行人向院子门前走去。夜风卷过李乾月的面颊,使得她不由得又侧首看向了屋子。   紧握着拳头,直到出了院门,李乾月才在凉秋台门前的那棵柳树下停了脚步。   冬夜刺骨的寒冷,让她原本昏昏沉沉的意识越发清晰。   “皇贵君可是说了什么?”李乾月开口便问道。   庞七询躬身上前,恭谨答道:“皇贵君主子说陛下终日在凉秋台陪着主子,主子只道是皇贵君主子错看了,这些日子并未见着陛下。”   叹了口气,李乾月只得接着月色瞅上脚下的泥土,“聪慧如明空,他定是起了疑心。也罢,这场戏,再演下去,倒也不值了。今日这样一闹,朕以后便不必再来此处了。朕不在的日子,你且好生照看着你主子。等到明年开春,朕便想法子让他出来。”   “主子受上天庇佑,自当鸿福。小的替主子谢陛下!”庞七询连忙跪地叩首道。   “你且回去罢,也苦了你了!”说罢,李乾月转身踏上来时的路,默然离去。   独自躺在软塌上,莫明空的心绪已然如乱麻。辗转反侧,他百般不得入眠。又见庞七询久久不归,他便坐起了身子,轻轻拨开白布,借着烛光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定神。   门忽然被推开,庞七询搓着手蜷缩着身子进了屋,一眼瞅见莫明空正看着自己,他险些失声喊出。   平静地搁下杯子,莫明空幽然开口道:“这些日子,你倒是尽忠!”   连忙跪倒在地,庞七询正欲解释,却又被莫明空瞪了一眼。“小的不知主子的眼睛……”   “只是起初几天的事罢了,尔后见着你引陛下过来,本君眼疾就算痊愈,见着陛下本君便也宁愿再瞎了。蒙着白布只是希望眼不见为净,七询,你为何要帮她?”莫明空的声音逐渐阴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五十一章 为帝而生   马车行至御司府侧门前,府里的管家匆匆出门相迎。但又碍于四处眼杂,管家只是稍稍站在一处躬身表敬意,并未跪地行礼。   身着便服,李乾月从容地下了车,半眼也没有扫路两边的人。   带着身后一众侍卫,李乾月大步迈入御司府侧门,尽量不惹人注意。管家正欲上前引路,却被李乾月制止。   不等管家询问,李乾月径自轻车熟路地向后院走去。   穿过花园和长廊,来到后院角落的一处厢房里。倒也不等弑神骑的兵卒指引,李乾月走到墙边亲自拧开了花盆下的机关,随后俯身进了地洞。   被这一切惊得瞠目结舌,管家只好灰头土脸地跟了过去,倒也不再敢言语。   走过层层台阶,干柴燃烧的噼啪声越发得逼近。   李乾月推开最后一道机关门,便现身在了这偌大的地牢中。   正坐在椅子上的安流火见状连忙跪地行礼,李乾月瞥了她一眼,随后便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伺人连忙端过茶来,小心地伺候着自己的主子。   捏了捏手,李乾月只觉得地牢中虽不及外界严寒,倒也是十分清冷。   打量了一下四处,李乾月轻轻端起了茶杯,掀开盖子避了避茶沫,“听闻你重建地牢,未曾想到外面的机关竟都未更改。只是这牢里倒是宽敞了许多,不过比起过往倒也冷了不少。”闻这茶色与宫中之物相差太多,李乾月厌恶地将杯子搁在了桌上。   安流火恭谨答道,“微臣愚钝,尚未探求出这机关工造之法,故暂时……”   “还需要解释什么?这些子机关,都是平儿十七岁那年造下的。九年前,这府邸新修之时,朕便来过此处。九年以后,府里的地牢还如当年相差无几,你所谓的重建,倒不如省些工夫去伺候一番府里的花花草草罢了!”李乾月话语间满是火气,更是让安流火不敢开口解释了。   只得叩首谢罪,安流火别无他言。   顿了顿,四处扫了一圈,空空的牢里倒并未见云平的身影。李乾月挪挪身子,便又问道:“你把人杀了?”   安流火连忙道:“陛下有意留活口,微臣自然不敢越矩。因云平是重犯,故微臣将其关在了这地牢的暗室中。”直起身,她便唤来了手下,“把云平带来这里见陛下!”   几个人一起推动机关,又进了一道暗门,便再无了声响。   坐在椅子上,李乾月只觉得有些无趣,“你且起来吧!你的忠心,朕领会到了!”   倒也琢磨不透这话语中的意思,安流火只得谢恩后起身,更不敢多问。   过了半晌,只听几条铁链相互撞击的清脆响声,四个人齐齐将昏迷的云平抬出了暗门,只行了几步,便将云平搁在了离李乾月脚下不远的地面上。   那张白净的脸上满是泥泞,发丝尽数凌乱,破烂的衣服上满是血渍,看得李乾月倒吸了一口冷气。云平双手与双脚皆血肉模糊,且还被上了重拷。周身又被牛筋绳紧紧捆绑,白皙的藕臂已然青肿。   安流火派人取来了解药,随后亲自拿着药粉蹲下身子吹入了云平的鼻息。   轻轻咳嗽了几声,云平缓缓张开了眼,目光却涣散无比,只是盯着地牢的顶处低声□□着,在地上微微翻滚了一下。   站起身子,李乾月唤道:“你们都且退下,朕要单独和她待一会儿。”   心知李乾月对云平有所恨意,安流火倒也很放心地带着一众人退了出去。   地牢中再次安静下来,唯独剩下了李乾月沉重的呼吸声。   来到云平身边,李乾月低头看着脚下已然被折磨得毫无人形的她,不禁开口道:“你终是回到了朕的身边,平儿。”   细细眯着眼睛,云平嘴唇微张,缓缓小声道:“陛……陛下……请陛下赐死……”   一时怒气涌上,李乾月蹲下身子,一把钳上云平的下颚,“朕倘若不想你死,你又能如何?”   忽然间笑意在云平的面上展现,倒也吓得李乾月不轻。旧日里,她何曾见过云平笑过!   云平吞了口血水,微张着眼,“当初受城和王大辱,杨碧光的算计。微臣只是想让她们自掘坟墓,无奈,却……却惹恼了陛下……咳咳……”心知李乾月仍对自己存有一丝情分,云平便故意言道。“死在流火的手里,微臣只觉得是种耻辱。微臣为陛下而生,自然要死在陛下的手里……”   见李乾月面上毫无表情,云平有些猜不准她的心思,便故作出咬舌自尽的姿势。   猛地捏开云平的嘴,李乾月大惊地将她拽了起来,“天底下有资格杀你的人只有朕!云平,你根本没资格自尽!”   果真正中下怀,云平心中暗喜。只是忽然间,她才发觉原来自己身子里还有求生的本能。做了那么多,自己不就是只为了活下去吗?只有活下去,才可以对得起上天赏赐给自己的那条性命!   微微喘息着,云平垂下了头,“陛下,微臣戴罪之身,恐污了凤体。”   松开云平,李乾月任由其瘫软在地面上,低头瞅着她,忽然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你倒仍这般性子。平儿,倘若你身子尚健全,朕倒有了重新用你的心思……只可惜,你只不过是一个废人!”   没有言语,只是仰面微微笑着。云平合上了双眼,不再去看李乾月。   活下去的意志,只借着李乾月的一句话,自己便再也寻不到了。是啊,废人。既然选择了死路,如今反悔想要活下去,上天岂可答应。   捏了捏手指上套着的扳指,李乾月重新坐回椅子上,支着身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斜眼瞥着地上的云平道:“当初你四处散布假遗诏,不过是想动摇朕的位子,然后向朕报复,不是么?”   闭着眼,云平一言不发。   李乾月俯下身子,看着她道:“你背叛朕,无非是因为明空。只是平儿,当年你娶明空进门后,便终日躲在府里陪着他,荒废了事务。朕让明空进宫,无非是让你定下心神。你却不知感恩,竟做了那样的糊涂事。朕当时气急了,一心想要赐死你。可后来的这些年……”   “陛下由着微臣伺候惯了,一时换成别人,陛下心中不满意,故此得知微臣尚在人世,便留了微臣的性命,是吗?”云平接了李乾月的话,重新张开了眼,“此番微臣自投罗网归来,无非是想与陛下有个了结。陛下养育之恩,微臣无以为报,只得以性命偿还。”   李乾月狠狠拍上桌子,厉声喝道:“若是要死尸,朕一声令下,大楚便可血流成河!朕在你身上费了多少心血,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忽然传来叩门声,隔着暗门,只听外面的人言语道:“陛下,慕家的少爷留了首诋毁天家的反诗,在京城的一家客栈里自刎了!”   闻声李乾月便让来人进来,只见外面的一行人蜂拥而入。   安流火方才透过暗孔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心知李乾月果真有意重用云平,她便在李乾月面前谨慎了起来。   通报的伺人跪在地上,神色慌张,只看李乾月的意思。   慕遥光受辱而死,若是被天下人知晓,不仅自己颜面有损,整个皇家的名声都会受损。此事不容小觑,李乾月半晌竟毫无思绪来应对。   只因今日一心都在云平身上,李乾月倒也没了主意。倘若杀了慕家人,只会惹来更多的非议。可……   “听闻狐狸娶了夫君,那男子却又被陛下亲自休了。想来受辱与人前,他自然会有寻死的念头。凭狐狸的性子,她若知晓自然会自责一辈子。陛下可先行将知晓此事的人封口,再者让安大人出面息事宁人便可。一来可以不张扬,二来也可防人口舌。至于慕家,且劳烦安大人寻个溺死的男尸充当,只做是慕家公子失足落水便是了。”躺在地上的云平忽然间开口,声音虽不算大,但却响彻整个地牢。   李乾月平静地看看安流火,转而阴沉着脸道:“你按平儿的吩咐去办吧!”   心中纵有怒火,安流火倒也没有表露。她只是躬身行礼,随后带着几个人一同出了地牢,任何不当的言辞都未吐出。   云平也知安流火想必恨透了自己,倒是可以马上给自己一个痛快,不必拖着这无用的身子,苟活于世。   叹了口气,李乾月缓缓起身,又望了云平一眼,才道:“回宫!”   ……   齐素末端着茶站了半天,因见着刘泠然和手下人在书房论事,他倒也没有敢进去打扰。   过了半晌,听见有脚步声,齐素末重新打起了精神。   手下的人率先冲出屋子,紧接着刘泠然大步跳出门槛,焦急地正欲唤人时,却侧脸瞧见了齐素末。   一把拉过齐素末,刘泠然瞥了眼四处,便小声道:“方才有人来报,平儿她被安流火抓回了京城,这会子被关进了地牢。”   将茶搁在窗台上,齐素末牵着刘泠然进了屋,随后将门轻轻合上。   四下安静,齐素末便上前道:“安御司昔日是云御司的手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就算陛下不取云御司的性命,想必安御司也必然要先于陛下一步了。”   “素末,安流火那人向来都入不得我的眼。可是平儿被关在地牢里,凭我一人如何能进去救她出来?如今情况紧急,平儿多在安流火那里一个时辰,便多一分危险。”刘泠然徘徊在门边,完全没了往日的镇静。   当年因为自己,云平才落得那样的下场。若是此番云平身故,这一辈子的罪孽,只得让自己一世都心神不安!   齐素末思索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安御司既然为陛下办事,自然每日都要进宫。泠然,你可知晓这时辰?”   “我曾夜里在母皇那里见过她一面……母皇每天都是夜里召见她,正好可以借机混入御司府。只是不知道那里的牢房重修得如何,若是机关有所变动,恐怕我的人也进不去。”刘泠然思索前后,只好坐在了桌旁,稍稍缓神。   隔着窗子,齐素末探出手,将外面窗台上的茶杯取了回来。   忽然间,一个灵光闪现。   刘泠然连忙起身,紧紧拥上齐素末,大喜道:“素末,谢谢你!”   连忙又将茶杯搁下,齐素末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凡是地牢,皆有通风之处。既然从里面进不去,倒不如换个法子,从外面进。我这就差人去探查那地牢通风之处的所在!”刘泠然连忙松开齐素末,推开门便没了踪影。   望着那杯冷掉的参茶,齐素末稍稍安了心。   也不知自己还要干这龌龊的事情多久,今日幸好她不曾饮下,否则即是自己终身的遗憾。大楚……留廷汗……无休止的撕扯……   ……   清晨,下朝回来后,安流火便匆匆乘车归府。整整一夜,她心里都不曾放下过那个苟延残喘的废人。   此番,就算不用自己出手,自己也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再也不会,自己再也不会甘心沦为她的奴才!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五十二章 逃出生天   临近除夕,大半个月不曾前往凉秋台,李乾月倒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日子。   她费心想着由头,但也知覆水难收。前几个月一怒之下废了帝君,一朝一夕间,想要重立帝君自然是难事。   “陛下,大喜,彘伺君复明了!复明了!”御前总管冲进屋子,趋步来到李乾月面前,笑盈盈地道。   手里还握着朱笔,李乾月怔了怔,便将笔搁下起了身,“可是真的?”   “今早庞七询托信言语的,错不了。陛下,要不要小的去张罗,摆驾……”   “不必了!”李乾月重新执笔,“让太医去好生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病症,再让太医来报。朕要午憩了,你且让人准备一下。”   独自坐在屋中,手指刚触上琴弦,只觉得冰凉刺骨。莫明空将手垂下,暂且搁在了桌旁。只闻一阵脚步声,便见着庞七询匆匆进了屋。   今日天降大雪,只是借着庞七询开门的空档,便有不少雪花飘进屋中。   双手被冻得通红,庞七询抱着桌上的汤婆子,连连跺了跺脚,且将身上的残雪都清了干净。他向莫明空靠了靠,见莫明空终于换上冬装,心里倒是有几分欣喜。   索性将琴推到一旁,莫明空起身道:“七询,咱们进来时带的箱子还在吗?”   “主子,那箱子里都是您不喜欢看的兵书和政要。如今怎么忽然想起来了?”庞七询转身便去帮着他寻觅,一眼瞅见在一张香案的下面,庞七询便大步而去。   弯腰费力地拽出大箱子,庞七询用嘴吹了吹箱子上的灰尘,便手脚利落地开锁开箱,随后便退到一旁,只待莫明空前来。   面色严峻,莫明空游移到箱子前,一手便拿出一本《大楚治事》。张目盯着那书许久,莫明空手下一只拳头渐渐握紧。   侧脸看向庞七询,莫明空忽然开口道:“虽为男子,终日与软曲为伴,倒也算是白白失了年华。”   忙不迭站直身子,庞七询上前几步,低头张望了一番箱子中的书,“主子若是有意为政,凭主子的聪慧,自然要胜得过任何一位皇女。只是……只是陛下向来不喜他人分政,过去几年或许只是面上做做样子罢了。”   “圣贤有言‘大智若愚’,若是果真有治国之才,又何必外露于色。”将书搁回了箱子里,莫明空转而看向了紧闭的窗户,“此番落难,终究是本君咎由自取。这些日子,本君的心思倒也渐渐明了。”   庞七询直勾勾地看着莫明空,越发觉得他身上少有此时的威慑。   微微一笑,莫明空背着手转身向桌前走去,“命终究是自己的,折磨自己倒也无趣。不若借此,有所一番作为,倒也可以做个打算。”   “看到主子您这般振作,小的定当永生相随!”庞七询激动不已。   这几个月,在这死气沉沉的凉秋台,庞七询已然怕了。   每一日莫明空都如行尸走肉一般,茶饭不思,不悲却也不喜。他日渐消瘦,终日憔悴的模样,直直敲击着庞七询的心。   “明日起,你且按着宫中的时辰唤醒本君。闲来无事,与其拨弄些靡靡之音,倒不如好生瞧瞧这书里的东西。”莫明空说话间,一眼瞥见了妆台上的剪刀。   快步走到妆台边,一手拿起剪刀。莫明空折身来到桌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李乾月赠与自己的琴拉至身前,且与那琴弦尽数剪断。   被这场景吓得不轻,庞七询怔然杵在了原地。   丢开剪刀,莫明空唤道:“把琴用布包起来,且搁在床下,以后莫要让本君瞧见!”   一切,总该有个真正的了结。   ……   接连多日的酷刑,已然让云平全身未曾剩下一块好地方。纵使她昏厥后再也没有醒来,手下们仍听从安流火的吩咐,用弑神骑的各种刑罚加在云平之身。   因担心云平死后无法向李乾月交待,安流火只好日日差人拿来保命的丸药给云平服用。同时,她却又恨不得想要将云平活生生打死。   如今的云平,只像是一个冰凉的尸体,任由别人鞭笞着,毫无知觉。   多年来,无数的怨念都被聚集在了这几日。安流火对周遭一切的恨,也完全凝结在了云平一人的身上。这些年所受的屈辱,何仅如此!   伤痕叠着伤痕,淤青夹杂着淤青。原本干净的衣裳已然尽是血污,看着直教人触目惊心。躺在湿冷的地牢中,双耳中依稀可以听见外界飞雪的声音,云平却没有半丝气力去张开眼睛,甚至只是动动手指。   她知道,自己终究是要离去的。   被关在这里整整半个月,自己每一天数着日子,倒也记得清楚。这一辈子所犯下的罪孽,在自己临死之前不断在脑海中重现着,竟那般真实。   她相信回光返照,也相信生死轮回。只求,下一世莫要再为人便是了。   嗅到了一丝香气,云平心知那是迷烟,她倒也无心再去担忧。这条命,且算是送给那些人的年礼罢……   ……   “妻主可是嫌弃明空?”   ……   “云袭倾国平,不解香风意。”   ……   “水清则无鱼,人贱则无敌,妻主不曾听过吗?”   ……   “妻主尖酸刻薄的样子,竟也这般风采照人!”   ……   ……   将一杯姜茶搁在手边,齐素末暗自叹息着,久久不得展颜。估算着时辰,想来也快到了下朝的时候。明日便是除夕,刘泠然久留宫中便也是自然。   正当齐素末走神时,门被推开来。   刘泠然戴着裘帽,披着黑貂斗篷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她轻轻合上门,见着齐素末一个人独自坐着饮茶,又见软榻上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云平仍昏迷不醒,不禁有些焦心。   摘掉裘帽,刘泠然凑到软榻旁瞅了瞅,便转身问道:“大夫不是说她受的只是皮外伤吗?她自己也是练功的人,身子怎么这样弱?”   “昨夜她便喊了一整晚的‘袭倾快跑’,可就是不曾张眼。我亦然不知袭倾为何许人也,只得守着她,不敢有丝毫怠慢。”齐素末见刘泠然鼻尖被冻得通红,便匆忙起身道:“你也累了,快些休息吧!”   怔然望着云平许久,刘泠然只得叹道:“费尽心思救她出来,怎么也不见她喊几声‘狐狸’来听听。平儿她相貌不凡,这些年在外定然得了不少佳人的芳心。”   见刘泠然还有心思说笑,齐素末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只觉得好生有趣,刘泠然坐在软榻边,偷偷捏了捏云平的面颊,噗嗤笑了出来。“还别说,趁着她没醒,我还可以多玩玩。”   “只别伤着云大人便是了!泠然,你过多少年,都还这样孩子气。”看着昔日里满面严肃的云平被刘泠然“□□”着,齐素末不忍地侧过了脑袋。   正当刘泠然笑得正欢,忽然间一道锐利的眸光直穿她的胸膛。   被这眸子盯得直出一身冷汗,刘泠然连忙缩回手,尴尬地挤出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俯身道:“平儿啊,你醒了就好,就好……”   直勾勾地望着刘泠然,云平凝视许久,才开口道:“这么多年不见,除了那个男子,我倒是再也未曾见过如你这般极品的人。”   翻了个白眼,刘泠然连忙摆手道:“鬼晓得你所说的‘极品’是褒是贬,这种古怪的措辞,还是留给你自己享用吧,平儿,你可想死我了!来来来,让本姑娘香一口!”说话间,刘泠然的朱唇便要向云平逼近。   厌恶地努力别开脑袋,云平索性道:“我的脸贴在地上半个多月了,倒也未曾擦拭过。若是你不嫌弃,我自然不介意狐狸你献吻……当然,献身也不赖。”   迟疑了片刻,刘泠然还是收回了朱唇,正正身子。   齐素末被这场景闹得哭笑不得,直言道:“你们二人平日里都是那般得严肃,可是凑到一块,私底下竟是这般相互戏谑,倒也比寻常人家朋友间的虚礼来得亲近多了!”   “自幼我便与这厮相识,倒也习惯了。齐公子,多年不见,你终究还是跟了狐狸。”云平淡笑着,看向了齐素末。   脸一红,齐素末连连摇头,“不打扰你们重逢了,我且先去张罗一下午膳。”   任由着齐素末的离去,直到屋内再次只剩下了二人,刘泠然才敛容道:“当年是我一时情急,无意中害苦了你。此番救你出来,我只当是恕罪。平儿,你还恨我吗?”   “恨你做什么,那可是你的母亲,我亦然不愿逼你。也罢,如今我全身动弹不得,看来这辈子只有在你的府里白吃白住了。”云平说话间,竟笑意满满。   不晓得这些年云平在外练就了如何的好性子,刘泠然替她拨开凌乱的发丝,俯身便道:“活着比一切都重要。救你回来后,你一直昏迷了五天。我一直在打听,后来知晓海外仙山上有一处灵池可以将肌理重生,正好可以重接你的经脉。只是……只是大部分都是谣传,想要知道确切的地方……”   “其实如今这样便也是好的了,你还是去忙你的正事吧,我且好生躺着便是了。”云平挤出一个微笑,尽力让刘泠然安心。   手头事务繁忙,听闻此言,刘泠然深知言语过多必然会惹得云平徒增伤感。她索性点点头,便转身出了门。   独自躺在温暖的杯子里,云平直勾勾地望着房梁,稍稍缓了缓神。   一朝梦醒,自己竟逃出生天,重新得以机会可以活下去。天不愿亡我,我竟可笑到想要亲自亡掉自己!   这些日子的苦难,全做是替过往赎罪。如今,都该两清了,不是吗?   晌午,为了不让外人知晓,齐素末亲自将饭菜送到了云平的屋中。见云平只是张着眼睛盯着窗子,齐素末只得凑过去轻轻唤了声,徒笑道:“若是觉得闷,不如素末陪大人谈些趣事吧?”   回过神,云平点点头。   “方才有官员提着礼来拜谒泠然,却被泠然闭门赶走了。不知大人您觉得如何?”齐素末顿了顿,又道:“那人名唤崔尹,近日由松营县令提拔为了监察御史。她来时,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官员,据说是新的御林军列长,名唤朱修桓。”   云平眨了一下眼睛,稍稍吐出一口气,不禁笑道:“果真是趣事。”   俯身微笑,齐素末点点头,便起身取来了药粥,转而回到软榻旁,将一勺粥递到了云平唇边,“大人,请用。”   “劳烦齐公子照料。”云平张开嘴,将粥含入口中,吞了下去。   齐素末又吹了吹粥,一面又替云平喂粥,一面道:“大人,可识得一位袭倾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五十三章 痴迷其中   猛地被那一口粥给呛到,云平咳嗽不止。见齐素末要起身,云平连忙制止。舒缓了许久,云平才平复了气息。   将粥碗搁在桌上,齐素末帮云平打理了一番,不由得笑道:“果真有这样一位公子,惹得大人昏迷后日日都喊着他的名字。”   “齐公子,你误会了,他只是云某在外所交的朋友……”   “混迹欢场多年,素末如何不知女子的心思。”齐素末莞尔一笑,且将粥又递与了云平。“早年听闻大人与莫家公子结姻,鹣鲽情深。如今莫家公子已然入宫,大人您只身在外,难免另有所倾慕。想来,大人您不轻易动情,若是动情,自然爱得深切。不知袭倾公子如今身在何处,可否让素末一睹?”   被齐素末塞得一句话都吐不出,云平越想解释,脑袋里却越没什么可信的言辞。   索性不语,云平只是干干笑了笑,便喝下了粥。   司空袭倾,他是天下间最想要自己死的人……   傍晚,用过晚膳后,刘泠然便匆匆来到了厢房里。见着屋里齐素末与云平聊得正欢,心里不免有些吃味,她悻悻地坐在了齐素末的身边。   让大夫帮着给云平换了药,刘泠然亲自将大夫送出门外,随后折身便又回到了软塌前,帮着云平打理了一番衣襟。   替她盖好被子,刘泠然笑呵呵地便弯下腰贴上了云平的脸,“瞧瞧,平儿这张脸,若是打扮一番,定能引得天下间无数公子们倾心。”   “是你这就要做别□□主的人,惜着银子,不肯雇个人来看着我。竟非要齐公子亲自来伺候,我躺着也是烦闷,和齐公子聊两句,你竟就吃醋了……”云平戏谑的口气惹得一旁的齐素末面色不禁又涨红了起来。   坐直身子,刘泠然摆了摆手,“我只是怕有人走漏风声,还不是为了你好!瞧你这模样,莫非是觉得素末伺候得不周到?那感情好,我且进宫去拉我的莫后爹来伺候你,如何?”   原本面上的笑意全然消失,云平怔然看着她,心内久久不得平息。   刘泠然见状知道自己失言,连忙尴尬地笑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咱们俩身形差不多,我便让人多做了几身衣裳,过些天我亲自送过来给你。今年为了你,我争取晚上早些从宫里回来。平儿,你如今还喜欢用些清淡的菜色吗?”   平静地看着她,云平轻轻点头,本能地想要翻身,却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半丝力气。废人,自己已然是个废人了!   觉得气氛不大对劲,齐素末连忙笑着打圆场道:“今年难得可以相聚,我便为大家弹琴助助兴,可好?”   “对啊对啊,平儿填词的那首《柳下明》便是极好……算了,我还是不开口了!”刘泠然捂上嘴,猛地别过了脑袋。   忽然间,云平竟失声笑了出来,惊得二人纷纷看向了她。   眨眨眼,云平只道:“得挚友如此,当是我此生最大的福分。我亦早已释怀了,明空与我毫无任何瓜葛,陈年的事,都已做无谓了。”   闻言,刘泠然倒是更加尴尬了,只得点头呵呵地笑了笑,面上却拧成了苦瓜脸。   不由得,三人又同时笑出了声。   ……   宿醉初醒,刘泠然捶着额头缓缓起身,却见着窗外的阳光格外刺眼。一时间,她浑身的汗毛皆竖起!   连忙踩着鞋子颤颤巍巍地来到窗前,见着外界已然日上三竿,刘泠然正欲喊人,却见着齐素末正好端着铜盆走进屋。她连忙凑过去,大惊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齐素末将铜盆搁在,且笑了笑,从盆中拧出一条热巾,递给了刘泠然,“我且让人给宫里带了信,就说你身子不爽,今日不宜上朝,陛下倒也信了,还多问了几句你康好与否。瞧你身上的酒气,快些擦擦干净!”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刘泠然用热巾擦了擦脸,稍稍觉得清醒了些,“我还是差人煮些醒酒茶罢,昨夜在平儿那里喝得有些多了,果真是我自作孽。”   “且慢着,你还是快些换身衣裳,前厅有人等着见你,已经整整一早上了。”齐素末说着便又往柜子那边走去,取了件紫貂牡丹锦棉褂。   刘泠然坐在妆台前打理着发丝,透过铜镜,见着身后齐素末的一个侧面都是那样姣好。只可惜另一面那疤痕,让她深感自责。   手执着象牙梳,刘泠然不禁开口问道:“是什么人?”   抱着衣裳来到她身后,齐素末道:“原本是张蝉大人邻近晌午时来探访,却在府门前与来拜访的朱大人碰了面。管家来问我,我想着若是明着给朱大人难堪,恐是不行。只好让管家将二位大人都迎了进来,现今张蝉大人正同朱大人在前厅等你呢。”   “若不是那姓朱的出卖了平儿,平儿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也好,今日我便要瞅瞅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一时间脑袋极为清醒,刘泠然坐直了身子,将头发利落地打理好后,便又披上了衣裳,穿上一双朱色的凤尾靴。   齐素末连忙拉上她的胳膊,小声道:“还是莫要多生事了,毕竟如今她借着安御司的庇佑,若是她察觉到什么,对我们和云大人都不好。”   指尖扣上齐素末的手背,刘泠然笑着道:“不过是一介鼠辈,我不去动她便是了。你且歇歇吧,总是要你这般操劳。除夕那天,我便请旨母皇给咱们赐婚。”   “不……”齐素末本能地吐出一个词,可忽然他见刘泠然眸中失意之色闪过,便又改口道:“不急,除夕那天陛下有其他的事要做,咱们的婚事还是留到除夕之后再说吧。如今住在你身边,我并不委屈。”   点点头,刘泠然起身整了整衣襟,“也好,只要你可以等,我倒也无所谓了。快些去歇着吧,齐大公子,再不去小的就要心疼了!”   “贫嘴!”齐素末白了她一眼,便笑着出了门。   故意板着脸来到前厅,刘泠然挺直身子便大步来到众人面前。管家又差人重新上茶,随后便退到了一旁小心伺候着。   见张蝉坐在偏座,刘泠然连忙将他迎上主座,随后笑言道:“张相乃是我等长辈,自当受此礼遇。”   闻刘泠然改口不唤自己“姨娘”,张蝉已然察觉到是因朱修桓在侧的缘由。想来今日一见,大家都要收敛些。   暗自瞥了一眼侧座的朱修桓,刘泠然倒也纳闷。这样一个看似文弱的女子,如何能骗得过云平?云平自幼对一切毒物都精通得紧,按理来说旁人下药,她应该能察觉才对……是她自己明知道而自己喝下的!   平儿,这个女子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   将琥珀色的琼浆斟入杯中,庞七询放下酒壶,笑着便折身去推开了窗子。原本宫中的夜是格外安静,此时此刻,外界却喧嚣无比。   漆黑的夜空被各色光亮的焰火满布,御花园那边传来的欢笑声,一层层将凉秋台的悲凉之色剥开。笑意,早已徜徉在了莫明空的唇角上。   连忙转身看向莫明空,庞七询指指窗外,“今年焰火的颜色又添了,主子,您瞧。”   “难得今年可以安静些,七询,你也坐吧,本君独酌倒也无趣。”莫明空亲自给他倒了杯酒。   “主子真是折煞小的!”庞七询谢过莫明空后,激动不已地落了座,但举止仍十分恭谨,谦卑。   掀开酒壶的盖子,莫明空嗅了嗅,“这酒的味道甚是奇特,也不知是什么。” 夺过酒壶,庞七询直道:“主子今夜还要守岁,莫要多饮。”   笑了笑,莫明空缓缓站起身,趴在窗边仰头望着天空,不禁道:“身处尘世,自然不知尘世的好。如今抽身出来,虽常笑世人仍痴迷与功利,但今日见着外界那般言笑晏晏,此番竟觉得周身徒生悲凉之感。”侧过脸,莫明空道:“七询,今夜那伺人留宿在了厢房。你且不必伺候了,快些端着酒菜与那人聚聚吧。毕竟在本君身边,你只会拘谨。”   “主子一个人,小的怎可……”   “本君倒也想独自坐着赏赏焰火,你且去与那人顽些子吧!”莫明空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淡笑着道。   平日里总算借着那伺人的人情,庞七询听闻莫明空有意让自己前去,便匆匆起身将棉被铺好,又把一切都打点得妥当,这才告退出了屋。   望着跳跃的烛火,莫明空缓缓闭上了眼睛,细心只听着外界的笑声,不再多想些什么,且将杂念抛去了一处。   第六个年头,就这样开始了……如此年复一年,此生,怕终是跳不出这轮回罢!   静静坐了片刻,他不禁小憩了起来。   倒也不知是过了多少个时辰,他隐约听见推门的声响,便慵懒地展了展身子,闭着眼细声问道:“七询,你怎么又回来了?”   只闻衣料摩擦的声响,还有那阵熟悉的环佩声。   莫明空刚欲睁眼,唇上便被一双朱唇吻上。来人紧紧将他拥入怀中,半丝松开的意思也没有。也不知是怎的,来人的眼角竟划过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莫明空的面颊上。   睁开眼,莫明空盯着李乾月那双眸子久久不得回过神。   他本能地张开手臂环上了李乾月的后背,缓缓站起身子,温柔地回应着她。二人相拥着一直来到了软塌旁,久久不曾松开对方。   轻轻扯开莫明空的衣带,见莫明空并未喝止,李乾月不由得笑了出来。   不舍地离开那温热的唇,李乾月喘息着在莫明空面颊边道:“旧日里,你总是对朕的触碰那样抵触……”   “臣伺不知道今日是怎的了。”回过神来,莫明空抽回自己的手,连忙背过身子将衣带系上,转而侧脸道:“陛下怎会在此处?”   上前一步,李乾月重新环上了他的脖颈,将面颊贴上他的胸膛,抬头望着他的眸子道:“明空,你爱慕朕吗?”   面色不知怎的竟忽然红润,莫明空的心仿佛要跳出嗓子一般。   这个问题,他从未敢想过。   方才自己与她亲吻时,心中徒留的竟只有欣喜……   见莫明空红着脸不言语,李乾月不由得笑了,“有些事,你想要掩藏却也是不得力的。这些天,朕日日都想要见到你,又唯恐你不悦。自朕登基之后,何曾对任何男子如此在意。明空,你晓得你已经取走了朕的心吗?”   依旧沉默不语,莫明空缓缓地推开李乾月。   他徐步来到柜子前,取出一床棉被,不禁侧目瞥了眼李乾月。   来到软塌前,莫明空将棉被铺在了榻上,随后直起身子重新回到了李乾月的身边,低头看着她的眸子,柔声道:“外面天冷,今夜……”   轻轻扯开自己的衣带,并除去了外衣,莫明空侧过脸小声道:“今夜,还是留在这里吧,乾月……”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五十四章 佳人相寻   柳絮飞散,如雪般卷天而来。新绿展现,竟也不知今年的春日来得这样急促。   仅借着李乾月除夕后的那几日格外欣喜,刘泠然以张崇靖之名冠以齐素末,请旨赐婚。经张蝉与李乾月交谈之后,李乾月便降了旨。但又因慕遥光身故不久,如此匆忙立正君难免惹人口舌,李乾月姑且册封“张崇靖”为刘泠然之侧君。   大婚之礼制,仍按着正君之礼来办。   因要着心筹备,吉日暂且定在了端午前后。虽说尚有数月,但宫中和刘泠然的府中已然开始忙碌了起来。   以防李乾月的眼线,刘泠然只好依依不舍地安排齐素末暂且住在了张府。   云平身子调养数月已然恢复得大好,只是手脚依旧不得动弹,外伤倒是全然痊愈。她日日躺在房内,由着刘泠然派来的心腹随侍伺候着。那人名唤介解语,乃刘泠然旧日私下养的死士。因其办事得当,刘泠然日日带在身边,靠其办事,倒也省了不少心思。   闲来无事,接着外界春光明媚,刘泠然特意差人在小院中放了张软塌。不愿兴师动众,刘泠然亲自与介解语将云平抬了出来,搁在了软塌上。   许久不曾出那屋子,阳光打在身上,仿佛要将云平的身子融化。   望着湛蓝的天空,躺在软塌上,云平久久不得回过神来。   在一旁设了桌凳,刘泠然一面亲自煮着蜂蜜青梅茶,一面言笑,“开春了,以后若是烦闷,便让解语抱你出来。赏赏柳色,闻闻鸟啼,倒也算是清雅。”   努力地想要张开手,云平百般努力,冷汗顺着额角划过,却依旧不得。   松了口气,她侧脸看向刘泠然,“狐狸,我一脸悠闲了数月,已然知足了。”   “起初我只恐你醒来后自暴自弃,未曾想到你竟如此开脱。也罢,若是此生我都寻不到医治你的法子,我便养你一辈子。”刘泠然唤来介解语,命她去院外取茶具来。   听闻此言,云平重新望向了天空,“我如今倒也不知下半辈子该如何度过了。就算痊愈,只要迈出这个府,惹来的又是无尽的追杀。这些年,躲躲藏藏,日日提心吊胆,我倒是已然累了。若是陛下可以成全,我宁愿一死了之,来得清静些。”   “休要胡言乱语!”刘泠然白了她一眼,笑容立刻退却了大半。   用绢扇轻轻煽动炉火,刘泠然平息了半晌,沉着脸缓缓道:“安流火做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难道你就不恨她吗?若换做是我,我便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想起安流火,云平只有满心的痛楚。   沉默片刻,云平看向刘泠然,“她……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   冷哼了几声,刘泠然搁下绢扇,坐在了软塌边,低头看着她道:“你晓得,宫中有多少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却都想要至我于死地吗!欲断不断,犹豫不决,便是你这辈子的败处!有些人,只不过和你身上流着差不多的血,可那又如何?留得那些人在这世上,只会脏了这人间。”   “平儿,你日后终有一日会明白我的心思。”坐起身,刘泠然骤然一笑,“这几日,我正想着给我们将来的女儿起名字,平儿你觉得有何雅字?”   听着庭院墙边几处枯竹枝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云平直言道:“迟暮之色,甚是晦气。倒不如取了新物。修竹乃高洁之物,不如唤作‘初竹’如何?”   刘泠然微微点头,忽然间笑得不止,“我竟立刻就想到了竹笋,倒也好,以后大名就为初竹,乳名换做笋儿便是了。以后若是我们的女儿出世,定然让她认你做义母。”   “你倒是打尽如意算盘,还未成亲,就开始思量着女儿。”云平被她的一阵笑声搅得哭笑不得,只得故作叹息。   片刻后,介解语由外面回来,另禀报道:“主子,陛下召您进宫议事。”   止了笑,刘泠然起身吩咐了几句,便告别云平匆匆离去了。   换上入宫的吉服,刘泠然坐在车上,久久地发着呆。也不知是怎的,心中竟这般忐忑。若是被李乾月晓得云平的去处,恐怕受牵连的不止几个人……   ……   来到御书房台阶前,见御前总管站在门外,并未进去伺候,刘泠然便连忙止步。御前总管瞅见刘泠然,连忙走下台阶,给刘泠然行礼道:“二皇女,陛下此时在见安大人,您还是……”   冷哼一声,刘泠然道:“我知道分寸,不过多谢你好意提醒。”   忽然间一个伺人走过来躬身道:“总管,陛下唤人置办糕点呢,您快些!”   闻声,御前总管连忙央着门外所有的伺人,慌张地跑向一侧的茶居室。   见四下无人,刘泠然连忙走上台阶,背贴着窗户便侧耳细听,唯恐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放过。   “那样深的地牢,人也可以被救走。若是你当真把人杀了,如今瞒着朕,只会让朕觉得你更不成气候!”   “陛下明察,微臣谨遵陛下旨意,丝毫不敢伤了云平,更不敢取其性命!那日微臣回府,手下人便言语云平被一伙来路不明的人劫走了。”   听到此处,刘泠然只在心里暗自叫骂。什么叫做不敢伤她,也不知在那地牢里,云平受了多少酷刑!   “倘若真按着你的说法,朕倒可以姑且一信。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若是你无法将云平抓回来,朕便免了你的御司之职。你可服?”   “谢陛下不杀之恩,微臣定当全力追查云平下落!”   感受到门里有人要起身出来,刘泠然连忙站直身子,向台阶下走了几步,只装作等候的模样,以掩人耳目。   安流火面色沉重地迈出屋子,乍一瞧见刘泠然,便连忙行礼,随后匆匆离去。   伺人们恰好端着茶点而来,御前总管见安流火已然离去,便笑着要刘泠然快些进去。   进了屋,刘泠然行礼后,李乾月便让她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随后将一朱红色的本子向前推了推,平静地言道:“你也年纪不小了,这次好好地结一次姻,也当是了却了朕和你父亲的心愿。楚韵,这是三千户的食禄契,你且拿了去,以后那些人的税都拨给你了。”   “母皇今日面色似是不佳。”刘泠然喝了口手边新上的茶,问切道。   “一群不中用的奴才,不值得朕生气。前些日子朕派人送去的几箱衣裳,崇靖看了后觉得中意吗?我们李家可不能委屈人家。”李乾月连忙问道。   见着李乾月倒是很在意自己的婚事,刘泠然心间竟淌满了暖意。   点点头,刘泠然道:“被母皇这样宠着,崇靖自然心喜,只不过皇儿这里倒有些吃醋了。”   “你呀,自幼你师母就说,所有幼女里属你最捣蛋。朕十四岁时就和你父亲有了你这个小祖宗。虽说女儿随父,可你父亲温柔儒雅,你身上倒也没半丝他的影子。瞧瞧,倒是有朕年轻时的那股势头。”李乾月说着,不禁一笑,“罢了,也就和你在时,朕能不端着那些子皇帝的架子。”   “母皇想要威慑天下,自是不能日日同我这般随意言笑。”一时感触,刘泠然不禁笑了笑,“猛地想起张蝉大人,倒也是如此。她在外那般严肃,对待自己的儿子,倒也极为亲和。崇靖果真也有一位好母亲。”   李乾月将手边的奏折码放了一番,端起茶杯道:“这么多年,朕瞧得上的,也就只有她一个张蝉了。她做事不徇私,亦有分寸。比起早年那个杨碧光,张蝉坐相位,倒是可以让朕更踏实些。”抿了口茶,李乾月看看外面,便道:“时候也不早了,朕且先去歇歇,你在宫里待一会儿再回府吧。今早上贡的蜀锦到了,你且去瞧瞧,挑上几匹拿回去做衣裳。等到立夏后,穿着蜀锦褂子,倒也清凉。”   “谢母皇。那我便先不打扰母皇了,楚韵告退。”说完,刘泠然起身行礼,随后退出了屋子。   傍晚,差人先行将蜀锦抱回了府里。刘泠然坐着车缓缓行在街道上,特意放慢了速度,只为能让自己静下心来。   夕阳的余晖从窗口投来,映在她脸上,甚是暖意。   紧紧攥着拳,刘泠然一时竟也没了主意。倘若一直将云平搁在府里,府中眼线那样多,迟早会东窗事发。可是如今云平动弹不得,出了府,安流火找到她定然如囊中取物。   如今,竟真不晓得该如何去面对了。   车子回到府门前,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刘泠然在随从的搀扶下缓缓下车,双目间尽是愁色。旁边伺候的人都只晓得刘泠然心情不好,便都不敢言语。   带着一众人正准备进门,忽然间刘泠然只闻身后有一男子喊道:“请止步。”   转过身,见着一个白衣男子戴着斗笠,站在门侧拐角处,埋着头向自己看来。   碍于周围眼杂,刘泠然见这男子的打扮不像是流寇,便先示意让他进府,随后她便大步迈入。众人拥着,也一并进了去。   进了府,管家命人将门关上,又忙着去打理回来的车马。刘泠然站在正院中,瞅着徐步而来的白衣男子,心里一点点地提高着警惕。   贸然让一个陌生人进来,委实不妥。只是他周身的香气与李乾月一模一样,那千金难求的淮香露,天下间又有何等凡夫俗子可以享用呢?   来到刘泠然面前,男子用手扶了扶斗笠,躬身行礼道:“参见二皇女。”   “斗胆先行让公子进府,心知公子并非池中物。亦不知公子为何寻上本皇女,故敢问,公子所为何事?”刘泠然足足说了一堆客套话,生怕在这人面前失态。   男子轻轻抬头,刘泠然瞅见男子的脸,便不由得愣了愣。此生,倒少有此绝世容颜从眼前晃过一瞬。只是这男子满面的悲怆,徒添了几分凄色。   唯恐齐素末知道府里来了这样一位男子,刘泠然只想快些了事。   “旧日听闻云御司与您交好,如今,我只是想要问问,不知二皇女可知否,云平她如今是生是死?”觉得话有些直接,他连忙又道:“云平暗下被捕回京,以皇女之力,自然晓得这事的大概。”   惊讶地看着这男子,刘泠然警戒地退了一步。   因四周的伺人早已各自散去,男子说话声音较低沉,倒是没有旁人听到。只是一开口便言此语,且旧日里自己与云平交好的事没有几个人晓得。想来,眼前的男子,定不简单。   “你是什么人?这样大言云平那反贼的名字,难道不怕被本皇女上报给陛下,治你死罪吗?”刘泠然故意装作愤怒的模样,却细细地观察着眼前之人的细微变化。   黯然地望了眼刘泠然,男子哑着嗓子道:“治罪且后谈,我只想知道,她还活着吗?”   刘泠然只觉得其中古怪,便拂袖转身,大步向主屋迈去,“几个月前,她被人用酷刑虐待致死,早已是一堆白骨了。你若是要寻她,且去乱葬岗里吧!”   微微颤抖着,男子微一福身,紧咬着唇,似是哽咽道:“谢皇女指点。”   随后,男子转身便急匆匆地向府门外走去,倒也不再追问刘泠然。   只觉得事有古怪,刘泠然猛一转身,却见男子已然离去,不由得有些扫兴。可是想起那男子唇边铁青的胡渣,还有那满脸的倦容,轻易可知他是长途跋涉来到京城,其间毫无闲暇梳洗自己。得知云平已死,他竟立刻哽咽,并不像是有敌意的人。   仍觉得不妥,刘泠然连忙飞身追了上去,直冲出府门……   男子脚步飞快,压低着斗笠行在人群中。   刘泠然慌张地四下张望着,只瞅见一抹白影便连忙追去。可是又一瞬间,白影消失在巷道中。她侧目而望,重新见到了白影,便又追去。   天色已然全暗,远方的灯火渐渐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五十五章 突破重围   躲在丛草间,只见着一个白衣男子点着火折子在草野上寻觅着。刘泠然稍稍敛住呼吸,挪动了几下身子,便又偷偷望了去。   月色下,男子憔悴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   那人,竟真的信了自己的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男子已然孤身苦苦寻觅了大半个时辰。面上的忧愁早已被焦急所替代,只因长时间的劳累,他着实承受不住。索性,他猛地坐在了原野上,只空望着月色下的草丛,静静地发起呆来。   观察了他半晌,忽然察觉夜已然深了,刘泠然便转身想要回到城里去。谁知,她刚迈开一步便踩在了干树枝上。瞬间,此处所有的静谧皆被打破。   “谁!”男子忽然冷声叱问。   委实尴尬,刘泠然只好悻悻地跳出草丛,现身于男子面前,尴尬地问道:“你究竟是云平的什么人,竟这样在乎她的生死?”   缓缓垂下眸子,男子骤然冷笑了一声,“我……是她的夫君。”   乍闻此言,刘泠然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她瞪大眼睛,瞅着这月色下姣好的面容,又想起素日不苟言笑的云平,一种异样的感觉立刻席卷了她的全身。   果真,天底下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入得了平儿的眼,渐渐取代掉自己莫后爹在她心里的地位。   ……   清晨,因觉得喉咙干,云平睁眼后便唤着介解语帮自己倒水喝。   也不知是受了何等的风寒,又或是这些日子忧思过度,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全身的力气正被一点点地抽空着。   喝过水后,她本欲用早膳,可是一时间她又觉得有些困倦,便再度睡了过去。   如今的日子,倒也不过如此,吃与睡,是她唯一可以做的。   直到她再次醒来时,骤然发现刘泠然坐在屋里,睡意便立刻全无,只言道:“你怎么来了?狐狸。”   给自己斟了茶,刘泠然瞥眼看向了她,不禁一笑,“只等着云大小姐睡醒,我再行让解语来收拾细软。我寻到了灵池的所在,今天下午,我便让人送你去码头。那灵池在东海太虚岛的萧山上,沾有仙家灵气,自是可以让你的身子痊愈。”   “狐狸,向来世外之人都是避世的,你又如何……”   门忽然被推开,一男子跨入屋中,徐步来到了云平面前。他打量了她片刻,便坐在了榻边,俯身盯着她的双眼,这才展露笑颜,“果真,还是个活物。”   错愕……云平脸上只剩下了错愕……   不等云平开口,男子便转过身道:“多谢二皇女这些日子对妻主的照料,把妻主她养得白白胖胖,一斤肉倒也没少。”   摆了摆手,刘泠然不禁笑了出来,“我哪里敢少了平儿她一块肉啊,更别说一斤了。司空公子,你们小别胜新婚,且先聚聚,我这外人还是先出去候着了。”说完,刘泠然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云平也不知司空袭倾跟刘泠然说了什么,她连忙辩解道:“狐狸你回来!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我和他没关系!我们没关系啊!狐狸!狐狸!狐……唔!”   司空袭倾俯身用唇堵住了云平的唇,眉眼间却尽是喜色。   盯着熟悉的双眸,云平怅然了许久,竟也忘了此时此刻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略微抬起身,司空袭倾将脸贴在她的面颊边,轻声笑道:“数月不见,妻主安好便是,也不枉为夫的私自外出一趟。此番再回岛,师父定然会责骂。不过师父他向来都是心软的,耐不住旁人规劝几句,他自会出手相救。”   “我已然想通了,不愿再……”   “虽然嘴上不说,可妻主仍是有些自暴自弃的。为夫的已然听闻了妻主的近况,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见妻主受这活罪,为夫倒也实为不忍呢。听二皇女说,狗皇帝已然命安母狗在大楚境内四处寻你的踪迹,凭如今的境况,若是长留在京城二皇女的府邸,自然也是不妥的。倒不如,同为夫回太虚岛要来得好些。”司空袭倾直起身子,缓缓站起,转而隔门唤道:“亭蕖,可以进屋来收拾了!”   她茫然地见着亭蕖进屋,主仆二人都忙着将衣柜中云平的衣服取出,且都极为忙碌,此时她心中也不知是何般的感触。   太虚岛,他果然师承萧山道人。那淮香露难求,自然也只有懂得调配之人,才可以日日都用着这珍宝。萧山道人将药方传给了他,自是当然。且也只有萧山道人那样的世外高人,才可以用几年时间将一个涉世不深的官家少爷,变成如今的天下第一公子。   可是,他那样恨自己,如今莫非是因为得知自己未死,所以继续回来……   察觉云平神色不对,司空袭倾抱着她的衣物,向她靠了靠,“上次你为了给我保命,把药留给了我。为夫的也只是想要知恩图报,且帮妻主这一次。妻主若是疑心,那为夫可跳进楚江中也洗不清啊!”   “罢了,谢谢你,你继续忙吧。”云平抿抿嘴,却仍嗅到了残留下那来自他的香气。   云平忽然对自己那样生分客套,司空袭倾不免有些不适。   几个月前,在醉卿的房间里,他们已然了断了那一层假鸳鸯的关系。可是如今,自己贸然违抗师命出岛,只为了带她回去。她竟对自己开始客气起来,已然无心再与自己斗嘴。难道自己在她那里,始终只是一个陌生的男子?是啊,本就是过客。   不知怎的,司空袭倾心里刺痛了一下。   自己如今,究竟是在做什么!   黄昏时分,上了租来的大船。云平被抬进了船舱中,随后司空袭倾便抽身离开,倒也不再去故意戏谑她了。   船驶入了楚京的运河,一路向东,直直向出海口逼进。   行进了多日,云平倒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只是每日都昏昏沉沉,如同过去几个月一般。加之船舱里本就阴暗,她倒也没有在意何时入夜,何时天亮,脑海中空空如也,倒也不曾容下任何杂念。   夜里,司空袭倾才从甲板上回到船舱。他端着一碟子小菜,和一个馒头,微笑着便来到云平身边,言道:“饿了一天,妻主……”   “舱内可有暗格?”云平忽然开口道。   “依妻主的想法,那安母狗还会搜到船上?”司空袭倾骤然一笑,秉烛便折身来到船舱边,轻轻用竹竿支开了木板窗子。   依稀的海浪声传入云平耳中,外界虽是一片漆黑,但声音错不了。   云平不由得地大惊,“莫非我们已然安全出海?”   “若是按寻常客船的路子,我们如今定然还在内河中。可是这船的上面被码放满了货物,为夫且将其扮作商船,行商船的路子。素来商船的水路更为容易入海,顺流而下,加以帆力,自然要比客路快上几倍。”夜风有些微冷,司空袭倾将窗子重新关上,转身便来到了云平身边,又言道:“今早出海时,依着例子多给了官员些银钱,只当缴了税,另加些疏通。她们查不过来那么多商船,只是看了几眼甲板上的货物,便草草了事了。妻主大可安心。”   不禁冷笑了出来,云平直言道:“你此番救了我,就不怕日后我帮陛下斩草除根吗?”   怔然凝视着他,迟疑了片刻,他淡笑地端起碟子,将一只热乎乎软绵绵的馒头递到了她的唇边,“为夫只是觉得妻主这死法有些太过痛快,私心想着若是救了妻主,日后妻主与那狗皇帝以性命相拼,若是妻主再不慎身亡,自然是死得其所。就这样被安母狗活活地折磨死,倒枉费了妻主一条性命,不是吗?”   锐利的眸光仿佛将他刺穿,云平不语,只是将脸侧到了一旁,“我从未想过要取陛下的性命,你看错人了。”   “有些事,妻主虽心里不惦记,但难免有人替妻主惦记着。既然妻主今日胃口不好,那为夫就不伺候了。妻主且睡罢!”将馒头放回碟子,司空袭倾将饭菜且搁在桌上,随后扫了云平一眼,便缓缓转身向梯子走去。   一连在海上行进了数日,冲进层层雾气中,只待天际一道金光透入,一个虚蒙蒙轮廓便显现在了远处的海面上。   站在桅杆旁,一手提着酒壶,唇边的酒渍未干,司空袭倾不禁抿抿嘴,随后又向远方眺望着,默声不语。   亭蕖收下船帆,回舱里换了件干净的粗布小褂,转而走上甲板询问道:“公子,您莫要多虑了。道长他最心疼您,会帮您救云姑娘的。”   随手将酒坛抛入了大海中,司空袭倾一把用袖子擦上唇角,转而望着远方似是自嘲地道:“当年拜她所赐,我阴差阳错被师姐带到岛上,又为师父所救。如今才回去数月,我便私自出岛,还要将她带回去给师父医治。只怕,并非那么简单……”   “白姑娘自然也会帮着您说话,道长本是善人,不会硬下心来的。”亭蕖见他眉头紧锁,刚劝了一句,剩下的话涌到喉头,却也被他自己给生生咽了下去。   长长吐出一口酒气,司空袭倾捶了一下桅杆,便转身向船舱走去。   临近晌午,雾气尽散。   葱郁的山林将太虚岛上的萧山紧紧包裹,恍然出现在这海面上,太虚岛如同一道慑人的绿幕,给予人无尽的庄严与威迫感。山间仍烟气笼罩,宛如仙境,倒不负这太虚仙岛之名。   船停靠在了山上太虚境的徒儿们搭着的简易码头旁,亭蕖跳下船,忙着去甩铁链栓船,倒也没顾得上旁的事。   将包袱且都打点了一番,司空袭倾来到云平的舱内,见着自己放在云平枕边的馒头仍完好无缺,心中不免有些过意。   云平接连几日不进食,如今又昏睡了过去。他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皱着眉,司空袭倾见亭蕖迟迟不归来,便一咬牙大步迈到床榻边,弯身将云平打横抱了起来。他尽力不如触碰云平的旧伤,将步子放得极轻,随后缓缓上了甲板。   只是刚露出了一双眼睛,司空袭倾还未言语,便见着码头边正有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女子向此处奔来。随行的还有几个年轻女子,皆是一身道袍,却都容貌清秀姣好。   亭蕖见着司空袭倾亲自将云平抱上来,不免有些惊讶。   甩开眼边凌乱的发丝,司空袭倾沉着面色缓缓下船,行进在码头上,紧闭着双唇。宽大的衣袖灌入了清风,青丝飞散,远观竟如仙人踏云而来一般灵秀动人。   只是当女子们离他几步之遥时,她们瞅见他怀中之人的一瞬间,便纷纷停下了脚步。   只有一个女子仍跑到了他的面前,喘着气道:“刚好我们下山想要到海边,远远见着你的船,可是让我激动坏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这些日子你身子可好?对了对了,快点去见师父,他气得……”   “师姐,请你先不要告诉师父我回来了。过上两个时辰,我自会去请罪。”司空袭倾不禁低头看向昏睡过去的云平,“请师姐助我打开灵池的机锁,袭倾感激不尽。”   迟迟地伸出手,白瑰指着云平,怔然地问道:“她……就是那个女人?”   “师姐,请。”司空袭倾正色道。   不禁苦笑了笑,白瑰道:“也罢,错了不止这么一次,我不介意再为你错一次。”顿了顿,她转身看向其他女子:“随我一同上山设阵打开灵池,莫要与人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五十六章 太虚之境   脑袋昏昏沉沉,总觉得身处在暖流中,身上的伤处皆是不再作痛。她微微张开眼,水气氤氲,暖暖的泉水将她周身包裹着,如母性般呵护。   猛地醒过来,云平长大眼睛,见着自己正置身在一池冒着热气的温泉池中。四周皆是石壁,明亮的烛火跳跃着,向她昭示着此处是一个极大的山洞深处。   池边铺着的玉璧触骨冰彻,在水气间,它们竟齐齐透着一股灵气。   云平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虽有了知觉,但仍动弹不得。   石洞的门忽然被移开,云平闻声望去,便见着一个怯生生的白衣女童捧着衣裳走了进来。女童大约八九岁的模样,看着云平的眼神中只有畏惧。   来到池边,女童稚气地小声道:“白师姐说,让你先喝些活血的通络散。药在衣服里包着,你……你可以自己喝吗?”   摇摇头,云平细细打量着她,见她并无恶意。   女童搁下衣裳,取出瓶子,跪坐在池边便探出身子,用小手捧着瓶子凑了上去。   云平瞥了她一眼,饮下了药。   颤抖地抽回手,女童又怯生生地道:“师姐说,加以灵池的水,只需一夜,便可让你痊愈。师姐还说,明天早上你醒来后穿上衣服,且待在此处,莫要出这山洞。”   “你怕我作甚?”云平不禁问道。   踉跄瘫倒在地,女童的眼泪竟被逼了出来,“没有!没有!你不要杀我……”   被她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云平侧脸抿嘴笑道:“你又不是恶人,我为何要杀你?”   “我不是恶人,可你是啊……”连忙捂上自己的嘴,女童瞪大了眼睛。   冷笑了片刻,云平点点头,“的确,我是个恶人。”   见女童如惊弓之鸟般,云平只道:“有劳你替我送东西,想来我已然在太虚岛上了。如果你出去后见到司空袭倾,便让他快些来见我。”   忽然间,女童抽泣了起来,红着眼道:“司空哥哥因为私自离岛,被师父罚跪在院子里,已经一天一夜了。师姐说,若是被师父晓得你在此处,师父会责罚更多的人。所以,你莫要离开,当心被师父瞅见。”   心一紧,云平还想询问,便见着女童话音刚落就迈着小腿跑出了石门。   还有一夜,叫自己如何可以安心泡在这池子里!   云平静下心来,将真气运入丹田,努力地冲开自己全身的经脉。   该死的,他不可以有事!   ……   隔着门缝,白瑰见司空袭倾的身子已然开始轻晃,自然已晓得他撑不了多久了。毕竟之前他在海上睡得极少,如今又是彻夜未眠,身子哪里吃得消。   就在白瑰想要冲出去的一瞬,萧山道人沉沉开口道:“出了这个门,你便不是我的徒儿。”   气馁地回到原地,白瑰又气又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山道人独自打坐修禅,并未再言语。   游移到他身边,白瑰跪地央求,“十几个时辰过去了,师父就算生气,也该许我去给袭倾他送些水啊。”   闭目修养着,萧山道人只道:“这是他选的路,助纣为虐,受这些苦,倒也不算什么。”   “可是师父……”   “师父,有师妹看到云平狗贼从太虚洞走出来!这狗贼玷污了灵池!”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女子,此人即为萧山道人的次徒,白芩。   瞅见昔日里与自己处处做对的二师妹,白瑰只得缓缓站起身来,质问道:“云平不可能上岛,定是看错了。”   “师姐一心护着袭倾师弟,自然人家的妻主落难,你随手帮衬……”   “取藤条来,白芩亲自执其,鞭责院子里跪着的那个不肖徒儿!直到为师言停为止!”萧山道人一时怒气涌上,便严声道。   白芩笑着走到柜子旁的架子上,取了藤条,白了自己师姐一眼,便步子轻快地出了门。   听到此处,白瑰的魂魄仿佛被抽了去!   过了片刻,院中传来阵阵藤条挥舞的声音。隔着门缝,远见着那藤条一下下地落在司空袭倾的后背上,白瑰心如刀绞。   司空袭倾紧闭着双唇,面上仍是昔日里的从容。   因那声音,其他屋里的人闻声纷纷探出身子相望。见着司空袭倾被责罚,大家纷纷开始议论,对着院中便指指点点。   白瑰心痛不已,只得连连冲着萧山叩首,失声痛哭道:“师父!都是瑰儿的错,不关师弟的事!是瑰儿自作主张,都是……”   “你们几个,把你们师姐带出去,为师不想听见她的声音。”萧山道人闭目吩咐道。   其他几个女子相互看了看,缩着身子便连忙扶起白瑰,趋步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的人见着白瑰痛哭着被拉了出来,自然也知事态严重。   又见司空袭倾白色的衣衫上已然见血,一些人竟不忍再去瞧这场面。平日里白芩和白瑰处处争风头,白芩明知白瑰倾慕司空袭倾,如今下重手也是自然。   不愿让白瑰看见自己的模样,司空袭倾埋头合上了双眼,静默地忍受着这疼痛。   只是在一瞬间,预料中的藤条没有再次落下。司空袭倾猛地张开眼睛,侧脸望去,却见着一只手死死扣着白芩的脉门。那手的主人,双眸中尽是杀意。   云平正欲将白芩的手腕捏断,却只闻司空袭倾一声喝止。   恶狠狠地瞪着白芩,云平甩开她的手腕,便一把将司空袭倾拽了起来。挡在他的面前,云平退后几步,冷眼道:“天底下敢打我云平夫君的人,只有你一个!”   “好啊,一对不知羞耻的东西!狗贼,且让我……”   几步上前一把扼住白芩的咽喉,云平咬牙埋首瞪着她,阴沉地道:“把你的言语最好放干净些,贱人。”   “莫要动手,快些松开她!”司空袭倾扯扯云平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厌恶地放开手,云平侧脸看向司空袭倾,“你师父在哪里,我去见他!”   “既然治好了身子,你便快些离开这里。这些都是师门之内的事,你若是要插手,也是不妥的。”司空袭倾上前几步,又重新跪倒在地。   白芩看看云平,又看看司空袭倾,犹豫了片刻,竟也不敢再下手了。   只见屋门被推开来,萧山道人缓缓迈出门来,正目看着云平,随手将拂尘一甩,扬着道袍便走下了台阶。   离云平只有几步之遥,萧山道人便停下了脚步。   “这位,可是大楚云御司?”   本以为萧山道人会恶言相向,云平见他言行举止皆循礼,骤然徒增尴尬。   福身向萧山道人行礼示意,云平俯首道:“道长,是晚辈失礼。”   没有应答,萧山道人轻捋了下白色的长须,转而扫了眼司空袭倾,又一扬拂尘。侧过身去,他沉沉道:“云大人昔日的‘盛名’,贫道在这海外之岛上倒也有所耳闻。”   见状,连忙半跪在地,云平抱拳俯首道:“晚辈的错处,自然由晚辈一人承担。请道长饶恕司空公子!”   看向云平,萧山道人冷哼了一声,“本道且由你一次,若是你同他一起跪在此处,明日一早本道便宽恕了他。只不过男子对于云大人来说,不过如同玩物。若是大人不愿陪他受罚,现在坐船离开太虚岛,本道也不会追究大人的过错。”   听闻萧山自称“本道”而非“贫道”,云平已然晓得对方对自己的蔑视。   “已经够了,你因我瘫痪,如今你痊愈我们便已两清。此后,我们不必再有任何瓜葛,云平,你快些离开此处吧!”司空袭倾淡淡地笑了笑,唇色却苍白无比。   云平缓缓起身,惹得司空袭倾心底一沉。   是的,一场假鸳鸯的戏,的确该快些收场了。只要她离开,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回到原点。   见云平正欲转身离去,萧山道人已然有了盘算。   前行了几步,云平折身径直来到了司空袭倾的身侧,一手撩开下摆便跪倒在地。在场之人,无不惊叹。   “芩儿,随为师进去。”萧山道人将拂尘一甩,转身便踩上了台阶。   白芩看看司空袭倾,不由得冲着远处还挂着泪痕的白瑰笑了笑。这出戏,倒也有趣。只是师姐她的如意郎君,竟就这样嫁做了别人的夫君,甚为滑稽。   院子里再次静了下来,午后的阳光投下,夏日里的蝉鸣充耳不绝,倒是衬得这院子极为安静。安静得,竟只剩下了二人的呼吸声。   沉默了许久,司空袭倾不禁侧眸望向她,缓缓开口道:“值吗?”   “如今,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了。”云平轻声答道。   暗自叹了口气,司空袭倾低头浅笑,“走到今日,不曾想,竟是这般。”   “袭倾,你还会接受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我吗?”云平骤然问道。   手轻轻地勾过云平的指尖,将她的修长的手指紧扣。司空袭倾望着一侧的远山,久久才开口道:“我本是流亡之人,又何必在乎与你流亡。冥冥中,上天早已定下了我的命数。今生,算是逃不过你这冤家了。”   “你……你说谁是冤家?”云平不禁蹙眉。   “哟,妻主一皱眉,竟难看到能吓死九头牛。快别让为夫瞅见了,怪吓人的。”司空袭倾故作痛苦地别过脑袋,一手将双眼遮上。   瞥了他一眼,云平冷哼道:“我再吓人,也总比这里某些人来得好些。也不知道这里某些人外表温文尔雅,徒增那么多虚名,内心却是可小肚鸡肠,毒舌刻薄……”   “为夫哪里比得上妻主您心狠手辣!”   “你虽不心狠手辣,但倒也不乏伪善。”   “云平,你冷血麻木,无情无义,简直……”   “司空袭倾,你是不是觉得山风吹起来,比你的话还要风凉……”   “……”   “……”   原本偷听着他们的话,白瑰心里正在滴血。忽然见他们各自话锋一转,进而开始肆无忌惮地中伤对方。白瑰倒也不曾见过这般傲慢无礼的司空袭倾,一心想来,这竟才是他的真面目。一时间,她只得哭笑不得地默默抽身离去,生生觉得自己竟比那两个罚跪的人还要凄凉上千倍……他们哪里凄凉!   遣走了所有人,独自坐在屋里。   萧山道人听着院里的吵闹,竟不由得抿嘴笑了出来。   想起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年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替司空家报仇,那样的血性,是多么令人折服。这些年,孩子,终究是大了。忘却仇恨,潇洒度日,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只是,那个姓云的人,果真靠得住吗?   ……   院子中——   “二蛋,我骂累了,你凑过来借我肩膀靠一会儿……”   “你方才唤我什么……狗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五十七章 大婚前奏   伺人将玉冠小心地替齐素末戴上,见着一切都已打点整齐,便去唤人准备迎着王君进宫完成大婚之礼。   几个人一同将那殷红色的礼服与齐素末披上,齐素末乍一回眸,见着镜中自己脸上那道伤疤,不由得暗自叹息。   “少爷,可有何不适?”一旁的人见状便问道。   齐素末摆摆手,便缓缓向门前走去。   ……   第二次穿上这身礼服,刘泠然心中百味杂陈。只因齐素末的车队还未到宫门口,此时得了空闲,李乾月便唤她在书房中稍稍小坐。   筹备了数月的大婚之典,越发临近,竟让刘泠然越发不安。   御前总管由门外进入,走到李乾月身边,附耳小声说了几句。李乾月原本的笑容全然退却,这一细微之处,却被刘泠然看入了眼中。   她手心里攥起冷汗,竟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因屋里没有旁人,李乾月小声吩咐了几句后,便让御前总管退去了。   “不知是何等要事,惹得母皇您失色?”刘泠然试探性地问道。   狠狠拍上桌子,李乾月沉着面色道:“一群不知所谓的东西,在边疆起兵造反了。你当日保下了你九皇姨的性命,如今,她勾结着乱臣贼子,竟妄想要动摇朕的江山!”   “乱臣贼子?”刘泠然稍稍松了口气。   随手将桌上的茶杯掷在了地上,李乾月猛地站起身来,怒目喝道:“可不是你又一位好皇姨,今日且莫要对外声张。待你大婚之后,朕便要派人将那一群乱党五马分尸!”   刘泠然起身相劝道:“母皇息怒。只是楚韵仍记得,大皇姨早年已然薨逝,二皇姨如今在朝理事,行事倒也恭谨。四皇姨当年被皇祖母贬去青州,五皇姨、六皇姨早年都已……”   “李乾清,哼。朕早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死!在人前装善人,博得母皇宠爱,虚伪做作的模样朕想起来就作呕。老九性子直,定是她又在老九面前搬弄是非!”李乾月头上的步摇叮当乱响,惹得刘泠然再也不敢言语一句。   屋里安静了片刻,门外却又传来了通报声。   李乾月应了一声,眸中一丝倦意闪过。   推开门来,皇贵君见刘泠然在此处,便迎着笑先行道贺,转而上前道:“皇上,彘伺君今日恐是不能出席了。”   “陛下,今早钦天监来报,说昨夜有陨月之危象。此象直指东南,乃宫中之凉秋台。大凶,大凶啊!”皇贵君身后的苏君连忙跪地道。   不禁轻蔑地一笑,刘泠然只觉得这群男人,甚为有趣。   这几日李乾月打算晋莫明空为君,除去那辱人的封号。昔日里失色的后宫诸君竟有这般的劲头,来演些戏去阻止莫明空复宠。   仅仅是一个君位,他们竟紧张成这般模样!   李乾月见刘泠然笑个不止,便皱眉问道:“楚韵,在诸父君面前,不得无礼。”   走到皇贵君身侧,刘泠然微微福身,面上仍挂着笑道:“皇儿早年曾在钦天监为掌事官,倒也对星相有些知晓。所谓陨月,乃是有众星相逼,使得明月无端消失于天际。因今日要大婚,昨日楚韵独坐院中饮酒取乐,倒也见着了所谓‘陨月之象’。”   “二皇女聪慧过人,博学广识,竟对星相也甚是了解。”皇贵君客套地言语了一句,面上已然有了怯色。   “昨夜之陨月,乃是一颗飞星划过夜空,特以将月色衬得无比明亮,直到天明那月依旧在天际悬挂,并未大凶之兆。此天象,在母皇降世时曾现过,钦天监言那是大吉,特此皇祖母因此天象才拟以母皇‘月’之名。数十年大楚无此吉象,骤然指向凉秋台,便是上天预兆着,凉秋台所居住的彘伺君,必然是我大楚的祥瑞之人。楚韵今日得以大吉之人赴宴,自然是楚韵三世积下的福德。”刘泠然面色从容,话音落下,便抱拳向天行礼。   多日来不曾寻到个合适的由头放莫明空出来,李乾月见时机已到,便顺水推舟,故作肃色道:“大楚逢此祥瑞,自然可喜可贺。传旨,将伺君莫氏迁回容华殿,择日复其帝君之位!”   “皇上!”皇贵君不禁唤道。   猛地见李乾月瞪向自己,皇贵君已然晓得了李乾月的心思。今日若是拆了李乾月的台,日后纵使莫明空仍被幽禁在凉秋台,自己也不会再讨得李乾月的欢心。   一时气不过,皇贵君只好改面笑道:“倒是贺喜帝君重登大位!今日二皇女大婚,帝君大喜,自然是个吉祥的日子。王君他的车队就要入宫了,二皇女快些去前殿吧。陛下,臣伺告退。”   苏君见皇贵君已无言以对,便只有默默地跟着皇贵君离开了此处。   稍稍舒了口气,李乾月不由得笑道:“你个丫头,何时被朕派去过钦天监?也不知从哪里诌来这么些子物什,朕竟不知朕出世时,天上有个甚么动静!”   “母皇孤身多年,既得一可交心的男子,自然楚韵要帮衬。时候也不早了,楚韵先行告退,母皇也快些移驾去前殿罢!”刘泠然挂着笑,只做打诨。   ……   夜风扫过林间,发出阵阵响声。踩在枯叶满布的地面上,云平远远跟在司空袭倾的身后,默默向那山洞游移着。   本以为云平就在自己身侧,司空袭倾一伸手,却抓了空。   他不禁回首远眺,见云平在自己几步开外,便不由得言道:“妻主若是迈不开步子,为夫可就亲自去……”   “前面就是了,不曾想你这样心急。我只觉得今夜月色极佳,想要行进得慢些,可多加观赏。”云平信步来到了他身边,不曾停留,便向山洞走去。   再一次来到这灵池,云平已然有些生畏。   她站在池边,久久不肯向池子里迈步,宛如一个木桩。   司空袭倾俯身用手拨了下温热的池水,侧首笑道:“虽说又是背着师父来这里,但妻主倒也不必怕。毕竟是自家的池子,妻主尽管用。”   “我倒是不想再见你被你那个二师姐打得血肉模糊了……”云平蹲下身,指尖不由得抚摸上了他的后背,柔声问道:“还疼吗?”   “凡是常人,挨打后都会疼,妻主问这些话倒也无趣。只是想起,昨日妻主那一句话,为夫倒也不觉得疼了。”司空袭倾抿而一笑,若有意味地瞥向了她。   猛地抽回手,云平面上竟染了红晕。她连忙除去外衫,脱下鞋子,一股脑便进了灵池中,生生避开了司空袭倾的目光。   “天底下敢打你云平夫君的人,可不止白芩师姐一个……”司空袭倾言笑间,也除去了外衫,将几个琉璃制成的小药瓶码放在了池边。   因当时情急的一句话,云平再也不敢直视司空袭倾了。   憋了半晌,她故作平静地道:“还是快些运功疗伤吧,再一阵子,我便可好得彻底。明日一早,我便离岛,此后再也不拖累你。”   缓缓入了池中,司空袭倾游移到了云平身边,将她由水中托起。   背贴着司空袭倾,云平侧过脸,却再也不敢去正视他一眼。   山洞中骤然静谧无比,二人起伏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急促。   水汽漫过云平的双眸,将她的心绪拨弄得凌乱不堪。亦然不知何时,她竟贪恋上了这淮香露的气息。紧紧贴着他的身子,是那样温暖。   轻轻环上她的腰,司空袭倾将下巴抵在了她的颈窝。合上眼,他一言不发,却也一动不动,只是这样在池中随着水流柔抚着。   不舍地侧过眸去,深深吸了一口气,云平不禁哽咽。   指尖探入池水中,她扣上他的手背,不禁开口道:“不要再错下去了……”   温热的唇缓缓触上了云平的耳垂,那淮香露的气息一时间完全将云平的思绪包裹。他在她耳边轻声喃道:“只今夜,对或错,我已不去在乎。”   转过身来,云平抬头看向他的双眸,心中竟是一阵疼痛。   将脸贴上他已然被浸湿的胸膛,云平怔然望着一片池水,手却疼惜地抚上了他的面颊。静静地享受着此时的一缕温情,她竟也将烦处通通忘却。   猛地抓上她的手,司空袭倾遐然一笑,便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角。   并未抵触,她环上了他的身子,温柔地予以回应着。仿佛此时,全天下的事情已然都与自己无由!天地间,所存在的只有二人。   水浪缕缕拍打着池壁,细微的喃语声在这夜色中是那样令人着迷……   ……   天蒙蒙亮,山林中的鸟雀皆已苏醒。鸟鸣声伴着林风将太虚境众人一同唤醒,倒也惹得人心旷神怡,不免通身舒畅。   清晨匆匆回到院子里,趋步来到屋门前,一把推开房门。司空袭倾正欲进屋,便见着白瑰已然在桌上码放好了白粥,正待着他回来进食。   白瑰见他面上尽是倦意,便关切问道:“昨夜云平她去疗伤时,可是你救人心切,用功过度了?”   想起昨夜露水之情,司空袭倾不禁干咳了两声,只道:“调养一番便好。那日她贸然用功逼出药性,伤了身子,故昨日我多加替她补了些调理的药,再借灵池之水助她完全打通经脉。劳师姐费心,一切都安好。”   “那便是好的。我不扰你了,你用过粥后便快些去与师父问安罢。”白瑰留心多加打量了他一番,但并未见他有什么异样。   缓缓起身出了屋,白瑰倒也安了心。   湿透的中衣被裹在外衫中过久,司空袭倾见白瑰起身出门,便连忙换下外衫,一并除去了浸在池水中整夜的中衣。他姑且赤膊走到了柜子旁,拉开柜门取出一件干净的中衣,转过身时,他却见着白瑰正正地站在自己身旁。   白瑰死盯着着司空袭倾的小腹,竟冷哼了一声,“小腹边的一点朱砂,竟就这样一夜间无影无踪了。你倒是将你的全部交由了她,可她,她云平可以给你什么!她可以为了你舍弃她的性命吗?”   “师姐,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你晓得,贞节对于男子,是何等重要!袭倾,那个人是血洗你全家的恶人,你怎么能够醉心与这样一个狗贼呢!”白瑰不禁大骂,虽是生气,但眼眶的泪水已然开始打转。   她在为他不爱惜他自己而心痛!这些年,他平白受了那么多苦,都是拜何人所赐,他究竟明白与否!   面色凝重地换上中衣,司空袭倾转过身又取出一套天青色的外衫,随即换了上。恰好亭蕖由门外端着铜盆进来,他见司空袭倾已然“睡醒”,便笑吟吟地道:“公子,快些洗漱,今日的山泉清凉得很啊!”   白瑰不愿将事大肆宣扬,便一声不吭地出了屋子。   亭蕖瞅瞅白瑰,又瞅瞅司空袭倾,只觉得二人面色都不大好,心想着定然是二人一时吵了嘴。他拧了把巾帕,便道:“公子,您先消消气,快些子罢!”   “亭蕖,我累了,过一个时辰,你再来唤醒我。”司空袭倾冷色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五十八章 心如明镜   徐步来到饭堂的门前,云平的手刚一推开门,原本喧闹的饭堂便立刻静了下来。她跨入门槛,见着不少女子都在偷窥自己,一时,她心内五味杂陈。   远远瞅见司空袭倾身边有个空位,云平刚抬起一个步子,谁知白瑰端着饭碗径自走了过去,坐在那空位上,便若有意味地白了云平一眼。   尴尬无比,云平只好折身出了饭堂,再也不愿与人多事。   谁知,她刚合上门,饭堂中便又是一片欢笑声……   独自行在空荡荡的院中,并未郁结于心。只因自幼受人冷眼多了,她倒也习惯这样的日子。三番四次地捡回一条命,生死对于她已然淡了,又何必在乎一顿饭。   夏日的阳光投在树枝上,透过枝桠,落在地上的光斑被树荫割得零碎。或许是这场景太过相似,她来到太虚境后,每日都会想起幼时在山中受教习时的日子。   拨开下摆,她坐在台阶的一侧,托着左腮眺望着远山,思绪逐渐被拉扯出。这里的山与幼时的山倒也相似,只是此处更有几分灵气,而幼时那山在自己心里只是一道阻挡外出的屏障。转眼间,二十七年过去,一切都变了。   “大人好兴致,不知本道可否在此同大人小坐片刻?”萧山道人的声音忽然由她身后传来,不免让她有些惊讶。   未等云平起身,萧山道人倒也不顾拘束,坐在了云平身侧的台阶上,“大人不必起身,快些坐下罢!”   “道长,云某退出仕途多年,早已称不起一声‘大人’了。”因昨夜又擅自进了灵池,云平此时见到萧山道人,竟是心虚无比。   拈着白须,萧山道人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喜色,“云姑娘二十有一那年离开官场,如今流亡在外已有将近六年。不知云姑娘可否悟出些许玄道?”   望着淡墨色的远山,云平稍稍回过神来,只言道:“原本云某已觉了无牵挂,仅求几亩薄田,从此一生草草了事,过上寻常人家的日子便罢。只是几经周折,竟才知那些也只算是奢求。”   萧山道人和蔼笑道:“乐于天命,自然是值得庆幸。只是尘缘不曾了却,又何能乐于天命。如今云姑娘抽身于尘世,来到这太虚境内,竟依旧满心郁结。姑娘自是明者,自然晓得该去做些什么……”   “道长是要云某回到大楚,将一切尘缘了却得干净?”云平不禁疑问道,但又自嘲地笑了笑,“哪里是缘,分明是上一世云某的孽缘,注定此生命途坎坷。”   萧山道人忽然用拂尘的木柄指向远方山顶上的一片云,淡笑道:“你看那山间晦明变化,自是常事。人生如白云苍狗,你怎知你会就这样坎坷一世。”放下拂尘,他转而看向了云平,“有些目的,不是通过杀人,又或是替别人杀人才可以达到。当日且恼袭倾他带你回岛,便是因本道觉得你身上戮气过重。袭倾他起初将你恨之入骨,如今却交心于你,本道自然晓得你也有可取之处。昨夜你们偷溜去灵池,本道也姑且充耳不闻……”   “道长,冒犯了。”闻到此处,云平连忙抱拳道。   摇了摇头,萧山道人蹙眉道:“来到此处,便将那些礼数都收起来罢!”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云某自幼饱受欺凌,故此一心登上高位,只是终是为人所利用。如今落得如此田地,皆是云某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尘世纷杂,众人心神受蒙,若是独有你保有明镜之心,自然能事事如意。时辰不早了,本道且先行回房,云姑娘,自便。”缓缓起了身,萧山道人仰天大笑着离去了。   明镜之心?   ……   转眼间,时光已然辗转染红了林间的枫叶。   军旗猎猎,鼓声喧天。大帐内,百官分列开来,相对而坐,各自饮酒取乐,不亦乐乎。多年不曾出外猎游,故此次随驾秋日狩猎自然声势浩大。   与一身骑装的莫明空共居主座,李乾月亦身着淡金骑装,尽是英气。她举杯与莫明空对饮,眉目间蕴着浓浓的情意,倒是让在座众官员都看在了心里。   扫了眼席间,稍稍扶上额头,莫明空借口更衣,便匆匆带着庞七询出了大帐。   李乾月并未多加在意,只是继续与众人举杯对饮。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莫明空坐在桌边,狠狠地一拍桌子,竟将正欲倒茶的庞七询吓得抖了起来。   怒目瞥向庞七询,莫明空阴沉地问道:“告诉莫妆燕,若是她再行在陛下面前做些恶心的勾当,本君便亲自夺了她的官位!”   “主子息怒。莫大人她讨好陛下,不过是想巩固莫家在朝中的地位。经了凉秋台一遭,莫家想要稳固,只有……只有靠外戚……”越说到后面,庞七询自己倒也没了底气。   不禁冷笑了声,莫明空侧首回眸,“若真是为了莫家,她便应惜着莫家人的颜面。瞧她那副嘴脸,多么像陛下身边的一条求荣的狗。今日她迟迟不归,也不知又想如何讨好陛下。”   “主子,您……莫大人毕竟是您的三姐,这……这……”   “本君复位数月来,她便在人前完全无了分寸。凡事皆借口以本君的名义,也不知在外做了多少歹事。小人得势的腌臜模样,叫本君如何在人前立威!陛下一心提拔她,长久下去,大楚的江山到底还要不要了!”莫明空不禁怒喝了出来,扬袖便大指帐外。   庞七询顺着望去,见李乾月来到了帐门外,便连忙跪倒行礼。   莫明空转身见李乾月进帐,倒也没有行礼,反倒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一言不吭。   “什么事惹得你生这样大的火气?”李乾月刚行了一步,便道:“七询,你且先行退下。”   庞七询不放心地望了莫明空一眼,便匆匆离开了帐子。   李乾月来到莫明空身边,见他面上怒色仍未褪去,便道:“莫非是生朕的气?”   “臣伺不敢!”莫明空瞥下一句,便将头别了过去。   李乾月走到他面前,牵起他的手,柔声道:“朕在帐外都听到了,你还说不是?”   低头对上李乾月的眸子,莫明空面色极为凝重,“乾月,莫妆燕那厮用不得。不是我为了给莫家避嫌,而是……而是自幼,我对她的秉性再清楚不过。你这样重用她,日后大楚江山,恐也要毁在她的手上。”   “那日接你回容华殿时,朕第一眼见着她,便觉得这人的确可用。只要能为朕做事,哪怕品行恶劣又何妨。明空,难得出宫一次。动这样大的肝火,只为了个寻常的臣子,又是何必呢?”李乾月耐心规劝着,却不禁笑了出来,“以前倒是少见你生气的模样,你生气时,周身尽是帝君慑人的威仪,倒是也骇到了朕呢。”   “莫要拿臣伺取笑了!”莫明空面色一横,再次别过了脑袋。   帐外忽然响起通传声,只言道:“陛下,陈大人捕到了难得一见的珍禽九朱天雀,诸位大人皆请您与帝君前去观赏。”   “臣伺不胜酒力,稍事歇息,恕不能奉陪了。”莫明空当即推辞道。   李乾月也知他并无心思赏什么珍禽,便独自一人出了帐子。   只见着李乾月离去,半晌过去,莫明空重新将庞七询唤了进来。   莫明空眸中尽是凶光,这少有的场面,倒是让庞七询十分不安。今日动这样大的肝火,只是因昨日李乾月又给莫明空的三姐升了官。那人在李乾月面前巧舌如簧,虽未曾做些什么实事,但却靠着一张嘴如此平步青云。一连三个月,莫妆燕竟借此连升三级。如今那个二品官的位子,在莫明空眼中是那样刺眼。   何德何能!她何德何能这样借着自己的帝君之位攀上高位!   发觉庞七询屏息敛容,似乎是怕极了自己。莫明空只好稍稍放柔了语气,他走到桌前端起茶杯微微抿了口,便坐了下来。   庞七询见状连忙迎过去伺候,却被莫明空扬手制止。   “七询,你去瞧瞧,看莫妆燕可否回营。若是她回来,你便传她来见本君。”莫明空若有所思地饮着茶,却不由得瞅见了庞七询那满脸古怪的表情。   庞七询面上尽是焦急之色,他听闻莫明空要传召莫妆燕,竟吓得脸色煞白。   愣了片刻,庞七询便匆匆出了帐子,步子极乱。   将茶杯搁下,莫明空的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了数月之前。   那一日,夜里大雨过后,天蒙蒙亮,刚推开窗子,他便见着李乾月带着一众伺人来到了凉秋台。伺人们端着华服金冠,忙不迭地替他熟悉打扮。李乾月更是笑意满面地站在一侧,陪着他谈些趣事,以打发时间。   随着李乾月乘肩舆回到久别的容华殿,他刚进屋,便嗅到了满屋的紫荆花香气。那是他素来最喜的味道,宫中之人却无人知晓。而那桌上,也码放着他入宫前喜食的各色小食。多年未见,竟是这般亲切。   他正欲询问之时,却只见莫妆燕痛哭着走了进来,跪地便叩首道:“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啊!帝君终于……”   “三姐?”莫明空不由得唤道。   李乾月上前牵上莫明空的手,一时竟也有些感触,“这是朕的意思。朕差人去莫府询问你旧日的喜好,莫妆燕她闻言便在民间买了一众你所喜欢的物件,不辞辛劳地亲自运送入宫。你多年不与家人相见,朕便让她来到了此处,且让你们姐弟叙旧。”   心里很不是滋味,莫明空看了地上莫妆燕一眼,又重新看向李乾月。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   稍稍叹息,他道:“罢了,乾……多谢陛下费心。”莫明空暗自瞪了莫妆燕一眼,不再言语,也不敢再在人前显露出什么异色。   在府中时,他并不与莫妆燕熟络。但他亦然从旁人那里听闻,莫妆燕擅自拿府里的银子去外面放利,平日她缺了银子,只会处处榨家里的银子。更有腊八那日,她欺莫明空是男子,不理世事,竟私自扣下了分给他那一房的份银。   平白无故做出这样看似感人的事,她所要图求的,不就是那么一官半职吗?   莫明空自感凄凉,扬扬手道:“陛下,政事繁多,臣伺还是同陛下去处理政务吧。这闲话家常的事,臣伺倒也不必了。”   “难得明空替朕着想,随朕一同上朝去吧!”李乾月紧紧挽着他,便携着他一同出了容华殿。莫妆燕立刻叩首行礼送行。   ……   回过神来,莫明空闻声,便见着莫妆燕由帐外走了进来。   今日她身着一件枣红绣兰对襟长袍,自是神采奕奕。大步来到莫明空身边,莫妆燕不由得笑道:“明空,有什么事寻三姐来?”   怒目相向,莫明空怒喝:“放肆!本君的名讳也是尔等可唤?”   笑容僵在了面上,莫妆燕只好跪地向他行礼道:“微臣参见帝君主子,主子万福。”   故意让她跪了半晌,莫明空一言不发地在饮茶,足足耗尽了她的心思。   庞七询由帐外端了新茶,瞥了一眼莫妆燕便继续前行。   将一切收在眼里,莫明空缓缓开口道:“臣子,其应有的本分,本君想你自是知晓。你若认为自己一句话便可得势,本君倒也可以一句话便让你失势。有些事,你在心里想想便可,若是做了出来,让莫家列祖列宗蒙羞,可不要怪本君没有提醒你……”   “帝君教诲,微臣谨记。”莫妆燕不禁蹙眉。   一个伺人忽然跑入了帐中,焦急道:“主子!主子!陛下被那蠢物啄伤了!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五十九章 自伤别离   坐在山前草甸上,远望着夕阳,云平静静地靠着司空袭倾的肩,似是许久都不曾这般安逸了。恍惚间,她竟不知不觉地淌出了泪。   临近日暮,山间清冷无比。司空袭倾侧首见她轻合着双眸,便没有言语。   一阵山风扫过云平的面颊,她轻轻张开眼,便除去了外衫,将其披在了司空袭倾的身上,随后又将脸贴上了他的肩,“再坐些时候,我们便回去罢。”   牵上云平冰凉的手,司空袭倾低头轻吻,“妻主,夕阳看过,还有月色可赏,不是么?”   坐起身子,云平不禁笑道:“赏过月色,我们倒不如去那边的山坡,瞧瞧明日的朝阳。”   “那自然也好,再来又可以来此处望着夕阳余晖……”司空袭倾笑着将她冰凉的手放入怀中,用双手温暖着她。   一瞬间的温热,竟让云平越发得害怕。越是美好的事物,往往都很短暂。   将身上披着的外衫除去,他用外衫紧紧包裹住云平,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只低首柔声道:“你身子尚虚弱,还是不要冻着为好。”   抬头望着他的面颊,云平欲言又止,只轻轻将脸贴上他的胸膛,“袭倾,若我登临天下,掌苍生之生死,该有多好。我便不会再任人宰割,不必逃来此处,不必……不必这样委屈着你。我亦然想要你享尽齐人之福,衣食无忧……”   司空袭倾不由笑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妻主自是听闻过。纵有了富贵荣华,身居高位,妻主亦是要割舍掉许多事物的。为夫自幼生在世家豪门,对于那些种种,已然厌倦了。下半生,为夫只想与妻主在山间相守……”   心间最柔软的地方被碰触,云平抬起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看着他的双眸,云平轻声在他唇边道:“袭倾,此生此世,我亦不愿离你半步。”   “妻主……”他轻唤着,眸中尽是感动。   ……   傍晚回到太虚境,二人相偎依着,竟是惹来不少人的注目。   因晚膳的时辰到了,此时大多人都向饭堂涌去。零星几个人远远望着他们二人,自是有道不尽的话语。   并未太在意,二人相互挽着,一同向饭堂走去。   进了屋,寻了处空位,司空袭倾挽着云平的手一同坐下,更是惹来不少人的注意。那些子闲言碎语,已然将饭堂充斥。   过了片刻,白瑰风尘仆仆地带着几个女子进了屋。众人接笑着凑过去,由白瑰那里讨来了自己托她在大楚购买的物件。   坐在桌边,白瑰吞了口水,便皱眉道:“我半年离岛去置办一次东西,这一次可算是太磨人了!你们知道吗?大楚这几个月一直不太平,竟然自个儿内讧,打起来了呢!”   “师姐,每当逢了战事,那些东西的价钱可不就涨了吗?”一女子忽然开口道。   “师姐啊,他们内讧做什么?”   白瑰摆了摆手,直摇头道:“是皇帝的两个妹妹,起初在边疆起兵,短短数月,如今已然快要打到灵州了呢!”   “自家姐妹手足相残?大楚人还真……”   “当年那个叫李乾清的和皇帝争皇位,最后皇帝胜了。隔了二十多年,这样风风火火地打起仗来,倒也是情理中。算了,东西总算买回来了,我且先回房歇歇,你们要的脂粉首饰和其他小玩意都在这儿,自便吧。”说完,白瑰便起身欲离去,可是在跨出门的前一刻,她不禁回头望向了屋里的司空袭倾。   微微向白瑰点头致意,司空袭倾微笑着,并未言语。   瞥了眼他身旁的云平,白瑰叹了口气,便大步出了屋子。   自白瑰走后,云平也缓缓起身,低声言道:“我身子有些乏,先回屋歇歇。晚上我便去寻你,你先用膳吧。”   见云平远去,司空袭倾越发觉得奇怪。隔了半晌,他仍觉得不妥,便悄然跟了过去……   出门后,云平径直跟着白瑰而去。就在白瑰进屋后,她也随着一同进了屋。   白瑰骤然见到云平在此处,不免有些惊讶。   云平轻轻合上门,背贴着门便询问道:“旧日多有得罪,不知白姑娘可否告知云某,如今战事如何?”   轻蔑地瞥了云平一眼,白瑰给自己倒了杯茶,“莫非想要回去帮你主子?”   “还请白姑娘……”   “你的主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知战事如何,只知近日大军越发逼近灵州。你主子秋猎时受了伤,移居灵州上阳行宫。如今去救你主子一命,倒还来得及。”白瑰将茶杯端起,又不禁笑道:“奴才,终究是奴才。”   云平走上前去,正视着白瑰,只是淡笑道:“白姑娘,云某倒也称不起一声‘奴才’,还请姑娘你将这等字眼收好,莫要用于云某之身。”   “哟?有无数双眼睛看你进了我屋,若是你此时杀了我,你也没法活着离开太虚岛。云平,你究竟想怎样?”白瑰起了身,直瞪着她道。   低头浅笑,云平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她,平静地道:“云平只是我的名,我本姓李,乃六王李乾清之嫡长女。此番家母讨伐李乾月,不知可否称得上与我无由?”   指间的茶杯骤然滑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白瑰怔然看着她,半晌一言不发。   云平上前一步,微微向她福身,“我自知你倾慕袭倾,故此,只想请你日后多加照顾他。如今能助母亲称帝的人,只有我。若此时我苟且偷生在此处,日后母亲即使登基已然会被扣上篡位之名。此去,我亦不知自己是生是死。白姑娘若是真心待袭倾,待云平走后,还请白姑娘与他结姻……”   门猛地被人推开,司空袭倾红着眼睛,大喝道:“你终究还是要负我!”   轻轻合上双眸,云平紧攥着拳,缓缓开口道:“是的,我便要负了你,那又如何。”   “你这般执迷不悟,就滚回大楚,做你母亲的好女儿,做你的太女,坐你未来的大楚江山吧!好一个李云平,那日你母亲唤我母亲‘媛开’,我便理应晓得会是如此。枉我错负与你这追逐名利的小人!李云平,你给我滚!滚!”司空袭倾大吼着,直指门外。“你们李家,我这辈子都不愿入!”   没有言语,云平疼惜地看了他一眼,便匆匆跳出了门槛。   她竟真的走了?   司空袭倾不禁追了出去,惹得白瑰又气又急,也连忙追了出去。   夜色中,空荡荡的院子里独独立着一个身影。月色下,云平久久驻足,似是不舍,却又无奈地叹息着。眸中泪光被她生生逼了回去,紧咬着双唇,她不愿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一连串的脚步声回响在这院落中,云平闻声却未转身。   “你不要过来!”云平背对着司空袭倾,大声唤道。   茫然地止了步,司空袭倾怔然远远望着她,心绪已然无比繁乱。   白瑰停在台阶边,也不愿前行,只是观望着二人。   “对不起。”云平缓缓开口道,却已然哽咽。   看着她的背影,司空袭倾上前一步,“与你交心后,你却依然处处隐瞒我。我是气,我气你把所有东西都自己一个人扛着!你宁可被安母狗虐待得不成人样,竟也顾忌她的安危不愿告诉她你是她姐姐。你宁可送莫明空回到狗皇帝身边,也要顾忌莫家的安全,全然不顾自己。你宁可保我一命,也要饮下朱修桓的毒酒。够了!一切都够了!”   云平一时间瘫软在地,跪坐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垂头痛苦地道:“不要再说了!”   “如今,你明知道你回大楚就等于丧命,为了你母亲,你还要舍弃自己的性命吗!你现在不是李乾月养的奴才,你是一个活灵灵的人。你完全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不必再受制于人,管他什么骑兵叛乱,管他什么天家皇位,与你有何由!”司空袭倾大喝着,又上前了几步。   泪水如雨垂下,云平哭得声嘶力竭,竟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绪。   由她身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司空袭倾,轻吻她的额头,哑着嗓子低沉道:“妻主,若你执意要助你母亲,我自是留不住。”   环上他的手臂,云平似是无力地倒在了他的身上,不禁抓上脖颈间的藏蓝胭脂扣,小声道:“袭倾,给我一年的时间。若是一年后的今日,我尚未归来,你便与白姑娘结姻,不必再等我了……”   用手指堵上她的唇,司空袭倾收紧了手臂,“你倒是打算得周全,若你不归,我便借以自己的容貌去魅惑帝王,做二皇女又一个后爹!”   沉着眸子,云平摇了摇头,“莫要拿明空来戏谑了。”顿了顿,她坐起身子,“如此母亲的军队势如破竹,我定然可以快些回来。事成之后,我便同你隐居在山间一生一世,再也不与你分离,可好?”   淡淡地笑了笑,他重新抱紧了她,“若是可以如此,自是极好……”忽然间,他眸中闪过一寸黯然之色。只怕天不遂人愿,最终也不知会飘零至何处。   ……   一曲奏罢,灵动之尾音仍撩拨着人的心弦。   似是意犹未尽,玉君缓缓睁开眼,取走面前案几上的一觞清酒,昂首便一饮而尽,随后惬意地看向了琴边的莫明空,“空山新雨,自是这般意境。”   “玉兄,莫要贪杯。”莫明空身着玄色纹金龙交襟锦袍,头束紫金飞云冠,正是一番颇具威仪的打扮。今日诸君在湖边集会,他似乎有意要将皇贵君的气焰压下。   闻言,玉君抿而一笑,便搁下了酒觞。   觉得索然无味,坐在莫明空身侧的皇贵君扫了眼苏君,便道:“今日倒是蒙得帝君亲自为诸君奏琴,帝君琴音,比及山中隐士自是更具清逸之色。”   “帝君终日政务缠身,自当惜着身子。”苏君见状,连忙接了话。   暇然扫了众人一眼,莫明空侧目看向皇贵君,唇边扬起一丝笑意,“昨日,七询送来一块玉璧,听闻是苏君托家乡人带进宫的上好翡翠。本君见其通透,便让七询带了来,且与诸君一同观赏。七询。”   庞七询双手捧着一只锦盒,躬身来到了莫明空与皇贵君的面前。   “且与诸君传着看看。”莫明空开口道。   庞七询将玉璧一一递给每一位主子过了目,随后又回到了莫明空与皇贵君的面前。   莫明空缓缓起了身,徐步来到玉璧前,不禁一笑:“想来也是,这玉璧本是为苏君所刻。瞧那上面腾云而起的并非是五趾之龙,而是只有四趾的蛟呢。”   苏君闻声慌张地站了起来,便欲开口。   又是一笑,莫明空侧过身道:“苏君莫要惊慌,且坐吧。”   重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莫明空只看着那玉璧,进而道:“龙便是龙,蛟便是蛟。再是雕刻精美的蛟,倒也仍不及龙来得尊贵。”   “帝君所言甚是。天下间仅有龙才可以与凤共同遨游与天际,而那蛟只不过是水里的一处霸王罢了。”玉君接了莫明空的话,却又看了眼皇贵君。   面色已然不佳,皇贵君干笑着,便看向了苏君,“倒也是这般道理。”   苏君绕至案几前,跪地便抱拳道:“帝君与皇贵君皆是天上真龙之尊!”   莫明空故意沉下面色,一旁玉君见状,细细地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六十章 恶蛟之辱   众人屏息,只见玉君笑声愈发变大。诸君心存不安,齐齐看向了莫明空。   故意阴沉着脸,莫明空徐徐问道:“玉兄在笑何事?”   一拍案几,玉君起身来到众人面前,躬身抱拳行礼,仍掩不住面上的笑意。他看了眼一旁跪地的苏君,随后望向了莫明空,“启禀帝君,臣伺只是听闻苏君那戏言,自是觉得有趣。旧日在书中只见二龙戏珠,何见二龙与凤相随。天地间唯一之尊,自是只有帝君您一位。若是生生言谈皇贵君,只怕会让皇贵君沾染犯上的罪名。”   已然被气得唇角发抖,皇贵君猛地起身便道:“本君不适,先行告退。”   皇贵君刚迈出一步,莫明空幽然侧过身子,开口道:“记得那日在凉秋台,皇贵君倒是声如洪钟。如今,怎的身子就不适了?”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寒气,齐齐看向皇贵君。   猛然转过身,皇贵君直指莫明空,“莫明空,你莫要欺人太甚!”   瞥了他一眼,莫明空环视了众人一圈,沉着眸子,倒也没把他搁在心上,“直呼本君的名讳,皇贵君倒是忘了当日禁足之苦。”   “莫明空,你趁着陛下在上阳宫疗养,如此恶言相向。他日等陛下归来,本君定要她治你的罪!”皇贵君厉色,直盯上了莫明空的双眸。   轻蔑地一笑,莫明空徐步来到他面前,不紧不慢地正视着他,“事到如今,既是皇贵君如此不识时务,本君倒也不便与这苟延残喘之颓色相染了。”   转过身来,莫明空看向诸君,挺直了胸膛,且扬袖再次上前,昂首瞪着众人道:“自古祖宗家训,尊卑有别。尔等可得之于心?”   诸君见莫明空面色极为不佳,便纷纷绕行到案几前,齐齐跪地应道:“臣伺谨记帝君教诲,莫敢失德。”   侧首瞪了眼脸色煞白的皇贵君,莫明空紧接便道:“六宫之主,你们可知是为何人!”   “自是帝君尊驾!”诸君齐声言道。   恍然站在原地,皇贵君颤抖着身子,半晌却挤不出一个字来。   他见着昔日倚靠自己的苏君竟也向莫明空屈服,心中的无奈,自是无以言表。   重新入了座,莫明空高声道:“皇贵君对本君大不敬,本君即罚其闭门思过半月。来人,送皇贵君回寝宫。”   苏君猛地抬头,却见皇贵君只是瞪了莫明空一眼,随后便负气转身离去了。   一眼瞥向苏君,莫明空坐直身子,淡笑着道:“听闻本君出凉秋台的前一夜,倒是苏君眼明,见着了天上的异象。”   连忙叩首,苏君竟连开口的勇气也没有了。   数月未见,一朝莫明空归来,性子再也不同往日随和,周身皆如变了一个人。苏君见他那般有底气责罚皇贵君那样贵重品级的人,如今,只怕自身难保罢!   “诸位请起,苏君且将这玉璧收回去,留为己用便是。”莫明空言笑间,竟宛如无事之人一般。   苏君松了口气,回到席间,才发现后背已然濡湿。   今日莫明空立威,明日自己的性命便……   ……   天蒙蒙亮,船刚到码头,云平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船。   顶着司空袭倾给自己按着李珠造的一张假脸,云平倒是躲过了层层关卡,直至入了内河,竟也毫发无损。   穿着一身普通的杏色粗布衣裳,云平背着包袱匆匆雇了辆马车,便央着赶车人向灵州前进。数月不曾回到大楚,大楚却因为战事变得混乱了不少。她透过车窗瞧着外面的世界,竟恍如隔世。   马车在路上行进了大半个月,来到了离灵州城不远的小镇上,云平便给了银子,住进了当地的客栈中。   连日的疲惫倒是折磨得她面色憔悴。草草收拾了一番,她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又买了马,只身驾其向镇子西方的小城赶去。   路上皆是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一片衰景,将她已然由最初的心忧变得麻木。   蝼蚁之躯,何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那座城被清昭大军驻扎着,在灵州东北方向约二百里处。一旦强行发兵,攻入灵州城还是有机会的。只是因灵州向来是要地,兵力囤积不容小觑。清昭大军并不敢轻易发兵,只是选择盘踞在这小城中休养生息,默默筹集粮草兵器,以休养生息。   云平驾快马飞奔数日,抵达此处时,身子仅存的气力倒也无几。   拥挤在城门前,为了应付守门的士兵来检查,她只好该做步行,牵着马入城。   城内部分商户虽仍开张营业,但战乱之色仍无法掩盖。街边的乞丐无故多出大半,张手便讨要着食物,竟连金银珠宝都不屑一顾。   城里屯着的粮食想来都已然充了军粮,致使百姓的口粮所剩无几。云平暗自叹息李乾清不懂取悦人心,只得继续牵马前行。   临近日落,云平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清昭二人所暂居的广兴府门前。   守门的侍卫挺身阻拦,拔出刀剑,将云平逼退了数步开外。   费尽心思来到此处,云平却不能轻易见到李乾清,如今她已然没了头绪。   在府门前,她徘徊了许久,便又上前问道:“不知清王可在府中,在下有要事相见。”   “清王今日巡外,亦不是尔等想见便见的!”守门的女子倒颇具气势。   巡外?巡外,自然会回府。   云平思前想后,索性坐在大门对面,生生看着夕阳,直等候着李乾清回到广兴府。   一片枯叶落在她的脚边,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茫然地捏起叶柄,不由得笑道:“无边落木萧萧下……”又是一个秋日,却也依旧悲凉。   马前铜铃声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她回过神来,见着一华服女子纵马带着一队人来到了府门前。云平正欲上前,不料走进一看,那人竟是当年将自己恨之入骨的李乾昭。一时间,云平只得收了步子,重新回到路边,继续坐在石头上等着李乾清归来。   夜幕已垂,云平已然不知不觉地睡了两个时辰。仅仅支着身子坐在路边,多日的疲惫搅得她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睡梦中,她与司空袭倾在萧山上秉烛夜游,赏着月色,二人皆满面笑意。尘世的纷扰,竟统统被丢去了别处。此生,安乐足矣。   肩膀被人轻拍了下,云平猛地睁开眼,却见着明亮的灯笼旁,一张熟悉的脸正摆在自己的面前。   “清王,便是这女子说有要事寻您。小的见您事务繁忙,只打发她言您不在府。哪知这女子竟坐在这里直到入了夜,也在等您回来。”打着灯笼的女子,便是白日里守门的女子。   锦服加身,妆容华贵,眼前贵妇般的女子,任谁也无法联想到当日松营那个灰头土脸农妇模样的女人。   果真是如此,李乾清在外设兵二十年,只为一朝重回朝堂。   见云平只盯着自己,李乾清不由得问道:“你是何人,所为何事?”   缓缓起了身,云平微微向李乾清行礼,随后一手将假脸揭下,直言道:“小的云平,见过清王……”   骤然一愣,李乾清大惊。   背着李乾昭,李乾清悄无声息地带着云平来到了自己的屋中。   将门紧紧锁上,李乾清亲自给云平倒了杯茶,笑着便帮她除去了一身脏衣服。又忙着去柜子里取出了几套自己的衣裳,交与云平换上。   受了夜寒,乍一吞入热茶,云平捧着杯子便笑道:“娘亲倒是好身姿,如此一换装,竟教女儿也认不出了。”   “一杯茶,都堵不住你戏谑娘亲的嘴!”李乾清折身拧干一张帕子,递给了云平,“先擦擦脸上的尘土,瞧你真像个小叫花子。”   云平笑而不语,又喝了几口茶。   李乾清在她对面落座,支着脑袋看了她半晌,便纳闷道:“大半年了,媛开的小儿子果真是贤夫,竟将你照料得如此……珠圆玉润……”   “当中有数月都躺在床上任人伺候,身上倒是累赘了不少。”云平倒也不愿将自己的遭遇告知与她,便连忙切入正题,“娘亲可知否,如今我的好皇姨现在何处。”   笑了笑,李乾清直摇头道:“听闻乾月她被一只笨鸟给啄伤了,如今正在灵州上阳行宫调养,已然许久了。”   “灵州离此处如此之近,她为何不回宫调养。”云平不禁疑惑,随手将茶杯搁下。   李乾清坐直了身子,重新看向云平,“如今,她明知大军就在灵州附近,胆敢只身住在灵州行宫中,自是有她的缘由。据我猜测,若非她果真重伤需要就近调养,如今她在那处,想来也是为了调动更多的兵力。必要时,且亲自带兵与我们一战。”   连忙摆手,云平笑言:“万万不可。我进城时,自是已然知晓城中粮草短缺。娘亲若如此急功近利攻向灵州,只怕会落得全军覆没。”   没有否认,李乾清点了点头,却又叹息道:“如今已然骑虎难下,进退不得。我等僵持在此处数月,依旧寻不到攻破灵州之法。粮草倒是一日不如一日……”   “何不以退为进?”云平起身,“且先行攻入大楚米粮富足之地,掐其咽喉便是。扩充兵源,一切都需从长计议。”   “可如今,退兵依然会遭袭击,竟是徒劳。”李乾清也起了身。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骚动,惊得二人皆向门那边望去。   听闻李乾昭要见自己,李乾清便让云平退身到了屏风之后,落锁便开门迎道:“乾昭,有何要事竟要你深夜亲自来访?”   眉眼一横,李乾昭望了眼屋中,不禁问道:“皇姐,你在同何人言谈?”   “何人?仅我一人在这屋中,何曾有过旁人?”李乾清装作惊讶地反问道,随后又故作疑惑地转身瞅了瞅屋内。   不禁尴尬地一笑,李乾昭只好道:“想必是我听错了,这几日心神都不大对,只为军中之事担忧了。”   “你自是要惜着身子,夜里凉,你穿着单衣便出来,竟也不怕染了风寒?”李乾清似是闲话家常般打趣着道。   又望了屋里一眼,见确实无人。   李乾昭放下了心,继而笑道:“皇姐,你且就寝吧。我本是想要与你商谈后日购置军需的事,不过今日你我二人都已困顿,便明日再行商议罢!”   点点头,李乾清目送着她离去后,转身便重新合上了门。   “如今,倒真是焦头烂额。”李乾清侧目叹息道。   云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不禁看向满脸倦意的李乾清。   如今,似乎都在此一搏了。   心中暗自一狠,云平只有上前一步,轻声附耳道:“倘若我回朝重新效力与李乾月,与娘亲里应外合,会是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六十一章 云平复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台上歌伎纵情吟唱着,眉眼间,尽是悲怆之色。歌声悠扬,直直教在场之人暗自垂泪。倒也是喜极而泣,陶醉至此。   略一侧眸,歌伎不禁看向了对面二楼雅间中的一位客人。失神间,他连忙埋下脸,转身便继续吟唱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曲罢,歌伎察觉到对面那雅间中的客人也望向了自己。他心底一颤,微微向那人一笑,便匆匆折身下了台去。   将茶杯搁下,李乾月身着一身便装,自是与寻常家的贵妇人无异。   灵州太守见李乾月满眼皆是方才那歌伎,便笑着上前道:“陛下,那位公子数月前来到灵州,一经开喉便名声大噪。如今在灵州,富家小姐们谁人都只愿求得其人一曲。不知陛下可否满意其人歌喉?”   李乾月将身子沉在椅背上,淡笑着道:“倒是少见这般天籁。此人唤作……”   “启禀陛下,此人名唤‘泉风扬’。”太守笑着答道。   李乾月惬意地吟道:“黄沙漫卷透,碧泉逸风扬。自是一番韵味,倒也颇具风姿。朕在灵州本以为会乏闷无比,却不曾想竟逢如此才子。”   坐起了身子,李乾月看向太守,“传朕旨意,封泉风扬为泉伺君,即日迁入上阳宫。另命宫中腾出殿阁……”思索了片刻,她道:“就腾出帝君以前承君位时的那间殿阁,便与了泉伺君。”   不曾想到李乾月会给予泉风扬那样高的品级,太守连忙退后,倒也不敢言语泉风扬曾经在塞外为奴等事,只恐惹李乾月不悦。   再是听了几支旁人的曲子,李乾月自觉无趣,便起身向外走去。一众人皆连忙跟上,丝毫不敢怠慢。   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身上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裳,云平隐匿在人群中已然许久,她见李乾月身上并未有何不妥,倒是心头一紧。   想来此番她停驻灵州,自是有一番刻意。   一干人等随着李乾月下了楼,云平紧盯着那边,徐徐挪着身子,但又时不时看看周围。   今日助她成事的人是李乾清养的死士,如今那人也在人群中缓缓向前靠拢,直逼李乾月将要走下的楼梯口。   下手杀一个甘愿为自己母亲而死的女子,云平竟是那般没有底气。   李乾月前进着,一脚便踏在了最后一层台阶上。未等云平回过神,那人群中的死士已然跳出身子,手握利剑直逼李乾月的胸膛。   慌乱中,李乾月连忙侧身,却无法来得及避开那利刃。   就在剑尖离李乾月的身子仅有一寸之时,那死士轰然倒地,当场暴毙身亡。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了口冷气!   太守连忙跪地叩首,周围的侍卫们也慌张地跪地请罪。   李乾月一眼瞅上那死士脖颈间深深嵌入的玄铁叶,骤然环视着四周,大声道:“平儿!平儿是你吗?”   装作故意避开的模样,云平埋着头特意挑了处李乾月可以看见的地方,匆匆从那边走过,只做慌张状。   果真,就在云平即将踏出瓦舍大门之时,御前侍卫听令纵着轻功跳出窗外,由外路包抄,一排排的人竟将云平的去路堵死。   压低了斗笠,云平别过身子,低沉地道:“若是不想死,快些让开。”   “为何要避开朕?”李乾月的声音由她身后传来。   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云平缓缓抬起头,将斗笠扶了扶,“数月不见,陛下依旧风姿绰约。若陛下仍要取微臣性命,便命人动手罢!”说完,她缓缓合上了双眼。   云平在赌的,只是李乾月的心。   沉默了半晌,李乾月上前一步,忽然间笑道:“不愧是朕亲手□□出的得意之作!那些只知跪地求饶的狗奴才,怎能及得上平儿的胆识!”   李乾月向周围侍卫们使了个眼色,她们便纷纷退到了一旁。   来到云平身边,李乾月见她合着双眼,便高声唤道:“现御司安流火办事不得朕心,朕危难之时,竟不知所踪,救驾来迟。现除其御司之位,贬为从四品副使。原御司云平暴毙乃民间之谣言,今日云平立下大功,朕便复其正二品御司之位,另赐居原御司府,赏赐两千户!”   众人皆下跪,而独独只有云平仍站在原地。   她故作迷茫地张开眼睛,轻笑着道:“微臣戴罪之身,已然无心重回朝堂。请陛下收回成命,且赐死微臣罢。”   不顾礼制,李乾月竟一手抓上了她的手,笑着道:“多年来,你倒仍是这般死性子。你既不怕死,回来为朕效力,那又如何!”   “陛下……”   “朕知你不是苟且偷生之徒,你的性子,朕亦然知晓。平儿,且随朕回行宫罢!”李乾月打断她的话,转而又唤道:“来人,备车!”   太守被这场景吓得倒是不轻,她心知云平旧日大名,如今只瞅着云平那张脸又觉得熟识。昔日她投靠安流火度日,如今安流火被皇上发怒降职。日后,自己恐是要好生待着眼前这位云大人了。   瓦舍四处一片混乱,里面的听客四处传着皇上方才来过的消息,个个都有些惊慌失措。只怕明日,灵州城内便会传遍……   李乾月特意让云平一同上了自己的马车,这与皇帝共乘的莫大荣宠,除了当今帝君,竟无人可以享及!   垂头坐在车子的一边,云平自上车后便沉默不语,但面色却平静得紧,不像是受了惊吓。她眉眼间,尽是从容,宛如昔日在朝堂之上镇定自若地替李乾月铲除异己时,周身尽显的那份魄力。   宠辱不惊,李乾月暗自赞叹,不由得缓缓开口道:“你的身子可好全了?”   不曾想到李乾月竟问候自己,云平只平静恭谨答道:“谢陛下关心,得高人所救,如今已然无恙。”   李乾月展露笑颜,又握上了云平的手,“安流火做事有几分急于求成,朕自是知晓。只是你走之后,朕身边除了她还识些时务,倒也没了可用之才。当年朕一气之下赐死你,实属朕之冲动。”   “微臣为陛下而生,性命自当属于陛下。”云平不卑不亢地应道。   紧了紧手,李乾月不禁蹙眉,“天冷了,你竟穿得如此单薄,指尖尽是冰凉。自幼你虽被养在深山,可直至你成人之后,你也不曾受过半丝穷苦。如今,见你穿着这下贱人的衣裳……”   “微臣卑贱之躯,蒙陛下关切,自是微臣福祉。”云平微微抽了下手,只低头道:“微臣周身皆是尘土,恐玷污凤体。”   李乾月只是笑了笑,便放开了她的手。   马车又行进了片刻,四平八稳,无半丝摇晃。李乾月见云平一直待自己那般恭谨,加之车里安静得异常。她只觉不适,便又开口道:“你如何来得灵州?”   “微臣原本想要离开大楚,坐船出海去荒岛小国了此残生。不料在客栈中听闻有人预谋行刺陛下,因不知对方为何许人,微臣不好贸然出手。今晨那屋内有一人提剑而出,微臣便默然跟上,终是来到了此处瓦舍。见陛下微服在雅间听戏,微臣便藏匿在听客其中,只待那人出手,微臣便将其立即斩杀。果真,今日那厮有所行动。”云平从容答道,但面上仍毫无表情。   大笑着,李乾月不禁看向了她,“那贼人蒙得平儿亲自出手,自是那人的福祉!平儿的身手还如旧日那般灵敏,普天之下,何人能及得上朕的平儿!”   云平自心中厌恶李乾月那口气,宛如自己当真是她养的一只狗那般。但在面上,她并不露出任何不悦,只是平静地听着李乾月言语。   车回到了行宫,云平被伺人带去偏殿中梳洗。因李乾月来行宫之前已然将政务都交给了莫明空,如今天色虽未曾暗下,但因今日劳累,李乾月便早早就寝,不再理会诸事。   沐浴之后,天色已暗,云平穿着雪锻制成的寝衣,茫然地坐在烛火边,心中百感交集。   怕云平受寒,一旁伺人端着新送来的外衣,上前便替云平披了上。   “云大人,若是乏了,便早早歇下罢。”伺人见云平望着烛火发愣,便轻声唤道。   摆了摆手,云平道:“我想静一静,你们且都回房歇息,不必伺候了。”   “是。”伺人见云平如传闻中那般冷沉,只得硬着头皮央着其他人一并出了屋子。   片刻后,屋里仅剩下了云平一人。   她支着身子,恍惚间,才发现衣襟已然被泪浸湿。   多年来,终是又回到了这位子上。如今对着李乾月还自称为她而生,对于自己竟是那样的可笑。好皇姨,自己的好皇姨都对自己做下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因李乾月要去上阳宫后的灵山温泉疗养,一行人早早随着李乾月上了山。云平得了空不必早起面圣,故此贪睡了片刻,天已然大亮,伺人才敢前来唤她起身。   坐在铜镜前,云平空望着镜中的自己。伺人送来了几套新裁的衣裳,几个人便拥着要替云平更衣。   回过神,云平摆手道:“今日陛下出行,既无需面见陛下,便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且想要出去走走,不知……”   “禀大人,行宫中立下规矩,想要出宫需要陛下的手谕方可。若是大人生觉屋中闷乏,不若小的几人陪同大人在行宫中游走片刻,如何?”那伺人微笑着询问道。   点点头,云平缓缓起了身。她径自穿上自己来时穿的那套布衣,随后随手挽了个发髻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伺人们也不敢多言,纷纷跟了上去。   穿过行宫的花园,只因她的打扮,惹来周遭无数的注目。但因昨日云平入行宫之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其他人见着云平倒也没有过多的议论。   第三次来到灵州,竟是这般怅然。   她坐在亭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飘落的枯叶。冷风卷过,一缕残香幽然飘入她的鼻息间。侧眸望去,原是亭边零落的几株秋海棠。   自古逢秋,故多伤感。   “云大人,方才安大人进了行宫,说是要见陛下。小的们告知她陛下不在宫内,谁知安大人竟跪在正殿的台阶前,扬言一日不见圣颜,便一日长跪不起。安大人这么一闹,反倒是像小的们故意欺瞒她。云大人,不知您可否劝劝安大人?”急匆匆赶来一个伺人,见到云平便跪地道。   不禁冷哼了一声,云平起身道:“是她自己在陛下危难之时无影无踪,如今惹得陛下降罪,亦是她咎由自取。”顿了顿,她又道:“你们且以本官的名义,送个软垫给她,免得伤了她好好的一双腿!其他的,等陛下夜里回来再行定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六十二章 大楚御司   第二日一早,因李乾月派人告知云平中午在正殿宴饮,为显敬意,云平终是遂了伺人的心愿,且任由着她们打扮。   伺人捧来一件纹木芙蓉云锦长袍,因听闻旧日里云平喜欢这样式,便特地送了来。又见云平对这衣裳颇是满意,几个人便一齐帮着云平换了上。   梳着百合髻,在其左右两侧各插一只素银流苏步摇。见伺人们又想要替自己增添些头饰,云平立刻制止,只望着镜中道:“不知可有一副入得了眼的花钿?”   “快些替大人拿过来!”一旁的人闻声连忙唤道。   又一个伺人端着一只小木盒躬身走了过来,打开盒子道:“不知大人喜欢何种材质。近日新添了点翠与点螺的款式,样子倒也庄谨。”   瞥了眼盒中那片宝蓝祥云点翠花钿,云平指着它便道:“这个便好。”   小心翼翼地取出那花钿,伺人便附身与云平在眉心上方贴上,又替云平画了柳眉,点了唇脂。乍一看,镜中的云平倒是已然颇具世外佳人之感了。   云平今日特地做盛装打扮,面上是为了与李乾月宴饮,实则却只是……为了见安流火。   临近晌午,云平由偏殿开的小门进了正殿之中。   李乾月高坐在上,台阶下的两侧皆坐着当地的官员。偌大的殿中,此时仅剩下了云平一人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一步,她就这样如同踏云般而来。一瞬间,日月星辰,竟都为她痴迷。她身上的光辉,是无人可以掩盖的。   静静的,所有人屏息凝望着“传闻”中的云平,望着她来到殿中,望着她翩然跪地向李乾月行礼,望着她每一个动作都尽是人生得意之色。   受了李乾月的示意,云平起身便缓缓上了台阶。   众人感叹间,已然见着云平在李乾月身侧的案几边落了座。   天底下能够坐在帝王身侧享受参加的臣子,自大楚开国以来,独独云平一人。多年前是如此,多年后亦然是如此。   李乾月察觉到在场众人皆望着云平,甚是满意地侧眸看向了她,“果真,这些年,你身上的锐气褪去,倒更是有魄力能助朕稳固这江山了。”   “得陛下宽恕微臣过错,微臣竟不曾谢过陛下。”云平骤然举杯,侧过身道:“微臣敬陛下不杀之恩!”说完,云平昂首将酒一饮而尽。   阔别多年,再次回到这权力圈子中,自己仍旧如鱼得水般自在。只是身子不曾改变,心却已然变了罢。只知自己的好皇姨面上尽是喜色,却不知她如今究竟对自己还有多少戒备。至少在未来的一年内,她会处处试探着自己,那颗所谓的忠心。   李乾月倒也饮了杯水酒,却不由得瞥见了正殿前,依旧在骄阳下跪着的安流火。   抿而一笑,李乾月只装作并未瞅见她,随后便高声道:“今日朕命你们来行宫,并不只为一杯水酒。如今叛军逼近,你们虽为地方官员,但亦然要为一方百姓着想。至于如何斩断叛军粮草的来路,你们可有计策?”   “启禀陛下,微臣身居灵州多年,对四下地形颇为熟识。如今叛军在灵州开外二百里处,若是强行发兵,陛下倒也胜算在握。只是对方迟迟按兵不动,我方不知对方有何谋略,更不知……”   “太守言语繁杂,莫要耗陛下心思。陛下,微臣提议立刻出兵突袭那群贼人,速战速决,以保灵州要地之全。”   “如何速战速决,若是调动灵州兵马,对方调虎离山,那何人来保护灵州百姓!”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需从长计议。”   ……   原本地方官员见着圣颜已然有些欣喜,听闻有此进谏立功的机会,大家竟争相恐后,再也顾不得礼数,久而久之竟如同争吵一般,将正殿原本的寂静扫去了九霄天外。   李乾月的笑容一点点僵硬下来,进而面上的怒色显现。   只趁着那些官员自顾自地争着进谏,李乾月侧首看向云平,压低声音道:“平儿,你且传朕的口谕,去外面让安流火速速离开行宫,莫要在此处丢人现眼!”   缓缓起身,云平微微向李乾月俯身见礼,随后便徐步下了台阶,避开争论不休的官员,独自沿着殿内的一侧向门外走去。   云平倒也被殿内的人吵得有些无可奈何,她刚出了正殿,便觉得身子轻了不少。一眼瞥向了跪在正殿前的安流火,云平一时便来了兴头。   原本咬牙死撑、冷汗直流的安流火,乍一见到云平盛装站在殿门前,心中竟立刻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她只觉得屈辱的蚂蚁仿佛要将她的骨血噬尽!   走下了几层台阶,云平立在一半的台阶上,恰好又是在大门正中央的前侧。她借此一居高临下之势,特意给予安流火以压迫之感。   “传陛下口谕,请安副使速速离开上阳宫。”云平高声道,故意让周围的侍卫与伺人都可以听闻入耳。   一手撑着地面,安流火一手直指向云平。不禁破口大骂道:“贱人!你究竟用什么花言巧语蒙蔽陛下!”   平静地看着跪地的安流火,云平故作淡然,“安副使职在暗中保护陛下,陛下险些遇刺,哪知安副使竟不能及时救驾。昔日弑神骑何曾出现过如此的闪失,不知安副使可知,本御司究竟在陛下面前说了些什么?”   一时竟哑口无言,安流火一拳砸在了地面上。纵是生痛,她却不发一言。垂头沉默片刻,她猛地抬起头高声喊道:“定是你为了谋求复位,特意串通刺客,蒙骗陛下!那刺客如今定然还在人世!”   闻声,虽面上仍做严竣表情,但云平在心底不由得笑了。原本自己还想着如何使人信服,如今自己的敌手竟亲自助自己一臂之力!   未等云平回应,安流火大声便喊道:“陛下明鉴!都是云平设下的局,她意在蒙蔽陛下啊!陛下明鉴,明鉴!”   殿外安流火的高声呼喊,比起眼前乱作一团的地方官,那边到更能引得起李乾月的兴致。李乾月命人传安流火进殿,随后继续眯眼细听这些地方官的建言。   过了片刻,云平与安流火一并入了殿中。   地方官们见好就收,纷纷退到两旁,心知方才在李乾月面前失态,个个竟都面红耳赤。   安流火跪倒在地,连忙叩首道:“救驾来迟,定然是微臣之过。纵然陛下责罚微臣,微臣仍有不甘。此番刺客行刺,疑点重重,定然是云平与刺客串通,让那刺客假死于人前。二人相合,以此蒙蔽陛下。”   沉默片刻,李乾月淡笑着看向了站在安流火身边的云平,“云御司如何看?”   “安副使救驾来迟,不思悔改,乃是微臣昔日□□之过。让陛下受惊,微臣甘愿领罚。”语毕,云平便跪地叩首。   闻言,安流火直起身子便言道:“请陛下明察,若是要证明云御司的清白,只需将那刺客的尸身抬上来即可!若是云御司可以寻到其尸身,证明其人已死,为云御司亲手所杀,并未与云御司所串通。微臣……甘愿领罚!”   “好!安副使不愧是我大楚好女儿!”李乾月见她那般坚定,竟大声叫好。   云平故自沉着面色,倒是引起周围不少人的猜测。   见云平面色极为不佳,就连李乾月也来了兴头,直问道:“云御司,你且命人将那刺客的尸身抬上来!”   行过礼后,云平缓缓向殿外走去。   安流火见云平那般的落魄模样,只觉已然胜券在握。笑颜在她唇边悄然展露,她只是静静地在等候着,等候着云平被李乾月降罪!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云平只身一人进了正殿。顿时,引得在座众人议论纷纷。此时的安流火已然满腹信心,只待李乾月开口。   云平信步上前,躬身行礼道:“那晦气之物恐污了正殿,还请陛下与众位大人移步至偏殿,劳烦。”   闻言此语,安流火的身子轻晃了一下。   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云平上前从容地道:“安大人,也请!”   瞪了云平一眼,安流火吃力地站起身子,因膝盖的酸痛,走起路来竟也是不稳。她不愿失态,便加快了步子,紧跟着李乾月一起进了偏殿。   云平最后一个来到偏殿中,指着那棺材中的女子道:“安大人,可是此人?”   安流火凑上去见那人脖颈间的玄铁叶仍未除去,且那玄铁叶正中要害,确实是毙命之处。一时情急,她忽然指着云平道:“陛下,这人定然是她刚杀的……”   “这人已然死了两日,朕又不是不知其容貌。如今蒙蔽朕的是何人,你自是心知肚明!”李乾月的怒气骤然上涌,“白白让朕看这污秽之物!回京之后,朕再拿你试问!”   安流火恍惚间跪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   她真的杀了那个刺客,云平真的杀了那个刺客?怎么会,她比任何人都要恨皇上,那夺夫之痛……她怎么会挺身救驾!   且让人将棺材抬了出去,云平一眼都没有再瞧安流火,反倒来到李乾月身边,低声道:“这秽物自是有异味,若是陛下肠胃不适,微臣便请太医前来诊治。”   “不必了。”李乾月别过身去,“今日宴且就罢了。备车,朕要入山浸浴,将这一身污浊之气清净!”   众臣皆知李乾月心情不佳,便纷纷行礼抽身出了那偏殿。   看着茫然的安流火,云平心内极乱。   如今给了她一个教训,若是与她相认,究竟会如何,倒也无人知晓。只恐她执迷不悟,一心要入仕途,若是毁了母亲的大业,自是不妥。   思索了片刻,云平放弃了那个与安流火相认的念头,只装作急于外出理事的模样,上前道:“陛下,微臣且要出行宫去为这行刺之事善后,另要遣弑神骑查明此事,还请陛下赐予手谕。”   随手从腰间摘下一块玉牌,李乾月便命伺人递给云平,“你要替朕办事,朕竟忘了许你手谕。不过那手谕太过麻烦,在灵州的这几日,你拿着朕的信物进出行宫便是了。”   双手接过玉牌,云平恭谨谢过后,便抽身出了偏殿。   ……   坐在马车上,云平仍紧紧握着这玉牌。如今晌午过后,竟也不知是否来得及。她太想回到那个地方,太想见到那个当年给予她温暖的人!   自拿到玉牌后,她刚出偏殿便径自向大门走去。半分不曾歇过,只因来到灵州后的这几日,她满心的期待。   马车行进在街上,云平撩开窗帘,见着周遭一切熟悉的事物,不免有些感触。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四年,仍是难以放下的。   “就你那些破字画,值几文钱!”一声粗吼骤然闯入了云平耳中。   只见一个中年女子一脚揣在了一书生打扮的女子肩上,摊子上的书画卷轴散落一地。那年轻女子约摸着十五六岁的模样,看似文弱,眸中却尽是不甘。   倒是没有在意,云平仍继续乘车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菜花预祝此日各位看官大人们新年快乐,菜花福身顿首ing....   BY:某朵纯洁小菜花   2012年11月26日(话说这存活的储藏期还真长……)    ☆、正文 六十三章 重归高宅   窗外又晃过了一间药铺,云平不禁感慨,想起当年与高香木在此处买茯苓时,那啼笑皆非的一幕。   车子行进的速度忽然减慢,行到一处,竟索性停了下来。   云平撩开帘子正欲询问,随行的伺人已然迎上来道:“禀大人,是方才街边有两女子争执。官府巡逻的捕快前来察看,不曾想教这街上竟堵下了。”   想起方才那年轻女子,云平竟觉得那张脸无比熟识。   一时间,她恍然大悟,连忙跳下了车。   不顾伺人们询问,云平挤开拥挤的人群,大步向来时的路折身回去。身后伺人们见了云平这般情急,心想必定出了大事,便纷纷跟了上去。   微微喘息着,云平来到围观的人前,一眼见着地上那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脱口便问道:“灵儿?你是灵儿吗?”   怔然望着云平,女子的眼眶竟红润了起来。只顾着抽泣,她紧咬着双唇,半晌不发一言。倒是那边的捕快上前一步,便要将女子上铐。   云平见状高声制止捕快,忙不迭询问道:“你们为何要……”   “这位小姐,你就勿要多事了。这丫头欠了我银子,欠债不还,她竟然想用几幅破字画来糊弄我。正巧,官差来了,最好快些将她抓去衙门,还我个公道!”中年女子一把提起年轻女子的衣领,恶狠狠地道。   年轻女子不禁痛哭道:“平娘亲,你终是回来了……”   闻声,云平一把拍开那中年女子的手,转而道:“她欠你多少银子?”   “哼,二十两。”冷哼一声,中年女子倒也理直气壮。   云平随手掏出一个银锭子扔给那女人,便一把将高灵拉到了身边,“我替她还了,你这般欺负一个未及笄的孩子,也不怕被人耻笑?”   中年女子收好银子,不禁大笑着指向了偎依在云平身侧的高灵,“一个不知廉耻,勾引别人夫君私奔,又被主家扫地出门的东西,竟也引得你这样的富家小姐为她鸣不平?”顿了顿,中年女子见高灵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转而又道:“小杂种,别以为博得别人同情就厉害了……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什么狗屁富家小姐,不就是当年高府里的那个什么管事的人吗?一个奴才,竟然管到了老娘的头上!”   听闻此语,云平顿时竟也有了火气。且不怕被众人诟病,单单传入李乾月耳中,此事便非同小可了。   上阳宫的伺人闻言立刻大喝道:“大胆!如此羞辱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随行的上阳宫侍卫齐齐将四周包围,独留云平用身子护着高灵,上前故作阴沉地笑道:“我亦然不知你在说些什么。不过,今日我且劝你将口中的话语放得干净些。否则,祸从口出的道理,你自是懂得。”   被云平眸中的凶光给骇到,那中年女子又扫了一圈这侍卫。一时情急,她灰头土脸地便埋头跑出了重围,一转眼竟消失在了人群中。   稍稍定了定神,云平挽着高灵一并上了迟迟赶来的马车,街上的人也都渐渐散了。   坐在车厢里,高灵一个劲儿地掉眼泪,连连不止。   无奈间,云平只有从怀里掏出一只帕子,亲自上前替她擦去了泪水,柔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灵儿以为平娘亲不要灵儿了……”高灵稍稍止了哭,却又抽泣起来。   见她满面泪痕,云平鼻尖竟也有些发酸,只得抚摸着她的后背道:“又不是当初的小姑娘,再哭下去就惹人笑话了。姨娘没有不要灵儿,只是那日与你四姨赌气,便一走了之。姨娘如今一回灵州,便想着法来见你,倒也巧,竟在路上就……”   “我带着书成哥哥离开灵州,被萧家人发现,闹上了官府。四姨觉得有辱家门,便……便逐我出了府。现在我成了全灵州的笑柄,平娘亲,我该怎么办……”高灵的泪水再次大股涌下,浸湿了她的衣襟。   当年临走前,云平自知他们二人暗生情愫。却不想,高灵竟有如此的气魄,不顾一切地与萧书成私奔。这份年少的轻狂,自是自己所不能及。   私奔……当年若是接旨后便与明空私奔,隐匿在山野间,不问世事……   云平连忙回过神来,低声道:“好样的,姨娘不觉得你有何不对。既是真心相爱,又何必在乎旁人!灵儿,姨娘亲自去见你四姨,让你回家,可好?”   连忙扯上云平的袖子,高灵直摇头道:“四姨有了小妹妹以后,便不喜欢灵儿了。灵儿不想留在灵州,不想受人闲言闲语了!平娘亲,带我走吧,去你住的地方!”   如今高灵出落成了大姑娘,却仍不知人情世故。云平倒也不愿给她解释高香木真正的盘算,可又想起如今自己的处境仍不稳当,带着高灵只会给她带去危险。一时,云平犹豫了起来。   云平抿抿嘴,开口道:“这样吧,这几日你先回家住,我且与你四姨交涉一番。过些时候我回京时,便来接你一并入京。入京后你且跟着我住,自是不必担心了。我还要在灵州留几天,只是住的地方不能让旁人轻易进去……”   “方才有人说平娘亲做官了,平娘亲今日的装束这样华贵,一定的大官了!快告诉灵儿,是比太守还大的官吗?”高灵闻言云平答应带自己走,忽然破涕而笑,便又连忙问道。   见高灵终于笑了,云平也不禁笑了出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将她拥入怀中,“的确这官挺大,是为当今圣上办事的那种官呢。”   环上云平的腰,高灵笑着又问道:“该不会是朝廷中最大的那个丞相吧?不过丞相一般都是老婆婆,不大可能……”   “是一个正二品的官,比丞相低一品,但……”但因圣上庇护,这御司之位实则早已与丞相之位相当。陛下的心腹,却也是一个无人悲悯的走狗。   云平咽下去后面的话,接着道:“但是月俸不少,有个比高府还大的院子,且由着你住。富家小姐的日子你过惯了,姨娘再让你试试官家小姐的日子如何。”   听见大院子,高灵便乐得合不拢嘴,直黏在云平身上,撒娇似得唤着“平娘亲”不止,仿佛这些日子的阴霾都被云平的出现一扫而空。   车子来到高府门前,伺人前去通报,高宅家丁闻言近日复位的当朝御司登临,立刻开启了正门,以表达敬意。   且让高灵跟在身后,云平挺直身子便昂首由正门而入,周身尽是道不尽的威仪。两旁的家丁虽见着云平面熟,却也不敢多言。   伺人与十余侍卫紧随其后,反倒久未回到高家的高灵怯生生地看着四周。直到一个伺人过来拥着她跟上云平,她才壮起胆子紧紧跟在了云平身后。   还未入正厅,方才闻言的高香木已然由一侧偏厅走了出来。   不曾瞅上云平正脸,高香木便跪地叩首道:“草民高氏叩见云御司大人。”   见着这个为了替自己女儿守住家产,拿私奔之事大做文章将高灵赶出高家的人,云平心内自是气急。但她也知高香木一向满口仁义,面上戳穿自是不妥。如今,想来只有先看形势罢了。   只身入了正厅,云平径自坐上正厅中的主座。侍卫们分列排开,伺人连忙站在身旁伺候着,独独又剩下了不知所措的高灵。   高灵左瞧瞧,右望望,索性猫着身子站在云平身侧,便再也不敢言语。   “高小姐不必多礼。”云平故意让高香木跪了许久,这才开口道。   高香木躬着身缓缓来到厅内,仍不敢抬头看云平,她只埋头道:“不知云大人有何要事,竟亲自登临寒舍,着实让高某受宠若惊。”   抿而一笑,云平拨弄着手边的茶杯,故作无事道:“听闻高家乃灵州城的首富之家,特此前来瞧瞧。高小姐自称‘寒舍’,真是羞煞旁人。若高宅是寒舍,本官在京中的府邸岂不是陋室了?”   “大人息怒,草民……”听着那声音甚是熟悉,高香木不禁偷偷看了一眼。   那宝蓝色的点翠花钿极为醒目,只是花钿下的那张脸,对于高香木来说,更是亘古难以忘怀。又一侧目,见高灵在侧,高香木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云平倒也没了戏弄她的心思,她推开茶杯,不禁叹道:“你这样的姨娘,高灵小姐倒是不要也罢。自此后,高灵小姐便是仅作本官的义女,与高家再无瓜葛。不知高小姐意下如何?”   “云大人,这……这是误会……”   “今日本官还要替陛下办事,回京前,且将本官的义女安置在高家。尔等且小心伺候,莫要有闪失。随陛下回京时,本官自会派人接她。若是她瘦了一两,本官便要高小姐割掉一斤肉,来偿还这难以饶恕的……罪孽!”云平面上平静,但话语间尽是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高香木连忙应着,似是迫于云平旧名,如今已然被吓坏了。   转眸看向高灵,云平笑着柔声道:“过几日我便来接你,你且安心住下。”   “平娘亲,你不要再丢下我了。”高灵不舍地看着她,又挽上了她的手。   为了让高灵安心,云平重新看向高香木,便道:“高小姐,请偏厅一叙。”   不等高香木开口,云平让伺人与侍卫们皆留在了正厅,她独自便向偏厅走去。高香木见状只好跟来,却又复杂地看了正厅中的高灵一眼。   对府里的一切尽是熟识,云平自顾自地坐在偏厅的一张椅子上,转而将目光转向正在关门的高香木。她侧支身子,甚是惬意模样,用着和缓的语气道:“这么大的家业,竟也容不下灵儿她一张嘴?”   高香木倒没了正厅中,在人前那样的拘束。她径自走到云平面前,打量着她,不解地道:“你究竟是谁?平儿,旧日你说话可不会如此刻薄。”   眯着眼笑了笑,云平轻轻摆手,“人在屋檐下,何人胆敢不低头。有胆子直言我刻薄的人,你倒是第二个。”   “你究竟想怎样?”高香木直勾勾地盯着她,竟万分不安。   淡然地扫了她一眼,云平轻轻晃动身子,慵懒地坐起了身,“昔日我落难于此,自是得高家庇佑,得以存活至今。你且安心,我不会伤你高家一草一木。既然你将灵儿扫地出门,我这做义母的也只有将她带在身边,且顾她一世罢了。”   “当日你与朱修桓来到此处,官府的人随之而来搜查。我便知官奴也不可能惊动如此之多的人!想不到你竟就是那位云御司……”高香木说话间,又看向了云平的脸。   摆了摆手,云平站起了身,“今日本官没有空与高小姐闲话家常,只是要高小姐知晓,这几日府内若有何人敢为难灵儿,本官便依着旧日的惯例,让弑神骑将你这高宅踏平。闲话倒也不多说了,本官要走了。”   回到正厅,高香木迫于形势,只得笑着去询问高灵要吃些什么,尽力做出和蔼的模样。   高灵渐渐安了心,才没有再缠着云平。   出了高府大门,云平不禁侧眸望去这气势磅礴的府邸,心中隐隐作痛。   起起伏伏,喜喜悲悲,又有何人能一辈子稳居高位。   富贵如云,权势如烟。但只风吹,二者皆可轻易散去。如今卑躬屈膝的人,明日又可趾高气昂地归来立下威严。   辗转流离至今,自己竟越发得经不起那权力的诱惑了。   得权者生……   可是弗得权者真的必然一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六十四章 俊逸面首   且伴驾一同入了灵山,只因见着温泉便触景生情,云平竟一夜都不曾入眠。第二日晌午小憩了片刻,听闻李乾月要回行宫,云平便草草收拾了一番,随她下山。   行宫内已然妆点一新,只因今日乃是迎泉伺君入宫的大日子,伺人们生怕怠慢。   新着一身天水青的缎服,束上那代表品级的玉冠,泉风扬乘着肩舆由正门入了行宫。宫内的伺人皆来搀扶,自幼不曾见过此等场面的他,竟有些胆怯。   被伺人们迎着进了偏殿,泉风扬坐在一旁饮了口茶,倒也从未见过这般气派的宫殿。他上下打量着四周,那雕刻、彩绘皆是民间名家也无可所至。   “伺君主子且稍后,因昨夜陛下留宿温泉,故此今日可能迟些回来。”伺人躬身便迎上,耐心给他解释道。   点点头,泉风扬仍满心欢喜地看着四周,只觉得一切都新鲜无比,便问道:“行宫都已然如此,宫中可是更为华美?”   “回主子,宫中尽是琳琅碧瓦,雕梁画柱,比行宫更为大气华贵。过上几日主子随陛下回京,自可观赏到。主子好福气,羡煞旁人啊。”伺人笑着便宽了他的心。   过了半晌,门外有侍卫走入,跪地道:“启禀伺君主子,云大人奉命先行下山回行宫,如今在殿外等候求见,不知主子可否召见?”   从来不闻政事,泉风扬也不知什么云大人。他故作镇定,便应了那侍卫。   片刻后,云平带着几个人一同进了屋,便跪地向泉风扬行礼。   随即,她命那些人将李乾月的赏赐皆奉至泉风扬面前,恭谨俯身道:“陛下今夜便会召幸伺君,还请伺君晚些时候沐浴香薰。陛下另嘱托微臣,告知伺君多添些衣物,勿要在回宫前惹了风寒。”   “有劳,大人请起。”泉风扬唤道。   起身间,云平便欲转身离去。谁知听闻身后泉风扬唤住了她,她骤然一惊,忽然间,才想起了这人竟是数月前鲜卑人在松营贩卖的奴隶。   “云大人,可否劳烦大人引本君去本君的住所歇歇?”泉风扬面上染着笑意问道。   “请,伺君主子。”云平心知他定有话要告知自己,便顺了他的意思。   陪着泉风扬绕过长廊与花园,云平心中虽有忐忑,但面上甚为平静,倒也无异样。旁人都是初次与泉风扬见面,自然也觉得周遭极为寻常。   入了早已收拾一新的院落,泉风扬进了那主屋,屋内的伺人纷纷下跪行礼,却又无不好奇着这新主子的样貌。   “云大人,本君素喜清静,还是让这些人先行退出去吧。”泉风扬自顾自地走到软塌旁,只做要歇息的模样。   云平带着伺人一并出了门,却又听闻屋内唤道:“大人请留步,陛下不是说要大人您给本君讲这宫中事物吗?”   她故作无奈表情,倒是惹起了周围伺人的同情。堂堂正二品的朝廷命官,如今竟被后宫皇君当作奴仆一般使唤,真是乱了规矩。   回到屋内,云平正欲前行,泉风扬又高声唤道:“天冷,大人不把门关上,是想冻坏本君吗?冻坏了本君,大人可能轻易被陛下饶恕!”   门外的伺人皆听了去,无不对这新主子的骄纵心生厌恶。   云平趁势关上了门,才徐步来到了泉风扬面前。   屋里终于静了下来,见四下无人,泉风扬终于无法掩饰自己的心境。他红着眼眶便跪倒在地,连连向云平叩首,压低着声音道:“恩人,您还记得子奴吗?”   “若是伺君想要避开祸患,今日起,世间便无子奴其人。”云平端详着这张脸,想来他梳洗一番后,容貌倒算是俊逸。   “风扬知晓分寸,不会为大人惹来祸患。”缓缓起了身,他微微向云平靠拢,转而又躬身向她见礼,“如今风扬得蒙圣宠,日后若是可以助大人,自是……”   云平摆了摆手,看向了门外,“伺君日后只需为己身而活便是,尽心伺候陛下,无需顾及微臣。今日微臣仍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没有再拦云平,泉风扬怔然地看着她,心中竟是一阵刺痛。   入了夜,云平回到屋里,听伺人传言如今泉风扬已然被送至李乾月身侧,她倒也没有异样,平静地换上了寝衣,独自就寝。   ……   “灵儿看,太虚岛到了。那座被烟雾笼罩的山,便是萧山。”   难以掩住欣喜之意,云平跳下船,拉着高灵便快步向山腰上的太虚境赶去。脚下踏上的每一步都是那般惹人心喜!   冲进了院子里,云平小跑着来到司空袭倾的房门前,正欲开口却见着屋里空无一人。她不知所措地在太虚境内绕了一大圈,却终是寻不到他的身影。   忽然间,白瑰穿着红色的礼服,挽着一个穿着嫁衣的男子徐步向正殿走去。   萧山道人笑着站在正殿的中央,满意地看着相依前行的二人。周围的女子皆是言笑自如,对这对新人给予无数的祝福。   “袭倾!”云平站在殿门前失声大叫,双腿却如何都迈不出那一步来跨过门槛。   她愈发得焦急,可双脚仍不听自己使唤。   “袭倾!袭倾!我回来了!你不要嫁给她,不要!”   红衣男子略一侧眸,冷漠地扫了殿外云平一眼,继续前行。   云平急得竟淌出了眼泪,她歇斯底里地大叫着,狠狠砸上了门框,“你不要嫁给她!袭倾!你不再离开我了!”   忽然间,高灵从她身侧冒了出来,轻拍她的背,柔声道:“再这么吵下去,外面的伺人可都要被惊醒了呢。嘘,睡个觉都不踏实。”   ……   猛地睁开双眼,云平顿然发觉自己的衣衫被泪水浸湿了大片。   自己仍在灵州的上阳行宫,且现在仍是半夜,周遭只有窗外透过的一点微弱的灯笼之光。   一个伺人坐在床边轻抚着她的背,见她终是醒了,那伺人起了身便道:“小的还是替云大人泡杯参茶压惊吧。”   借着昏暗的光,云平怔然望着着那近日一直贴身伺候自己的男子,不禁缓缓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转过身来,便向她见礼道:“回大人,小的名唤溯安,本家姓师。”   “这名字倒是有些‘酸’……”云平不禁笑道。“你且将这名字连起来念念。”   男子在心中默念一遍,果真三个字合起来,得了一个“酸”的音。   淡笑着,男子只道:“名姓皆是娘亲所取,惹大人开颜,便也是好的。小的且先去替大人泡杯参茶,大人请稍候。”   并未阻拦,云平靠在床边,倒是惬意地看着他的背影,自顾自地笑着。   来到行宫中多日,不曾想身边这人竟也进展极快。   过了片刻,男子端着参茶进了屋。他且将参茶搁在桌上,点了桌上的蜡烛,又转身关上了门,又端着茶来到了云平身侧,与她递茶。   接过茶盅,云平掀开茶盖轻轻嗅了嗅,便浅尝一口,“下次加些冰糖,事先将参除去土味。你瞧瞧,你泡茶的手艺真是不讨喜。”   “大人向来待伺人们都是如此刻薄吗?”男子微微一笑,夺过茶杯,便将茶搁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一手勾起男子的下巴,云平邪魅地抿嘴一笑,缓缓将身子贴了过去。   来到男子唇畔,云平轻声唤道:“今夜孤枕难眠,不若你且来伺候着本官。”   “大人莫要说笑了。”男子连忙别过了脑袋,面色羞红。   随手捏起了他脸颊上的一团肉,云平轻啄了他唇侧一口,打趣道:“忍了大半个月,倒也委屈你跟在我身后如此奔波。在我面前,你一矜持,竟是让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尴尬地白了云平一眼,男子冷眼撇下一句,“士可杀,不可捏……”   松开了手,云平抱歉地干笑了几声。   揉着发痛的面颊,男子随手便撕下了假脸。他随手除下外衣,便将云平拥入怀中,只在她耳边轻声道:“又被妻主发现了。方才妻主唤为夫那样真切,果真是爱慕为夫之深啊!”   “方才我梦见你卖身于青楼,嫁给了一个容貌丑陋,满嘴黄牙的老男人。为了避免你玩断袖之癖,辱了咱们家的名声,所以我才喊了出口。”一手掐在了司空袭倾的腰上,云平纳闷道:“赘肉又多了一块,伙食见好啊。”   翻身将云平压在了身下,司空袭倾轻咬着她的耳垂,只道:“今晚狗皇帝又宝泽她的美男风流快活,不如为夫也好好伺候妻主……”   “周围都是眼线,你莫要多事了。且让我抱一会儿,你便换上假脸,穿好衣裳快些出去吧。若是要伺候,也得回到京城咱们家的府邸里再说。”云平笑着将他推到了身侧,却又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膛。   因为要避人嫌疑,他今日并未涂抹淮香露,但却用了清新的茉莉香粉。   抬头不舍地望着他的脸,云平不禁伸出指尖触上了他的面颊,“你这般又是溜出来的?”   一手抓上她的手,司空袭倾低头看向她,将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师父故意放我离开,想来也无碍了。”   “皇上对我仍有戒备,只能等到回京之后,再重新部署。许久不曾回家,我自是挂念。依稀还记得,当年我在御司府里栽了许多柳树。每到春日,柳絮便漫天飞扬,如雪一般惹人遐想。只是不知这几年,那里被安流火毁成了什么模样。”聆听着他有韵律的呼吸声,云平竟孩子气地抱怨了起来。   被逗得哭笑不得,司空袭倾轻抚着她的发丝,只道:“那为夫就另置些房产,与妻主居住。咱们家,向来倒是不短银钱。”   “也不知这些年你在外捞了多少银子!”云平忽然坐起身子,瞅瞅门那边,“还是起来吧,当心被人撞见。你那师溯安可是真有其人?”   似是不满地穿上了外衣,司空袭倾支起身子,游移到了床侧,埋头登上靴子,“那师公子与人私奔去了,正巧被我撞见,于是乎我便助人为乐……”   忽然勾过司空袭倾的脖颈,云平淡笑着在他唇边轻吻一下,“夜里凉,当心身子。”   倒是少闻她说关切的话语,司空袭倾忍俊不禁,点点头便匆忙离去了。   御书房内——   烛影晃动间,朱笔轻落,顿时他竟倍感无力。莫明空伸手端来茶杯,却听见门外一阵喧闹,便唤人开门前去询问。   伺人进屋便跪倒在地,连连求莫明空饶恕叨扰之罪。   且将手里的朱笔搁下,莫明空不禁沉眸问道:“夜深了,所为何事?”   “小的冒犯。是方才传来消息,小的们一时嘴碎……”伺人埋着头,再也不敢将话说下去,只瑟瑟发抖。   庞七询快步由门外而入,焦急地便来到了莫明空身边,直言道:“小的问清了,是陛下在灵州封了一个低贱的歌伎为伺君,还将那歌伎接入了行宫中侍奉在左右。”   闻言,莫明空猛地站起了身,“陛下这样由着性子,难道其他人都没胆子进谏吗?”   跪在地上的伺人连忙叩首,一时竟泪如雨下,“启禀主子,听灵州回来的伺人说,陛下在瓦舍中听过那歌伎一曲后,便当场将他册封。官员们正欲劝阻,可陛下刚出那瓦舍,竟被贼人行刺。危难关头,以前的云御司大人挺身救驾。陛下大喜之余,复了云大人的官职,随后便匆匆回了行宫,官员们再也无人敢进谏,生怕触怒凤颜。”   顿时张大了眼睛,莫明空不禁退后一步,怅然地看着地上的伺人,竟再也没有言语。   庞七询见状便迎上去道:“主子多日来独自处理政事,身子定是乏了。还是快歇歇,过几个时辰,主子还要上朝……”   定了定神,莫明空重新坐下,“那歌伎名唤什么?”   “回禀帝君主子,其人名唤‘泉风扬’,被陛下封为‘泉伺君’……”伺人又答道。   深吸了一口气,莫明空自嘲地笑了笑,倒是自古帝王皆薄幸。   重新执起朱笔,莫明空低头看着奏折,缓缓开口道:“且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六十五章 随驾归朝   低头匆忙进了书房,见李乾月正捧着本史书看得入迷。云平未敢做声,只上前单腿跪地向其行礼。   听见声响,李乾月且搁下了手中的书。   “平儿,前几日你出去做了什么?”李乾月凝眸问道。   云平直言道:“启禀陛下,微臣旧日曾在灵州高家做长工,与高家的小姐高灵熟识。前些日子微臣为陛下查明灵州府库钱粮,在街上偶遇高灵。其人尚是未及笄的孩子,竟被她的姨母赶出了家门。微臣见她可怜,想起旧日之情,便为其出头,回高宅与高家之主家交涉。”   淡淡一笑,李乾月端起了茶杯,“你倒是不瞒朕,不怕朕责罚吗?”   “微臣私自行事,还请陛下降罪。”云平从容道。   抿了口茶,李乾月搁下杯子,重新拿起了书,“天底下的人,犯错只会求朕饶恕。唯独平儿有这般胆识,敢于求得朕怪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就罚你……”   顿了顿,李乾月骤然一笑,“听闻你当初在高家过得风生水起,只从长工便转身成了人人口中的‘平小姐’。那高灵也认你做了义母,不是吗?”   见李乾月对自己在灵州的一切都熟知,云平稍稍松了口气,只叹道方才得幸未曾欺瞒她。   随手翻开了书,李乾月随口念道:“自古忠孝两难全,但如今在外认义女,倒也与侍奉朕无碍。朕便罚你亲自去高家接高灵入行宫,晚些时候,朕会设宴见那小丫头。你且让她好生准备一番。”   “谢陛下宽恕。”云平只觉事情不妙,若是高灵在李乾月面前口无遮拦,必然会招致祸患。此番,是福是祸,尚不可知。   李乾月抬眼瞥了云平一眼,轻叹道:“你晓得朕今日为何有意让你跪着吗?”   “若陛下责罚,自是微臣之过。微臣若有过错,自当领罚。”云平面上仍平静得紧。   将书扣在了桌上,李乾月正过身来,略一蹙眉,“你贵为大楚正二品御司,竟对一个卑贱的伺人有意。你是朕教出的人,此番,若传出去,教朕颜面何存!”   心底一颤,想起平日与司空袭倾接触,自然不免举止间暗存情意。云平又见李乾月口气,似乎只是当作自己与那师溯安交好,便稍稍定了定神。   思索片刻,云平双腿而跪,顿尔向李乾月叩首道:“微臣年近而立,却身侧空空。入行宫后,见那伺人伺候得周到,便一时起了念头。微臣并未对其有意,只借其聊表寂寞罢了。若是陛下不悦,微臣便……”   想起旧日里的事,李乾月不禁叹道:“也罢,年纪到了,是该成家了。这伺人,朕且送与你做了面首,你莫要与他名分便是。回到京中,朕再替你斟酌一番,寻个世家的少爷嫁与你,也不辱你身上流的血。”   “陛下,微臣仅是孤女,母父不详。只怕微臣之血,污了那世家血脉。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微臣甘愿一世不立正夫。”不愿李乾月赐婚,云平便连忙劝阻。   面上染了些许愁意,李乾月看向云平,轻声道:“莫要作贱自己,你身上的血,在朕眼里,自是比旁人要来得金贵。今日你也跪累了,且退下吧。”   向她行过礼后,云平默然转身向门外走去。   ……   一场秋雨已然将深秋的悲色挥洒得淋漓,雨后天久久未晴,更是增添了些许人们心中的愁意。原本平整的官道已然泥泞不堪,零星几匹快马驰过,且将泥水溅得四处皆是。   怀着那莫名的哀伤,云平拥着高灵的身子,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世界。   这辆马车,随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队,正一步步地向那个叫做京城的地方靠拢。十余年前的深秋,自己便是随着狐狸乘着一辆小小的马车,行进在泥泞的官道上,满心期待地向京城赶去。那时,明明白日要练功,夜里要读书,日子过得辛苦,倒也不乏乐趣。小小的眸子中都是对未来的憧憬,总觉得只要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转眼间,自己已然成人,倒也得到了自己当初想要的一切。可是日子还在继续,自己却一日都不曾再有过幼时的快乐。   原来,自己竟一直都身不由己……   “既然都要回家了,你还在想些什么?”司空袭倾见云平在发愣,便动手轻轻晃了晃她的肩,“云平?平儿?平平?”   云平依旧失神地望着窗外,竟如被抽去灵魂的木偶。   将脸贴到了她的面颊边,司空袭倾拨弄着她的鬓角戏谑道:“绝色大美人儿?”   猛地回过神,云平侧眸瞪向司空袭倾,却才发现二人的唇竟离得这样近。   支开身子,司空袭倾笑着在高灵的身边坐下,扯扯高灵的衣袖,指着云平道:“我倒是少见这般自恋的女子。”   抬头看看云平,又看看司空袭倾,高灵不禁嘟起嘴,蹙眉道:“司空大叔,当心平娘亲生气打你……”   “等等,你个小丫头唤我什么?”司空袭倾顿时来了精神。   高灵翻了个白眼,便道:“司空大叔现在是平娘亲的面首,我自然要改口唤你为大叔咯。”   听见“面首”二字,司空袭倾便气不打一处来。   忽然间轻声笑了出来,云平挽过高灵,看向他道“倒也无碍,这正夫的位子给你留着便是了。无奈陛下要赐你做我的面首,你且将就将就。”   背靠着窗框,他似是感慨地仰天直叹,“这下好了,竟由正夫沦落成了一个没名分的男宠。倒是多谢谢你的好陛下,我代司空家列祖列宗谢她。”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随意地请出你们家列祖列宗?终日把列祖列宗挂在口畔,也不知是陛下得罪了你的列祖列宗,还是你的列祖列宗得罪了你!”云平白了他一眼,正欲重新看向窗外,却不由得发觉高灵正盯着自己。   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高灵骤然抿嘴一笑。   轻戳她的额头,云平俯身便柔声埋怨道:“也不知你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坐起身,高灵一把抓上云平的手,又抓起了司空袭倾的手。咧开一口小白牙,欢颜下的她,将二人的手搭在了一处,随后又将自己的手搁在了上面。   皆是一愣,二人茫然地看着高灵,一言不发。   “从今日起,你们便是灵儿的双亲,我们一家三口永远不分开。好吗?娘亲……司空大叔?”高灵看看云平,又看看司空袭倾。   脸色被气得发绿,司空袭倾沉下眸子,一把揪过高灵的胳膊,似是较真地瞪着她道:“凭什么她升为了娘亲,我还是我的司空大叔?快改口,唤爹爹!”   “毕竟司空大叔最近只是娘亲的面首,这礼教不能乱嘛……”尴尬地一笑,高灵便抽身躲到了云平的身后。   司空袭倾干瞪着高灵,似是咬牙道:“到底是妻主一手带大的丫头,跟妻主说话时的语气都这般相似。丫头你且等着,日后了却这桩子事,我便日日让你喊我百遍爹爹!”   “好了好了,你倒是心急,这会子便想做爹爹了。你们且先坐下,当心车子不稳,若是翻了去,伤的可不止你们自己。”云平面上虽仍平静,但心中尽是暖意。   方才只那样稍纵即逝的一瞬,她竟尝到了久违的温暖。那种来自亲情的温度,是她多年来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一连行进了多日,日日都有武将快马面见李乾月议事。李乾月每每都避开云平,云平倒也知晓此番想要博取李乾月的信任需要从长计议。近日清昭大军遭袭节节败退,云平自是无可奈何,只得故作无事地继续随驾回京。却也不知前路等着自己的,又为何物!   ……   浩浩荡荡的车队进入宫门后便分做两流,搬运着杂物的车子行去了偏路,而李乾月乘坐的马车径直由正门玄光门而入。   主殿门畔早已跪满了后宫诸位皇君,以及宫内的诸位皇女皇子。而主殿外两侧也跪满了旁的皇亲国戚,及其亲信家眷。   鸣鞭三响后,李乾月在伺人的搀扶下,缓缓登着朱梯下了车。   众人皆俯身叩首,齐齐唤道:“恭迎吾皇归朝,万岁万万岁……”   其声势浩大,自是世间无可比拟。余音久久不曾断绝,只回荡在这天际,震人心神,奋人精气。天际又如金凤傲然飞舞与天地间,昂首高声吟啸不绝。   趁着李乾月向正殿的门前走去,云平牵着高灵匆匆下了车。   司空袭倾借着那张假脸,默默地跟在二人身后下了车,却又不禁抬头远远眺望了下前方。这皇帝回宫的阵仗,倒也算是声势浩大得少见。   因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高灵直往云平身后缩。云平面上强撑着从容,手底下却做手势让高灵不要胡闹。   定了定神,高灵直起身子,学着云平有模有样地踩上红毯,甚是端庄高雅地徐步迈进。虽与云平几步之遥,在这深秋时节,她却仍出了一身冷汗。   无奈间,司空袭倾只得继续扮演着伺人,躬身埋首地跟上了二人。   来到正殿门前,李乾月缓缓转过身来,高声道:“平身!”   “谢皇上!”跪地的众人齐声谢道。   夹杂在众皇女中的刘泠然晃动了一番身子,迫不及待便想要与云平照面。但碍于此处人多眼杂,她权衡了半晌,还是作罢了。   这时,偏殿中徐步走出来一位身着玄色朱底纹金龙袍的男子。他昂首阔步来到了李乾月身边,周身尽是道不尽的威仪。低头看向李乾月的双眸,他只轻轻挽上她的手,便沉着嗓子道:“没事便好。”   怅然望着那男子,云平微微颤了一下,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站在云平身后,司空袭倾默默打量着那男子,不由得在心间暗自佩服此人给予人的气势。那眸中锐利之色,并非是池中之物。   他见云平已然流露出异样,便上前一步,抵住了云平将要倒下的身子。紧紧在袖中扣上她的手,司空袭倾小声道:“无碍,有我在。”   侧眸看了他一眼,云平稍稍平复,便重新直起身来。   “娘亲,你怎么了?”高灵忽然开口问道。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正正被一旁的莫明空听入了耳。   顺着声音望去,莫明空不禁与云平对眸而望。沉默了半晌,他只淡笑着道:“此番回京复位,云御司自当要尽心为陛下效力。”   轻轻松开袖中的手,云平福身见礼道:“帝君教诲甚是。”   “明空,有劳你多日为国事操劳。今日朕且在宫中大摆宴席,与你共饮,只当朕这几日偷闲的过失。来人,摆驾容华殿!”李乾月特意拥上莫明空的后背,不瞧云平一眼,便与他并肩而去。   周遭的亲贵皆惶恐地跟了过去,渐渐地,正殿前,仅仅剩下了云平等几人。   因四下无人,刘泠然难以掩盖喜色,一股脑便冲上去将云平拥入怀中,直大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今日之后,我们又可以回到过去那般……对了对了,今夜我便去你的府上寻你下棋!平儿,可算盼回来你了!”   生硬地干笑了片刻,云平看了看一旁被刘泠然骇到的高灵,尴尬地道:“狐狸,好了好了,你这举止若是被人瞧了去,哪里还落得下什么皇女的威仪呢!”   只是笑了笑,刘泠然自顾自地央着她向一旁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六十六章 物是人非   久未来到御花园中,云平一时感触,望着昔日熟识的景致,心中极为复杂。   挽着云平行进在园中小径上,刘泠然面上的笑意从未退却。忽然间,她发现高灵一直在盯着自己,便玩性大发,看向高灵道:“我又不会把你娘吃了,再看我,我就……”   “狐狸姨娘饶命啊!”高灵连忙捂上双眼,侧过身去,“灵儿什么也没看见!”   愣了半晌,刘泠然扯扯云平,纳闷道:“你教的?”   不禁笑了笑,云平牵起高灵的手,侧眸道:“在路上,灵儿觉得乏闷,便缠着我讲些京城中的事。我只告诉她,进京后准有一个疯癫的女子来逗弄她,见到那女子,便直接唤‘狐狸姨娘’便是了。”   “瞧瞧,瞧瞧,平儿的口才越发得好了。这些年你在外面也不知遇上了那路的仙人,终于把你那清冷的性子给治好了。”刘泠然不禁捏上了云平的下巴,将朱唇凑近,做出了一副要一吻芳泽的架势。   谁知高灵忽然震惊,连忙扯开云平,又看向身后的司空袭倾,“大叔,狐狸姨娘要与你抢娘亲啊!”   被这一句话逗得失声笑出,云平拨开刘泠然的脸,拉过高灵道:“这只狐狸已经成家了,她抢我做什么。再者,我怎会瞧得上她?”   “平儿,好歹我如今混了个皇女当着,我容貌也不差,你怎的就嫌弃我了?”一胳膊将云平的脖颈勾了过来,刘泠然又将唇贴近了云平。   努力推开刘泠然,云平打趣道:“今日御花园人多,莫要与人瞧了去。我们私下在府里玩玩便是,若传入陛下耳中,此事非同小可。”   干咳了两声,司空袭倾背着手便独自向前行去,满脸尽是不屑。   高灵见他离去,便连忙追了过去。   刘泠然怔然看着司空袭倾的背影,不由得叹道:“你们家的男宠,还真……独特。原来你喜欢这种不知礼数的男子,回头我且送一打男宠与了你。”   原本前行了几步,听见刘泠然的话,司空袭倾怒火中烧,竟恨不得将刘泠然手刃。   高灵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见他面色越发不好,只扯着他的衣角道:“大叔,没事的,娘亲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你虽然年纪大了,比起那些年少的面首稍稍逊色,但……但娘亲只喜欢你一个男宠,真的,灵儿说真的。虽然你脾气不好,性子又差,人品一般,娘亲还时常念叨你吝啬,人贱……”   拳头一点点地握紧,司空袭倾行在秋风之中,周身尽是无比凄凉之色。   倒是将高灵的话都听了去,刘泠然不由得拍拍云平的肩,直言道:“果真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丫头长大定要胜过当年的我。不行不行,她还缺义母吗?我想收了她。”   “收?你想收妖,就先把你自己这只狐妖收去罢!”云平抖开她的手,笑意却不曾褪去。   二人又说笑了一阵,只听一队脚步声经过。循声望去,云平见恰好一队御林军巡逻经过此处。不经意间,她正欲转身,却又见着队伍的前面走着一个瘦弱的女子。   铠甲将这弱不禁风的女子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比起旁人那般精壮,这女子走在队列前竟是这般刺眼。   忽然间,那女子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顿时,惹得周围所有人都失声大笑。   御林军总侍卫长提着佩刀碰巧经过,一眼见着此景,便连忙冲了过去,大喝道:“莫要在此处丢人现眼了,快些起来!”   瘦弱的女子缓缓起了身,却又被总长狠狠一拍。   总长提起女子的衣领,大笑着道:“你这种书生,来御林军只会拖人后腿。不知所谓的废物,连巡逻都不会,你娘怎么把你生得这般无能!你说你,活着就只会浪费宫里的奉银……”   女子瞪了总长一眼,紧咬着双唇,却一言不发。   一时火气上来,总长狠狠地甩开她,直指着她的脸便道:“你以为安流火还能帮你?她如今不过是条丧家之犬,官位比本大人还要低。你若是再瞪本大人,本大人便将你逐出皇宫,叫你在京城亦无立足之处!”   “士可杀,不可辱。今日得你如此羞辱,这什么列长我倒也不稀罕做!”女子直起身子,便扯下腰间的挂着的腰牌,随手丢在了地上。   她卸下身上的铠甲,又将佩刀也扔到了一旁。松松衣领,女子闷哼一声便转身向旁处走去。见此情景,那总长被气得大步冲上前去,一把扯上女子的胳膊,当即便要将耳光甩向女子的面上。   “住手!”再也按捺不住,云平厉声大喝道。   惊得刘泠然不轻,她顺着瞧去,便与云平并肩来到了那队御林军的附近。   喘着粗气,总长随手松开女子,跪地便道:“参见二皇女殿下。”   凑近一瞧,见方才被总长扯着的女子是朱修桓,刘泠然立刻会了云平的意。她摆摆手,只道:“今日母皇回宫,尔等在御花园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惊了母皇或是帝君,何人可以担当!”   “微臣知罪,只是这女子顶撞微臣在先……”   “若是她不愿任职于御林军中,便由她去罢。近日翰林院忙于修史书,恰好缺了人手。二皇女,且让她去她该去的地方罢。”云平在旁只看着那总长,并未瞧朱修桓一眼。   不禁一笑,刘泠然便看向朱修桓,“明日一早你便去翰林院跟薛大人修史书罢,瞧你这文弱的模样,的确不适宜在宫中守卫。”   眼眶一红,朱修桓看看云平,又看看刘泠然,微微福身,随后便道:“多谢二皇女殿下,多谢……云大人。”   “筵席就要开始了,我们且快些过去罢。”自心底对朱修桓没有半丝好感,刘泠然挽着云平便转身离去,只晾着朱修桓一人跪地叩谢。   向前走了几步,云平不禁回眸看向了朱修桓,“本官府邸新修,若是你得空,且来本官的府里帮着打理一下书橱。就当你给本官的谢礼了!”   见云平有意要约她一叙,朱修桓忐忑地应了一声。   扯着云平的衣袖刚绕过假山,刘泠然便愤愤地甩开手,面色完全沉了下来。   也不知刘泠然在气些什么,云平自顾自地向那边的殿阁走去。   “云平,你对她那么好,她做的事难道对得起你吗?”刘泠然骤然直呼她的名字。   转过身来,退回到刘泠然身边,云平只低声道:“旧日她朱家因我而散,今昔我只想偿还自己的罪孽。”   “那都是母皇的旨意,与你有何关系!”刘泠然上前一步,“你听命于母皇,便是你忠于主上。其他的一切,都与你无由。”   沉沉笑了笑,云平似是自嘲道:“我只是一个杀人的利器,其余什么也不是,那些罪孽本不属于我,不知二皇女可满意?”   勾过云平的肩,刘泠然继续前行,“得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想法!也罢,我可左右不了你这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御司大人!”   “这么说,二皇女竟也忌惮本官?”云平顿时来了玩兴。   重新挽上云平的手臂,刘泠然仰天不禁感慨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皇女,那里抵得上云御司一半的分位!”   “狐狸,你的话若是传入陛下耳中……”   “不怕,不怕。”刘泠然忽然间瞪大了眼睛,指着远处正从长廊向这边走来的男子,半晌挤不出一个字。   察觉到刘泠然的诡异,云平见着远处莫明空正带着一众伺人向此处走来,心中不禁刺痛了一下。她连忙转过身子,便欲离去。   一把扯住云平,刘泠然欣喜地大声喊道:“莫后爹!莫后爹!这里!这里!”   伺人们似乎早已对这种称呼司空见惯,倒只是平静地随着莫明空来到了此处。   方才殿前的盛装仍褪去,莫明空来到刘泠然的身边,这才恍惚间发现云平正被刘泠然死死拽着。他干笑了一下,只得道:“再这样无礼,本君便让陛下责罚你。”   “莫后爹心最软了,哪里舍得啊。方才后爹不是陪母皇去梳洗更衣了吗?怎么母皇撇下后爹一个人失踪了?”刘泠然面上满是笑意,可手底下却发了狠,硬是拖住了云平。   庞七询见状连忙躬身规劝,“二殿下您就少拿主子寻乐子了,今日宫中眼杂,当心落人口舌。”   “庞总管,劳你费心,可把我后爹照顾好了。那我先带着平儿进殿了,你们慢慢地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向那里挪,我们等得起。”说完,刘泠然扯着云平便向一旁走去。   恍惚间与莫明空交眸,云平见他双眸中也尽是愁意,只得微微向他点头见礼。   殿旁松树下的司空袭倾见此情景,顿然叹息了一声。高灵在他身侧,只顺着看到了云平方才与那帝君对视了片刻,倒也无什么异样。   来到殿中,云平见李乾月已然由偏殿进来,便随着在场众人一同行了礼。   她顺着刘泠然的位置,在其身旁正欲落座,却只闻李乾月一声“且慢”,云平连忙转身看向了李乾月。   居于主席的李乾月指指自己身侧的案几,便言道:“还是依着旧日的例子来罢,平儿。”   尴尬地看了眼刘泠然,云平只得依着当年的惯例,与李乾月一并坐在了主位之上。李乾月身侧的那张案几,至今似乎也只为云平一人而设。   过了片刻,莫明空带着伺人们进了殿内。众人纷纷起身相其行礼,随后再行落座。居于侧座的皇贵君,此时已然恨得双拳紧握,可面上仍是笑意。   皇上离宫的日子,莫明空给自己的屈辱,自己怎能忘记!   见云平坐在了主案几一侧的案几边,莫明空故作淡然地在李乾月身侧落座,私下挽起李乾月的手,便轻声道:“听闻乾月赏赐给云御司一个伺人充作面首,莫非是云大人身后那位?”   压低声音,李乾月向他凑了凑,“平儿大了,是该寻个时候给她仔细挑挑夫婿。这男子伺候得还算细心,朕且先与她一个又何妨。旧日你常跟着平儿,你晓得她喜欢何样的男子?”   “毕竟旧日里我便是她的夫婿,你竟这般为难我。”莫明空瞥了云平一眼,不禁小声在李乾月耳边道。   悄悄环上莫明空的强有力的手臂,李乾月不由皱眉道:“听闻你一连数月都在靶场习武,果真身子健硕了不少。男儿家理应多习骑射,明朝若是战事紧迫,朕亦然可以带你上阵杀敌,一展我天家风范!”   “不过是学了几天如可开弓射箭,乾月未免想得有些远了。也罢,劳你且给我指指,席间哪一位公子是新入宫的泉伺君。”莫明空坐直了身子,向席间望去。   忍着笑侧眸望去,李乾月只小声道:“竟是明空起了醋意。”   二人虽然交谈声音极小,却依稀避不开一侧云平那天生灵敏之耳。   闻他们交谈那般无拘束,且也热忱,倒是让云平稍稍安下心来。如今,只要他过得好,这笔情债便可早早还掉了。   提起酒觞,云平昂首一饮而尽,她本能地向后瞥去,却发现司空袭倾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已然完全出了神。   不禁苦笑了一声,云平侧过身看向李乾月,便躬身道:“陛下,臣有些不胜酒力。”   止了与莫明空的交谈,李乾月稍稍正座,“你也累了,今日不必陪朕,早些回府歇着罢!”   微微向李乾月福身,云平沉眸道:“谢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六十七章 重登朝堂   夜里,马车回到了昔日的御司府,云平自下车后便一言不发,匆忙便由角门入了府,也不理会众人的问候。   安流火被赐居在此多年,府中一切事物倒仍丝毫未变,甚至连管家和其他下人都还是当年伺候自己的那些人。府内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一砖一瓦,仍如往昔。   管家见云平果真回来,一时难免百感交集,只得上前跪地痛哭道:“小的恭迎大人归府!大人未亡便好,便好!”   “不必恭迎。除了这屋子,明日一早,你且将安流火碰过的物件都堆起来烧掉,莫让我瞧见。我自会让帐房拨银子,明日你再派人去添置些新的物件回来。”云平带着一脸的阴沉,在灯火下,她竟如厉鬼般骇人。   管家吓得连忙应声,一言再未敢发。   司空袭倾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迈去,竟连看也不看云平一眼。   在车上已然昏睡过去的高灵被伺人抱着入了府,云平使了使眼色,伺人便将高灵抱去了最近一处的厢房,且让她好生安睡。   见司空袭倾越走越远,碍于周围人多,云平摆了摆手,且让众人都散了去。   管家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只得带着人匆匆离开了这院子。   夺过伺人手里的灯笼,云平便大步追了过去。   随着司空袭倾穿过主厅,绕出后厅,又来到后院中,沿着小径一路游移到了花园里的湖边,云平亦是懒得再追下去,只是唤道:“你究竟是怎的了!”   默然回眸看了云平一眼,月色下,司空袭倾苍白而无力的微笑,竟是那般慑人心魄。   见他已然暗自揭下假脸,云平匆匆赶到他的面前,微微喘息着道:“身子若不适,我便帮你瞧瞧,又或是请了御医来……”   “你说话时的模样,真的好像当年那个云御司,你可知晓?”司空袭倾不由得低头浅笑,转而看向了云平,“已经记不起是多少年前了,我被你从这府里的地牢放出来,夜里无助地游走在这陌生的院落中。九死一生逃过守卫的巡逻,钻出狗洞捡回了一条命。那时,我真恨透了你。”   将灯笼提起,云平仔细打量着他的面上,总觉得他话中透着古怪。   随手拨开灯笼,司空袭倾抬头望月直叹道:“我的妻主,自打回京之后,便又从那个有血有肉的人,变成了昔日里冷血麻木的云大人。还有她和她的挚爱,纵使隔了道宫墙,多年来竟也是藕断丝连……”   “袭倾,你若是恼我今日多瞧了几眼明空,倒也不必动这样大的气。他已然位临帝君,我与他再无可能。况且他如今与陛下情投意合,我亦然对他再无非分之想,只求他安好便是。袭倾,我的心思,你尚且不明吗?”云平上前一步,只望着他的双眸道。   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司空袭倾依旧望着夜空中的明月,“你的心思变化莫测,我又如何得知?明日你若厌了我,我便又可重归江湖,享尽千千万万的倾慕者,倒也与你云大人无由。”   随手扔下灯笼,云平一时不忍,便由他的身后环上了他的身子。合上双眸,云平不禁哽咽,只将脸颊贴着他的后背,放低了语气,“我的心思,你怎可不明。若是你重出江湖,去受着那些粗鄙女子的追捧,我倒宁愿杀尽天下对你有非分之想的女子!”   沉默着,司空袭倾并未开口应答。   深深吸了一口气,云平将力道收得更紧,感受着来自他的心跳,许久才开口道:“此生此世,我云平定当不负你司空袭倾……我……只爱慕你一人……”   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司空袭倾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侧脸看了看正合着双眸的云平,便用手轻轻拨弄了一番她的发丝,“等妻主一番话,倒是许久了。也罢,既是回府,今夜为夫定当好生伺候妻主。”   直起身子,云平见他笑得那般惹人厌恶,便连连摆手,“舟车劳顿,我也累了,今夜倒也不必劳烦夫君亲自伺候。夫君早些安息……安歇吧!”   未等司空袭倾开口,只见云平转身就走,似乎故意晾着他一般。   他心里暗自忖度,不禁抿了抿嘴。   ……   天蒙蒙亮,云平的马车已然来到了宫门前。再也无了昔日刘泠然的相伴,她下车后便独自向宫门走去。   重新穿上这身官服,她竟觉得无比沉重。   路上有不少官员都在远处看着她,口中议论的无非是她的归来。不免得有些刺耳的声音闯入她耳中,云平亦如昔日一般,只做一瞬而过的秋风,并不理睬。   大殿内,因李乾月仍未上朝,官员们只是在殿内谈论着事务,倒也算是清闲。殿内言语声此起彼伏,仿佛要盖过天际。   只是云平跨入门槛的一瞬间,众人骤然止声,纷纷各自站成队列,分在两侧。   挺直身子,云平昂首将众人环视了一周,骤然冷笑了一声,一言不发便继续前行。   也不知是怎的,一个官员竟手一松将朝笏跌了地,慌张地便要去捡。惹得众人屏息,纷纷侧过脸看向了她。   站在右侧队列的第二位,云平不禁抬眼看见了对面的几张新面孔。那位列对面第三位的女子,眉眼间倒与莫明空有些相似,似乎就是那位在灵州迟迟不肯露面的莫大人。   “云御司,恭贺你重回朝堂,为陛下效力。”云平身前的张蝉忽然转过身来,满是笑意地看着她道。   连忙福身见礼,云平只淡笑着恭谨答道:“蒙大人关照,下官感激涕零。今日下朝之后,下官可否邀大人一叙?”   “既然云御司相邀,本相自然不得推却。多年不见,大人依旧意气风发,实为我大楚好女儿!哈哈哈哈哈……”张蝉开怀大笑,倒是惹得其他官员起了疑惑。   素日被视为死敌的二人,今日在朝堂笑谈,其中必有古怪。   这时,只闻伺人高声唤道:“皇上驾到——帝君驾到——”   门外三声鸣鞭后,李乾月已然由偏殿登上了朝堂。莫明空紧随其后,面上存着淡淡笑意,像是心情不错的模样。   随着众人齐齐下跪,云平只与众人一同道:“微臣参见圣上,参见帝君,万岁万万岁!”   明空,向你下跪,我的心依旧是痛的。   随着众人起身,云平恍然看向莫明空,便又匆忙将头埋下。   “启奏陛下帝君,鲜卑拓拔可汗三次来函,不日则抵达楚京觐见陛下帝君。”莫妆燕率先站了出列,便言道。   李乾月满意地点头笑道:“莫不能因我大楚的一方叛贼而怠慢了可汗!接见可汗的事宜,且吩咐下去,要沿途各府衙全力保护可汗安危,莫要让乱党有机可乘,损我天家威严!”   “陛下未曾回宫之时,拓拔可汗曾上书要与我大楚皇室女子结姻。因此事重大,臣伺不敢妄自定夺。不知陛下意思如何?”莫明空忽然开口问道。   李乾月不禁一愣,只摆手道“且容后再议。”   心中自是暗喜,云平只觉得这是一出难得的好戏。自李乾月登基后,先帝的皇女如今仍存世在朝为官之人,仅有两位。且那两位皆是先帝幼女,如今年纪不过比自己大出一些,其人家中世女皆不曾及笄,仍是些孩子。若要选宗室之女,想来已毫无可能。   剩下的,便只有李乾月的一众嫡亲皇女。鲜卑遥远,依李乾月的性子,自是舍不得将自己的女儿送去鲜卑。   张蝉出列,躬身道:“陛下,近日清王大军向北面退兵,我前方将士皆等候陛下之命,以追其一路北上。不知陛下与帝君有何圣明之见?”   见李乾月仍在思索方才与鲜卑结姻的事,莫明空便道:“此事本君已与陛下商议,如今渐逼冬日,清王大军向北方苦寒之处行进,必是自寻死路。庆州一战,清王粮草大损。如今归北,冬日北方荒野寸草不生,若我朝此番不出兵,却做出兵之势,迫其继续北上,定是可以一箭双雕。亦然,不损耗我朝一兵一卒。”   “陛下帝君圣明。”张蝉退回队列,俯身不语。   云平闻言,心底暗自捏了把劲。只待下朝之后,她必须速速飞鸽与清昭大军传此实情。   思索了许久,李乾月这才重新直起身子,不由得看向了众人,“若是将拓拔可汗留在大楚,封王赐爵,如何?”   “陛下,若是为与大楚结姻,迫拓拔可汗放弃汗位。鲜卑部落自是……”兵部尚书忽然出列道。   “那拓拔可汗向来不知礼数,过往辱我大楚来使,令我举国蒙羞。而今若是以结姻与汗位供其抉择,无论鲜卑选择如何,都是对我大楚有利。过些时日,待拓拔可汗来到楚京,陛下当面询问,百官再侧,自是可以将其气焰压下,以洗我大楚前耻。”莫妆燕顺着李乾月的心思道。   莫妆燕话语刚尽,已然引得朝堂上一众人在心中暗自唏嘘。   顺了心意,李乾月便道:“且依了莫大人。”   ……   退朝后,云平刚出大殿正门,正欲前行却被刘泠然一把拖到了一侧。   见着远处一群官员阿谀奉承着莫妆燕,刘泠然冷眼鄙夷,不屑地道:“溜须拍马的浑事,她做得也真漂亮!”   本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云平见刘泠然只是发泄对莫妆燕的不满,便摆手道:“且随她去吧!这种人,不值得耗上我们的时间。”   “她仗着莫后爹受宠,处处合着母皇的意思办事,长此以往,岂不教她反了天!莫妆燕这厮,在朝堂之上根本留不得!”刘泠然忿忿不平,忽然瞥了眼云平,“平儿,今日你在朝堂之上一言不发,是怎的了?”   且将周身衣物打点了一番,云平淡然地扫了那大殿一眼,平静地道:“如今陛下虽面上仍待我如往昔,实则她对我定是满怀戒心。我何必多言,让人挑了错处。”   “纵是今非昔比,你不还有我吗?”刘泠然忽然笑着挽上了她,“昨日那个新伺君入宫,我瞧着那人举止得体,面容姣好,另有一副好嗓音,自是不赖。不出几日,莫后爹估计就要抓不住母皇的心了。到那时,我倒要看看莫妆燕她能如何!”   “泉伺君得陛下一见倾心,日后定是后宫中举足轻重之人。时辰也不早了,今日我且约了张大人,不便在宫中多留。”云平推了推刘泠然,“狐狸,我回京多时,事务繁忙。且代我向齐公子问候,聊表心意,可好?”   不禁笑了笑,刘泠然松开云平,“你呀,枉费人家当初那样费心伺候你,你竟把人家给忘了。好了好了,我回府告诉他便是,他倒也颇为关心你的身子。”   淡淡笑了笑,云平随她便一同向宫门行去。   狐狸,你要我如何开口,如今我回朝只不过是为了助我母亲成就大业。而我母亲最想要置于死地的人,是你的母亲……   直到各自来到各自的车边,云平放慢了一步,只等刘泠然乘车离去,云平才欲上车。可是忽然间,一个陌生的人来到了车畔,递与云平一张字条。   且将字条收于袖中,云平匆忙上了车。   坐在车上,她徐徐取出字条,只见上面以娟秀的字体写道:   京城未宣楼,张某静候。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六十八章 未宣未宣   由着伺人替自己褪去官服,云平换上便装,稍稍打理起了头发。   坐到铜镜前,她仍觉得有些不妥,便拿起眉笔稍稍补了补眉色,又将唇脂重新点了一遍。又觉得不足,云平索性打开数年不曾用过的胭脂,便要涂上。   “我倒是觉得,大人涂了胭脂,便如寻常俗女一般,失了灵性。”司空袭倾忽然闯进门来,见着云平握着胭脂盒,便笑着连忙制止。   白了司空袭倾一眼,云平搁下胭脂盒,仔细打量起了铜镜中的自己,“你们都下去吧!”   见云平专门遣走伺人,司空袭倾便游移到了云平身后,埋头便看向了铜镜,“打扮成这样,是去何处会佳人?”   “何必用会,凭我的容貌,不比去招引,佳人便已然在身侧了。”云平见指尖搭在了司空袭倾的手背上,看着铜镜中他的倒影道:“待会儿你且随我一同出府。今日我们有位贵客有待相见。”   司空袭倾骤然笑着俯下身,在她耳边道:“妻主心情不错,朝中能得妻主如此慎重却又心喜之人,必然是张蝉大人,对吗?”   侧眸瞥向他,云平见他的唇离自己那般近,便凑上去轻吻了一下,随后站起了身,“旧日张大人救了我一命,我怎可不慎重。听早年司空大人与张大人也是熟识,不若今日你也一同前往?”   “若是妻主行至何处身侧都带着面首,自是会惹人非议。今日你且自行前往便是。”司空袭倾微微笑了笑,便向一侧走去。   直至云平乘车离府,司空袭倾才回到屋里,起身且将桌上的那只锦盒打开来。见其内有着一张字条,司空袭倾不由得有些惶恐。   ……   身着深紫纹鹤长衫,发上束白玉冠,仅作昔日寻常的打扮。司空袭倾且以真容示之,按着字条寻到了未宣楼,另吩咐亭蕖先行入楼查探。   只待片刻后亭蕖与庞七询一并下了楼来,司空袭倾见庞七询便是那日交予自己锦盒的伺人,自然知晓此时莫明空已然在这楼上等候了。   带着亭蕖与庞七询一并上了二楼雅间,庞七询举止皆轻,恭敬地便替司空袭倾开了门。   跨入门内,见雅间之内正独坐着一位玄衣男子,司空袭倾便抱拳淡笑道:“参见帝君。”   庞七询合上了门,来到莫明空身后,轻声道:“主子,小的方才打听过,此时张大人和云大人正在对面的雅间交谈。”   点点头,莫明空搁下手中的酒杯,抬眸间不禁一笑,“得见公子真容,果真让本君大开眼界。天下间,竟有公子这般足以令男子动心的容貌。”   “帝君谬赞,只不过是副双亲赐予的皮囊,过些年月便会衰去。袭倾自然不及帝君洪福,得以登临一国之君。”司空袭倾说着客套话,上前了几步。   莫明空见他举止皆得体,便又道:“既是今日在外,亦是无须过多礼数。司空公子,请坐。七询,替公子斟酒。”   仍有些许不安,司空袭倾生平第一次这样细细打量着莫明空,只觉得他比一年前倒是更加染了天家的威严。能从冷宫中重新复宠,并登临帝君之位的男子,自是不寻常。   坐在莫明空的对面,司空袭倾直了直身子,便唤亭蕖前去替莫明空斟酒,以做还礼。   “七询,你且带着亭蕖公子在楼下细心瞧着,若是有异样,便快些告知与本君。今日行得匆忙,你多留心。”莫明空侧眸又看向了庞七询。   点点头,庞七询向亭蕖使了使眼色。   仍有些不放心,亭蕖看向司空袭倾,见司空袭倾也冲他点了点头,他便跟着庞七询去了。   门重新被合上,屋内霎时静了下来。   饮下一杯酒,莫明空便避袖给自己倒酒,“如今妻主就在对面的雅间,本君却只得坐在此处,独自饮酒消愁。”   “张大人有意帮衬妻主,若是帝君此番见过妻主,自是无碍。”司空袭倾话刚出口,觉得不妥,便又改口道:“云大人与帝君多年情深,袭倾不敢妄言。”   自嘲地笑了笑,莫明空又将一杯酒吞下,摆手道:“理应改口的人是本君,并非司空公子。如今,本君亦有何面目见妻主……”   “不知帝君是为何意?”司空袭倾不禁问道。   搁下酒杯,莫明空缓缓起了身,却晃着身子扶上了桌沿。不免有些微醺,莫明空看向司空袭倾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多年来得陛下垂爱,本君之心冥冥中已然归属于陛下。只是本君依稀无法忘怀妻主之情,此番约见公子,本君只是想要晓得……是什么样的男子,可以值得妻主倾心。司空公子并未池中之物,妻主自幼孤苦,日后劳烦公子多加照顾妻主。本君……感激不尽。”   连忙起身,司空袭倾恭谨道:“帝君言重。”   摆摆手,莫明空示意他坐下,随后便向门边走去,“今日本君暗自出宫,不宜久留。公子且停留片刻,与妻主一并回府罢。本君先行离去,后会有期。”   不等司空袭倾开口,莫明空已然匆匆出了门,转眼间便无了踪影。   慌忙之中,司空袭倾推开门顺着走廊望去,却见四下已空。   对面雅间的门骤然被推开来,云平一眼见着司空袭倾站在走廊中,竟被吓得不轻,“你怎么在此处?”   “我……”   “公子,方才庞总管随帝君回宫……!”亭蕖匆匆跑来,见着云平竟颤抖地瘫倒在地。   云平觉得事有古怪,又见司空袭倾打扮得如此郑重,又以真容示人,想来他竟也是在此处会客!   没有直接问司空袭倾,云平直接看向亭蕖,“方才你们家公子见了何人!”   “没,没,没有……”亭蕖匆匆起身,躲到了司空袭倾的身后。   心底一沉,司空袭倾暗自叹息,指指那边道:“你且去追吧,帝君刚下楼,此时定然还未行远。”   大惊失色地看向走廊那边的楼梯口,许久后,云平终是缓过了神,只淡然地道:“且由他去罢。袭倾,快来见过张蝉大人。”   不曾想到云平竟这般平静,司空袭倾顺着屋内望去,见张蝉一直打量着自己,他便径自进屋向张蝉抱拳见礼。   重新回到桌前,云平命亭蕖合上门,这才笑着挽起司空袭倾的手,笑言道:“这位便是司空大人之幼子。”   打量了一番司空袭倾,张蝉不禁笑道:“玉钦……不不不,袭倾的爹爹当年也是在京中名噪一时的才子。想不到他和媛开的孩子,竟生得了这般的容貌。”   “幼时曾在府中见过大人,如今大人依旧风姿不减当年。袭倾替大人斟酒。”司空袭倾走上前便提起了酒壶,亲给张蝉倒酒,又笑着看了一眼云平。   很是满意司空袭倾的言谈举止,张蝉饮下那酒,便道:“若是此番清王登临天下,世女亦然功不可没。奈何如今承着郡主之躯,却在陛下面前为臣为奴,倒是委屈了世女。”   见张蝉已然对云平改口,司空袭倾自是知晓其中一切,只坐在云平身侧便不言语。   云平也重新落座,继续道:“素日母亲与您深交,特传书与我,以转告大人此时莫要与陛下为敌。大人朝堂中得以人人敬重,此番若是助了母亲,只恐会对大人有损。此番母亲若得以成事,自会重用大人。若母亲大业不成,大人亦可继续效忠于陛下,不会遭此牵连。”   “有劳清王费心。也罢,今日出来时辰过多了,世女还是快些回府罢,免得引人怀疑。你们且先行离去,我在此处小坐片刻,再行离去。”张蝉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已然红润。   点点头,云平起身微微向她见礼,便挽着司空袭倾向门外走去。   ……   并肩走在街上,司空袭倾见云平面上染满笑意,她却又一言不发,甚是古怪。沉默了许久,司空袭倾倒也没了去询问的兴致。   二人第一次这般平静地上街,且司空袭倾以真容相示,更是引人遐想。路上时不时便会有女子驻足远望,他的一举一动尽是被众人收在眼底。   来到京城最大的首饰店盛宝斋前,云平不禁抬头望了望那金漆描出的招牌。转过身来,她便挽上司空袭倾的小臂,与他一同进了楼中。   这首饰店一共分了两层,楼下是寻常人家买得起的首饰,而真正的珍宝都聚在了楼上那些雅间中。更有专人照料,看护,闲杂人等就算瞧一眼也没有那资格。   楼下打杂的人见着云平挽着司空袭倾进门,立刻前来招呼道:“不知姑娘是想要挑些什么样式的……”   “我与夫君有一女儿,她就要及笄了,我想着替她备置些首饰。价钱适中便可,不宜太贵。”云平说话间,不经意地扫了司空袭倾一眼。   那人连忙笑着来到了身旁的柜台前,指着些珠玉簪子道:“姑娘请。”   随意地瞅了瞅,司空袭倾拿起一只簪子,不禁开口道:“若是你要给灵儿送,这些寻常的物件,怎入得了她的眼。”   “我向来不喜铺张浪费,理应从小便替她养着节俭的性子。”云平夺过司空袭倾手中的簪子,又一眼看上了桌上的一对铜钗。   云平正要伸手去拿之时,司空袭倾骤然指着楼上道:“听说你们的好东西都在那上面,能带本公子去瞧瞧吗?”   “公子,那上面不见外的……”打杂的连忙凑过来道。   云平拿起那对铜钗,便侧眸问道:“这副多少钱?”   连连点头,打杂的笑着道:“姑娘好眼光,这副钗仅要半钱银子。您瞧这做工,绝对衬得上您女儿的气质。”   “妻主,省省吧,你当打发叫花子呢。”司空袭倾随手夺过云平手中的铜钗,又抬头看向了二楼,“伙计,我说你就带我们上去吧。我们妻主舍不得花银子,今日我便替她付了。不在乎价钱,什么好东西都抬上来便是。”   为难间,打杂的只好转身凑去了柜台前,轻声附耳询问楼里掌柜的人。   云平一颗心都在那铜钗上,她唤来另一个打杂的,便将铜钗买下,装在木盒中带在了身上。恍惚间,她转过身见着掌柜匆匆向自己走来,只觉得有些古怪。   还未开口,掌柜的竟躬身向云平见礼。   一脸茫然地将木盒收入袖中,云平正欲问道,却见着掌柜身侧那打杂的竟跪地连连向自己叩首,且面上尽是慌张。   “小的眼拙,数年不曾相见,竟连云大人到访也不知。是小的怠慢了,怠慢了!云大人若想要首饰,自然小的们应将楼中最上等的珍品托出,供大人您一一挑选。大人乃是本楼的贵客,楼上请,请!”掌柜激动不已,便邀着云平向楼梯处行进。   第一次见着这般奉承云平的人,司空袭倾轻蔑地笑了一声,便跟在云平身后一同上了楼。   侧过眸瞥向司空袭倾,云平冷眼道:“倒是顺了你的心意。”   “妻主自幼过惯了穷日子,自然不知如何享乐。陛下赐予妻主千户的租子,那些银两囤在府里不过是堆废物,倒不如拿出来换成有用的东西。”司空袭倾一本正经道。   冷哼一声,云平淡然道:“只怕富贵终是一场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六十九章 及笄之礼   初冬的清晨,被裹在温暖的缎被中,高灵慵懒地翻了翻身子,却听闻门被推开后,一连串的脚步声向自己逼近。   感受到身侧有一人坐下,高灵故意紧闭着双眼,假装熟睡模样。   不禁一笑,云平瞧瞧掀开被子,一手便在高灵的肋骨上抚了抚。高灵忍着痒,紧咬牙关就是不肯张开眼,一副模样倒是把一旁端着长寿面的伺人都逗得展露笑颜。   将高灵的身子拥入怀中,云平俯首在她耳畔轻声道:“听闻书成被那人家休弃之后,一直闷在府中,再也不肯见人。我本想着让你快些行过及笄之礼,尽早迎娶书成。只是既然你不愿意,那就……”   连忙张开眼,高灵坐起身便将云平扑倒在了床上,只腻着她娇声唤道:“娘亲最好了,最好了!”   “大小姐,若是再不用,恐怕大人她亲自做的长寿面便要凉了。”一旁伺人连忙凑上去,笑着道。   坐起身子,高灵穿上鞋子便匆匆去洗漱,面上尽是笑意。   云平重新坐起来,倚在床边稍稍整了整衣衫。   洗漱之后,伺人便将面搁在了桌上。高灵紧紧挽着云平来到桌前,便弯身一番狼吞虎咽,再次逗得众人大笑不止。   伺人正要去劝,谁知一向谨守礼节的云平竟摆手淡笑道:“今日是她的寿辰,且由她随性一次罢。待会儿你们去给管家传话,把大门打开,准备迎客。”   “是。”伺人们纷纷躬身应道,随后退了出去。   将整碗长寿面扫得一干二净,高灵起身便去要去寻衣裳。一众伺人连忙捧来云平命人新制的礼服,将高灵围在一处,七手八脚地开始替她妆扮。   看着高灵笑得那样灿烂,云平坐在床边,竟一时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十五岁那年,自己在寒冬里只能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雪中匆忙地赶路。明明觉得很近的距离,可是从那不见天日的山上到京城,竟走了大半年。那时及笄之礼还是狐狸在破庙中为自己行过的,她匀出了她唯一的一只木簪子,将自己的发丝挽起。即使外面天寒地冻,两个人拥在破庙中烤着火也依旧温暖。自己的“长寿面”,便是狐狸她半夜偷偷从别人地里挖来的红薯。   穿着宝蓝色的锦缎襦裙,高灵披着长长的青丝坐在了铜镜前。伺人帮她上妆,她却调皮地偷偷斜眼看向了云平。   “娘亲,你发呆的模样真漂亮。”高灵忽然间戏谑道。   回过神,无奈地笑了笑,云平缓缓起身,“及笄之后,你就是个大人了。嘴里若是再没个遮拦,我便亲自把你押去弑神骑营中,让你好好受几年训导。”   面色一窘,高灵连忙讨饶道:“娘亲不用客气,还是作罢,作罢!”   正当两人周旋之时,司空袭倾推门而入,眉眼间尽是慌张之色。他稍稍定神,来到床边便故作镇定道:“妻主,且虽我去看看外界的宾客吧。”   觉得事有蹊跷,云平忙起了身,又吩咐了几句,便跟着司空袭倾一道出了屋。   二人绕过台阶,径直来到书房之中,又将门紧紧地合了上。   司空袭倾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云平道:“萧书成郁结于心许久,如今已然病入膏肓。高香木的意思,是想要灵儿回灵州……见萧书成最后一面。”   “我自是知晓书成他体弱,却不曾想……”   “妻主,这及笄之礼……”   狠狠将信揉成了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中,云平一掌扣在了书桌上,深深吐出一口气,这才缓缓道:“及笄之礼照常举行。过后,便告知灵儿,要她快些回去。”   “妻主此番复位,自是树敌良多,难保在路上没有险阻。此次我便亲自护送灵儿回去,你也抽不开身,只在京中稳定大局便是。”司空袭倾稍稍叹息,暗自神伤,“相恋之人,永远不得相守,莫非是上天作弄?”   转身上前,云平牵上他的手,不禁抬眸望向他的双眸,“我会备下一众保命的丸药,你到灵州便让书成他全部服下,且要助他调养。只希望这次是虚惊一场。”顿了顿,云平不禁将头埋在了他的胸膛,喃语道:“路上你也要当心身子。”   抿而一笑,司空袭倾环上云平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轻声道:“待为夫归来,应已然是明年开春了。正好,可以陪平平在柳下赋诗。”   “平平?”不禁蹙眉,云平一把推开他,便将信扔在了一处,“你倒是喜欢给人乱起名姓,我竟是惹上了你这祖宗!”   大笑着再次将她揽入怀中,司空袭倾只用低沉的嗓音道:“那就平儿?”   白了他一眼,云平无奈地摆了摆手,轻声叹道:“且由你去吧,不过只私下唤着便是,若入了旁人的耳,倒也不怕人家好生觉得咱们家的男宠胆子忒大了些!”   “为夫总算熬到了可以唤‘平儿’的这一日,可喜可贺啊。妻主且去忙吧,我这就去备下快马。”司空袭倾满意地抚了抚云平的前额,随后笑着离开了书房。   明明面上尽是怒色,可自司空袭倾刚出房门后,云平竟不由得笑了出来。   吉时已到,高灵静静地跪在蒲团之上,口中也不知默念着什么。   四下皆是观礼的宾客,其中不乏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只为了避嫌,今日张蝉并未到场,但刘泠然却挽着齐素末一同赴宴。有了皇女撑场面,这及笄礼自然不失颜面。   云平双手捧着司空袭倾替高灵选的如意灵芝点翠银钗,缓缓来到了众人的面前,又正步走向高灵。   远远望着那银钗,刘泠然不禁小声在齐素末耳畔道:“感情这好东西,竟是被平儿她给买去了,真真教人心痛。”   “不过是钗子,你莫要痛惜了。”齐素末开劝道,又看向了云平那边。   挽起高灵的发丝,云平在伺人的帮助下,将银钗别入高灵的发髻中。打开事先写好的礼文,云平一字一句正色地念着,周遭宾客皆安静了下来。   挪了挪身子,高灵俏皮地扫了一眼众宾客,不禁纳罕着司空袭倾未曾到场的由头。   念完礼文,云平将高灵扶起,携着高灵便一步步地向主座行去。   在行进的路上,云平偷偷将字条塞给了高灵,便不动声色地落了座。   恍惚间,瞅见字条上的字,高灵便借口身子不适,随后退入了偏厅。   继续在宴席上应酬着,云平再也无法笑出一丝。   但愿一切都安好便是……   三日后——   烛火跳跃间,云平已然落子。刘泠然愣了愣,便也落子,直逼云平。夜风扫过窗子,一阵寒意袭入,竟让二人同时打了冷颤。   饮下一杯浊酒,云平再次落子,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无奈地拖着下巴,刘泠然随手又落了字,不禁撇着嘴道:“平儿,你家司空公子不在,你怎就又如当年那般不苟言笑了?”   落了子,云平淡然地看了眼刘泠然,稍稍直直身子,“莫要寻我的乐子。明日鲜卑人进宫,也不知陛下要哪位皇女去娶那可汗,且由你担心着!”   打起了精神,刘泠然坐直身子,落子后便道:“到底说素末只是侧君,若要立那可汗为正君,倒也无不可。明日且由着母皇那乱点鸳鸯的性子乱来了!”   “你果真是在为这等事发愁,故此才夜里寻来我这处饮酒。”云平落子,随手将窗子合上,又看向了她,“实则那可汗模样倒也俊朗,且鲜卑男子本就善骑射,身子硬朗,比起大楚男子要更豪气,颇具男子气概。”   刘泠然连连打趣道:“是是是,也不知多年前,是哪个‘颇具男子气概’的‘豪气男子’把咱们大楚的御司大人给堵在关外,羞辱大楚所有使臣不止……”   “狐狸,你净只记得那档子事了。我还是多饮些酒,早些安睡为好。袭倾此番陪着灵儿离去,我只觉得身侧空空如也,竟完全无了倚靠。”说话间,云平将整坛酒提上了桌。   不禁一笑,刘泠然也将脚下的酒坛提至桌上,“旧日你从不沾酒,难得今日你肯与我共饮。平儿,祝你日后飞黄腾达,随便就当个丞相,再进爵封王,前途无量!”   “瞧你竟俗不可耐!”笑了笑,云平提起酒坛道:“不过借你吉言。”   二人相视一笑,纷纷将整坛酒饮下……   ……   “什么?陛下打算让楚勤娶那外族男子?”皇贵君大惊失色,起身便道:“此事可当真?”   苏君点点头,上前便躬身道:“臣伺听泉伺君无意间提起的。”   一拳砸在桌面上,皇贵君愤然起身,直大喝道:“定是莫明空的主意!楚勤若是娶了外族男子,日后如何复那太女之位,又如何登临天下!”   “这都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向来有想法,自是不会为旁人左右。恐怕此番……恕臣伺多言,陛下此番有意要大皇女与鲜卑结姻,以保二皇女日后顺理成章接下太女之位。”苏君说话时竟渐渐没了底气。   皇贵君瞪向窗外,骤然冷笑了一声,“李楚韵,她凭什么!”   苏君忽然改口道:“皇贵君,实则这也是大皇女的大好时机。如今鲜卑壮大,若日后我们得了鲜卑的势力,自然可以稳固大皇女的根基。虽那可汗是外族男子,时机成熟之时,倒也对大皇女登临帝位无关紧要。或许陛下并不是要断大皇女的后路,相反,陛下念在长女之情,有意帮衬大皇女复位……”   侧眸望向他,皇贵君嗤笑道:“什么都被你一人说去了!也罢,鲜卑的势力,如今确实与楚勤有利,自也不假。晌午的宴会,本君自然要盛装出席。”   “帝君多年无女无子,无法依仗陛下的宠爱才可至此。若是陛下百年之后,帝君不过只是一缕青烟,轻易便可随风散去。今日还请皇贵君郑重装束,且让拓拔可汗看出谁才是宫中真正的主子。”苏君说完便自请退下。   宴席正午时分在正殿举行,宫门外早已停满了前来赴宴官员的车马。   大殿之上,李乾月与莫明空共享主座,一众鲜卑人皆坐在大殿右侧,大楚之众则在大殿左侧。宫中的丝竹声充斥在殿内,只因这靡靡之音早已被人听腻了去,众人各自闲聊着,只等着正式开席的那一刻。   面色愈发得难看,李乾月手下紧紧攥着袖口,见御前总管从偏殿来到自己身侧,便蹙眉小声问道:“人呢?”   御前总管面上亦然有些焦急,只附耳道:“小的已然在各宫门安插了伺人查看,未曾见到御司府的马车。且……且方才有伺人来报,此时诸皇女已然到齐,惟独二皇女尚未进宫。”   “楚韵自幼与平儿交好,二人一同缺席,想必此时定在一处。你且差人各自去楚韵府上和御司府瞧瞧,看出了什么事端!”李乾月不禁抓起手边一杯酒,昂首全然饮下。   莫明空见状,不由得摆手示意御前总管退下。他夺过酒壶,轻轻摇首,只沉着嗓子道:“莫要贪杯。今日使节在侧,只当楚韵和云御司抱恙缺席便是。乾月还是快些开席,以免让鲜卑人起疑。”   仍掩不住怒气,李乾月侧眸望向莫明空,“平儿向来有分寸,定又是楚韵造下的果。如今,教朕如何……”   “想来事出有因,今日且作罢便是。只是小事,你若气坏身子,臣伺可不去探望你,且让你自作自受。”莫明空说话间,不禁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七十章 拓拔赫邪   愣了愣,李乾月骤然笑了出来,直在他耳边叹道:“天底下只有你敢在朕面前这般放肆……不过,朕倒是喜欢你的放肆,明空。”   忙得侧过脸去,莫明空稍稍正襟,却又斜眼小声道:“又说些臊人的话,没个正经。”   只好忍着笑也稍稍正坐,李乾月唤来伺人宣布开席,转而便举杯道:“拓跋可汗不远万里来到楚京,着实辛苦。”   原本正用余光扫着对面大楚人的拓跋赫邪不禁侧首,举杯便高声道:“大楚人杰地灵,本汗初次来到楚京,竟也是未曾见过这般繁华。”   “拓跋可汗而立之年,更得英气,鲜卑男子气魄盖世,自是我大楚男子不能及的。”莫明空也接了话,且陪着李乾月与拓跋赫邪一同周旋。   搁下酒杯,李乾月这才有了心思,“书函中,可汗说要向我大楚提亲。只是不知可汗中意的是我大楚哪位皇女?”   莫明空连忙向庞七询使了眼色,庞七询便道:“请诸位皇女来到殿前。”   原本坐在席中的皇女们纷纷起身,李楚勤仿佛胜券在握一般,走在了众人的最前面。   未等其他皇女开口,李楚勤先行福身向拓跋赫邪见礼,随后与侧座的皇贵君交换了一番眼神,紧接着便再也无了动作。   朝臣皆是大惊,竟都曾敢想过,李乾月真的舍得让自己的嫡亲皇女与鲜卑通婚。   拓跋赫邪只是扫了众皇女一眼,随后又扫了众臣一眼,便起身道:“联姻之事倒也不急,今日本汗相见的只有云御司一位。”   “这是为何?”李乾月不禁捏了把冷汗。   拓跋赫邪淡笑着道:“昔日本汗年少轻狂,云大人亲自出使鲜卑,竟被本汗拒在关外。此番来楚,本汗只想当面得见云大人一眼,也好知晓是何许女子得以大楚皇帝如此器重。”   见对方点名道姓要见云平,李乾月竟有些为难。   此番拒绝,便会让鲜卑人认为是大楚仍计较着过往,故意给他们可汗难堪。可如今从何处去寻一个云平来与了拓跋赫邪!   看出李乾月的异样,拓跋赫邪只好坐了下来。   云平那张极丑的“脸”仍历历在目,他百般寻觅,在席间并未寻出云平所在。   就在李乾月思量着说辞之时,殿外徐步走入一身着银丝纹云礼服的女子。她高昂着头看向李乾月,面上自信的笑容让在场所有人震撼。   来到台阶下,云平单腿深蹲行礼,便侧眸看向了拓跋赫邪,“可汗若要见云某,自也不必耗占了陛下的时间。”   愣了半晌,拓跋赫邪微微晃动着身子,举起酒杯,薄唇轻启,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又一瞬间,他对上云平灵动的双眸,话到嘴边却又被生生咽下。   将酒一饮而尽,拓跋赫邪微笑着点了点头,“云御司一表人才,果真名不虚传。”   “云御司,你且起身罢!”李乾月稍稍松了口气。   谢过李乾月后,云平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拓跋赫邪一眼,这才起身道:“微臣来得匆忙,还请陛下准许微臣稍作更衣。”   “你且去便是。”李乾月一颗心都在鲜卑人身上,倒也无暇顾及。   退去了偏殿,云平见刘泠然两手各端着一杯醒酒茶,便一手夺去了其中一杯。她不由分说便饮下,才稍稍缓了神。   介解语接过云平手中的空茶杯,又替她斟了茶,这才退到了一旁。   御前总管用袖子擦去冷汗,躬身便凑到了刘泠然面前,“我的二殿下姑奶奶,您这次可真是把小的给惊住了!”   “狐狸,我身上可还有酒气?”云平一手端着茶杯,一面不禁低头嗅了嗅自己周身。   吞了口醒酒茶,刘泠然笑着便凑上来道:“还好来得及时,果真酒后误事。也罢,今日虚惊一场……”   “陛下面色不佳,想来事情没那样简单。”搁下茶杯,云平转眸看向了门那边。   御前总管见有伺人来到此处,便迎上去询问道:“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伺人躬身答道:“陛下让云大人与二皇女在御书房等候,待会儿宴席散去,陛下便要面见两位。”   “二殿下,这……”御前总管不由得看向了刘泠然。   “还真被平儿说准了。”刘泠然搁下茶杯,且遣走了那伺人。   介解语仍觉得不妥,上前一步低声道:“若是陛下降罪,主子今日……”   “只是区区小事,此番得母皇召见,定然是有其他要事相商。解语,你且先行回府告知崇靖我今日晚归,莫要他担心。”刘泠然语罢,便挽过云平,一同向门外走去。   两个时辰后——   疲惫不堪地换下方才殿前的盛装,李乾月与莫明空皆换上了宫中的常服,并肩由容华殿走出,惹得外界无数宫人驻足远望。   二人穿过长廊,来到了李乾月寝宫的院子里。候在御书房门前的刘泠然见着他们一同到来,便小步跑了过去,跪地便笑着行礼道:“参见母皇,后爹。”   白了刘泠然一眼,李乾月面上不乏笑意,只看向了莫明空,“这么些年过去,就是没办法让她改口。明空,你说朕如何惩治她为好呢?”   沉默了半晌,莫明空平静地看向刘泠然,幽然开口道:“先行杖责一百,每日上夹棍,又或是老虎凳。另寻人以银针刺之,亦可将她发配去暴室杵米。”   怔然望着莫明空,刘泠然竟然半晌没回过神来。   李乾月不禁笑出了声,拂袖便拉起了刘泠然,“别跪了,地上凉。你终日戏谑明空,今日倒是明空把你骇到了!”   尴尬地笑了笑,刘泠然一脸冷汗,“倒是少见后爹与人说笑。”   莫明空的笑意也渐渐展露,可是他不经意间的一瞥,却让他面上笑意全无。   远远望去,云平独自站在御书房的窗下,怅然地望着自己,灵魂早已被抽了去!   只好别开脸,莫明空不再向那边望去。   来到书房门前,李乾月挽着莫明空一并入了屋。云平回过神来,恍惚地与刘泠然也进了书房。她恍然才发觉,自己手心竟全是冷汗。   在李乾月的示意下,刘泠然与云平皆落了座。   莫明空坐在李乾月身侧,努力不去看云平,只是看着刘泠然和李乾月。   “那鲜卑人明日要借宫中的靶场办马球赛,需要宫中男子参加,与鲜卑男子一试高低。只是宫中男子长期养尊处优,这骑射远不及鲜卑人,只恐明日有如国体。楚韵,你向来心思多,你怎么看?”李乾月虽将莫明空的举动皆收入眼底,但面上并未表态。   抿了口茶,刘泠然道:“宫中男子松散惯了,大可让宫外男子入宫比试。楚韵家里的崇靖虽文采非凡,但骑射也称得上佼佼。大皇姐的正君当年也是以骑射闻名,得母皇中意的,不是吗?再者论及宫中,皇贵君的骑术倒也是一流。而莫后爹近年常在靶场操练,自然当仁不让。皇室宗亲家善于骑射的男子比比皆是,何必止步与宫中的几个文弱的伺君?”   “鲜卑人素来喜好在林中狩猎,精通马术。马球虽是我大楚长技,若与鲜卑相竞,另当一番思量。”沉默许久的云平终于开了口。   手下写了几个名字,莫明空不禁看向李乾月,“虽说打马球重在驾驭马匹,然则也可智取。只要纵马灵活皆可,剩下的,倒也如带兵上战场杀敌,需求部署策略。”   不由得笑了笑,李乾月一拍桌子,便道:“难怪你有此番言谈,当年你二姐和三姐随其他世家女子入宫竞技时,朕还曾夸赞过莫家女子在球场上的风范!你自幼耳濡目染,明日若上阵,定然不输那些鲜卑男子!”   “平日在家中,臣伺与诸位姊妹兄弟常有竞技。家中姊妹兄弟皆文武精通,唯独臣伺终日独爱于音律罢了。但若谈起竞技,臣伺仍不生涩便是。”只是接了李乾月的话,莫明空心有余悸,方才将兵书上的话失口吐了出来。   自凉秋台出来后,他日日暗自翻阅兵书政要,面上却仍要装作独爱抚琴,对政务并无心思。所做种种,他无非是要李乾月对自己没那戒心,好让她将更多的权力交予自己。   “皇儿自是对那马球没什么钻研,云大人她虽是习武之人,但也不常打那马球。这么看,只有让莫妆燕莫大人入宫部署明日战局了。”刘泠然缓缓开口道,语气中却尽是不甘。   李乾月素知刘泠然憎恶莫妆燕,但见今日刘泠然竟也无奈地推举了她,李乾月倒是自信地在心中定下了人选,随后便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且出宫吧,莫要耽误到天暗。”   与刘泠然一同起身,云平行过礼后,便同刘泠然一起出了屋。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李乾月侧眸抬头望向莫明空的双眸,唇边再次泛起笑意,“今日一试,方知明空对平儿再无情意。”   沉着地将笔搁下,莫明空缓缓起了身,“经年之事,嫁与云御司两年,陪在乾月身侧六年,臣伺倒还记得清这日子。”   “明空可是恼朕了?”李乾月也起了身,向他靠了靠。   盯着李乾月的眸子,莫明空紧咬着唇,上前便将她拥入怀中。深深吐出一口气,莫明空埋头在她的脖颈上轻吻了一下,只低声道:“臣伺恼极了陛下,可又能如何。”   怔然环上莫明空的腰身,李乾月将脸贴在他的脖颈,柔声道:“那就用一生都来恼朕,怨朕,然后永远将朕记在心里。”   ……   夜风阵阵拂过,未到三更天,外界便飘起了小雪。整个世界就这样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声,还有屋内人们的呼吸声。   命人且将窗子合上,云平端起一杯热茶,便遣走了屋内的伺人。   独自坐在书桌前,她打开手边抽屉上的锁,将抽屉拉开来,一手取出那被尘封多年的名册。随手翻了翻名册,云平一眼便瞅上了那被朱笔勾掉的“司空启”三字。   忽然间,烛火一阵晃动。但闻窗侧一个细微的声响,云平警惕地看向窗畔,手底下已然备好玄铁叶。   见窗后浮现了一个男子的轮廓,云平合上名册,厉声喝道:“是谁?若不出声,休怪本官手下不留情面!”   轻轻推开窗子,一黑衣男子跃窗而入,转而侧身将窗紧闭。   猛地站起身,云平正欲出手,却见那男子转过身来,将自己面上的黑布撤去,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云大人,别来无恙。”拓跋赫邪诡异地笑了一下,上前几步,便来到了书桌前。   将暗器收好,云平定了定神,只严肃问道:“可汗倒是身手非凡,竟能躲过御司府的三百重兵。深夜寻来云某此处,莫非是有要事不便在陛下面前吐露?”   抵着桌沿,拓跋赫邪与云平对视,且将她的面容打量了半晌。这才开口道:“不知是本汗眼拙,又或是昔日遇上了欺瞒本汗之恶徒。”   “可汗究竟想要作甚?”云平绕过书桌,径直向门边走去。   指尖刚触上门框,云平便觉腰身一紧,低头看去,竟见着拓跋赫邪将自己拥入怀中!   厌恶地推开他,云平行至一旁,只阴沉着脸地道:“我不喜旁人碰触,请可汗自重。”   “那日本汗昏迷中,但闻大人之话语。今日大人容貌虽有变,话语声仍不变。本汗便可断定,大人便是昔日救本汗一命之人。”拓跋赫邪自顾自地坐在了桌边,竟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七十一章 马球暗涛   略一蹙眉,云平来到桌边,平静地道:“素日我与乌笛相处,倒不见她如你这般熟悉大楚语言。”   吞了口茶,拓跋赫邪缓缓抬头看向她,“我自幼生在大楚,十岁那年随父亲回到鲜卑。乌笛自幼便在鲜卑生活,她的中原话也是跟鲜卑的师傅学的,自然对大楚生疏。”   “你杀了拓跋贞?”云平在他身侧落座,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淡淡一笑,凶光却在他的眸中闪现。拓跋赫邪如鬼魅般周身尽是邪气,举手投足,竟让云平也感受了无尽的威胁。   起了身,拓跋赫邪来到云平身后,伸出手便托起了她的下巴,“你晓得吗?你说话的语气,勾起了本汗的兴致。”   “你可知此处是我御司府,只要一瞬,我便可取你性命。”云平瞪了他一眼,厌恶地拍开了他的手。   浑厚的笑声从他身畔发出,拓跋赫邪重新落座,大笑道:“云平,此番你注定是本汗的女人。本汗要让你心服口服地追随本汗!”   听着这无稽的言谈,云平戏谑地一笑,只道:“素闻鲜卑男子狂妄自大,如今一见,倒果真如此。也罢,夜深了,可汗请回。”   忽然间将云平揽入怀中,拓跋赫邪埋头便要向云平的唇上吻去。只觉得莫名其妙,云平反手扼住拓跋赫邪的咽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眸子,宛如隐藏在黑夜中的眼镜蛇伺机而动。   不顾云平将要出手,拓跋赫邪忍耐着痛苦竟上前当真吻上了云平的唇。   苍白的嘴唇不禁泛起笑意,拓跋赫邪轻声道:“那一日,自你救起本汗,、本汗便决意要了你。此番本汗求姻无非为了你,为你放弃汗位,倒也无妨。今日之后,天底下可以吻你的男人也可以是本汗。”   被那番话惹得周身不适,云平松开手便将眸子转向了一侧,“只可惜云某对可汗无意,蒙可汗错爱。”   “无论你是否心属本汗,本汗亦要你做本汗的女人,那又如何?”拓跋赫邪稍稍缓了口气,笑意却又扬在了脸上。   已然被这鲜卑人弄得哭笑不得,云平只得装作困倦模样,打了个哈欠,慵懒地托腮道:“我且要歇下了,你自便罢!”   果真,闻声后,拓跋赫邪便起身向窗侧走去,“你且歇下,明日宫中再行相见。”   未至晌午,与刘泠然一同步于宫中,云平将昨夜的事都告知与她,哪知她笑得完全没了章法。路上行走的宫人时不时张望一番,竟也不知刘泠然是听了何等的笑话。   因有了上次的“前科”,此番二人早早来到了靶场。   今日李乾月身侧皆无皇君相伴,倒是少见的场景。莫明空身着一身赭色骑装,纵马在靶场的一侧,只为先行活活身子。皇贵君今日只为寻衅莫明空,故着深紫骑装架马而驰,只伴在莫明空身侧。久而久之,二人竟在开场前,暗自赛起了马、   人们大多未入场,场内已然扬起了火药味,倒是把刘泠然看得目瞪口呆。   先行扯着云平坐在自己身侧,刘泠然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且拍在案几上道:“今日莫后爹风姿傲人,我押他胜,一赔十。”   恰好路过的李楚勤听闻此言,立刻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直接扣在了案几上,“骑射向来是我父君的强项,我赌我父君胜!”   坐在刘泠然身侧的李楚亭也凑了过来,思索片刻,掏出五百两银票道:“我还是买皇贵君胜吧。”   “那我买帝君胜,我也出一千两。”坐在刘泠然身后的李楚凌也拥上来,直接将银票扔在了案几上。   见云平迟迟不曾开口,刘泠然便自顾自地解下云平的荷包,直接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按在了自己手下,“我帮平儿买莫后爹胜!”   “堂堂一众皇女,竟在此处开设赌局,要不要朕将你们的俸禄全部停上一年!”不远处的李乾月忽然大喝了一声。   众皇女纷纷散去,竟连银票都忘了拿。   这一场面,逗得刘泠然笑得合不拢嘴,展开胳膊便将所有的“赌资”揽入于怀,并美名其曰“打扫案几”。   伴随着一声号角,鲜卑男子纷纷牵着马入场。其他的观赛的宾客也都陆续入座,且看着今日大楚与鲜卑的一场好戏。   与皇贵君一并纵马回到了李乾月身边,莫明空纵身跳下马,手握着马鞭便径直来到刘泠然身边,向她摊开了大手。   刘泠然张着无辜的大眼睛,只问道:“莫后爹,这是作甚?”   “看你收了不少银子,不如分些与本君。”莫明空平静地道。   乖乖地把两张一千两的银票给了莫明空,刘泠然竟有些欲哭无泪。   且将马鞭扔给了庞七询,莫明空用帕子擦了擦手,便踩上台阶,来到李乾月身边,索性将银票都给了李乾月,“楚韵孝敬你的,且收下罢。”   接过银票,李乾月不禁一笑,又看向了刘泠然,“这丫头还真是需要管教。”   与李乾月相视一笑,莫明空用余光瞥了云平一眼,转而重新回到了马旁,牵着马向一侧走去。一转身间,他却又忍不住扫了眼刘泠然身侧的云平。   拓拔赫邪身束玄色皮革软甲,将发高束,一派干练模样,单手便纵马从场侧而来。大楚男子少有的豪迈气势,竟充盈了他的周身!   昂然跳下马,抓着马鞭几步上前,拓拔赫邪大笑着接过伺人端来的一碗酒,昂首便一饮而尽,随后用手背抹去了唇畔的酒渍,“大楚皇帝,今日,在球场上可不留情面了!”   “可汗倒是爽快。”李乾月应了一声,语气中倒夹杂了些许不屑。她唤来御前总管,只高声道:“传朕旨意,今日夺魁者,朕且赏赐黄金百两。若夺魁者为大楚皇君,朕即晋其位分,另赐其本家京中宅院一间!”   拓拔赫邪毫不示弱地转向场侧鲜卑人那边,高喝道:“今日鲜卑夺魁之人,本汗即可封其为王,日后追随本王共拓疆土!”   “可汗英明!”鲜卑男子齐刷刷开口谢道,声音竟如洪钟,且将半个靶场盖过。   参赛的大楚男子见状,一并用最大的力气吼道:“天佑大楚,吾皇万岁万万岁!”这声势如雷霆乍惊,更是振奋人心。   李乾月笑而不语,只若有意味地瞥了拓拔赫邪一眼。   将手中的酒碗砸碎,拓拔赫邪纵身上马,便向场那边飞驰而去。   号角声再次响起,双方准备就绪。   球被抛上天之后,所有男子都盯着天空,更有甚者吞了口唾沫,伺机而发。   拓拔赫邪用杆子且将球勾到身侧,拔得头筹,有力地将球打去了一鲜卑男子那边。顿时,场上才有人开始紧张起来,平日里少有人的靶场上,如今竟尽是道不尽的良驹,还有无尽热血沸腾的男子。   趁势一个下腰,皇贵君夺过球,一杆子便打去了苏君那里。苏君趁着鲜卑人分神,便将球击进了门中。顿时,全场沸腾。   刘泠然大拍着桌子,不碍于众人目光,便大叫道:“打得他们鼻青脸肿!”   无奈地皱了一下眉,云平扯扯刘泠然的衣袖,环视了一周,只道:“打球而已,又不是打仗。你这样失礼,当心陛下又要训斥。”   “平儿,你又不常打球,怎会知道球场如战场!”说话间,刘泠然见拓拔赫邪将球击入门中,顿时愣在了原处。   紧接着,拓拔赫邪一连打入三球,不仅是刘泠然,在场的所有大楚人面色都阴沉了下来。   抓起桌上的酒觞,刘泠然痛饮一番,随后挥袖便踩上了案几。   就在大楚落败之际,莫明空竟从一侧冲上前去,与拓拔赫邪对视片刻便将球抢了去。未等鲜卑人设防,莫明空只身纵马将球击入门中。   大楚这边再次沸腾,李乾月的面上竟也泛了笑意。   “莫后爹啊,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冲!”刘泠然再次欢呼了起来。   云平愣了愣,本以为李乾月听了后会动怒,她侧眸看去李乾月,却见李乾月也大声道:“明空,你且一扬我大楚国威!”   在拓拔赫邪的失神间,莫明空又将三球击入。大楚与鲜卑追平,双方势均力敌,又在场上周旋了起来。   后宫诸君更加卖力地去与鲜卑男子争球,只因为了获得李乾月的赏识。为了与莫明空较劲,皇贵君竟抢过了莫明空揽下的球,径直向球门纵马而去。   拓拔赫邪弯身便将球抢回,双方再次激战。无数的鲜卑人围上,苏君挥杆便要去抢。   忽然间,众人才发现,球竟然不见了!   一个影子向李乾月飞去,云平眼尖,连忙甩出玄铁叶,正正击中了那险些砸到李乾月的马球,且将那飞速旋转的马球死死钉在了李乾月面前的旗杆上。   御前总管浑身都泛起了冷汗,正欲询问,却见李乾月摆手道:“无碍,且让众人先行歇息,准备新的马球。”顿了顿,李乾月道:“唤云御司过来!”   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钉在旗杆上的马球,刘泠然勾过云平的身子,不由得叹道:“这么多年,你的暗器倒还使得这般好!”   尴尬地瞥了刘泠然一眼,云平正欲侧过脸,却见御前总管前来示意她过去。   缓缓起身,云平俯首匆匆绕过案几,掠过众人视野,便来到了李乾月一丈开外的地方,微微俯身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淡淡一笑,李乾月道:“听闻近日你的面首跟随高灵回乡,你终日忧思,今日入场后倒也沉默寡言,可是属实?”   竟又被身边的眼线上报给了李乾月,云平心中一紧,故作从容道:“陛下,微臣……”   “你莫要怕朕再多加干涉!”李乾月忽然放低了语气,用一种道不明的柔和目光投注在云平身上,“当年你年少气盛,如今你已然年近而立,朕自然要顾及你。今日且是用来玩乐的,你宽宽心,随楚韵那疯丫头一同看比赛便是了!”   云平正欲开口谢恩,忽然便听闻一声尖锐。   她猛地转过头去,见那旗杆因被玄铁叶切中,竟重心不稳向自己倒来!   分神间,她忽然被一个身子扑倒在地。伴着一声闷响,尘土漫天飞扬,引得在场宾客喧闹不已,完全失了分寸。   长大双眼望着眼前额角尽是冷汗的拓拔赫邪,云平回过神来,见那旗杆不偏不倚竟砸在了他的后背上。躲在他的身下,自己有幸避过了一险。   伺人们七手八脚地挪开旗杆,原本在场周待命的太医蜂拥而至,且将拓拔赫邪围得水泄不通。只待云平站起身来,才见着拓拔赫邪嘴角渗出了血丝。   “可汗!”鲜卑人大惊失色,纷纷纵马而来。   李乾月连忙走上前来,却见着拓拔赫邪吃力地推开太医,缓缓地站起身来。   一抿苍白的唇,他邪魅地一笑,转而一把抓上了云平的手,“大楚皇帝,本汗想要这个女人,如何?”   “可汗身子抱恙,这事容后再议。”李乾月面上有些挂不住,只示意太医快些将拓拔赫邪请出这赛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七十二章 鲜卑结姻   再次推开拥上来的太医,拓拔赫邪死死地盯着李乾月,完全一副誓死不肯罢休的模样。在场所有大楚人皆为之震惊!   试想普天之下,胆敢夺走李乾月心腹之人……只有他拓拔赫邪!   今日场上一再出事端,李乾月早已疲惫不堪。她沉默了片刻,想起如今清昭大军一经整顿便会卷土重来,若此时与鲜卑决裂,日后鲜卑与清昭结盟,定然对自己不利。而那留廷汗向来与大楚不和,与其联合的机会也无几。此番,必然要做抉择!   平静地看了云平一眼,李乾月道:“如今我大楚正是用人之际,云御司……”   “依照大楚皇帝先前所言,本汗此番来楚结姻,便不曾想要留住汗位。本汗已然将汗位传给本汗胞妹拓拔乌笛,此后本汗便长期留于楚京,与云御司相伴。”拓拔赫邪直言道,一丝倒也不曾退让。   想起鲜卑人素来性子古怪,但大都直率。李乾月倒也没了耐性,正巧也不必费心寻合适的人选来结姻,更不必费心替云平相中夫君。   稍稍打理了一番衣衫,李乾月不禁大笑道:“拓拔可汗一眼便将我大楚最大的宝物相中,教朕如何应对?”   略一蹙眉,拓拔赫邪道:“我鲜卑下月便将无数珍宝送入大楚,如何?”   “朕早年曾放言,半壁江山倒也抵不上一个云平。如今,虽是区区珍宝,但看可汗竟愿以身相救,朕也知晓可汗待云御司之情意。也罢,来人,拟旨!”李乾月笑着回到了座位上,又邀着拓拔赫邪落座歇息。   平静地扫了眼拓拔赫邪,云平已然将他的谋划思量得一清二楚。   且扶着他落了座,云平正欲抽身离去,手腕却又被拓拔赫邪生生扯了上。   “只是本汗也有意与大楚皇族结姻,如此……”拓拔赫邪忽然拖长了语气,直勾勾看向李乾月,“倒是不妥了。”   “稍安勿躁,可汗。”李乾月笑意满面,只是却让云平猜不透她心内所想。李乾月直起身子接着道:“拟旨,御司云平在朝为朕效力多年,数次救驾有功,特赐以‘安元郡主’之爵,为朕之义女。指婚与鲜卑拓拔赫邪可汗,明年年初正式完婚。”   微微颤抖了一下,脑海中掠过自己因李乾月而家破人亡的惨剧。云平久久不曾上前谢恩,只因那一句“义女”,着实刺痛了她的心。   认贼做母,她如何可以办到!   “母皇,郡主的位子倒还没御司这官位有分量呢。母皇向来宠着平儿,如今怎么吝啬得只给平儿一个郡主的位子。”刘泠然忽然挺身出来,笑着便打趣道。   竟也毫无怒色,李乾月淡笑着看了眼云平,竟赞许地点了点头,“倒是朕一时疏忽,不如将‘安元郡主’改为‘安元公主’如何?”   连忙跪倒在地,云平脸色煞白,俯身便道:“微臣身子卑贱,不值得陛下与可汗屈尊降贵,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朕认下的女儿,天下间又有何人胆敢多言!况且你本就是我大楚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御司,身子尊贵,何来卑贱。平儿,以后莫要妄自菲薄。今日起,你且改口唤朕为‘母皇’罢!”李乾月面上染了些许不悦。   吞尽了屈辱的眼泪,云平故作无事地叩首谢恩,面上却已然阴沉。   尽管外人看来,这样莫大的荣宠可望不可即。可其中的辛酸,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面上李乾月要认自己为义女,其实她比谁都清楚。到头来,自己不过还是李乾月养的一条狗!   “微臣且先行陪同可汗养伤,再行叩谢陛下恩典。”云平极力地想要离开这靶场,便寻了由头道。   李乾月应了一声,又吩咐太医相随而出。   辗转来到靶场附近的空屋中,一行人将拓拔赫邪围得水泄不通。太医把过脉后,便唤着要施针。又一太医想要替他敷药除淤青,更有甚者主张以火罐除淤。   云平担心他肺腑受损,只得将随身的保命丸药与他服了一丸,随后便打算退出房间。   言语着自己无碍,拓拔赫邪倒身便趴在了软塌之上,慵懒地道:“你们且先出去,本汗想要和本汗未来的妻主谈天。”   太医们倒也不敢怠慢,见拓拔赫邪声如洪钟,倒也无事,便一个个溜出了房门。云平见外面天冷,只得一手关上门,转而上前几步,来到了软塌边。   抬眸一笑,拓拔赫邪抿了抿唇角,“本汗这么做,一是本汗心甘情愿,二便是本汗受乌笛所托,护你周全。”   “如何?你究竟如何护我?”云平不免有些气恼,但面上仍淡然如常。   “本汗有意让皇帝认你做干女儿,此后你的性命大可无忧,你的官位,更是稳如泰山。清王有意要你在朝中谋事,乌笛出手也不过是助你,你无需多虑。”觉得身子有些僵,他侧过身子,不禁伸手揉了揉后背。   暗自叹息,云平坐下身来,掀开他的衣袍,便抓来桌上的药酒,替他擦拭了起来。   原本紧实的脊背已然显了淤青,他倒是伤得不轻。   “你与我结姻,又是为何?”云平不禁问道。   “本汗与你结姻,在皇帝面前,你便有了鲜卑为后盾,她怎敢轻易动你。一切只是为了让你行事方便罢了。如今鲜卑已然与清王结盟,日后大楚江山落入清王之手,本汗与你混个太女的正君当当,将来再混上帝君做做,倒也不赖。”拓拔赫邪有些玩味地说着,一字一句却又将云平的心刺痛。   若是过上些时日,司空袭倾与高灵回京,她面对这“御赐”的夫君,又该如何自处!   沉默了片刻,云平漠然开口道:“你可知晓我有心爱之人,且已然与他成亲?”   “你说的可是那什么第一公子?不过是徒有容貌罢了,他是罪臣之子,跟在你身边只会拖累你。又是何必?”拓拔赫邪应答道。   阴沉地笑了笑,云平且将药酒搁在了一旁,忙起身道:“我亦然是罪臣之女,又何来太女之说。此番助母亲完成大业,我亦然回与袭倾归隐。可汗的打算,终是要落空。”   顿了顿,他微微一笑,又将头埋下,“倒当真是重情义之人,不费我一番试探。此番清王大业,鲜卑定然鼎力相助,就当本汗报答云大人救命之恩。”   陪着他笑了笑,云平总算松了口气,重新拿起了药酒。   只要眼前男子对自己并无情谊,他日纵然袭倾归来,只要稍加解释便可。   门忽然被推开来,云平府中的随从喘着粗气便扶着门框道:“可汗,云大人,大事不妙,帝君坠马了!”   药酒从指尖滑落,云平怔然望着地面,竟满目神伤。   一掌扣在桌上,云平紧咬着双唇,面色极为凝重。   “纵然告知与本官,又能如何。”云平侧眸瞪向那随从,竟满目恨意。   “陛下为了稳住大局,仍在场上观赛。如今帝君被抬回了容华殿,泉伺君代帝君上场。离比赛结束还有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帝君身侧姓庞的总管托人送信,说要云大人来容华殿。”随从说话间,不禁为难地看了眼受伤的拓跋赫邪。   犹豫间,云平竟有些为难。   扯扯云平的衣袖,拓跋赫邪道:“既然帝君召见,你就去吧。本汗正好要歇歇了!”   “你且留下伺候可汗,本官这就前去。”云平吩咐完,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   一杯茶饮毕,莫明空轻轻推开窗子,抬头望着天久久思索。   担心主子受凉,庞七询连忙将黑裘皮披风捧来,亲自与他披了上,又吩咐着伺人将火炉向莫明空身畔挪了挪。   因外界起了风,莫明空不禁咳嗽了几声,便顺手合上了窗。   来到软榻前,莫明空刚沉下身,只听殿外一阵喧闹。   几个伺人匆匆跑进殿内,通报道:“主子,云大人求见。”   微微一愣,莫明空便道:“那就请她进来罢。”   过了片刻,云平匆然入了殿内,走进暖阁便冲上前来,一眼望向莫明空。她微微喘息着,见莫明空坐在软榻上,便开口问道:“是伤到了何处?”   “伤?劳烦大人关心,本君只是觉得身子乏了,随意寻了由头下场歇歇,并未伤着。”莫明空觉得不妥,便道:“七询留下,其他人就回外间伺候罢。”   其他伺人纷纷出了暖阁,倒也未曾多言。   打量了半晌,见莫明空面色红润,周身并无尘土,且身侧并无人端药查探,定然不是坠马。可是平白莫明空又怎会让庞七询来寻自己?   “是云大人虚惊一场,不过既然来了,用些热茶再行离去也罢,七询,吩咐外间备茶与糕点。”莫明空唤着,面上竟有了喜色。   仍觉得不放心,云平见庞七询抽身离去,屋内仅剩二人,她便趁势上前来到了他的身侧,扯出他的手腕便探上他的脉门。   脉象平稳,并未不妥,云平这才松了口气。   那只温热的大手如今就在自己的手边,云平却再也没了去触碰他的力气。茫然地松开了莫明空,云平低头浅笑,转身便欲离去。   “妻主,近来可好?”莫明空忽然开口问道。   略一侧身,重新看向他的脸,云平只答道:“袭倾回了灵州,陛下方才又拟旨赐婚,我此番定是逃不过了。”   “曾约司空公子小叙,他举止得体,仪表堂堂,自然胜明空千百倍。纵然娶了拓跋可汗,妻主与司空公子交心,倒也然是有了托付。”莫明空淡笑着,面上并未有异样。   一丝情分,倒也荡然无存了。   云平失神间,忽然跪倒在地,冲着莫明空便一叩首,“劳帝君挂心,微臣家事不足为陛下帝君所担忧。”   “乾月她既然认你做义女,你的家事,便是我与陛下的家事。略略替你打算,自然没有不妥。此番大楚与鲜卑联姻,对于两国都是好的。日后留廷汗若再行作祟,两国联合出兵便可抵御外敌。”莫明空察觉到了云平忽然间的异样,便连忙改口论及国事。   云平俯身又道:“早年二皇子与留廷汗结姻,为何留廷汗还要对大楚不利?”   不禁哀叹一声,莫明空道:“二皇子嫁去不足三年,那可汗便病故了。依着留廷汗的旧例,新一任的可汗要继续以二皇子为夫。不过新可汗早年已然有了夫婿,故此二皇子要退居为新可汗的侧夫。此番,倒是再也无了出头之日。”   想起早年那个在湖边微笑着看烟火的少年,此时他竟在塞外忍受着非人的折磨。托生于皇家,究竟是福是祸?   珠帘忽然便掀开,李乾月携着端来糕点的庞七询一并入了暖阁。   倒也没有行礼,莫明空缓缓起了身子,只道:“你怎地来了?皇贵君肯放过你?”   “朕只是借口更衣,绕回来瞅瞅,明空你是如何偷闲来着。”李乾月大笑着来到了他的身侧,低头见云平仍跪着,便道:“怎地,今日你们竟无端论起了国家大事?”   携着李乾月一并坐下,莫明空才开口道:“哪里是国事,只是无意提及了二皇子。毕竟他也是李家的人,我们与留廷汗早已撕破脸面。如今,倒不如趁势借口共度除夕,且将度风他从塞外接回宫中,再加以借口,就让度风永远留在大楚便是了。”   点点头,李乾月瞥了眼仍跪地的云平,便示意她先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七十三章 红梅之故   “毕竟是朕的骨肉,朕倒也心疼他受那样的委屈。这件事便交由张蝉去打理罢,她向来对付那些番人自有一套。”李乾月转而道:“平儿,就由你去与张蝉商议了。”   起了身,云平却仍躬身道:“陛下,微臣与张大人素来……素来不和。只恐交由微臣,会坏了陛下的事端。”   “也罢,且交由莫妆燕她去交涉。她倒是个好人缘!”李乾月顺势便转了语气,倒也没有其他说辞。   眼见着云平昔日的权势正被一点点挖空,莫明空倒也有些心急。   “见你无碍便可,不过你倒是替朕寻了个好骑手。风扬上场后便气概不凡,竟一连击中十一球。今日夺魁之人,必然是他了。平日虽少见他骑射,却不曾想到他的骑术如此精湛。时辰不早了,朕且回场观赛,你好生歇息,夜里再来书房与朕一同批阅奏章。”李乾月关切地言语着,随后便起了身。   云平连忙让开路,一言不发。   “平儿,随朕来。”李乾月唤了一声,便向外间走去。   微微点头向莫明空示意,云平便跟在李乾月的身后一并出了暖阁。   独自坐在软榻边,莫明空仍心有余悸。今日企图陷自己与云平于不义之人,竟是这般歹毒。究竟是何人与云平传话让她来到此处,又能让李乾月在这个时辰来到此处?   幸好云平及时改了口气议论国事,否则仅自己方才唤的那一声“妻主”,便可为二人带来无尽的祸事。   “七询,替本君备下笔墨。”莫明空连忙吩咐道。   ……   走在御花园中许久,李乾月一直一言不发,倒是让云平心中万分不安。   凉风拂过面颊,周身的寒意,更是让云平饱受煎熬。   踩在潮湿的鹅卵石上,李乾月骤然停住脚步,侧过身便直视上云平的双眸,莞尔一笑。她紧了紧披风,伸出胳膊指了指园中怒放的红梅,不禁道:“朕向来不喜这梅花,你可知晓为何?”   “微臣愚钝,不知陛下心思。”云平低头便道。   忽然间阴沉地笑了笑,李乾月命人折了一支红梅,递到了云平面前。   望着那红梅,云平竟半晌不曾言语。   一手捏起那支红梅,李乾月凝望着那小小的花蕊,深深一嗅那冷香,“寒冬里,本应百花凋零,独有她敢与天抗衡,绽放在这园中。”   厌恶地将红梅扔在了地上,李乾月继续前行,“朕素来不喜逆天之人,你可知晓?”   “陛下的心思,微臣终是不知。”云平仍恭谨答道。   昂首阔步前行,李乾月一面走一面看着前方笑道:“天下,是朕的天下。只要你身为大楚人,你便必须要听命于朕。平儿,你的命,是朕给的,你这辈子都是朕的人。若你做了对不起朕的事,朕不会取你性命,但亦然会让你生不如死。”   “是生是死,向来只由陛下做主。”云平平静地应和道,并未大惊失色。   略一侧眸,李乾月又是一笑,“以后没有朕的旨意,你莫要靠近容华殿。此番你回京,朕不愿明空再因你乱了心思。”   “微臣自当谨遵陛下训斥。”云平躬身便道。   止了步,李乾月缓缓伸出指尖,勾起了云平的下巴,“平儿,记住。天底下除了朕,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取你的性命。所以日后,无论如何,你都得为朕好生活着。如今,你是朕的义女,朕便要你做大楚最尊贵的皇女。从今以后,莫要待人谦卑如此!”   没有说话,云平沉眸盯着地面,一脸凝重。   “微臣何德何能……”   “朕的耳目遍布大楚四海之内,如今你的想法,朕自然知晓。”松开云平,李乾月折身步入了路旁的石亭之内。   云平一并跟上,心中开始忐忑了起来。   来到亭内,李乾月刚落座,便唤来御前总管将伺人们纷纷遣去远处待命。片刻后,包括御前总管在内,所有的伺人包括侍卫,竟全部离开了此处。   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云平,李乾月这才故作悠闲地道:“你回来替你的好娘亲卖命,你可知晓你把她当作好娘亲,她有没有把你当作好女儿?”   双眸瞬间放大,云平惊恐地看向李乾月,险些失声喊出。   这一切的一切,竟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多么可笑,回来的这些日子,自己多么可笑!   “当年李乾清在人前摆出一副仁者的模样,哄得母皇开颜。私底下,她又做出了什么勾当!朕手段毒辣也罢,但朕倒不曾欺瞒过你,你着实只是一个弃儿。那是因为……全部都要拜那为了保命而抛家弃女之人所赐!”李乾月正色看向云平,唇边泛起了笑意。   且将尾指上嵌着珠玉的护甲脱下,李乾月低头瞧了瞧修长白皙的尾指,又开口道:“朕登基之后,原本第一个就要对付那女人。谁知那女人把自己一双女儿撇下,慌张间自己便带了几个随从逃了。你父亲去得早,陪在你身侧的只有一个乳母。”   “陛下,微臣不愿听,请您恩准微臣离去。”云平别过了脸,心中已然如同针扎一般疼痛,只是那也无济于事。   继续玩弄着尾指,李乾月接着道:“不足一岁的婴孩,朕倒是替她养大了。请了诸多高手,将她的女儿与朕的亲生女儿放在一处教习,有意助二人成才。她藏匿在民间做她的乱党,朕让她的女儿享受这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荣宠。如今,她宁愿牺牲她女儿来助自己成就大业,而朕……”   猛地跪倒在地,云平眼角竟渗出了泪水。   且将护甲重新套上,李乾月冷笑了一声,“朕原本想要将计就计,只是朕倒也不愿见到朕苦心培养出的人才,终是毁在了李乾清的手中。今日一番话,朕只要你一人知晓,你心知肚明即可,也莫要与楚韵提及。再者,你身上的血,毕竟与朕相同,朕见不得你在朕面前无比谦恭的模样。”   “三皇姨养育之恩,云平无以为报。”云平说着,眼泪再次垂下。   冷哼了一下,李乾月重新看向云平,慵懒地挥了挥手,“地上凉,且起身。明日起,朕要你每日上朝之后按宫中的惯例,与众皇女一并来朕这里请安。朕要亲耳听见你唤朕‘母皇’,朕亦然要你记住,李乾清那女人根本不值得你替她卖命!”   连连叩首,云平已然泣不成声。   缓缓起了身子,云平再也没有勇气去看李乾月的那张脸。   沉默了片刻,李乾月稍稍叹息了一声,便起身道:“也罢,你这憔悴样子,不宜出现在人前。今日,你且回府安歇罢。”   “微臣……云平遵旨。母皇,云平告退。”说完,云平便躬身退出了石亭。   ……   辗转来到宫门前,上了府里的马车。   只在进入车厢的那一瞬间,云平凝重的神情骤然烟消云散。抿嘴诡异地一笑,她用手帕擦去了面颊的泪痕。   一手紧握上胸前挂着的胭脂扣,她只觉得那胭脂扣中的遗诏,分量竟如千斤一般沉重!   李乾月,你喜欢将计就计,我云平何曾不是如此!   ……   烛火跳跃间,刘泠然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不禁抬眼看向了刚刚进屋的介解语。   冲着她使了个眼色,介解语立刻明白了刘泠然的意思。   几步走上前来,介解语来到书桌前,只低声道:“回主子,已然查明。齐公子……”   眉头深锁,刘泠然似乎已然知晓了答案。   “留廷汗一共向大楚派了多少探子?”刘泠然骤然问道。   “回主子,除过齐公子,其他探子大多混迹在瓦舍、青楼等玩乐之处。只因那些地方达官贵人居多,极为容易便可获知朝廷要闻。齐公子七岁时由留廷汗来到大楚,自幼在诗楼后院中受训教导。故此……”   “罢了,我亦不愿再听。这些日子,多加派人打探,务必将藏在京中的蕃人探子一一摸出底细。至于素末那里,你莫要多言,只充作无事。”刘泠然站起了身,侧眸看向烛火,心中又一刺痛。   深深屏息,她沉默不语。   得了会意,介解语转身便出了屋子。   此生最痛,莫过于得知自己的心爱之人对自己并无心意。当年他一心拒绝自己,却又无故在多年后回到京中,向自己表达爱慕。   一切都只是他的逢场作戏,他竟活生生骗走了自己……那颗心!   日上三竿,因接待鲜卑使节免了早朝,府中伺人并未唤醒大醉一场的刘泠然。冬日的午后,倒也无比清寒。因怕她被炭火熏着,伺人们将窗留了缝。只是午后寒风卷开了窗子,一阵刺骨的严寒涌入屋内,让醉后昏睡的刘泠然骤然张眼。   喉中一阵不适,刘泠然无力地支起身子,走到桌边抓起一杯茶便欲饮下。可是将茶杯递到唇边时,她犹豫了片刻,又将茶杯搁回了桌上。   门外的伺人听见动静便进了屋伺候,又见刘泠然搁下凉掉的茶,于是乎伺人又忙着出去寻些热茶过来。   坐在桌旁,一手合上窗子,刘泠然揉揉太阳穴,且拨开了自己凌乱的发丝,“解语,你去御司府传个信,让平儿过来一趟。”   “主子,今日上午云大人奉旨入宫,这个时辰恐怕她刚回府,甚是劳累……”   “若是劳累,就让她在这里歇息。你告诉她,我快死了,想见她最后一面!”话到口边,刘泠然忽然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点点头,介解语转身离去,她倒是已然习惯了自己主子这般孩子性格。   ……   陪着拓拔赫邪在御花园中整整逛了一上午,云平周身酸痛,早已疲惫不堪。   马车来到府门前,云平正欲下车,却远远见着正门前跪着一个素衣女子,且不戴首饰,也不施粉黛,仿佛是为谁守灵一般。   似是听到声响,女子侧眸望着云平的马车,片刻间,竟哽咽了起来。   缓缓下了车,云平带着一众随从来到府门前,仅仅掠过那女子的身侧。   无意中地一瞥,云平骤然瞧见了朱修桓那张憔悴的脸。   “平姐姐……云大人请留步!”朱修桓高喊了一声,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不住颤抖着。   踩上最后一阶台阶,云平忙不迭侧过身来,冷眼道:“朱大人这在替何人服丧?”   挪动了一下膝盖,朱修桓挺起身子道:“我只是想脱簪待罪。云大人,可否听我……”   连连摆了摆手,云平径直进了府。   怔然望着云平远去的背影,随着府门被重新合上,朱修桓的心随着寒风一并凉了。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却听见身侧响起一阵脚步声。   御司府的管家来到她身侧,打量了她一番,只躬身道:“大人她今日奉旨陪可汗游园,如今乏了,且要歇歇。大人请朱大人移步府内一叙,莫要在外受了风寒。”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七十四章 绝情之书   递给朱修桓一杯热茶,管家微微点头见礼,随后托着托盘重新回到了主座之侧。云平回来后极少见客,如今且又是在主厅见客,因此伺人们根本不敢怠慢。   脱下朝服,且换了便装,云平从偏厅徐步来到主厅之内。   朱修桓连忙起身,却见云平示意她坐下,朱修桓只得缓缓落座。   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云平掩面轻轻咳嗽了几声,侧眸便道:“且吩咐人熬些枇杷膏,晚些时候送到我房里去。”   “大人这几日可是身子不爽?”管家关切问道。   摆了摆手,云平冷眼瞪向了她,“何时起你竟如此多语?”   惶恐地埋下头,管家匆匆转身向厅外去了。   又咳嗽了几声,云平转过脸,瞥着朱修桓便道:“你有何事?你倒是没什么罪过,为何要来本官府门前脱簪待罪?”   “云大人,我自是知晓你恨我……”   “本官心系天下黎民,并无恨朱大人的空闲。朱大人且饮下这杯茶,便早些离开御司府。今日本官身子不适,只想要歇歇。”云平说话间,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额头。   猛地起身小跑到了云平身侧,朱修桓不由分说便伸手触上云平的额头,大惊失色道:“平姐姐,你……你好烫!”   拍开她的手,云平转过脸平静地道:“莫要碰触本官!朱大人若是无事,便快些离去。”   怔然看着云平那样抵触自己,朱修桓怅然若失地转过身去,淡淡笑了笑,不禁仰天叹息了一声。她摇了摇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厅外走去,嘴角便却喃道:“终是回不去了……”   抓起茶杯大吞了一口,云平心内五味杂陈。   主厅外乍然步入一女子,几步来到云平面前便半跪在地,俯身道:“云大人,我们主子想要邀你过府一叙。且……且她说,她……快要死了……”   一口茶憋在云平口中竟呛到了云平。   不住地咳嗽了起来,云平忍着笑推开手旁的茶杯,站起了身,“也罢,本官如今身子不适,正好去她那里寻寻乐子。”   ……   门窗紧闭,除过介解语在侧,屋内再无外人。   面色凝重地盯着云平,刘泠然悄然开口道:“这茶水可寻常?”   用帕子擦干净了手上的茶叶末,云平轻轻摆手,将身子凑上去小声道:“如你所料,其中加了一味药材。长期饮用,对身子有百害而无一利。”   “那是何物?”刘泠然激动地扯上了云平的手腕。   正色望着她,云平只道:“那味药材名唤‘爱慕’。你明明对他的举止起疑,却忍到今日才去调查他。如今东窗事发,你又如何去待他!”   “平儿,我晓得我错了。”   “你不晓得!如今你若是揭发他,你、他、张大人都会背上欺君之罪,你们身侧之人更是会受牵连。倘若你不揭发他,由着他在你身侧窥探大楚军情,更是对举国徒剩百害!”云平一脸严肃,话语中竟满是责备。   甩开扯着她的手,刘泠然狠地一锤桌子,痛心地别开脸去,“我又能如何!倘若我只是普通官员,大不了带着他远走高飞……”   “可你是大楚的皇女!”云平正色道。   忽然间,刘泠然转过身重新看向云平,一把挽上了云平的手,“如今骑虎难下,唯有将害处减到最小。我亦不愿张大人受牵连,更不想素末受死。所以……平儿,原谅我,要先行一步了。”   略一瞥眉,云平起了身,“为了一个对你虚情假意的男人,你倒是什么都放得下!也罢,且随你的心意,日后莫要来寻我!”   未等刘泠然开口,云平径自大步扬袖出了屋,步子却沉重无比。   沉默片刻,刘泠然久久不得回过神。   忽然间,却又听门外一阵喧闹声。府内的管家连忙冲进屋里,凑到刘泠然面前便焦急地唤道:“主子,出事了!出事了!”   “何事?”刘泠然定了定神。   “云大人她忽然昏倒了!”管家指着门外便慌张地道。   一把推开管家,刘泠然冲出了屋子……   ……   合上奏折,李乾月端起茶杯,抬头便望向对面正批阅奏折的莫明空。忽然间,她微微一笑,又唤来了御前总管。   替李乾月添了热水,御前总管才开口道:“陛下,与鲜卑结姻之事已然公昭于天下。这半个月来,您与帝君昼夜操劳,是该好生歇歇了。”   搁下茶杯,李乾月道:“就要到除夕了,宫中事务繁忙。朕倒也想歇歇,只是诸事皆要朕与帝君共同定夺,倒也停不得。听闻明日高灵丫头要回府了,今日平儿竟就耐不住性子,这个时辰竟还不赶到御书房见朕……”   “陛下,方才御司府伺人上报,说是云大人受了风寒,怕是无法为陛下效力。”御前总管话说到一半,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莫明空,转而俯身低声道:“听闻云大人今日昏厥在了二皇女的府上,如今躺在二皇女的卧房中,高烧不退,亦然昏迷不醒。二皇女请了太医去瞧,太医来报,说是云大人心脉异常,恐不止是寻常的风寒。”   手中朱笔一停,李乾月忽然瞥向御前总管,“你现在飞鸽传书去天凌山,命邱昭芙明日黄昏前务必入宫见朕。”   “时间仓促,邱师傅她……”   “凭她日行千里的轻功,一日足矣。若因她怠慢,而平儿出了岔子,朕定然要她替平儿陪葬!”李乾月面色极差,惊得御前总管连忙转身出了屋。   坐在对面久久不曾开口的莫明空终是抬起了头,他怔然看着李乾月,欲言又止。   回过头,李乾月望向莫明空,稍稍吐出一口气。   将朱笔搁在一旁,她面上平静地道:“既是关心,朕便告知于你。”   “乾月……”   “为求武功登峰造极,平儿自幼便练些阴毒功夫,但求一招取人性命。故此,她身上的毒性每隔七年便要发作一次。发作时若无她师母在身侧相助,她便难以挨过那蚀骨般的苦楚。”李乾月话语中,未见一丝波澜,仿佛她早已司空见惯。   仍没有言语,莫明空静静地盯着她,眸光极为复杂。   叹息了一声,李乾月又道:“每发作一次后,她便如脱胎换骨,武功更是突飞猛进,且容颜永驻。”   “可是你为何选她去练那样的邪门功夫?那些苦,她本不需要忍得!”莫明空终于按耐不住,起身低声喝道。   瞪着莫明空,李乾月倒是很诧异他的言行,“朕虽有意提携,但朕也希望是她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爬上这御司的高位。且这当初,选择练这功夫的人,是她自己!”   苦笑了一下,莫明空将脸侧到了一旁,“若不是乾月命人故意处处为难,她又何苦被逼上绝路,靠那些非人的苦来磨出一条进京效力的路。乾月造就了云平,倒也毁了云平。也罢,我亦然无心再争,且随她去了。”   ……   大脑混沌间,她头痛欲裂,如同被千千万万只蚂蚁撕咬着,又如雷劈火燎般痛苦不已。辗转反侧,那昏暗的小屋,无情的鞭打,种种影像再次将她周身席卷。   挥之不去的童年,已然成为了扼住云平咽喉的梦靥。   用尽全身的力气张开双眼,云平喘着粗气支起了身子,四下的光亮让她忐忑的心神稍稍安定。身侧火炉烧得正好,管家端着汤药在侧侍奉,御司府的房间内,一切如常。   见云平苏醒,管家连忙凑上去询问,却被她摆手哄到了一处。   用衣袖抹去额头上密布的虚汗,云平无力地抿了抿苍白且干裂的唇,用极为细小的声音问道:“灵儿呢?”   管家闻声连忙道:“大小姐半个时辰前刚回府,如今府内仍无人敢将大人抱恙之事告知与她。大人若是要见她,小的这就……”   “师溯安一并回府了吗?”云平摆了摆手,又忙问道。   “大小姐说师公子留在了灵州,且写了一封信与您。这信就在妆台上,是小的刚放上的。您若是要看,小的便取来。”管家应道。   点点头,云平重新躺下,痛苦地揉着额头,不禁将唇咬上。   从管家手中接过信,云平便示意屋里众人先行退下。   盼了大半个月,终于等到他们回来。只是忽然得知司空袭倾留在了灵州,云平心中很不是滋味。又见有封信,她稍稍感到些许欣慰。   轻柔地拆开信封,只见上面熟悉的字体道:   清风一点碧,暗思万缕溪。   笑卧风波里,朝暮无昏阴。   自知身本贵,与天争高低。   清益香远倾,浮浮醉迷离。   乍逢渔家女,泛舟吟莲曲。   舟楫纵无意,涓流竟有情。   一朝双解意,信誓长依依。   凄风卷骤雨,论凉莫人心。   ——《颓塘》司空袭倾亲笔   颤抖着将信揉成了一团,云平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她随手将信仍在床边,便大声唤着要高灵来见自己。   门外伺候的人纷纷涌入,听了吩咐便又忙去办事,顿时大家乱做了一团。   云平连忙掏出玉蟾丸,且服下一颗,稍稍顺了顺气,鼻尖却又是一酸。   他如何将自己比得一株清莲!自己又如何是那负心的渔家女!司空袭倾,你这算是什么!你这样算是做些什么!   高灵从门外匆忙跑入,见云平面无血色,眼周青黑,便连忙问道:“娘亲,你可是生病了?为何不告诉我?”   一把拽上高灵的手,云平再次将其他人屏退,喘着粗气,拼尽力气歇斯底里地问道:“究竟是为何!为何!他为何要一走了之!”   不曾见过云平如此激动,高灵吓得不轻,只怯生生地道:“那日我们从萧家将书成哥哥接出来之后,恰好见着官府放榜……司空大叔见平娘亲要娶拓拔可汗为夫,一时气愤,第二日一早便留了封信给我,随后无了踪迹。我几日不曾见到他,只当他再度现身时,四姨娘竟告知全灵州,她……她要与司空大叔在十二月廿二那天成亲……”   连连咳嗽着,云平且将床上的书信揉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七十五章 太女之始   午间小睡了一个时辰,云平朦胧间,缓缓张开了眼。   “大人,邱师傅来了。”门外管家忽然间通传道。   闻声未免旁人起疑,云平将手边的书信藏在了被褥下。   邱昭芙多年不曾露面,乍一现身,见着云平虚弱无力地卧在床上,她淡笑着便上前掏出了一包银针,且坐在了云平身侧。   挤出一个生涩的笑,云平侧首道:“师母,多年不见。”   一面点起烛火烧着银针,邱昭芙一面回应道:“多年不见,你倒是过得比师母要好上千倍。不是么?云御司。”   “师母当日教诲,平儿没齿难忘。平儿倒是未曾将师母当年的言行上报与陛下,怎的师母见着平儿,竟就心虚得紧了?”阴沉地一笑,云平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寻上穴道,开始替云平施针疏通气血,邱昭芙冷哼了一声,却不乏笑意,“既然是被陛下认作了义女,云大人更应惜福。除夕过后,那公主的封号被正式入了宗籍,云大人便是除过陛下帝君外,大楚的第一人。云大人又何必执着与我这风烛残年的老骨头?”   除去云平的中衫,望着云平白皙光滑的脊背,邱昭芙深深嗅了一口,手竟不由得触上了云平肚兜后的系带。感受到云平细微的颤抖,邱昭芙扣上云平的腰骨,又下了两针。   嘴角渗出了黑色的毒血,云平稍稍松了口气,拿起手边的帕子便将毒血擦去。   见她的毒气已然被除了,邱昭芙收了针,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递给了云平,随即又替她披了衣裳。   邱昭芙刚要起身,云平却侧眸冷眼,阴沉地一笑,“师母慢行,恕不远送。”   笑着望了她一眼,邱昭芙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低头浅笑,云平轻轻合上双眼。   寂静的房中但闻一声闷响,云平深吸了一口气,用衣衫护住自己的身子,黯然看向了屏风那边,“将她制成人彘,且关在地牢中,若是死了喂狗便是,莫要让我瞧见!”   弑神骑的两名女子匆匆跳出屏风,共同拖着昏迷的邱昭芙离开了屋内。   屋中静得吓人,云平一手将邱昭芙碰过的中衫扔在地上,随即唤来了管家,且吩咐着要沐浴更衣。自管家走后,屋内再次静下。   忽然间听见了衣料摩擦的声音,云平俯身便见着床下竟藏着一个大活人。   颤抖地望着云平,高灵捂上嘴,不住地退后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本以为云平要训斥自己,高灵正欲寻机会离去,却不曾想听见云平一声轻笑。高灵愣了愣,且钻出床,来到了云平身侧。   见云平披着长发,仅着肚兜侧卧在床边,倒是少了丝往日的戾气。高灵吞了口唾沫,欲言又止。   且用被子护住自己的身子,云平抓起那药瓶,在手中把玩道:“你都听到了?”   “我没有,我……我没有……我不会说出去……”高灵紧张的连忙摇手道。   略一皱眉,云平再次笑了出来,“傻丫头,纵我杀尽天下之人,也不会动你一根毫毛。你且坐与我身边,我给你看个好物什!”   半信半疑地探出身子,高灵缓缓坐在了床边,不由得盯上云平手中的小瓶子。   随手拔开塞子,云平又从床侧掏出一只香囊,在瓶口晃了晃。顿时,瓶子里爬出来了无数褐色的小虫子。云平厌恶地将瓶子丢进了桌边的火炉中,又用帕子擦了擦手。   “这蛊毒平日里不会苏醒,只有闻见松香的味道,才会有动静。将蛊毒搀在普通的药丸中,常人服下,足有七年才会发作。我被那厮下了如此的毒,竟还信任那厮之言,全当作是自己练的阴毒功夫才惹得自己每隔七年都会病发一次。哪知,她每七年前来解了我的毒后,又会重新给我下蛊,只求要我受制与她。”云平缓缓牵上高灵的手,柔声道:“灵儿,那好女色的恶毒之人虽是我师母,但我幼时身辱与她,如今我对她所做的,不过是报答她昔日辱我的‘大恩’。你可懂得娘亲的心?”   捣蒜似得连连点头,高灵转身去衣柜处取了衣裳,这才回到云平身侧,细心地替她披上了衣服,随即重新坐下,“娘亲,你当真要娶那个鲜卑人吗?”   将衣服穿好,云平点点头,“陛下的旨意,我亦不敢违抗。”   “倘若司空大叔真的嫁给四姨做侧夫,真是……”   坐起身子,云平微微一笑,沉然开口道:“书成身子可好?”   愣愣,高灵点头道:“我已然把他带回了京城,先就在府中。不知司空大叔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然在书成垂危之际,将他从鬼门关中扯了回来。”   “天下间任何灵丹妙药,都及不上你待他的一片心意。我再行打点些事务,你替我传话,要管家派人进宫寻拓拔可汗进府。”云平不禁又咳了两声,面色极为不佳。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迟疑了片刻,高灵不放心地离去了。   ……   庞七询上前替李乾月斟了一杯酒,便又退回到莫明空身侧。   今日乍逢瑞雪,满园皆是道不尽的诗情画意。落了白的殿阁格外惹人遐想,与平日死气沉沉的模样截然不同。   李乾月斜着诸君且坐于湖心风荷亭中,另设宴奏乐,众人言笑,甚为欣喜。   因那马球场上的骁勇而被晋为泉君,泉风扬身着一身碧色长褂,披着白色纹鹤棉质斗篷,趋步带着一个伺人步入了亭中。   向李乾月与诸君见礼后,他怯生生地寻了个角落坐下,便不再言语。   原本正在与诸君开着玩笑,李乾月乍然见着泉风扬到场,不由得多瞅了几眼。   自入宫后,泉风扬极少与诸君走动,且他已然习惯了低头走路,性子倒是极好。他在奴才面前毫无主子的架子,见着李乾月,他更是谦逊不已,仿佛一只被猎人所救的惊恐的大雁。   留意到李乾月的眼神,莫明空微微一笑,便道:“今日天寒,泉君理应多添些衣物。”   连忙起身,泉风扬躬身便道:“多谢帝君关切,臣伺遵命。”   捏着酒杯,李乾月眯起眼睛,惬意地道:“那日自然风光极好,往日里谨守礼节,不善言谈的风扬,竟在球场上如带领千军万马的大将,着实为我大楚增威!”   “泉君自幼长在关外,马术自然精通。”皇贵君顺着李乾月的心思说道,不禁瞥了眼莫明空。   “看来宫中倒是应常办些球赛,此番大家玩得皆是尽兴,陛下倒也心喜。”吞下一口酒,玉君不由得笑道。   回眸看向玉君,李乾月埋头浅笑,“伺候朕这么些年,玉山倒仍是那般不羁。你这匹野马的性子还没被磨光,且怂恿着朕去由着你们玩马球。上次一场球赛,场上便有不下十位皇君受伤,就连明空手腕上也有了擦伤,可唯独玉山你一人完好无损地归来。如今笑言又要去赛球,莫是要朕逼着诸君陪着你去撒那野性子?”   开怀大笑了起来,玉君连连摆手,斟酒便昂首一饮而尽,丝毫没有拘束。   莫明空陪着笑了笑,手托着酒杯,侧眸看向了李乾月,“宫中如今仅剩下了玉兄一位洒脱之人,陛下自应惜着他。”   “臣伺又不是珍宝,何必要被护着,莫非是担心被磕着碰着?”忍着笑又言道,玉君又痛饮了一杯。   被他逗得也满心欢喜,李乾月唤来了御前总管,便道:“玉君追随朕多年,深得朕恭,即日晋玉君为贵君,择日成大礼。”   闻言,莫明空故意笑着瞥了皇贵君一眼,随后道:“本君已然要贺玉兄大喜了!”   玉君叩首谢恩后,只继续痛饮,一切如旧。   见李乾月今日心喜,皇贵君趁势便道:“听闻陛下已然定下了明年开春祭天的人选,不知是哪位皇女?”   顿了顿,收起些许笑容,李乾月稍稍正坐,环视了一圈众人,便道:“朕思索许久,倒是觉得一个人可以堪此重任。”   众人的心纷纷被提起,除了泉风扬与玉君,在场诸君竟都望向了李乾月。   皇贵君心怀忐忑,手心中竟已然攥出了冷汗。   祭天之人,素来只有当朝太女才有此资格。太女被废,李乾月年初亲自前去天坛祭天。拖到如今,若明年祭天之人乃是皇女之一,此人必然是未来大楚江山之主。   “朕倒是留心,觉得楚韵这丫头不错。暂且就定下她去……”   闻声,皇贵君竟失手打翻了酒杯。   莫明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不由得看向了落魄无比的皇贵君,“皇贵君若是身子不适,便早早回去歇息罢,若是受了风寒,恐是不好。”   “劳帝君挂心。”恶狠狠地瞪了莫明空一眼,皇贵君缓缓起了身,“陛下,臣伺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点了点头,李乾月默许他离去。   带着一众伺人,皇贵君步履沉重地向亭外走去,倒也无人关切。   只等着皇贵君行得远了,李乾月才小声道:“明空,你为何仍要针对他?”   面上带着笑意,莫明空只看着远处已然结冰的湖面,低声道:“旧日里,那个男人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铭记于心。”   “明空,你变了。”给自己斟了杯酒,李乾月细声叹道。   乐舞声起,席间倒也无人在意二人的对话。   深深吐出一口气,莫明空从袖间探出手,在案几下紧紧握上了李乾月的手,“你亦然晓得,在宫中想要活下去,只有比旁人更加强硬。我不愿再因自己软弱便由人欺凌,亦不愿处处都只受着你的庇护。”   将酒递到唇畔,李乾月不禁一笑,侧眸看向了他,“你进宫多年,真正享福的日子不多,倒是朕委屈了你。”   “是福是祸,又有何人可知。祸福轮转,如今我且得你庇佑,却也不知日后又会飘零去何处。今日且让玉兄好生陪着你罢,我想先回去歇一歇,你可答应?”莫明空缓缓松开手,怅然地垂眸浅笑。   抿抿唇角,李乾月平心静气地点点头,“七询,你主子有些醉了,且扶他回去好生歇着,多与他熬些银耳进补一番。”   起了身,莫明空慵懒地摆了摆手,“不必那般大费周章,乾月,夜里我再行去寻你。”   “路上当心,今日处处皆是积雪,路上湿滑。”冲着莫明空会心地一笑,李乾月微微点头示意。   携着庞七询一并出了亭子,莫明空特意绕开了皇贵君方才的去路,由假山那一侧向容华殿走去。   行在漫天飘洒的雪花中,纵然青丝上沾了雪屑,他亦然不去在意。紧了紧周身的斗篷,莫明空步履矫健地加快了速度,庞七询紧随其后。   绕过重重殿阁,二人回到了容华殿的院内。远远便见着一个撑着纸伞的女子,静静伫立在殿前,凝望着那头顶的匾额。   似是听见了声响,雪中的女子骤然回眸,面上竟尽是神伤。   “楚韵,你怎会在此处?”莫明空来到殿前,不由问道。   一把扔开纸伞,刘泠然仰天用脸去触碰着那凉丝丝的雪花,淡淡地道:“莫后爹,我只是前来与你告别。你替我向母皇转告,我要去云游四海,不再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七十六章 卧病不起   忽然间冷笑了几声,莫明空俯身上了台阶,站在匾额下,竟阴沉下了面色,“方才在亭中,陛下定下你为明年开春祭天的人选。你可知你方才的话,有多么可笑!”   倒也没有起波澜,刘泠然仍自顾自地合眼向着天际,平静地道:“什么皇女,什么太女,什么皇帝,我都不稀罕。”   忽然间面色沉重无比,莫明空久久望着她,缓缓向殿内行去,“日后,你且自求多福。”   庞七询见状连忙跟了过去,又不安地看了眼殿外的刘泠然。   ……   轻轻叩门,等候了片刻,见屋里没有动静,管家转身看向了高灵。   心间一紧,高灵轻轻推开房门,竟见床上空空如也。慌张间,只见云平仅穿着单薄的中衣,昏倒在桌旁冷冰冰的地上,完全不省人事。   未等高灵开口,门外的拓跋赫邪纵身跳入屋内,一把将云平扶起,连忙打横将她抱起,迈开大步前进几步便将她搁在了床上,又细心替她盖好了被子。   “明明解了毒,娘亲的身子,为什么迟迟不见好?”高灵心里有些后怕,不免叹道。   “大小姐,七年前云大人毒症发作便是如此。纵然解了毒性,她亦然卧病不起。那一次,她调养了两个月才恢复了康健。”管家顿了顿,连忙唤人去端药进来,“大人劳累多年,理应歇歇了。大小姐您莫要担心,也请惜着身子。”   急得跺了跺脚,高灵闷哼一声冲进了屋内,却不经意间瞅见了桌上写着一半的书信。因拓跋赫邪在场,高灵连忙用袖子掩住书信,故作无事地坐在了桌边。   伺人们将汤药端了进来,但见云平迟迟不醒,只好问道:“可汗,这药……”   “且搁下,你们都先去外面伺候,本汗来照顾你们大人便是了!”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句,拓跋赫邪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便塞入了云平口中。   管家带着伺人们纷纷离去,连带着合上了门。   高灵坐在桌边,不由得问道:“娘亲根本咽不下那药,该如何是好?”   “她这个蠢女人,如此自以为是,死了最好!”拓跋赫邪恶狠狠便咒骂道。可是眸光一转,盯上云平惨白的面色,他懊恼地发出一声叹息,“好端端的,非要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病着就病着,下床又做什么!昏倒在地上,她若再染了风寒,可不死路一条!”   “可汗,你们鲜卑人都这么喜欢骂人吗?”高灵有些愤愤地问道。   微微咳嗽了几声,云平紧皱着眉头,无力地伸出手便要扶着身子起来。不巧,正好被拓跋赫邪一只手压了下去。   侧过脸,云平干裂的唇角微微张开,喉咙中干涩地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   听得不大清,拓跋赫邪转身便冲高灵招手,“你过来听听,她说的是大楚的话吗?”   将信忙得收入袖中,高灵起身游移到床边,俯身便细心聆听。   “袭倾……袭倾……”云平的声音干涩而无力,与往日截然不同。   直起身子,高灵故作镇定道:“娘亲口渴想要喝水,我这就去给她倒。”说完,她转身向一旁走去,后背却已然渗出了冷汗。   她心知屋中的男子将是云平未来的夫婿,且也是鲜卑与大楚两国间的大事。若是这男子知晓云平另有意中人,此事非同小可。   高灵侧过身去,近乎颤抖地倒了一杯水,又折身向床畔走去。   “你抖什么?”拓跋赫邪忽然冷声问道。   眸光一转,拓跋赫邪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书信,好奇地看了起来。   失手打翻了茶杯,高灵冲上去一把夺过了那书信,连忙将书信藏在了袖子里,“这些姑娘家的东西,你身为男子还是不要看了。”   邪魅地抿嘴一笑,拓跋赫邪重新看向云平,探出手轻轻打理起了她的发丝,“难怪她会不顾身子下地写信,感情是急着去灵州找心上人啊!”   “你……”高灵微微一愣,憋得满脸通红,竟也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你放心,本汗倒也不在意她有几个心上人。只恐被你们皇帝知晓,会误了本汗的大事。你快些将那信扔进火炉里,莫要给府里的内鬼瞅见了。”拓跋赫邪伸手抚上云平的额头,便从腰间掏出一只用粗麻缝制的牛皮水囊。   没有意料中的怒吼,高灵倒是有些惊讶。   将塞子拔开,拓跋赫邪扶起云平,便将水囊递到了她的唇边,“既然那么想去寻他,那就快些好起来,且惜着自己的这条小命!”   猛地张开眼睛,惊恐地看着身旁的拓跋赫邪,云平一把便推开了他,却又不住地咳嗽了起来,面色愈发不佳。   “娘亲!娘亲!”高灵连忙凑了过来,趁着拓跋赫邪起身的空档,她连忙坐到云平的身侧,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无奈地将水囊的塞子塞回来,拓跋赫邪一手将水囊丢在了床上,转身便不耐烦地道:“笨女人,本汗难道接近你都不可吗?”   终于顺过了气,云平只得苦笑,“可汗,我身子着实不爽……”   狠一咬牙,拓跋赫邪坐在桌旁,一掌拍在了桌上,“若你想脱身去灵州,本汗可以助你,你且仔细养病。”   “拓跋可汗,大楚从来没有出现过你这般凶的男子!你心知娘亲病了,这样在屋里大吼大叫,又算是在做什么!”高灵忽然间高声帮腔道。   倒是没有料到高灵会如此,拓跋赫邪骤然一笑,“一个笨女人,加上一个小笨女人,还是省省唾沫,莫要在本汗这里与本汗辩驳了。”   “你……”高灵正欲开口,却被云平制止。   白了高灵一眼,拓跋赫邪起身便向门外走去,“听说灵州有个行宫,大可怂恿皇帝准许,让本汗陪着你去养病。至少在大婚之前,可保你清静。本汗亦然不愿在此处与这小笨女人斗嘴,先行离去了!”   目瞪口呆地望着远去的拓跋赫邪,高灵又气又恼,却也无话可说。   端起已然快要凉掉的汤药,云平一饮而尽。   管家自拓跋赫邪走后便又进来,躬身道:“大人,二皇女府上的介姑娘求见。”若有所思地望了云平一眼,管家又道:“小的禀明大人有病在身,可介姑娘说是急事……”   “让她进来!”云平掀开被子,便做出要下床的架势。   不等高灵阻拦,云平便蹬上鞋子,扶着床边缓缓起了身,“灵儿,帮我把外衣端过来。今日事务诸多,我若是再行卧床休养,只恐不妥。”   见云平如此坚决,高灵只得去取了云平的外衣,又唤来外间的伺人进来与云平梳洗装扮。   管家退出屋子前去通传,屋内再次忙做一团。   坐在妆台前,云平看着镜中的病容甚是厌恶。多日来,她竟已然憔悴至此。   梳洗完毕,她立刻上了脂粉,又点了如血色般鲜红的唇脂。贴上高灵递来的红梅花钿,又由着伺人们替她梳了双月髻。云平缓缓起身,着上一身鹅黄兰花纹宫装,再行披以银狐裘斗篷,乍一转身,正见着介解语进屋。   伺人们见状纷纷退下,高灵正欲离去,却被云平喝止,便又折身来到了云平身边。   携着高灵来到窗前,云平见窗外大雪仍洋洋洒洒地飞舞着,不由得叹道:“狐狸终究是为了那个男人,做了些对不起自己的事,是吗?”   介解语上前躬身答道:“陛下有意立二皇女为太女,我家主子本想一走了之,哪知如今并不容易脱身。故此,今日主子她……”   “如何?直言便是,这是本官的义女,不必担心外泄。”云平侧眸看向了她。   “云大人,我家主子特意酒醉入宫向皇贵君寻事,出言不逊,但求惹陛下动怒。主子深知云大人多年手边并无心腹,便吩咐小的自主子离京后,投身与御司府,助云大人一臂之力。”介解语恭敬答道。   重新望向窗外,云平直言道:“她倒是什么都舍得,既然她主意已决,我便也不好言语。只是你且我问问她,还是当初那句话,那个虚情假意的男人,究竟值不值得她这般自毁前路!”   介解语从容不迫地道:“大人,主子知晓大人定会不解,故此亦吩咐小的将此事告知于大人。主子与侧君早年在民间育有一女,名唤‘李初竹’,又做‘刘笋’。主子为护少主安危,并未上报陛下,公诸于世。此番主子所为,不止为侧君,而也为了少主。若天下人皆知少主身上有外族血统……”   忽然间笑了出来,云平无奈地摆了摆手,只叹道:“狐狸倒是把什么都做绝了!你去告诉她,这辈子本官混迹在名利场上一世,惟独见她一人一心只求逍遥自在,着实为本官所敬佩。如今且由了她的心愿,你另告诉她,要她这只妖狐以后莫要出来危害人间了!”   “小的自然原话转告,小的告辞,大人保重。”介解语说完便向后退去。   屋内再次静了下来,云平直盯着窗外的飞雪发呆。   天地间之空空,此时竟将她裹得几近窒息。   再见了,狐狸。   ……   因云平的病而将婚期推迟,又因拓跋赫邪的旁敲侧击,李乾月终是答应要拓跋赫邪与云平一并前往上阳宫休养。   李乾月亦知晓刘泠然故意在宫中寻衅,只为逃脱重任。又细心想来,刘泠然这淡泊的性子倒也不适宜做大楚江山未来的主人,于是乎,李乾月便顺水推舟,且暗自允了刘泠然的心愿,在朝堂上加以厉声训斥。原本想要将刘泠然贬为庶人,只是李乾月又担心刘泠然温饱无倚,于是乎便马马虎虎封了她一个没有实权的“逍遥王”的名号,且由着她去蜀地的山林间自在逍遥去了。   云平与刘泠然的同时离京,自然让李乾月很不适应。   与此同时,因云平的离去,莫妆燕顺势而上,虽不讨莫明空喜欢,她在官场上倒也做得风生水起。又因刘泠然的离去,皇贵君与李楚勤更是如鱼得水,再也不战战兢兢,在宫中如同度日如年。   因李乾月去泉风扬那里的次数多了,宫中讨好泉风扬的势头倒也渐渐生起。一夕之间,莫明空与皇贵君的摩擦渐渐少了起来,二人平日均不轻易出门,却也不轻易与对方见面。宫中骤然如死水一般静谧……   得云平会意,高灵留在京中,完全接管了御司府的一切事务。萧书成身子好了些许后,二人即刻开始筹备起了婚事。每日二人在园中吟诗取乐,倒也羡煞旁人。   ……   “马车还有多久会来此处?”   “不出半月。”   “此番掳走云平狗贼势在必行!”   “这条路上,想要取她狗命的人多如牛毛!”   “莫要让这狗贼活着回到狗皇帝身边!”   ……   “云平自回朝便对我们处处打压,着实该杀!”   “安大人准备何时动手?”   “安大人究竟要埋伏于何处?”   “大雪成灾,自然处处都是我们的机遇。”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七十七章 病重赶路   随着马车的晃动,她的身子一并晃动着。一连数日的行程,已然让她疲惫不堪。云平也不知这条路如今对于她来说,竟是那般漫长。   车子到了出京后的第一个驿馆,一行人纷纷下车向驿馆中搬去行李。   虚弱地躺在车上,拥衾而眠,云平早已无心去理会外界。   在她身侧的介解语轻轻拍了拍她,柔声唤道:“大人,驿馆到了,且下去歇歇罢。”   云平仍双眼紧闭,并未开口应和。   马车一阵晃动,车前的两道帘子均被拨开,只见拓跋赫邪进了车厢,弯身便将云平抱起,又吩咐道:“把她的披风给她盖上,莫要她受了寒。”   介解语转身拿起斗篷,随着拓跋赫邪一并下了马车,又细心地给拓跋赫邪怀中的云平盖上了那狐皮斗篷。   他低头见云平面色更差了,眼边又有了青黑,想来她竟是彻夜未眠。   脚下踩着积雪,拓跋赫邪步履稳健地大步向驿馆走去,介解语紧随其后。   半晌后,拓跋赫邪带着云平踏入了收拾一新的房间,并将她搁在了软榻上。伺人们生起炉火,又七手八脚地开始把行李搬入屋内。   “这般吵闹都可以睡得如此安稳,倒也真是的!”拓跋赫邪盯着熟睡的云平,不由感叹。   久久望着云平那张脸,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竟散着阵阵的暗香。他一时心生怜爱,竟伸出大手,用那带着薄茧的指肚抚摸起了云平的面颊。   略一蹙眉,他又叹道:“这样冷的天,她的脸怎么烫成这样?”   介解语闻声连忙凑过来,抚上云平的额头,不由大惊,“可汗,大人她竟又发烧了!”   对这场景早已司空见惯,拓跋赫邪无奈地命人打来凉水,以帮助云平冷敷。   缓缓张开眼,侧眸抬眼望着拓跋赫邪,云平抿着苍白的唇道:“叫所有人出去,我想要清静些。你和解语留下照顾便可……”   “听见了没,所有人都出去,别搬这些无用物什了!”拓跋赫邪连忙吼道。   正在搬行李的伺人们连忙搁下手头的东西,匆匆出了屋,轻轻将门合上。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云平这才唤道:“解语,可发现了什么?”   介解语如实答道:“大人,二皇女的暗卫在十五里外发现了因雪灾出逃四处作乱的暴民。那些暴民因为当地官府不开仓放粮,正商议着如何劫持您,好要挟朝廷。”   “这倒是有趣,去灵州一共两条路。我鲜卑密探来报,另一处通路如今已然布满了大楚江湖上的高手,似乎是你的死对头安流火,联合昔日被你革职的官员,想要买凶杀人。”拓跋赫邪闷笑一声,坐在了软榻边。   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云平苦笑道:“如何才能缩短这行程,我只怕到了灵州,他已然被那姓高的给糟蹋了!”   “本汗如今倒也不知是你们谁负了谁!那个男人若是真心待你,又如何劳累你成这般模样,拖着半条命飞奔去灵州见他,还险些误了鲜卑与清王的大计。好一盆蓝颜祸水!”拓跋赫邪说着,顺手端来了水盆,拧了拧白巾,且替云平的额头敷上。   听这话甚为有趣,云平会心一笑,“他这祸水可不止一盆,在我眼中,他向来都是如海般广阔的……一滩祸水。”   略一蹙眉,拓跋赫邪道:“身子可是好了?竟还有心思与本汗玩笑。”   笑而不语,云平侧过了脸去,却忽然间冷然低声道:“你且吩咐,将人马分为两拨前行,以混淆视听。我与你纵马由小路横穿过林子,直达灵州便可。”   “你的身子?”拓跋赫邪不禁问道。   “若是依着这路行下去,我身子自未先垮,倒是先被两群乌合之众取了性命。取其中利害,不知你如何看?”云平吃力地坐了起来,“解语,替本官备置便衣。”   ……   林间的寒风卷过云平的面颊,却让她格外清爽。马踏残雪,自是有一番别样的风情。且亲听那马蹄声,在冬日里,竟是一阵悦耳的乐曲。   曾几何时,她不曾这般快意地纵马而行,飞驰在疾风中,却比疾风还要快些。   年少时各种琉璃般的梦,仿佛一碰就碎。辗转至如今,放眼回首,人虽未变,心却已然对这世俗的一切,都起了波澜。   想要享乐,却徒得寂寞。   拓跋赫邪故意加快速度,赶超了云平,得意地高声唱起了鲜卑的小调。浑厚的声音满是王者的气息,响彻天际,又如那盘旋的苍鹰俯身傲视苍生百态。   无心与他相争,云平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策马疾驰。   许久,倒也不曾见过这般满是朝气的男子。云平喜欢看着他纵马高歌的快意模样,喜欢看他那份自有的逍遥洒脱。   顺利地避开两路人马,仅仅驾马行进了两日,二人便顺利来到了灵州城门前。   拓跋赫邪纵身跳下马,牵着马便折身迎上了云平。   不免有些吃力地下了马,云平牵着马刚前行几步,竟稍感晕眩。   连忙前去扶上云平,且先让她倒在自己怀里,拓跋赫邪远望着城门内的街道,懊恼道:“反正已经到了,你身子成这般,还是先行寻个客栈歇歇罢!”   “不可再多耗时间,一面是寻他,一面还要顾及陛下的眼线。此处不可多留,快些进城罢!”云平直起身子,便向城门走去。   二人进了城,便又上了马,只缓缓行进着。   为了防止云平有不测,拓跋赫邪一手牵过云平那匹马的缰绳,一面驾着自己的马,一面帮她驾着马。   离开驿馆前他特意换了大楚的服饰,今日在街上倒也无了平日里着鲜卑服饰那般惹眼。   辗转来到高宅门前,云平率先跳下马,连忙向府门前赶去。   府门前守门的家丁见状吓得立即开门,纷纷退去了两侧。   寻上一个旧日熟识的家丁,云平耐着性子便问道:“你们主家最近可有娶亲?”   “云大人,五天,五天前刚行过大礼,主家迎娶了一位侧夫。”那人知晓云平与高香木不合,说话时竟不禁颤抖了起来。   没有再理会家丁,云平快步便跳入了高宅。   拓跋赫邪连忙把马交给家丁,随后飞奔追了过去。   手里仍握着马鞭,云平不顾众人阻拦,极力地向后院高香木住的那间院子冲去。这一举动,惹得高府无数人驻足围观。   终于来到了院子前,云平上前便大吼道:“高香木,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忙不迭出了书房,高香木见云平来到此处,倒是吓得不轻。   “高香木,本官要见你新娶的侧夫,快些让他过来!”云平再也顾不得礼数,索性直接吼道,眼眶却已然红润。   无可奈何,高香木吩咐了几句,伺人便邀着云平去另一间院落。   飞步跟着伺人来到高香木院落旁边的小院中,未等伺人通传,云平便破门而入,却惹得屋内伺人也是大惊。   一男子正在屏风后更换着衣裳,听见声音,不由得问道:“何事?”   “云大人,莫要惊扰到二主子!”管家急匆匆赶紧来,连忙劝解道。   云平怔然望着那屏风,手中的马鞭由指间滑落。她低头不语,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道:“一切都晚了,都晚了。”   这时,高香木冲进了屋内,一把拽过云平,便厉声喝道:“我如今娶个男人,难道也要你御司大人过问了吗?”   “可你娶的是我的夫君!你凭什么碰我的男人!你觊觎袭倾那么……”   “袭倾?”高香木忽然一愣,连忙看向了屏风那里,“行云,你且出来与云大人瞧瞧。”   男子应声而出,茫然地看着云平与高香木,并无言语。   被这陌生男子惊得够呛,云平连连咳嗽了起来,面红耳赤地别过了脑袋。   一时间,高香木不禁大笑了起来,勾过云平的肩便道:“司空公子是在高府住了几日,不过我既然知晓你们已成亲,又何苦求他留下相伴。”   已然羞愧地无地自容,云平半晌竟一言不发。   “前些日子,一个中年女子来寻司空公子,看似二人是相识。司空公子接到你的婚讯终日闷闷不乐,哪知一见那女子便喜笑颜开,二人终日相拥着在园中漫步。又过了些时日,二人便结伴离去,说是要去秋景山白玉山庄的品茗大会上游玩。只怕这时,他们还在路上。”高香木从容地解释道,面上却也泛了笑意。   猛地看向高香木,云平顿然起疑:“相拥?”   “得了得了,越走越远,你且派人去寻他就是了。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你要死在半路上!”拓拔赫邪拉过云平,挡在了她身前。   推开拓拔赫邪,云平似是有些不耐烦,“若是要去秋景山,则要走回头路。我们竟白白赶路来到此处!”   一听这话,拓拔赫邪一拍胸脯,揽过云平便道:“路上的豺狼虎豹都等着要取你的性命,你若是仍坚持独行,定然会出乱子。那什么大会要开多少时日,你可晓得?”   高香木打量了拓拔赫邪许久,沉默片刻,她便上前道:“品茗大会每隔两年都会在白玉山庄举行,那庄主便是号称大楚‘首富’的白惊鸿。她因贩茶起家,如今家大业大,且在山上建了那么大的一栋宅院,广邀各路名人雅士聚集与那里品茶。大会照例子,由除夕可以开到正月之后,时间倒也不急。”   闻言,拓拔赫邪不禁纳罕道:“大冬天的,一群人窝在山上一整个月,就为了喝杯茶?你们大楚……我们大楚人怎么……”   “我早年倒是收过那白惊鸿的邀约,只是我政务繁忙,倒也无心赴会。想不到那大会竟有这般来头。”云平说话间,看向了高香木,“今日一场误会,你莫要怨我。以后我轻易不会来打搅你了。”   双手交叠在胸前,侧身盯着云平,拓拔赫邪面色倒也从容了起来,“笨女人,时间还早,你倒不如先去行宫歇息一番。身子调养好了,再去那什么大会倒也来得及。至于路上的东西,本汗命人这些日子前去情理干净便是了,如何?”   白了他一眼,云平向高香木告了辞,一把拖着拓拔赫邪就向外走去。   直到二人出了高家大门,云平跨上马,这才淡然地扫了他一眼,坐直身子便前行,口中冷言道:“告诉你的人,若是安流火到场,便将她生擒到上阳宫来见我。”   纵身跃上马,拓拔赫邪骤然一笑,执鞭道:“听闻你和那姓安的素来有仇,你为何不一刀将她毙命?”   “我的事你不必管,若你要帮我,尽管做便是。这些日子,倒是谢谢你在侧照料,时辰不早了,我们且快些去行宫罢。”不等拓拔赫邪回话,云平扬鞭便纵马离去了。   无奈地纵马跟上她,拓拔赫邪看着她的背影,竟是满面笑意。   ……   轻轻推开大门的门缝,管家一眼瞅见又是朱修桓,竟有些哭笑不得。   云平离京的这些日子,她日日来御司府,却只是站在大门前,一言不发,伺人门都猜不出这位官大人究竟要做些什么。   无奈地合上了门,管家转身间,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七十八章 生擒流火   猛地回过头,管家见高灵与萧书成在自己身旁,竟吓得打了个冷战。   用身子挡上门,管家擦去了额角的冷汗,“大小姐,您和萧少爷来此处作甚?天寒,若是冻坏了二位,那可如何是好?”   探出身子向门那边望了望,高灵不由得嘟起了嘴,“好姨娘,快些告诉我,你方才看见外面有什么好物什,怎么望得这般入神?”   连忙摆手,管家干笑了几声,“没什么,不过又是些不相干的人。”   “那好吧,书成哥哥,我们去那边转转。”高灵故作释然,挽着萧书成就向一旁走去。   管家稍稍松懈,刚迈出一步,却见着高灵箭步折身回来,一把拉开了大门。   怔然望着寒风中久立的朱修桓,高灵不禁看向萧书成,又再次看向门外。   萧书成见状,上前一步扯了扯高灵的衣袖,低声道:“灵儿,既是云姨娘不愿见的人,便不要多事了。”   犹豫不决地看着朱修桓与萧书成,高灵竟也没了主意。   缓缓踩上台阶,朱修桓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了高灵面前,“姨娘亦不愿你为难,你且将信搁在平姐姐的屋里便是。灵儿,这些年,你倒是长大了不少。”顿了顿,她不禁看向萧书成,“书成,你也出落得一表人才,甚是俊逸。”   “修桓姨娘,灵儿虽不知你与娘亲结了什么怨,但既然你们曾经共患难,你们如今理应继续相互扶持……”   “都是我的错,也怨不得平姐姐她恨我。只是我心里现在有了一个结,只想着听她亲口原谅我。自此日后,我再也不出现在御司府方圆三里之内。”朱修桓说话间,鼻子竟发了酸。   连忙将信收好,高灵掏出帕子,关切地望着朱修桓那双韵着泪的眼睛,“修桓姨娘,我会帮你的。过些日子娘亲回京,我一定要她跟你修好。天冷,你穿得这么单薄,还是快些回府歇歇吧。”   “灵儿……”一时间,泪如雨下,朱修桓竟泣不成声。   ……   刚由温泉中出来,云平换了身舒适的中衫,便独自坐在桌旁,饮起了茶。接连几日的浸浴,倒是让她身子轻便了不少。   端着一碗蜂蜜薏仁粥,拓拔赫邪大步地进了屋,随手便将碗推到了云平面前。他跨身坐下,一手撑着大腿,一面侧身看向云平道:“两天不吃不喝,这么喜欢虐待自己?”   瞥了眼拓拔赫邪这坐姿,云平微微蹙眉,“鲜卑男子向来这般举止粗鲁?”   昂首大笑,拓拔赫邪一掌拍在桌上,又看向云平,“终日纵马狩猎,本汗倒想文雅,可在林子里,只有豺狼虎豹和熊瞎子,本汗文雅给谁看啊!”   “你终日跟着我,这些日子不妨文雅给我看,如何?”云平轻轻捏起勺子,俯身饮粥。   一拍大腿,拓拔赫邪倒是笑得合不拢嘴,“本汗可没楚人男子那般的好性子,若你要看,便等你心上人回来看个够。这个时辰过来寻你,本汗亦是有个喜事要告诉你。”   “何事?”饮下一口粥,云平抬眼问道。   “那姓安的被我鲜卑勇士擒住了!”拓拔赫邪猛地起身,叉着腰便颇具豪气地道:“还以为那姓安的有什么能耐,武功再高,坐在马上,还敌不过鲜卑勇士的一个套马杆。连人带马,本汗一并套来了送你。这会子,那姓安的被灌了迷药,正倒在柴房里呢!”   搁下碗,云平缓缓起身,便唤道:“解语,唤人来替我更衣。你去吩咐,将安流火带去行宫中的地牢,我随后到。”   介解语连忙出门,过了片刻,伺人们便托着正装纷纷进了屋。   云平忽然瞥上拓拔赫邪的手腕,看着那诡异的图腾,不由问道:“这是狼吗?”   拓拔赫邪略一低头,见着手腕的图腾,答道:“这是刺青,是狼。一旦刺上,一生都无法抹去。便是我鲜卑对信仰的忠贞!”   “你会刺青?”云平不由得问起。   “怎的?”拓拔赫邪看向了她。   云平低头浅笑,“听过有种花,名唤‘曼陀罗’,又唤作‘彼岸花’吗?”   点点头,拓拔赫邪道:“本汗曾在南疆见过,那花开得极其妖艳,如蚀人骨血。”   云平缓缓来到铜镜前,手轻轻指上自己的眼角,“可汗,替我在此处纹上它可好?”   夜深人静,行宫内划过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潮湿阴暗的地牢中,听着一阵铁索撞击声,安流火缓缓张开了眼。   昏暗的烛火无力地跳跃着,更带着一丝悲色。曾几何时,她竟也怕极了这样诡异的静谧,和那刺骨的寒冷。   一声落锁,安流火大惊失色地望向牢门那里。   “安大人,多有得罪,请。”如鬼魅般现身的介解语,着实吓得安流火够呛。   周身并未上拷子,安流火活动自如地出了牢房,跟在介解语身后,穿过带有霉味的长廊,来到了久未启用的刑房。   懵懂中,安流火远远见着一个身着白色华服的女子,正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烛光下,那女子眼角边竟绽开了一朵血色的彼岸花,更如妖孽一般让人生畏。   彼岸花,黄泉之花。今夜,她无非是想要取自己的性命。   膝盖被人狠得踹了一脚,安流火一个不稳跪倒在地,却又猛地抬头瞪向云平,“贱人,我看见你,就觉得无比恶心!”   冷哼一声,云平侧支着身子,倒是一副慵懒的模样。   端起手边的热茶,云平斜眼轻笑道:“本官这番倒还未发难,怎的安大人就先出言不逊了。解语,且替本官给安大人清理一下口中的秽物!”   得到云平会意,介解语取来一只两寸宽的竹板,如黑夜中的幽灵一般游移到了安流火的身侧。她面上毫无表情,只一扬手,便狠狠地将竹板打在了安流火的朱唇之上。   见安流火有反抗的意思,两侧的弑神骑手下连忙凑上来,各自扣上了安流火的双肩。跪在地上,安流火动弹不得,只得死死盯着云平。   竹板再一落下,那清脆的响声,竟让牢房中的一众手下皆是满身寒意。   嘴唇被那竹板打出了裂口,血丝乍现,安流火咬牙切齿便低吼道:“贱人!云平你个不得好死的贱人……”   介解语连忙打下,且由着安流火的余音在牢房中回荡。   细细品着茶,云平打量着介解语替她行刑的姿势,不经意间便唤道:“解语,你这力气如何对得起安大人她那副伶牙俐齿?”   微微点头,介解语使出浑身力气,用力地打在了安流火的嘴上。一下,一下,又是一下。那竹板每落在安流火唇上一下,云平面上诡异的笑意便浓一分。   过了片刻,云平仍未喊停,却见安流火的唇已然被打得血肉模糊,唇角竟已然肿得无了模样。介解语微微喘息着,似乎已然有些乏了。   瞅着安流火的血混着唾液一并黏在了竹板上,云平厌恶地摆了摆手,便坐起了身子,“真是污了本官的眼,快将这满是秽物的竹板丢掉。”   介解语闻言便将竹板扔进了手边的火炉中,随后看向云平,等候差遣。   “云……云平,贱人……贱人……”口齿不清地念叨着,安流火忍着痛想要挣开身后的二人,可几经努力,就是没那力气。   冷笑了一声,云平重新端起了茶杯,“流火,上次你用在本官身上的药,可是这滋味?”   “贱……贱人……”安流火瞪着云平,满目怒火。   搁下茶杯,云平将介解语唤到身边,淡笑着道:“看来安大人今日竟偏好与那两个字,碰巧今日本官喜欢研究鲜卑族的刺青。解语,你且替她在她那两只手背上,各自刺下那两个字,可好?”   微微点头,介解语立刻唤人端来了银针与墨。几个手下一并将安流火的双手抓起,惹得安流火大叫了起来。   介解语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问道:“大人,若是刺双手,自然要耗费时辰。地牢湿冷,大人需要多加等候了。”   “云平!你这般狠毒,当心会遭天谴!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不得善终,不得好死!就算我在阴间,我也要拉你下来!”安流火大叫着,口中的血却被阵阵喷了出来。   侧过脸,云平厌恶道:“怎的,竟如乌鸦一般吵。解语,莫要给她刺青了,索性用针将她的嘴封上,又或是割了她的舌头。”   一听这话,安流火骤然一瞪眼。在众人分神间,她瞬间倒地,口中竟吐出了一连串血色的白沫。   介解语连忙蹲下身去,伸手探上她的脖颈。   “主子,她被吓昏了。”介解语转身通报道。   且起了身,云平缓缓移步来到了安流火身侧,微微俯身,便伸出冰冷而修长的指尖,轻轻的抚上了安流火的面颊。   介解语竟有些猜不透云平,只得退到了一旁。   细细端详着安流火这张脸,云平不由得轻叹道:“果真有几分母亲的模样,只可惜昔日里对我下手太过狠毒。今日若不打她,她倒也不知天高地厚了。”   “主子,这……”   低头浅笑,且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摘下,云平细心地将披风盖在安流火身上,转而道:“她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介解语大惊,竟颤抖了起来。   “方才是我要你动手,你手重,正好要她好好吃些苦头。去唤人整理一间厢房来,再请随行的太医来瞧瞧,或多或少给她上些药。”云平将安流火放在了介解语的怀中,起身便看向其他人,“你们几个把安大人抬去厢房,仔细伺候着。”   手下们连忙凑过来,七手八脚地合力抬起了安流火。   觉得不大放心,云平亲自走过去,又将自己的狐皮斗篷在她身上紧了紧,言道:“路上风大,莫要让她受了寒。”   待安流火被抬出地牢之后,云平这才重新坐在了椅子上,喝起热茶。   “解语,本官在灵州歇息了几日?”云平不禁问道。   “回主子,已然七日了。”介解语恭谨答道。   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安流火的血迹,云平回过神来,又道:“狐狸这会子,估计已然到了蜀地。她原本差一些就可以等上太女的位子,谁知在众人都不顾生死追名逐利之时,她竟激流勇退,跑去那里逍遥快活去了。解语,你跟了本官,可是不甘心?”   猛地跪倒在地,介解语毕恭毕敬答道:“小的身为二殿下的死士,自是要替二殿下尽忠。如今二殿下将小的指派到大人身侧,大人便是小的唯一的主子。小的一生替大人分忧,自当无丝毫不甘。”   点点头,稍稍叹息了一声,云平摆手道:“你且起身。我只是无心问问罢了。明日,我打算动身去秋景山,只是又恐拓拔可汗阻拦,你可有法子?”   “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对姓安的动私刑,方才那姓安的被打得面目全非,倒是让人触目惊心。笨女人,你的名声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倒也真下得去那狠手。怎么,如今,又想背着本汗,独自去寻心上人了?”身后,忽然传来了拓拔赫邪浑厚的声音。   回眸扫了眼拓拔赫邪,云平冷笑道,“人不狠毒枉少年,可汗亦是同道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七十九章 品茗大会   日上三竿,坐在颠簸的马车上,仅着一身便装的云平倒是显得别样从容。   随手撩开窗帘,拓拔赫邪皱着眉头看着满是积雪的林间,开口便不满道:“怎么雪也不见化,这一路湿滑,若是在山上翻了车子该如何是好?”   “若是翻了车,我且架马去就是了。”云平冷不丁地撇下了一句,又淡笑着看向窗外。   放下手边的帘子,拓拔赫邪扯扯云平的手腕,“你就这么把姓安的搁在行宫里,难道不怕她伺机报复吗?”   收回目光,云平稍稍正坐,便言道:“她如今已然被我下了药,至少在我们回京之前,她如同一个废人,行动亦是不便。我不曾出动弑神骑,而是派了自己府里的人去看守她,谅她也不敢做甚。”   “都说长姐如母,如今我瞧着,你倒有些像是‘后娘’,把你妹子折磨成了那般模样。”拓拔赫邪的语气中并无玩笑的意味。   “倘若我直接与她相认,凭她的性子,你觉得她会平顺地跟在我身侧,助我成大业吗?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拖住她的步子,少给我添些麻烦。她过去对我所做种种,我虽是记恨,但也无可奈何。给她一顿打,也是为了警戒她,我并不是一味退却的那种人。”云平抿抿嘴,唤道:“解语,掌茶。”   未等介解语动身,拓拔赫邪亲自替云平倒了茶,将茶杯递到了她的唇边,“得得得,女人真是可怕,本汗倒长了见识。”   云平若有所思地瞥了拓拔赫邪一眼,笑而不语。   猛地回过神,拓拔赫邪连忙道:“本汗不曾杀阿贞,你不准如此看本汗!”顿了顿,拓拔赫邪觉得不妥,懊恼地砸了车厢的窗框一拳,“是的,本汗如今也为难了。他亦然做了对不起本汗的事,可本汗又能如何,只能一味地囚禁他,不让他毁掉本汗的大业。”   “人本有情,若是生来便冷血,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手刃,在我眼中,便与禽兽无异。也罢,我乏了,想要歇歇,你且自便。”说完,云平侧身靠在了软垫上,便做闭目养神状。   拓拔赫邪亦然不语,重新撩开帘子,看向窗外。   接连几日在林间赶路,大雪仍纷飞不止。因路上湿滑,马车不宜行驶,随时都可能出现些乱子。忍了日子,云平还是选择了直接纵马前去。   此番出行只挑了七个弑神骑中的高手相随,云平亦然不愿暴露身份,便乔装成普通的茶叶商人,只当作携着几个随从来凑热闹。   大雪且停歇了一夜,只当众人踏着山路,辗转来到白玉山庄门前之时,大雪才再次降临。   白玉山庄门前倒是集了不少人,像是在围观着什么。   跳下马,云平抬头见那白玉山庄的匾额,便暗自叹道好生气派。   介解语做了番询问,这才来到云平身侧道:“主子,这是庄里的规矩。若是没有请帖而想要加入这大会的人,必须要受一项考验。需要品三杯茶,并道出其三杯各自的内容。”   “这么麻烦,不就是些树叶子水吗?”拓拔赫邪似是染了怒色。   将缰绳给了介解语,云平缓缓拨开人群,来到了山庄匾额下的一排长桌前。   身侧已然有人开始试茶,其中失误者倒有不少。想来白惊鸿设出这一局,只是为了防止外面人为了凑热闹,故意鱼目混珠,绕了大会的雅兴罢了。   “这位姑娘,请试试这杯。”山庄里的伺人端起一杯茶,递到云平面前。   冲她微微点头见礼,云平接过茶杯,轻轻嗅了嗅,随后揭开茶盖,小抿了一口,低眼观其色泽,便道:“可是南疆普洱?”   伺人点点头,又端起了一杯茶,递到了云平面前,“姑娘,请。”   将茶嗅嗅,云平浅尝一口,便道:“庐山云雾。”   周身忽然有一女子大惊道:“这样难分辨的茶,都被你试出来了!姐妹儿好厉害啊!”   尴尬地笑了笑,云平将茶杯还给了伺人。   忽然间,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子从门内走了出来。伺人走到她身侧,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女子看向云平,便折身从府内端出一杯茶,缓缓来到了云平的面前。   “很少有人能试出两杯茶,姑娘,请试试这杯。”女子笑着便将茶杯递到云平面前。   接过茶杯,云平轻嗅,心中竟荡起了一丝涟漪。   他,果真在此处。   “这茶乃海外仙岛萧山上特有的落枫雪芽,倒也不必品尝,只需一闻便可知晓。”云平将茶杯推回到了女子面前。   不免大惊,女子连忙吩咐道:“快请这位姑娘及她的随从们进府!”   ……   介解语将包袱搁在了桌上,抬眼打量着四处,她便来到了云平身侧。   夜已深了,山间静得可怕。   烛火跳跃间,云平从包袱里寻出了夜行衣,转而道:“外面部署如何?”   介解语点头道:“已然勘察,山庄内每隔半个时辰,都会有守卫巡视一周。共四路守卫,分在四侧。中间间隔一盏茶的时间,无人看护。”   且换上了夜行衣,云平打理着身子,便欲出门。   “大人,大可派手下们去查探,何必亲自动身?”介解语不禁问道。   侧身看向她,云平摆摆手,“这是我的私事,你们一众人都也累了,今夜且好生歇息,不必守夜,只做寻常随从的模样便是。”   点点头,介解语不再言语。   由后窗跳出屋子,云平纵身便跃上了屋顶。身子浸在夜色中,听着山风卷过枯枝的声响,多日昏昏欲睡的她,竟忽然来了兴子。   由着一间屋子,踏着轻功跃上另一间屋子。根据着白日里的勘察,她正借着月色寻觅着那白惊鸿的屋子,只求寻出些由头。   不经意间听见几声犬吠,云平翻身跃下脚下的屋子。   踩着小径匆匆入了从草间,她折身跃上另一间屋子,远远向前眺望,便见着了山庄中最大的一间院子。   几经周折,她轻盈地落在了院内的主屋上。   稍稍松了口气,她放慢动作,缓缓揭开一片瓦。伴着屋内一阵光亮投来,她俯身看去,见着一个中年女子脱下外衫,只着了中衣,便坐在了软塌的矮桌边。   矮桌上的棋局似是刚开始,也不知这女子要在深夜里与何人对弈。   忽然间,从屋里另一侧缓缓走来一个捧着茶杯的男子。云平心底竟咯噔了一下,完全没有料到他竟真的会在此处。   今夜司空袭倾只着了一身翩然的素衣,倒是惬意自然。他见女子轻咳嗽,便将茶端给了女子,关切问道:“终是受了风寒,竟还硬撑着。”   落了一子,中年女子似是笑道:“既然要办这大会,我如何称病离去。这些年头,你在外也不知做了些什么,竟都不回来看我。”   “怎的,莫是你起了醋意?我亦不是有心冷落你,只是太过繁忙。咱们的旧情,我终究是记得的。”司空袭倾说话间且将棋盘推到了一旁,“索性今夜,我便在你身侧照顾你罢。”   听到这话,云平顿然升起一阵锥心之痛。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且还说着那般的情话。他们的旧情……旧情……   司空袭倾,枉我如此在乎你,竟是看错了你!   云平再也不愿意听下去,合上瓦,便纵身跃上了其他的屋顶,消失在了夜色中。   屋内静了片刻,司空袭倾又起身给中年女子倒了杯热茶,言笑道:“人果真来了。”   轻笑地抬头看看屋顶,女子又道:“可是已然走了,你不去追?”   “追又有什么用,今日府外通报,她可是带着夫君一起来的。我这番过去,岂不是丢了颜面?”司空袭倾自顾自地打开了《茶经》,认真瞧了起来,“且随她去罢。”   稍稍叹息了一声,女子道:“你怨她待你冷淡,如今人家可都追来了这里,我倒是觉得她对你仍是上心的。你若是玩得太过火,只恐怕会伤了她的心。你且当心,以后她再也不愿意理睬你了。”   微微一笑,司空袭倾搁下了书,“她向来都是薄幸之人,我已然不敢再托付于她。”   清晨,早早打点好衣物的拓拔赫邪大步来到了云平房门前。   他正欲叩门,却见守门的介解语连忙凑了过来。   微微向他福身见礼,介解语道俯首道:“可汗,主子身子不适,且让她多歇息会子罢。”   “身子不适?那本汗更要去看看了!”说着,拓拔赫邪一把将门推开,大步跨入了屋中。   信纸散落满地,将地上的云平包裹了起来。背靠着墙根,云平提起酒壶,再次痛饮而下,半掩着眸子,口中也不知在念些什么。   介解语知晓昨夜云平归来后要饮酒,却也不知她竟一夜未眠!   墨水混着酒水的味道在四处弥漫,古怪的味道倒也让拓拔赫邪很是不适。他索性踢开地上的纸团,来到云平面前,一把拽起了她的身子。   “这里有本汗便可,你守了一夜,也该歇息了。”拓拔赫邪见着介解语眼周青黑,便托起云平,咬牙道。   点点头,介解语抽身出了屋子,并将房门合上。   打横抱起云平,拓拔赫邪被她身上的酒气熏得够呛,不经意间,他瞥见地上那两只大的空酒坛,顿然心间一紧。   来到床边,拓拔赫邪将云平搁下,又起身去取被子来。   忽然间云平一抬胳膊,将拓拔赫邪的脖颈勾过,合着眸子,只喷着酒气轻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愣了愣,拓拔赫邪正欲询问,却被云平压下头来。   冰凉的唇角被云平的红唇堵上,拓拔赫邪长大着双眸,久久不得回过神来。他轻轻推了推云平的肩,却又不敢过于用力。   觉得尽兴了,云平松开拓拔赫邪,又喷着酒气,侧过身子,倒是腾出了一大片床铺,“我好冷,陪我睡一会儿……”   “笨女人,你喝醉了。”拓拔赫邪支起身子,一面叹息,一面扯过被子,给云平仔细盖了上,“本汗从小被人伺候到大,自打认识你之后,简直与你们家的伺人无异。若你还要些脸面,就莫要给本汗生事了!”   藕臂忽然钻出被子,云平一把抓上拓拔赫邪的手腕,昏迷间竟又笑道:“袭倾,我就知道你不会负我……”   身子微微一震,拓拔赫邪眉头深锁,低头看上云平那只抓着自己的手,平静地道:“本汗不是你的心上人,你最好明白你现在正在作甚。”   翻过身来,她仍慵懒地拖着拓拔赫邪的手,嘴里喃喃道:“我知道,好酒。再来几坛,我们不醉不归……咯……”打了个酒嗝,她抿抿嘴又笑道:“好酒,好酒……”   “你身子还没好干净,何必这样待自己?”拓拔赫邪心一软,还是坐在了床边。   大手游移到了云平的额头,他再次叹息,竟鬼使神差地俯下身来,不经意间便吻上了云平的唇。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云平缓缓张开眼睛,小声道:“拓拔赫邪……”   惊恐地看着她的眸子,他正要闪躲,却被云平的双臂环上。重新吻上拓拔赫邪的唇,云平的泪水却从眼角划过。   他若背弃,我又何必忠贞!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八十章 醉酒初晨   门边一阵轻微的声响,拓拔赫邪警觉起身看去,却又被云平拉了回来。   过了半晌,介解语喘着粗气破门而入,来到云平床前便道:“主子,方才小的见着司空公子身边的亭蕖公子出现在院落中。司空公子可是来到了此处?”   坐起身,拓拔赫邪摆了摆手,“你主子醉得不省人事,你问这些她如何应答。昨夜你主子回来时,可曾告诉你发生了何事?”   “回可汗,主子嘴里念着司空公子爱慕上其他女子,负……负了她。”缓缓低下头,介解语又道:“主子亲自去山庄中才厨房要了两坛酒,小的也不敢插手。”   低头看看已然熟睡的云平,拓拔赫邪起了身,“劳累多日,她难得歇歇,就让她多睡些时候。你也回去继续歇着,本汗派人前来守卫便是。”   任由云平昏睡着,整整一日间,再无任何人敢来打扰她。   因愈发邻近除夕,山庄内的动静大了许多。访客接二连三地来到此处,下人们也开始忙着收拾庭院,布置会场,倒是有些不亦乐乎。   会场设在山庄的正院之内,共设九九八十一张雕花紫檀案几供以参赛的贵客入座,又设下了一百来张波斯地毯供以围观者歇息。会场正中列下十六张玄底朱纹案几,上面各自码放着各地各色茶具。   一眼望去,那岭南盛行的“功夫茶”的茶具最为惹眼。茶杯、茶壶、茶洗、茶盘、茶垫都是由顶级名窑烧制,且那一旁码放着的用来储水的龙缸花色清透,实为上品。独不知这些是哪一位贵客送上来的上品,着实让人大饱眼福。   比起那一山更比一山高的茶具,云平临行前匆匆买来充数的茶具竟显得“单薄”无比。一时间,她也只得硬着头皮,且将茶具随身带着,留以后用。   雪后山间初晴,因山庄内种了不少红梅,山风轻起,山庄内便尽是那沁人的幽香。辗转来到除夕这日,上百宾客到场,将平日里宁静的秋景山惹得些许喧闹,但又不乏生气。   只因化名‘李云’,又没有请帖,云平与拓拔赫邪被分到了场侧靠后些的位子。平地间,虽仅有一张简单的地毯,但山庄内仍贴心地给众人身侧设了凉棚与炭火。   跪坐在那张暗色花纹的波斯地毯上,云平不经意间触上那纹路,浅笑道:“京城中一百两银子一条的上等货色,竟然被她用来做这些子事。”   看着身边山庄里提供的果品,拓拔赫邪不由笑道:“这个时候还能享用到夏令的水果,那姓白的‘大楚首富’的名号,绝非空名。”抬起眼,他又道:“你心上人莫非是嫌弃你太穷了?本汗来到这山庄后,见那普通客房里的摆设件件都是上品,随便一件都比你府上主卧中的一件要贵重。在这里住久了,本汗生怕你回府后觉得自家太过寒酸。”   白了拓拔赫邪一眼,云平捏起身边一只夜光杯,却不禁低头轻嗅,“那连陛下都不可轻易得到的‘葡萄醉’,竟被白惊鸿用来待这么几百号的客。”说完,她竟这绛红的酒汁一饮而尽,满面尽是苦笑。   “难怪一些人宁愿抛家弃女,被官府打压,都要卯足力气去经商。这钱倒也来得快,惹得本汗瞧见这府邸遍地奢侈之处,竟都生了嫉妒。”拓拔赫邪也给自己斟了杯“葡萄醉”,惬意地饮下。   远远见着一中年女子盛装来到了会场的正中央,云平细密着眼,心里暗叹果真被自己猜了个准。那日与司空袭倾一起下棋的女子,正是眼前之人。她,便是这里的主人,大楚首富,白惊鸿。   略一蹙眉,云平侧眸冷言道:“你就不可改掉那自称吗?”   不在意地扫了云平一眼,他便道:“都被发配到这边疆了,只给你扔张地毯,还有谁会在乎咱们的来处。如今人几乎都到齐了,你且在对面寻寻,瞧瞧你心上人坐在何处。”   倒也无心与他相争,云平搁下酒杯,远眺着,将所有宾客环视了一圈,并未见到司空袭倾。心中暗自纳闷,她竟也没了章法。   拓拔赫邪自顾自地拿起一个苹果,随手便掏出一个物件削了起来,口中还哼起了鲜卑语的小调。   回过神来,云平见着拓拔赫邪手中的玄铁叶,额角立刻渗出了冷汗。   削……苹果?   感受到云平诡异的目光,拓拔赫邪转过头看看她,便道:“别指望本汗也顺带着给你削一个,要吃自己去削!”   “你从何处寻来的这东西?”云平死盯着他手中的玄铁叶,按捺住了怒火。   削完苹果,拓拔赫邪将苹果递到唇边,便随性地咬了一大口,“你醉酒涂得满身都是秽物,介解语守了你一夜,本汗让她去歇息了。因你那味道着实难闻,本汗便屈尊降贵,替你换了衣裳。却不知你每件衣袖中都有暗囊,还装了那么多小铁片。本汗只是见它锋利,就顺了一个出来把玩。”   冷笑了一声,云平望向远处的白惊鸿,缓缓而道:“这些玄铁叶也不知了结过多少人的性命,你用之前,理应洗去上面的血渍……”   闻言连忙将口中嚼了一半的苹果吐出来,拓拔赫邪干咳了几声,厌恶地将苹果丢到一旁,又抓起酒连连漱口。   玄铁叶一旦放出,又如何收得回来?自己身上的不过是新打的一批玄铁叶,倒也不曾被启用过。顺手牵羊的下场,理应如此。   “诸位,白某招呼不周,还请诸位见谅。今年的大会如往年,到访的贵客倒是多了不少。白某暂且谢谢诸位赏光!”白惊鸿立在场中央,抱拳一一道。   侧身看向拓拔赫邪,云平百无聊赖地道,“今日想必他不会出现在会场上了。”   “那你准备回宫完婚吗?”拓拔赫邪抿而一笑。   “我也没那雅兴,难得出来一趟,且好生快意一番。”云平说话间,竟不由得瞥向了远处府门前,正在走入的女子及一群随从。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云平下意识地转过脸,似是有意躲避。   “昭王到——”府门前一声通传,震得在场皆将目光投去。   被李乾月发配流放,李乾昭出逃后与李乾清会和。因李乾月褫夺了她“城和王”的封号,她便自立为“昭王”,且李乾清也自号“清王”。   如今天下人皆知清昭为叛党,可是白惊鸿邀请了昭王来大会,自然也有她自己的由头。   宾客们一齐起身,其间无一人争议!   李乾昭带着一众随从踱步来到了会场中央,微笑着便道:“无须多礼,诸位请坐。”   宾客们闻声纷纷落座,倒也甚是恭谨。   “昭王殿下能够应邀,实属白某人的荣幸。”白惊鸿抱拳便笑道,随后引着李乾昭向一旁主座走去。   云平与李乾清皆怕李乾昭那直白的性子,故此并未告知她云平乃李乾清之女。如今若是李乾昭认出云平,定然会特意寻衅,将云平置于死地。   不愿惹事,云平身子向后挪挪,便小声道:“我与昭王旧日结仇,她不知晓我是母亲的女儿,我与母亲亦不愿她知晓。故此,这些日子你亦然要谨慎,莫要让她发现我们。”   拓拔赫邪抿抿唇角,远眺着李乾昭道:“这就是当年平定南疆的大人物?年纪与本汗相仿,论辈分,却是你的姨娘。”   “她排行第九,年纪自然要比母亲小些,但终究还是母亲的妹妹。你如今也年过而立,若是不嫌弃,索性你嫁与我九姨娘,做我的姨丈,我姨娘也是直爽之人,你们正般配。”轻笑一声,云平低头不语。   本以为拓拔赫邪会反驳,谁知他细密着眼看了李乾昭许久,这才缓缓道:“如斯佳人,定然世间难求……”   愣了半晌,云平竟一头雾水。   他……当真了?   提前离席,云平无心再行参赛。且让介解语收好那些太过寻常的茶具,云平独自一人行走在这山庄之中,留下拓拔赫邪一人在场上远观着李乾昭。   云平行在长廊中,不经意间瞥见一旁的假山石上刻了些字。心生好奇,她跨过横栏,几步便跃下台阶,走到了假山石旁。   上面以歪曲的字体写道:戌时三刻,鸽子扑水。   不大理解这意思,云平只好无奈地离去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山庄里的伺人收拾好被褥,正往外走,见云平回来,她们便齐齐拥了上来,也不知是有何事。   一女子张望片刻,低声询问道:“李姑娘,今夜鸽子扑水,想知道时辰吗?五十两银子,我且告诉你。”   摆了摆手,云平淡然地道:“我累了,想歇歇。”说完,云平自顾自地进屋去了。   伺人们一阵唏嘘,一面向外走,一面竟又讥笑起了云平的不知趣。   晌午,大会且停了下来。各路宾客纷纷回屋,院里渐渐开始吵闹了起来。倒也据弑神骑探查得知,这个院中其他屋里住着大楚最大的米商与丝绸商各自一家,因人过多,故此院里吵闹也难免。   本在软塌上打算小憩,云平乍闻敲门声,便不耐烦地起身前去开了门。   但见一黄衣女子连忙跳进了屋,扯上云的胳膊便急切问道:“今夜鸽子扑水,你买了时辰吗?李姑娘。”   茫然地看着米商家的小女儿龚玉,云平恍惚地摇了摇头。   懊恼地跺了下脚,龚玉直悔道:“我本已打通了关系,谁知晚回来一步,那些伺人们竟就这样走了。枉费我千里迢迢随母亲过来,不过是想瞅一眼罢了。”   为了防止旁人起疑,又恐这是什么暗语,云平忍住没有去问,只顺着她意思道:“若是错过了,何不明日再行……”   “大冬天的,谁天天往林子里温泉那里跑啊!就算司空公子不冷,我都嫌冷。”龚玉摆摆手,便欲离去。   司空?   越发按捺不住了,可云平仍忍住了没有去问。这暗语看似简单,倒觉得有些玄机藏在其中。莫非真的是什么要事,又或是什么宝物,与司空袭倾有关,且又不可告人?   莫非他们要在后山温泉谋划大事?!   心间一惊,云平仍记得那时辰,今夜恐怕自己必然要亲自前去探查一番。   晌午拓拔赫邪没有回来,介解语通传道,说是拓拔赫邪与李乾昭搭讪成功,竟被李乾昭邀去房中饮酒去了。   竟也不知拓拔赫邪是犯了何样的魔症,只见李乾昭一眼,心竟被勾了去。   午间着实不得安眠,云平只好问了其中缘由。   介解语倒也不推辞,直接道:“昭王骁勇善战,可汗早年便想一睹如此女子的风采。如今见着了人,自然心喜。”   闻言,云平哭笑不得。想来拓拔赫邪那样从马背上长大的男子,狂傲不羁,直来直去,倒也需一个同等的妻主才可以招架得住他那霸道性子!只是又一想,云平心中有了小小的触动。拓拔赫邪如此做,恐怕只是为了安自己的心,让自己安心寻袭倾回来罢了。   终于捱到了傍晚,云平晚膳亦然没用。她满心都是那机密的要会,她亦然担心司空袭倾的安危。鸽子扑水,究竟为何等机密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八十一章 鸽子扑水   自那太阳落下山后,林间夜风也渐渐无了踪迹。枝桠撞击的声音全无,衬得整个后山都是那般死寂。   慑人的寒意席卷了云平的全身,她打着灯笼,踩在林间枯叶夹杂的残雪上,且听那“咯吱”的响声,着实带着些惧意。   细索的声响从草丛中传来,云平侧耳细听,便借着昏暗的灯光,瞧见两个黑影闪过了林子。她见状连忙踏着轻功追去,却极力不发出声响。   在林间行了许久,她见有两个女人匍匐在草丛中,她自己便在不远处落了地,且站在古木之后,侧身远望着那边的动静。   又是一阵窸窣,四面八方皆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夜里这么多人争相上后山,一定有阴谋。   警觉地备下了玄铁叶,云平熄掉灯笼,借着月色继续跟着那些匍匐在草丛间的女子前行。   眼瞅着时辰就要到了,她见她们并未有所动作,心中很是疑惑。但又不便打草惊蛇,故此,她并没有现身。   又在夜色中潜行了片刻,云平随着众人一并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   站在树梢上,云平放眼望去,这空旷之处的四周从草间竟都藏了人,且完全是女子。空旷之处正中央是一个天然的温泉,月色下,那蒸腾的白气倒很是惹眼。   即是要寻温泉,为何她们如此谨慎小心?难道真的有阴谋?   心间一紧,云平做好出手的架势,只等着所有人有所动作,她便准备出手。   宁静的山林间,忽然传来了人的声音。   “公子,我……我忘带换洗的衣物了……”   “无碍,我们昨日才换过衣裳,且穿回去又何妨。”   “今天的月亮真好看。”   “你现在这样分神,当心被路上的石头绊了去。待会儿浸浴时,你再抬头赏月罢。”   “我只是忍不住,公子您看,温泉到了。”   见着司空袭倾和亭蕖的到来,云平满心尽是不解。   他们的到来,惹得从草间一阵骚动。   亭蕖正欲替司空袭倾除去外衫,却被司空袭倾制止。司空袭倾若有所思地扫了四周一眼,便只是除去鞋袜,穿着衣裳跳入了温泉之中。   连忙看向四周,亭蕖的脸瞬间涨红,站在池边竟开始犹豫要不要脱衣服。   背靠着池边的石壁,司空袭倾吸着热气,仰头看向了月亮,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勾起水花,浸湿了自己的前襟,胸膛的起伏若隐若现,惹得草丛里面细响不止。   月色那,他的举手投足竟都如天上的仙家那般灵秀。捧起一汪水,他缓缓低下头,清洗着自己的面容。芙蓉出水,倒也比不上此时那月光下的绝美五官。   一脸冷汗看着司空袭倾摆出各种撩人沐浴,云平总算晓得了何为“鸽子扑水”。她悻悻地别过头去,却不想见着树下躲藏的女子竟淌出了大把鼻血。   林间,更有细微的交谈声……   “五十两,花得太值了。”   “真希望司空公子日日都在此处,这样……”   “天啊,今夜我不必入睡了!”   “司空公子,司空公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他身旁那位亭蕖公子,倒也生得不错。”   ……   已然尴尬到身后起了青烟,云平想要离去,可一低头,见满地草丛里都是匍匐的女子,竟也没了落脚的地方。   恰好又起了风,她欲哭无泪地站在寒风中的树杈上,干巴巴地望着那热腾腾的温泉,心里已然懊恼至极。   忽然间,正在清洗的司空袭倾眸光一转,落在一侧的草丛边,幽然开口道:“有劳诸位今夜陪着本公子赏月,袭倾感激不尽。”   四处潜伏的女子纷纷脸红埋头,可过了片刻,竟都齐声答道:“无碍。”话音刚落,草丛中所有女子的脸更红了。   哪知今夜几十号人相聚于此,众人竟都浑然不知。   府里买卖消息的伺人此番竟是大赚,白白苦了守在寒风中的云平。   好一个鸽子扑水……大半夜不睡觉,一群衣冠楚楚的富家小姐们,偷偷来到山林里偷看……偷看自己夫君沐浴?   又气又恼,云平倒也无可奈何。   毕竟,今夜的她,也陪着众女一同……   从草窸窣的声音渐渐加大,围观的众女们各个面红耳赤,几欲先走。仅仅过了片刻,林间几十号的富家小姐完全没了踪影,林子里倒也再次安静了下来。   跳下古木,云平掏出火折子,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点起灯笼便欲离去。   “既然来了,怎的就急着走?”司空袭倾轻笑了一声,侧眸望向林间的云平道。   欲言又止,云平只得装作没听见,匆步向外走去。   “急着回去陪夫君吗?”司空袭倾忽然又道。   站停脚步,云平转身便大步来到了空地上。她提着灯笼踱步来到司空袭倾面前,又见他衣衫半开,胸膛外露,便将脸别了过去,“拓拔可汗与母亲联盟,向陛下求旨赐婚,不过是想保我在朝中地位。你无需多想!”   低头瞧瞧自己胸膛,司空袭倾瞥向了她,“我身子早就被你瞧了遍,你如今又是避嫌给谁看?”   “白庄主。”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云平没有丝毫遮掩。“今日多出收到暗语,我本以为今夜此处有人秘密集会,索性跟了上来。不曾想……”   “亭蕖,你先回屋替我将暖炉升起来,我待会儿便回去。”司空袭倾摆了摆手,示意亭蕖先行离去。顿了顿,他又道:“明日我给你匀出时辰,你独自来这里罢。”   点点头,迟疑地看了云平一眼,亭蕖转身便离去了。   干咳了两声,此处仅剩两人,不免尴尬。   云平沉默了许久,在开口问道:“你可是真心待白庄主?”   “我真心与否,与你何由?”司空袭倾似是不屑答道。   从怀里取出那封绝情信,云平取出灯笼中的烛火,便当着司空袭倾的面,将那信烧了去。明亮的火光,瞬间照亮整个山林。   徒生灰烬在风中飘散,云平望着司空袭倾平静地道:“若你想走,不必写信。我只要你当面告诉我,你是否一直拿我当作玩物?”   没想到云平会这样问,司空袭倾没有作答,只是靠着池壁,竟开始闭目养神。   稍稍平息怒火,这些天的劳累,云平竟觉得百般委屈。   二十余年来,能将她玩弄成这般可笑模样的人,独独是眼前这一男子!   忽然间,低沉的嗓音从司空袭倾的口中滑出:“你动怒了,想要亲手杀了我,是吗?”   “是,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云平紧攥着拳头,死死咬牙道。   转过身,司空袭倾跳上岸来。他步步逼近云平,嘴便却挂着邪魅的笑容。他将脖子高扬,骤然道:“且动手罢!”   纵身冲上前去,云平一把钳住了司空袭倾的脖颈,渐渐收紧了力道。   因窒息而面色通红,司空袭倾坚定地看着她,唇边的笑意仍未退却。他觉得自己第一次离死亡这样近,索性,他缓缓合上了眼。   一瞬间,脖颈的力量全然消失,肩上却猛地一阵刺痛。   张开眼,他茫然地低头瞅上了咬在自己肩头的云平,久久不得开口。   将唇角司空袭倾的血卷入口中,云平含着泪,便踮起身子,吻上了司空袭倾的唇,且将那血水一并送入了他口中。   诧异地看着云平,司空袭倾回过神来,却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环上了她的身子。   微微喘息着,云平将唇挪开,在他唇边久久停留,盯着他的眸子便道:“我想要杀你,我想要把你吞入腹中,好让你一辈子安安分分留在我身边,不必在外招蜂引蝶。我不曾做过负你的事,为何你要负我!”   唇边还沾着血腥味,司空袭倾不禁一笑,将云平重新揽入怀中,“一人一次,这次算是扯平了,好吗?”   “什么一次?”云平纳罕道。   “那日你与那个鲜卑人在房中……”   “我醉酒后,把他当成了你。”云平连忙解释,却又对上了司空袭倾质疑的目光。   夜风大了些,云平见他周身衣裳都已然湿濡,便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了他的身上。转而,她又将自己的斗篷,也一并裹住了他。   将他紧紧拥住,云平看了看四周,这才道:“有闷气就回去生,你莫要拿自己身子开玩笑。我就不陪你回去了,免得白庄主起疑。”   轻轻拉起云平的手,司空袭倾骤然笑道:“我少年时在外游学,投宿在白姨娘府上一段日子,便也成了相识。白姨娘已然娶了七位夫君,我又何必委身于她?”   “你……你……”云平猛地瞪向他,只觉得这些天自己竟被他玩弄得颜面丧尽。   俯身吻上云平的唇,司空袭倾眉眼间尽是笑意。   ……   走在御花园的长廊中,因在御书房中批了一夜奏折,莫明空已然有些体力不支了。从御书房回容华殿的这条路,对于他来说,竟是那般漫长。   忽然间庞七询见着远处皇贵君迎面走来,便连忙扶上了恍惚的莫明空。   顺着长廊看去,莫明空仍旧移步向前行去。   过了片刻,皇贵君已然来到了莫明空面前。他似笑非笑地瞥了莫明空一眼,并未行礼,只擦着他的身子过去了。   觉得个中有古怪,莫明空不禁回眸看了他一眼。   忽然间,莫明空大惊转过身来,连忙扯过庞七询,“快去命人查查,楚韵是否到蜀地了!”   庞七询正欲迈开腿,却见着长廊那边迎面跑来一个伺人。   见着莫明空,伺人连忙跪倒在地,喘着粗气道:“帝君!启禀帝君,方才宫外传来消息,二皇女……二皇女的车队入蜀地后,在山腰上被山贼洗劫。二皇女与侧王君的车子一并翻入了山谷……”   “人呢?人有事吗?”莫明空觉得大脑一阵晕眩。   “搜寻了多日,在河里寻……寻到了二皇女与侧王君的……尸首……已然被泡得面目全非,因那衣裳才辨认得出……”伺人说话间,竟颤抖了起来。   努力平复着心境,莫明空面色凝重,缓缓神才道:“陛下用过早膳,你再行去通报。”   “今日陛下一人独自上朝,用过早膳估计要耽误些时辰。帝君,您……”   “若不想让陛下身子彻底垮掉,尽管现在去通报。本君乏了,七询,随本君回寝宫。”莫明空面色阴沉,话语间尽是怒气。   伺人连忙跪地送行,面如土灰,倒也不敢再言语。   望着长廊中逐渐远去的背影,伺人久久不得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八十二章 莫云旧梦(1)   晌午间,李乾月闭门不见任何人。莫明空亦然独自在寝宫中,不愿见客。   恍惚间,莫明空想起皇贵君那诡异的一笑,心里越发得不敢去猜测。个中的缘由,恐是来者收了银子,将其中利害皆瞒报了。   她明明自贬离去,为何那对父女仍不放过她?   饮下一杯浊酒,想起旧日里刘泠然无忌的大笑声,仿佛天下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让她生愁。这些年,在宫中相互扶持,如今,竟也止步于此了。   “主子,玉贵君独自提着酒坛,说要与您饮酒。您……见他吗?”庞七询走进内阁,低声问道。   抬眼间,莫明空终是点了点头,又饮下一杯。   过了片刻,玉贵君穿着一件宽大的翠色袍子,大步豪迈地便跨入了内阁。他随手将酒坛搁在桌上,又冲庞七询使了眼色。   得到会意,庞七询央着一众伺人都退出了内阁。   消沉地埋头痛饮,莫明空眼神迷离,恍惚地又要去抓酒壶,却一言不发。   在莫明空对面落座,玉贵君竟是一笑,他将酒壶推到了莫明空面前,便道:“帝君兄,可晓得本君多年无女无子的缘由?”   “养女需长忧,玉兄这般洒脱之人,怎会受孩儿牵绊!”苦笑了一下,莫明空终于看向了他,不再给自己灌酒。   摆了摆手,玉贵君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便将身凑上,低声道:“当年本君进宫,不过是个位份极低的男宠,且年纪又小,不谙世事。只因那时仍在世的帝君关切了本君一句。第二日,那时还是贵君位份的柳卿琼便将本君扣入了密室,日日给本君灌些药酒,致使本君……终生不育。”   “柳卿琼?这是何人?”莫明空略一蹙眉。   不禁大笑了起来,玉贵君一拍桌子,“入宫这么些年,帝君兄竟不知那皇贵君本家的名讳?莫非是称‘皇贵君’称得多了?”   面上有些挂不住,莫明空连忙饮下一口酒,悻悻道:“不相干的人或事,本君没有那理会的空闲。”   “自打先帝君去了后,柳卿琼在宫中便更加肆无忌惮了。直到帝君兄得盛宠,不必借助子嗣便登上了这高位,才磨灭了那厮的煞气。如今,才消停几年,他竟又狠下毒手。若是这厮不除,宫中难保太平。他的行径,你我都知晓,又何必充耳不闻,任由他这般放纵。”玉贵君话语间,渐渐燃起了怒火。“与其你这般灌醉自己,倒不如匀出时间,想法子让那男人永远地消失在宫中。”   搁下酒杯,莫明空勾起一丝笑意,“本君刚入宫时,便得他欺辱,他亦处处与本君为难。如今纵然本君位份在他之上,近日里来,倒也及不上一个他拉拢的泉君。原本楚韵当上太女,是本君最后一道屏障。只如今,本君身侧一切都没了。陛下亦然贪恋新宠,多日不加留宿。反倒是那皇贵君,借着泉君,让陛下爱屋及乌了一番。”   “最后一道屏障,或许可以换为旁人。”玉贵君微微一笑,看向了他,指尖沾了酒水,在桌面上轻轻写了“云平”二字。   摇摇头,莫明空直叹道:“如今陛下仍对她有所提防,不妥。”   “若是我们帮她取得陛下信任,助她成事,再借她之手将皇贵君之党羽连根除去,又如何?除夕后若无差错,她那公主的封号可便要昭告天下,入宗籍了。”玉君似是自信满满。   莫明空沉默不语,面色再次不佳。   怔然地盯着桌面上那熟悉的两个字,他的思绪乍然回到了旧日在御司府中,那似是惬意的日子。她为自己营造了一个梦,可到头她却亲手将梦捏碎。   送走玉贵君后,他晃晃悠悠地来到软榻边,沉下身子便合眼睡过。脑袋昏昏沉沉,半醉半醒间,他逐渐失去了禁锢自己多年的最后一丝理智……   ……   柔和的春风拂过湖底翠柳,柳条随风摇摆,宛如是在替在荫下的琴声起舞。湖风凉丝丝的,扑上面颊,竟是那般舒适。尾音勾过,柳荫下抚琴的男子稍稍停歇,给香炉中添了枚香饵,再行坐下抚琴。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大好春景,吟这首悲怆之词,实为不妥。”一身着白色华服,挽着极为简单的发髻,且只佩戴了一只铜钗的女子持着画扇,正徐徐向柳荫下走来。   久在深闺,他极少见到府外之人。连忙起了身,他别过脸去,只问道:“不知姑娘有何见解?”   女子本以为这男子会将自己轰走,见男子有意请教,女子便道:“公子琴艺出众,吟曲倒也不俗。若是在此处吟靡靡之音,恐是煞了风景。不若在下作词一首,还请公子谱曲。”   来了兴头,男子不再避开女子的目光,反倒直视上去。见女子面容清秀,倒也不同凡人。男子连忙唤来伺人去取笔墨,又道:“姑娘倒是好雅兴,明空的二姐素来喜好结交文人雅士,姑娘可是她的友人?”   “公子的名字倒有番意境。平日里,男儿家名字总是离不开‘玉’、‘清’、‘岳’等字眼,惟独公子之名,犬日月当空,普照天下’,实为敞亮。”女子说话时虽言语中有喜色,但面上并无笑意,仍是一副沉着模样。   还未来得及应答,男子见伺人们将笔墨纸砚皆送了来,便独自抱起桌上的琴,且腾出地方与了女子,“姑娘,请。”   暗自望了那男子许久,女子回过神来,来到桌前,用纸镇铺开纸张,提笔便一气呵成道:   荫荫柳下明明,戚戚妙人寻寻,眸中伊,琴琴落珠玉弦尽,清几许,湖色山光摇曳趋。辗转反侧十九年,一睹君,伤别离。寻寻妙人戚戚,明明柳下荫荫,伊中眸,尽弦玉珠落琴琴,几许情,东风欲言未可明。题词《柳下明》   见那字迹平整,且十分娟秀,男子不禁侧眸去瞅那女子。却不想,那女子也正在瞅自己。二人同时对上双眸,却又尴尬地同时转过了头。   远处忽然跑来一个府里的伺人,女子不禁抬眸看去。   “大人!我家大人请您移步至正厅。”伺人来到女子面前,见女子与男子在一起,大惊失色,却又极力掩饰。   倒也清楚莫家人的心思,女子自知自己在外名声不大好,且搁下了笔,便道:“莫公子才华横溢,日后定能觅得贤妻。在下告辞,公子留步。”   见着女子逐渐远去的背影,男子会心一笑,俯身便待那字风干后,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另命伺人将其装帧。   回到屋里且歇息了片刻,男子午间小憩,睡梦中面上也尽是喜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男子正欲起身询问,便见着自己的母亲与父亲急匆匆地闯入了房中。母亲见状连忙问道:“那女人给你题的词在何处!”   伺人连忙将装好帧的词取了来,双手呈给男子的母亲。   一手打开卷轴,男子的母亲仔细阅读,眸中的惊色却渐渐涌起。紧握卷轴的手不断颤抖着,她缓缓抬眼看向自己的夫君,哑着嗓子,似乎已然哽咽。   “明空,你无端怎的招惹了这祸事!”男子的父亲急切地走上前来,坐在了软榻边询问道,却又不禁抬头看向自己的妻主,“如今,我们真的要顺了那人的心思吗?”   小心翼翼地收好卷轴,男子的母亲只得叹息道:“她在陛下面前举足轻重,凭她一句话便可要了我一辈子的前途。她这词中字里行间对明空都是爱慕之意,她阴晴不定,只是不明说罢了。只要我们将明空送去她府上,定然能保全家平安。”   听了这话,男子的父亲急得猛起了身,却又不得不看向男子,急眼道:“你好端端的,招惹谁不好,为何要招惹那个女人呢!你可知道,云平杀起人来,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空儿啊,此番若你不嫁去御司府,我们莫家……莫家可就……”   “云平?她就是云平?”男子身后一阵寒意涌起。   ……   “你……你为何要娶我?”穿着红色的吉服,男子怯生生地坐在这陌生的地方。   “我无心娶你,是你的母亲将你送来此处的,且陛下也赐了婚。”同样着红色礼服的女子微微张开红唇,只是刚上前一步,却见男子警戒地站起身子,避到了一旁。   略一蹙眉,女子不禁道:“你很怕我?”   男子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最后索性沉默不语,挨着墙壁便如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自嘲地将备好的交杯酒独自饮下,女子侧眸望去,便起身平静地道:“日后你不愿意我碰你,我不碰便是了。明日你且晚起,多加歇歇,无妨。我明日要早起上朝,亦然要去书房见陛下,回府时辰一向晚,你不必等我,自行用膳便可。府里原本只有十来个下人,我前些日子替你多请了几十个下人,你随意差遣便是。我也知晓你不愿与我住同屋,故此明日我便将我这房间让给你,我搬去书房住,你也不必困扰。府里本无郎中,我亦然替你请了几位入府,若是你身子不适,便让管家寻来。我一个人住惯了,可能还有多处不妥,日后你若有需要尽管寻管家。若有要事,你不介意,也可来寻我。若是你想回本家小住,只要不是永远不归御司府,我皆应允,毕竟也要顾着礼法。就这样了,夜深了,你且就寝吧。”说完,女子便向门外走去,倒也没有回头。   新婚之夜,连交杯酒都不曾饮下,男子见女子离去,心中竟有了丝失落。   她在外雷厉风行,为何要对自己那般好?天底下何人的妻主会容忍自己的夫君在新婚之夜就闹性子……   呆滞了片刻,男子回过神来,拉开门便唤来伺人,连忙询问道:“大人呢?”   “回主子,大人她回书房处理公事了。她吩咐小的们尽心伺候主子,不知主子有何吩咐,尽管差遣。”伺人恭谨地答道。   “无……无事……”关上了门,男子几乎彻夜未眠。   ……   在这陌生的府邸用过午膳后,男子忐忑地再加询问道,得知女子仍未归,不由得起了身便要去书房等待女子归来。   他刚起身,却又见门外伺人来报与管家,说是女子今日在朝堂上受了气,心情欠佳,要大家小心伺候。   男子一时间竟也犹豫了起来,生怕撞上女子的气头。索性,他收回脚步,打消了去见女子的念头。   过了半晌,就在他正欲午睡时,却见女子风尘仆仆地由门外走来,生硬地挤着笑道:“可是习惯此处?”   从不曾见她笑过,她如今这般勉强地笑,想来倒也是为了见他。   男子盯她盯到出神,唇角却微微颤抖。   女子无奈地扶上自己的脸,索性收回了笑容,“我只是怕过于严肃,吓到你。我旧日不常笑,故也忘了该如何笑。明空,你可是要午睡了?”   听见女子唤自己名字,男子微微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八十三章 莫云旧梦(2)   摇摇头,男子连忙起身,走上前去,接近颤抖地牵起了女子的手。他出了一身冷汗,壮着胆子拉过女子,来到了床边,且让女子坐下。   替女子捏了捏肩,男子微微低下头,小声道:“你昨夜去处理公务,今早又急着进宫,如今日上三竿才回来,身子定然乏了。”   不由得抬眼看向男子,女子道:“你不必伺候我,莫要委屈了你。我一个人这日子早已习惯了,无碍。你快歇下罢!”   “你也说,那是你一个人。如今府里多了一个我,又如何称你一个人?”男子渐渐放开了胆子,倒也不再颤抖。   心内莫名其妙地涌出一股暖流,女子面上却仍极为平静。她伸手便想要抚上男子的手背,可是思索了片刻,想起男子仍抵触自己,女子只好作罢。   起了身,女子道:“凡事不必勉强,我不想你像我一样,终日被逼迫着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你歇息,我先回屋用膳了。”   眼巴巴地看着女子离去,男子心中第一次有了种失落感。   ……   “妻主,你平日里都喜欢在府里的靶场拉弓射箭吗?”   松开紧绷的弦,女子再次射中红心。   侧眸看向男子,女子抽出一支箭,来到了男子身侧。她张开双臂,双手握上了男子的双手,且将手中的弓拉开,又搭上了箭,“射箭实为简单,不过可以锻炼臂力。我且教你,你学了去日后也可防身。”   女子握着男子的手,轻轻一松。弦上的箭便飞速而去,亦然正中红心。   惊讶地看着女子,男子从一旁伺人那里也讨来一张弓,学着女子的模样,开始试着去射中红心。   见男子拉弓拉得吃力,女子连忙上前夺下了弓,“你还要多练些时日的臂力,这样硬来,恐是会伤了自己。学这些东西倒也不急,若你想学,我天天陪着你来此处便是。”   “我只是想试试,也不知妻主为何这般喜欢在靶场里待着。”男子微微一笑,远眺着红心道。   将手里的弓交给伺人,女子答道:“或许是种发泄,总觉得将所有的烦恼聚在箭上,然后放出去,恼人的事便会离自己远去。”侧身抬头望向男子,女子又道:“日后你练好了臂力,心中若有烦事,也可试试。”   轻轻点头,男子笑着便挽过女子的胳膊,“妻主,在你身侧,还有何事能恼住我?”   ……   猛然惊醒,周身皆已湿濡。这般寒冷的天气,竟也出了整整一身冷汗。莫明空望向四周,这装饰华丽的殿阁仿佛要将他吞噬。   容华殿,自己仍在容华殿。   “七询!倒茶来!”莫明空用帕子擦去额角的冷汗,便唤道。   过了片刻,庞七询端着热茶进了内阁,来到莫明空身侧便道:“主子,您可算是醒了。”   端过茶杯,莫明空倒也不嫌烫,索性直接吞了一大口。他将茶杯搁下,便问道:“现在入了夜?”   “回主子,您醉酒昏睡数个时辰,如今是入了夜。傍晚时陛下来过,见主子不醒,便离去了。”庞七询将茶杯收好,躬身道。   “噢,好。”不在意地应了一声,莫明空摆摆手,便示意庞七询离去。   ……   三人环桌而坐,对诡异地对视着。   拓跋赫邪略一皱眉,便厉声道:“凭什么本汗要听你的?”   “可汗若是逞强,本公子倒也不勉强。只不过可汗从未想要真正放弃那汗位,如今本公子帮着可汗顺水推舟了一把,且让可汗不受狗皇帝的控制,可汗怎的就与本公子置气?”司空袭倾眯眼笑道。   觉得不妥,云平道:“你们两个且小声些,若是要外人听了去,后果自是……”   一拍桌子,拓跋赫邪起身便道:“你个死男人,你女人病得要死的时候,你抱着什么庄主什么员外风花雪月。本汗把你女人照顾得那么好,你居然一句谢也不说,反倒要本汗这张脸?本汗管你什么第一公子,敢惹本汗的人,本汗都要他不得好死!”   “可汗如今的模样,可如同御司府里的阿大。”司空袭倾轻笑一声,似有意味的瞥了眼云平。   被他一句话惹得忍俊不禁,云平干咳了两声,扯扯拓跋赫邪的衣袖道:“快些坐下,有话好商量。”   “云平,你且就惯着你家男人吧!他终日骑在你头上,你怎的就不知好好管教他一番!”拓跋赫邪指着司空袭倾便又低声吼道。   被司空袭倾瞪了一眼,云平又是干咳了几声,“你不也骑我头上,何必动气。正月十五之前,若我们仍不回宫,恐怕陛下起疑。这事情,还是快些定下罢。”   考虑到李乾月,拓跋赫邪终是没了方才那气焰。他懊恼地捶上桌子,便道:“那女人也够狠,想要把本汗牵制在楚京,当初倒也是她害得乾昭……昭王被流放……司空袭倾,你笑个什么!”   “短短几日,九姨丈倒是与九姨娘进展得极快。听白庄主说,九姨娘日日邀你在山间纵马,比拼骑射……也罢,也罢。你应允了便好!”司空袭倾稍稍敛了笑,便起了身,“我且与亭蕖去准备易容的物件,你们慢聊。”   此番,要让拓跋赫邪脱身,又要让司空袭倾正大光明地在自己身侧,唯一的办法,便是将司空袭倾易容为拓跋赫邪,随自己回京。让拓跋赫邪连夜纵马,秘密回到鲜卑,重新统领大局。   只是接连几日,云平心口间断便会有种隐约的抽痛。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胸,却也说不清,道不明。   司空袭倾刚踏出门口,外面便进了一个伺人,徐步来到拓拔赫邪面前,只一个眼神便让拓拔赫邪立刻起了身。   见拓拔赫邪欲走,云平缓缓开口道:“我倒不信什么一见倾心的事,你且老实说,这些日子你腻在昭王屋里作甚?”   止了步,拓拔赫邪示意伺人先行出去,又转身看向了云平。   沉默许久,拓拔赫邪上前了一步,俯身低声道:“若本汗是在与昭王共谋大计,有意避开你的母亲,又能如何?”   淡然地扫了他一眼,云平端起茶盏,“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如今都不敢轻信我的好母亲,你既然要做,就做得干净些,莫要让母亲知晓你们生了二心。时辰不早了,你且去罢。”   “你倒是看得开!”撇下一句,拓拔赫邪便匆匆跳出了门。   小坐片刻,终是见着司空袭倾携着亭蕖回到了屋中。她仔细打量着那张脸,久久不得回过神来。若不是拓拔赫邪刚匆忙出去,如今这人,云平倒真有些辨不清了。   仍穿着自己的衣裳,司空袭倾侧过身来,在云平身侧落座。   展开修长的五指在云平眼前晃了晃,司空袭倾抚上脸颊,倒是满意地笑了笑。   回过神来,云平吞了口茶水,便道:“你的一举一动,尽是文雅,回京后定然会被识破。”   眸光一转,他微微合眸,站起身,唤道:“多谢妻主夸奖,为夫也自知天生丽质难自弃,怎样都掩不住这光辉。”   险些将茶水喷出,云平呛得咳嗽不止。   随手将茶盏撇开,她侧眸望着他,稍稍平息道:“看着拓拔赫邪那张脸,听着你说出这样的话,果真是……”   “妻主既然寻不到好的措辞,就莫要多言了。”睁开眼,他回到云平身边,从怀里掏出帕子,坐下身来耐心地替云平擦起了前襟。   怔然望着他,云平久久不得回神。   似是觉得有些不妥,司空袭倾瞥了眼云平,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他竟也觉得有些尴尬,只得将手抽了回来。   沉默片刻,屋内忽然响起了云平的轻笑声。   抓上司空袭倾的手,云平将他揽入怀中,依偎着他的身子便道:“这张脸,果真有趣。若是风头过了,我倒真想给府里每个下人都换上这么一张脸。”   “拓拔可汗?”司空袭倾略一皱眉。   伸出胳膊勾上了他的脖颈,云平抬眼冲他笑了笑,便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来寻你的路上,他被逼无奈,屈尊降贵如同伺人一般地照顾了我一路。他伺候人的功夫,倒是无微不至,毫不生疏。”   “妻主还需要人那般伺候?”他低头看向云平,脸色一暗,“莫是路上出了岔子?”   “小病一场,无碍。”稍稍坐起身子,云平打理了下衣衫,“明日我们便启程回行宫,今夜你让亭蕖将你的行李仔细打点一番,我再命人将杂物装上马车。”   点点头,司空袭倾轻轻拉起云平的手,挽开了她的袖口。   随手搭上她的脉门,他观察着她的面色,沉沉道:“也不知何样的大病竟能将你的身子磨成这般虚弱。故意这般作弄你,想来,倒是为夫的不是了。”   “你纵有千万个不是,我又怎敢责怪。袭倾祖宗,自从你我相识后,你哪一日不是在作弄我?这么些年,我都已然习惯了。”装作不经意地缩回手,云平走到一旁柜子边,只装作取东西的模样,   将假脸揭下,他转过身来,眸光霎时间竟变得无比清澈。   只是细细看着云平的一举一动,他默不作声,也纹丝不动。   用余光瞥上他,云平也不知他在作甚,只得面红耳赤地取了些杂物,围着屋子转了转,无奈间又将手头的物件依数搁了回去。   重新回到桌前,见他仍盯着自己,云平只得试探性地用手碰了碰他的肩。   抬眸看向她,司空袭倾微微开了口,却又将言语吞下。   二人相对视,却又久久不曾言语。   “怎……怎么了?”云平不确定地问道。   “……”   “怎的?”见他不语,云平又问道。   “……”   “袭倾?”她有些担心了。   “……”   “你可安好?”她将脸凑了过去,仔细打量道。   “……”   “莫是病了?”她心里开始着急。“发生什么了?”   云平警戒地摸上袖中的玄铁叶。   眸光辗转间,游移到了云平的双眸畔。司空袭倾久久望着她,眨眨眼睛,平静地开口道:“没事,刚才走神,思量着晚膳用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八十四章 易容相随   托着额头,失神间,李乾月将诏书收了起来,仅吩咐道:“二皇女身故之事莫要张扬,应以鲜卑与大楚结姻为要。你且传令,要宫中严守,泄密者,无论何人,朕必判其斩首之刑。”   “陛下,那这何时才可诏告天下……”   “待与鲜卑联姻之后,再做决定。”李乾月面色极差,双眸竟暗淡无光。   御前总管转身出了房间,惹得屋内一阵死寂。   将手边的奏折搁下,莫明空抬起身看向对面坐着的李乾月,百般犹豫,却欲言又止。暗自叹息一声,他只得别过了身子。   庞七询轻轻推开门来,径直来到莫明空身边,俯身便轻言了几句。   面上略泛喜色,莫明空猛地起了身。可是思索了片刻,却又坐下了身子,将已然到了嘴边的话尽数吞入腹中。   察觉到莫明空举动的诡异,李乾月索性看向他,沉眸道:“何事,竟不敢告知朕?”   冲着庞七询使了眼色,莫明空重新起身,绕过桌子,侧眸瞧着他出了屋子,将门合上,又见屋内尽他们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徐步来到李乾月的桌前,莫明空俯身看向她,“自打楚韵出事后,你终日这样消沉,宫中也是那般沉寂。我只觉得这事有蹊跷,便差七询去查了查。”   “如何?”她侧支身子,似是憔悴道。   “楚韵的肩上有着一处红色梅花状的胎记,那日她更换衣物时,你我不都瞧见了吗?”莫明空轻轻一笑。   双眸立刻放大,李乾月站起身来,恍然大悟般看向莫明空,“那被泡得面目全非的尸身上并无胎记,可是如此?”   点点头,莫明空没有言语。   “这丫头!”李乾月一掌拍在了桌上,虽有怒气,面上却不乏喜色。   “想来是路上遭了贼人,那些人一心取楚韵的性命。故此,她才将计就计,做了这金蝉脱壳之计。”莫明空侧过身来,“如今,她倒真去逍遥了。”   绕过桌子,李乾月挽过莫明空的胳膊,不禁抬头望向他的双眸,“朕从未见过如此不成器的丫头,朕且暗示要将皇位给她,她却选择离朕而去。朕倒宁愿她是个常人,经不住权利的诱惑,死心塌地地在朕身侧,为朕办事。”   微微一笑,莫明空将她轻柔地拢到自己怀中,“乾月何尝不该庆幸,有这样淡泊名利的女儿,不肯为尘世所染,何等清高。”   “明空,朕有些累了,随朕去就寝罢。”环上他的后背,李乾月缓缓合上了眼。   低头见她面上愁容散尽,莫明空轻声应了下,稍稍松了口气。   ……   仅将行李刚搬入行宫,里面的手下便交由介解语一封信,要其上呈云平。   坐在屋里只喝了口热茶,云平便听闻宫中私下透出的消息,刘泠然翻车身亡。就在她恍惚之时,又见介解语带着信来到了她面前。   随手打开那信,看着那熟悉的字迹,云平总算松了口气。   半晌后,云平亲手将信送入火炉中,随后便问道:“送信的是何人?”   介解语俯身道:“小的也不知,只是方才伺人交来的。”   “狐狸倒还有心,怕我晓得她的‘死讯’,心里愁苦万分。送来这封信给我瞧,也不知她在炫耀些什么物什。她带着齐公子去蜀地一处寻常村落享福去了,你近日便着手安排些人手在那村子附近,以防再有不测。”顿了顿,云平无奈地笑了笑,“她的银票都被河水卷走了,你且取些与她。”   “是,大人。”介解语恭谨答道,眉眼间,倒也有了喜色。   休顿了仅仅一日,以防路上不测,云平便与司空袭倾纵马先行回京,车队随后而行。这一次出宫,她几乎日日都在赶路,除夕那日倒也是在山林中晃过去的。眨眼间,又是一年到头,心中滋味自是万千。   清晨,只待城门大开,晨间宁静的街道上响起一串清脆的马蹄声。   绕过熟悉的街道,由外城进入皇城的一众官邸间,她轻快自如,身心久未如此愉悦。晨风抚过面颊,使得她格外神清气爽。   回到了府门前,云平跳下马便跃上台阶寻人出来。   守夜正欲离去的家丁见云平提早归来,立刻来了精神。一众伺人皆迎上来打点,过了片刻,管家也从后院一路小跑来到了府门处。   特意学着拓拔赫邪阔步走路的模样,司空袭倾被伺人带去了另一间屋子,说是拓拔赫邪的衣物都被送来了御司府。   云平且回到自己的房里,稍事歇息,便开始梳洗更衣。   来到大厅之内,她见桌上已然呈满了早膳,便立刻落座。早间听闻云平归来,高灵立刻挽着萧书成来到了大厅。每个人的面上皆是道不尽的笑意,仿佛今日才是除夕一般。   央着他们落座,云平侧眸瞥去,也见着司空袭倾穿着一身鲜卑服饰来到此处。   面上的笑容骤然退却,高灵怔然看着云平,便小声问道:“难道大叔真的嫁给了四姨娘?娘亲,你……你……”   听见“大叔”二字,司空袭倾便满心怒火。他强忍着怒,踱步来到高灵身后,一掌扣上她稚嫩的肩膀,故作阴沉道:“以后莫要提及那个男人,惹云大人与本汗不悦。”   眨巴了一下眼睛,高灵不禁抿抿唇角,忽然间会心一笑,“原来大叔在这里,我总算放心了。娘亲为了你,拖着重病寻过去,若你当真负了她,我也会恨你。”   不禁愣了愣,司空袭倾诧异道:“你怎知是我?”   “可汗每每唤娘亲时,都叫喊着‘笨女人’,哪里会正经地唤‘云大人’。大叔,你快些去陪娘亲罢,莫要站在灵儿身后,怪吓人的。”高灵挤出一个笑脸,便埋头开始喝粥。   叹息了一声,司空袭倾回到云平身侧,缓缓落座,“若是对灵儿加以栽培,你日后便后继有人了。”   “灵儿聪慧,倒是像极了当年的狐狸。我的后尘,她还是不要步了。”云平端起粥碗,捏起勺子便轻轻舀了些粥,送入口中。   将粥碗搁下,高灵便看向了云平,“娘亲,你回来了也好,我一直有个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办,倒是惹得我几夜都不得入眠。”   点点头,云平也搁下了粥碗,关切道:“何事?莫是身子不爽,我且替你瞅瞅。”   顿了顿,高灵故意皱眉,侧支身子托腮道:“娘亲,我以前有个好友,我们相互扶持了很多年。后来她做了些我厌恶的事,于是我就再也不与她来往了。可是最近,她从灵州来京城寻我,我闭门不见,她便日日守在府门前。娘亲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淡然地扫了高灵一眼,云平冷冷地道:“负你之人,杀了又何妨?”   一句话险些让高灵扑倒在地,大厅内顿然一片死寂。   萧书成扶了扶高灵,生硬地笑道:“倒也是个理。”   无奈地看向高灵,云平摊开手道:“拿来吧!”   高灵茫然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方才进府时,管家说你收了朱修桓一封信,朱修桓才肯离开御司府。那封信且先给我瞧瞧,省得你日日都憋在心里。”云平晃动了下手指,示意道。   连忙将怀里的信掏出来,高灵激动地将信交给云平,又道:“娘亲,你……你不会杀修桓姨娘吧?”   扫了她一眼,云平没有做声,只是打开信封,仔细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将信收入袖中,云平重新端起了粥碗。   一头雾水地看着继续用膳的云平,高灵倒是急得不轻。她努力给司空袭倾使眼色,可司空袭倾也自顾自地在喝粥,就是一言不发。   轻轻挽过高灵的手,萧书成做噤声状,示意她稍安勿躁。   大厅内倒是压抑得紧,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只见云平将空了的粥碗搁下,便缓缓起了身,又唤来了管家。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宫里有什么动静?”云平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管家躬身答道:“回大人,倒是宫里送来了公主爵位的诏书。陛下另差人来,还说近日二皇子回了宫,要大人您回府后便带着大小姐一并入宫聚聚。拓拔可汗若是闲暇,也请随行而去。”   “可定了日子?”云平将帕子收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抬眼侧眸问道。   “上元节那夜,宫中的家宴。”管家答道。   示意管家退下,云平冷哼一声,转而望向高灵,“灵儿,那日你带着书成随我与你大叔入宫,你且好生准备一番。宫中家宴赴宴者皆是皇亲国戚,人多眼杂,大家理应规矩些,莫要失了礼节。”   嘟起嘴幽怨地看着云平,高灵只是应了一声。   “我本没有真心气修桓,只是如今我在朝中树敌颇多,她若与我亲近,会影响她的仕途。你且转告她,若她愿意,夜里可以来府里坐坐。白日里,莫要在人前与我来往。”云平微微一笑,端起了伺人端过来的茶。   瞬间满面笑意,高灵捣蒜似得点起了头,拽上萧书成便道:“娘亲,那我就去和书成哥哥制备衣衫了,娘亲最好了!”   说完,二人竟一溜烟地不见了。   沉默片刻,司空袭倾才缓缓开口道:“倒是少年这般意气风发,你我如今越发显得老气横秋了。”   “怎的,你年纪比我轻,竟先行自叹韶华尽逝。”云平略一瞥眉,看向了他,“今日倒也空闲,我且带你去个地方,如何?”   ……   掠过重重林木,山林间只有二人这般驰骋。尘土飞扬间,云平遥望着前方,竟快意地高喊了一声,疾速而去。   紧随其后,司空袭倾倒是少见云平这般盎然。   在山上行了许久,二人终于来到了山腰处一片平坦的地方。放慢步子入了林子,远远便可见着一排泛黄的竹篱,在日光下泛着迷人的光泽。   简单的一所小屋,沉寂在山林中,如同熟睡的婴孩。   跳下马,云平大步向前走去,一手推开篱笆,便转身道:“快些过来!”   京城城郊的玉葭山,平日里少有人来,自己也不曾留意。却不想在此处,竟有人盖了间这样小巧玲珑的屋子,那般畅然。   他徐步来到篱笆里,随着云平一同进了屋中。   长年无人居住,屋内落了不少尘土。只是云平见着桌上那把琴,眸中便黯然了下来。沉默许久,她从抽屉里取出抹布,又要司空袭倾去溪边打些水来。   按捺着自己的情绪,直到司空袭倾走了之后,云平才来到桌前,将那把桐霖铃推到了自己面前。又见桌上半开的琴谱,云平不禁一笑。   这些年,狐狸仍来过此处。日后,难道大家真的不复相见了吗?   恍惚间,见司空袭倾提着木桶回到屋里,云平连忙动身去打扫,努力掩饰着自己面上的悲色。过了半晌,屋里倒也干净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八十五章 无斋情动   见屋子虽小,但里面的物件倒是齐全,且屋后还有灶台,司空袭倾来到了软塌旁,轻轻坐了下来,“这屋子的主人,想必不是你。”   点点头,将周身打点一番,云平坐在了他的身边,“你如何看出?”   “这屋子里备下的都是平日所需的物件,想来屋子的主人本有打算在这里长住。而依你的性子,之前你根本不会有退出官场的打算。”随手将假面扯下,他不禁舒展了一番身子,却又起身看向窗外。   来到他身侧,云平也望向了窗外的林子,失神道:“这是早年狐狸亲自搭建的屋子。那时我们入京不久,得了陛下的重用。她搭了这‘无斋’,说官场变幻莫测,若有一日我们被罢官,便可来到此处隐居一世,再也不必受人摆布。”   “二皇女倒是早早为妻主留了后路。”侧眸看向云平,司空袭倾微微一笑。   盯着他许久,云平挽过他的臂膀,静静地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身上。   望着那山林,听着林间窸窣,她缓缓合上了眼,“如果可以安静地过一世,何人又愿意终日在那泥淖中徘徊。”   “世俗皆追名逐利,背离世俗者,便被视为异端,众人嗤之以鼻。实则天生万物,各有追求,又何必强求他人与自己一同待那名利趋之若鹜呢?”环上云平,司空袭倾不禁叹道。   睁开眼,望着他的脸,云平凑上前去在他耳边喃语道:“你可知你的一番话,可以点醒世间多少痴迷之人?”   侧脸看向她,他轻轻吻上她的唇畔,转而又看向了窗外,“这些年,难得今日这般安逸。想来,又是一场风雨,在前路等着我们。”   “你想过一刀了结陛下的性命吗?”云平靠上了他的胸膛。   揽着她,他凝眸许久,这才低沉地道:“少不更事时,倒是想过。只是后又思量着,她终究是大楚的帝王,贸然动手,即便成功,也会惹得天下大乱,与百姓无益。”   云平放低语气道:“那日,陛下与我道明了关系。她知晓我回来的目的,却仍将那公主的诏书送来了御司府。我亦然不知她为何要如此冒险,重用一个几度背叛她的人。”   “她这样轻易认你为义女,无非是做给清王看。毕竟这场大战是她们姐妹间二十余年的恩怨,我们都是一群晚辈,陷在其中,都是身不由己罢了。”平复了一番心神,他俯下身子,重新吻上了云平的唇,细声道:“倘若我们都只是寻常人,该有多好。”   因外界乍然起了风,倒是生冷。云平转过身将窗子关上,便挽着司空袭倾回到了软塌旁,且坐了下来。   “今日我们还是不谈论这些恼人的事了。”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云平勾过他的身子,便将他扑倒在软塌之上。   清澈的眸光在他目中荡漾,倒影里,完全都是云平那张脸。   环上她的腰身,他轻轻咬着她的唇,笑道:“妻主,此番回宫,狗皇帝是否要为我们办上一场婚礼?”   “与鲜卑联姻,自是当然。”云平跨坐在他身上,俯身温柔地回应着。“莫非你这厮又有了什么心思?”   轻轻扯下云平的衣带,他轻笑了一声,“若是如此,那日行掩面之礼时,我便用自己的脸与你成礼。上一次在松营,那次用帝君的脸与你拜堂,我如今心里可还吃味着。”   用贝齿咬开他的衣带,她在他脖颈间轻轻吐出一阵热气,“当年我与明空成亲时,既未用过交杯酒,也未曾洞房花烛。第二次成亲,与扮成明空的你,我亦然不曾用过交杯酒,不曾洞房花烛。”   “第三次成亲,若是为夫故意晾着妻主,独自离去,妻主可会恼为夫?”戏谑地瞥了她一眼,司空袭倾且将衣袍一并扯开,张臂将其扬起,一并盖在了两人的身上。   乍一听闻,云平褪去衣物,便重新压在了他的身上,仅盖着那仍沾着体温的衣袍,且将脸贴上了他的脸,故作阴沉道:“我不会恼你,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眉一挑,邪魅地一笑。   吻上他的唇,云平缓缓合上了眸子,“你若再敢负我,我便将你抓回御司府的地牢,让你再试试那一百零八套刑罚……”   笑意完全僵在了脸上,他一愣,完全石化。   被他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云平撑起身子,便又俯身吻下,柔声道:“我哪里有胆子去伤你,如今倒是被你吃定了,生怕你一时生气,再度离开我。”   “难怪……”他不禁脱口而道。   “难怪什么?”云平重新看向他的眸子,却见他的面颊染上了些许潮红。   忽一反身,司空袭倾将云平压在了软塌之上,甚是得意道:“还是让为夫伺候罢。”说话间,他弯下身便吻上了她的耳垂,却又不禁喃语道:“当年帝君在御司府中,妻主莫非也是这般卖力讨好,处处捡着好听的话来说?”   别过了脑袋,云平的笑意减去了不少。   “怎的?”他轻声问道。   重新看向他,云平淡然开口道:“我不似狐狸有那般好的口才,也不懂得如何照顾男子。昔日里一个人住得惯了,明空入府后,他倒是受了不少委屈。平日我不喜言谈,他忌惮我,处处对我防范。我只得学着去笑,让他莫要如此怕我。我的确卖力讨好过,可是不过是打点些他的起居。至于那些好听的话,我倒不曾说过。”   他将她揽入自己炽热的胸膛,眉眼间尽是温情。   吮吸那淮香露的气息,云平哑着嗓子轻声道:“袭倾,你恨我仍忘不干净明空吗?”   “恨。”简单的一个字,由他口中吐出。   埋下头,他直勾勾地瞪着她的双眼,却又道:“可又能如何。就像我心里还揣着师姐,揣着高香木,揣着黄庄主,揣着白姨娘……心爱的女子太多,一时也不知选哪个好。只怪自己天生丽质……”   “司空袭倾……”云平不禁咬牙切齿道。   “妻主面目狰狞的模样,真是吓人呢。”他嬉笑道,装作不在意地瞥了一眼。   忽然间,云平面上露出一阵诡异的笑容。   她勾起他的下巴,眸中闪过一丝魅惑,“你可知晓,世间还有什么更吓人的?”   “妻主你……你夜里磨牙时的模样?”   “……”   “莫非是妻主你如厕忘了带手纸?”   “……”   “对了,是妻主嫖妓赊账!”   “……”   “难道是……啊!”   一阵凄厉的惨叫划过天际,大楚京城近郊玉葭山上某茅屋内冰冷的地面上,顿然横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疑似死尸的男子。此男子左眼眶红肿,疑似被不明人士重拳以击。至于衣衫不整等不堪入目之画面,望各位看官绕行。   ……   在伺人的搀扶下,云平携着高灵缓缓下了马车。   骤然间,夜空绽开一朵朵烟花,五彩的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竟是那般迷人。宫门前车水马龙,也是少有的热闹。   仅仅去过宫中一次,高灵却已然对这皇宫没了当初的热忱。她只是跟在云平身侧,默然地行进着,面上极为沉重。   皇亲国戚们陆续下车入宫,各府的伺人们来来往往,人声鼎沸。   见对面司空袭倾带着一队鲜卑人先行进宫,云平的心稍稍搁了下来。她侧身看向高灵,见高灵眉头深锁,不由心中一紧。   今日身着玉色腊梅长袍,朱底纹牡丹齐胸襦裙,高灵且插着那日及笄时成礼的簪子,做郑重模样。淡扫妆容,点上如樱唇脂,她面若桃花,清秀可人,终是脱了旧日的稚气。   因她与萧书成至今未成礼,她顾及萧书成的名声,不与萧书成公然出双入对。萧书成随着司空袭倾及一队鲜卑人,倒是行了另一路参礼。   进了宫门,高灵见着身侧皆是达官贵胄,不禁有些怯意。   她索性将头低下,或是别去一侧,加快了跟着云平的步子。   今日李乾月在御花园湖边的亭榭设宴,百余贵胄重臣皆携家眷到场,倒是颇为壮观。因刘泠然不会出席,故此李乾月借口外称蜀地过远,便将刘泠然的事情瞒了过去。   宫中诸君,今日亦然盛装出席,一则为了给李度风的归来洗尘,二则仍是为了给自己在众世家大族及皇亲贵胄面前树立威严。   一时间,平日里甚为宁静的御花园,竟处处皆是欢声笑语。   “灵儿,我且先入亭中与陛下见礼,你在此处稍等片刻。”云平在湖边站停脚步,望着湖心亭中的李乾月和莫明空,面上尽是黯然。   点点头,高灵便抬头观赏起了焰火。   站在此处,高灵竟觉得很不真实。脑海中,骤然闪过自己母亲夜半落水,父亲又弃自己改嫁而去,自己又因带着萧书成私奔而沦为全灵州的笑柄,紧接着被自己的四姨娘赶出了高家,在寒风中靠着卖字画维持生计……画面们层层叠加,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这位姐姐,你头上的簪子真好看。”忽然间,高灵身侧浮现出一个文静的声音。   她回过神,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粉衣少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少女身侧,另一黄衣女子忽然间一笑,“也不知那般的穷酸模样,仅仅插了一只簪子便出席宫中宴会。滥竽充数的人多了,瑾儿,还是随我去那边转转罢。”   没有在意她们的言辞,高灵重新抬头去看焰火,不曾理会。   见高灵满面的不屑,又一绿衣少女凑上前来,便厉声道:“什么样的货色,敢这样对县主无礼?”   默然地回过头,瞥了一众女子一眼,高灵缓缓开口道:“我自未说些什么,不过想起了四个字。诸位……庸人自扰。”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破落户,竟敢在这里出言不逊。”轻笑一声,黄衣女子便道,“也罢,且由她去罢,我们去给陛下见礼。”   并未做声,高灵淡然地向远处湖心亭望去,见云平在李乾月身侧强颜欢笑的模样,她心中着实不好受。她晓得当今的帝君曾是云平的夫君,她亦然晓得云平站在莫明空身侧的每一刻都是一种折磨,一切,只因为在萧书成出嫁那日,她也曾体会到这样切肤的痛。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她回过头去,见司空袭倾带着两个鲜卑人站在自己身后,她不禁一笑,甜腻地唤道:“可汗大叔。”   略一蹙眉,司空袭倾连连摇头,“灵儿,难道你就不能把‘大叔’二字去掉吗?”   只是笑了笑,她便挽过司空袭倾的胳膊,远远指着湖心亭中的云平道:“大叔,你瞧娘亲还在那里耗着。不如你去把娘亲救出来吧?”   “救?”司空袭倾远远望去,一眼便见着莫明空坐在李乾月身畔。   低头看向高灵,司空袭倾骤然一笑,“灵儿,书成在假山那里等你,你且去寻他。今日宾客众多,无人会在意你们二人。况且昨日陛下还派人传信来说要见你和书成,再过些时辰,你便带着书成去见陛下。你娘亲在身侧,只需三言两语,便可让你们成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朕果断脸红了,神马严肃的事都被朕搞得那么不正经,各位轻轻喷俺,俺感激不尽啊)   俺这旮旯正在研发结局,或喜或悲都拿捏不准。若是各位有何高见,请加俺小企鹅号1026443792,随便把各种结局砸来就成。(人家猥琐地小声嘟囔一句,其实俺手下已经写到一百多章,就是忍着没发,反复琢磨中……勿喷) ☆、正文 八十六章 昔年度风   “大叔最好了。那你先过去,我待会儿便去湖心亭。”撑起一个微笑,高灵便向假山那边走去。   站在李乾月身侧,云平面上虽挂着笑意,心里仍有些不好受。今日她本晓得会与莫明空碰面,心里有了准备。可是来到此处后,纵然她不去瞅莫明空,莫明空却总不经意地瞥向她。她担心李乾月察觉,只得一直在李乾月身侧站着,努力与李乾月交谈,不给自己留下乱想的空隙。   大步昂扬地来到了亭中,司空袭倾见到李乾月,故作大笑道:“大楚皇帝,别来无恙!”   “可汗陪着平儿出去一趟,回来果真容貌焕发。可汗,请上座。”李乾月眉眼尽是笑意,连忙吩咐人给司空袭倾上茶。   杀母仇人便在自己几尺开外的地方,司空袭倾面上虽挂着笑意,但那握杯子的手已然险些要将杯子捏碎。   被司空袭倾的举动吓得不轻,云平连忙来到他身侧,不由分说便与他坐在了同一席上。手下扯了扯他的衣袖,云平淡笑道:“可汗何时都这般英气夺人,一路上,倒也将微臣照顾得极为妥当。”   “既是你自称惯了‘微臣’,且由你罢。”眸子一沉,李乾月捏起酒杯,“楚韵虽去了蜀地,朕倒还是有了一个女儿。”   “云大人……安元公主此番入了宗籍,自是大喜。”皇贵君连忙帮衬,倒是因为口误而惊得一身冷汗。   司空袭倾见那皇贵君一副谄媚的模样,心中着实生厌。他吞下一口茶,无意间看了眼莫明空,又看看李乾月。   “安元公主不过是爵位的封号,平日里大家唤惯了‘云大人’,云大人她也唤惯了‘陛下’。一时要大家改口,也是不合时宜的。乾月,倒不如且随意罢。”莫明空淡淡一笑,表面是为皇贵君解围,实则却是为云平解围。   他晓得,要让云平终日开口唤李乾月为“母皇”,对于她才是一种最大的为难。   “帝君说得极好,本就是虚礼,都是做给外人瞧的。即是在自家,何必拘谨。”缓缓步入亭中的泉风扬,幽然开口道。   一时间,李乾月倒是笑了出来,“本以为风扬身子抱恙,不愿来陪朕。还好,你终是来了。来人,给泉君看座!”   莫明空脸色极为不佳,他索性别过了脑袋。   泉风扬在皇贵君身侧落座,见着对面云平与司空袭倾,他微微点头见礼,倒也将一切掩饰得极好。   “也罢,以后大家且随意罢。”不禁又瞥了眼泉风扬,李乾月笑道。   “多谢陛下。”云平起身谢礼,便再行落座。   趁势,皇贵君看了司空袭倾一眼,问道:“依可汗的意思,何日您才与云大人成礼呢?”   搁下酒杯,李乾月抿抿唇角,“朕命钦天监替你们寻了个好日子,下个月初七。婚宴设在御司府,朕会带着诸君出席。至于送去鲜卑的聘礼,朕亦然不会让可汗觉得朕吝啬。”   “珠宝倒也及不上一件礼物来得贵重。本汗近日,想请大楚皇帝做个媒人,不知楚皇是否有这空闲。”司空袭倾在云平的诧异间开口道。   摆摆手,李乾月不禁大笑,“双喜临门,倒也是极好。”   轻轻咳了两声,云平缓缓起身道:“陛下,可汗心肠直,说话没个分寸,望陛下莫要怪罪。因近日灵儿与萧家公子情投意合,微臣……”   “平儿是想要朕亲自赐婚,正好为二人正了名分,好让灵州城再也无人敢议论此事?”李乾月重新拿起酒杯,浅酌一口,“今日倒不见灵儿和萧书成。”   只觉得颇为尴尬,皇贵君转而看向正向这里走来的三个女子,不由得道:“瞧瞧,是清辉郡主家的女儿,还有山月郡主家的女儿,那位是……对了,是御史大夫家的……”   “瑾儿参见陛下。”粉衣少女福身行礼道。   眼前的粉衣少女,正是李乾月长姐的孙女,如今,竟也出落成了大姑娘。瞅上那张稚嫩的脸,李乾月不仅想起自己那不合时势的长姐。二人虽相差近十岁,但在自己年幼时,她仍是关照自己的。   “多年不见,朕险些认不出了。你母亲可是进宫了?”李乾月连忙唤着粉衣女子过来,转而又看向了黄衣女子,“晴玉,你母亲的病可好些了?”   黄衣女子连忙福身道:“劳陛下挂念,母亲此次不得进京,甚是愧疚,便要晴玉好生向陛下赔罪。托陛下洪福,母亲定能早日康复。”   见绿衣女子仍跪在原处,皇贵君便冲她招了招手,笑道:“倒是少见丫头你进宫,快些让本君瞅瞅。”   看着眼前的场景,司空袭倾面色极为不佳。昔日里,他何曾不是有着这样一群家人,直到如今,拜那个女人所赐,自己一无所有。   微微一笑,云平侧眸望去,牵上了他的手,“今夜,有我。”   “我倒是什么都不曾说过,怎的你就敢这般断定?”他低声道,却不由抿嘴笑了笑。   “你……”   “参见陛下。”熟悉的声音,忽然飘过两人之耳。   见高灵与萧书成来到了此处,司空袭倾略略坐起身子,便笑道:“你们倒是不急,这个时辰才露面。”   且示意二人起身,李乾月唤来御前总管,低声言语了几句,众人便见着御前总管带着几个伺人匆然离去。   打量着萧书成,李乾月和蔼冲高灵笑道:“朕方才已然命人拟旨,且就准了你们的婚事,倒也让你娘亲她安安心思。你娘亲与可汗的婚事且定下了,你们便与他们同一日成亲,倒也不必再选别的吉日。”   “谢陛下。”高灵拉着萧书成便叩首谢恩。   起身间,高灵正欲侧眸,却与李乾月身边的黄衣女子相互对视了一瞬。   面上未作异样,高灵挽着萧书成来到了云平身侧。萧书成仍在司空袭倾身侧落座,高灵在云平身侧落座。   见着高灵面上并无喜色,反倒沉重无比,云平骤然开口问道:“这是怎的,进宫后不过逛了逛园子,你便成了这般模样?”   回过神来,高灵扯起嘴角,生硬地笑道:“娘亲,我没事。”   “无事?”捏起一杯酒,云平瞥了眼那边的黄衣女子,“方才你与那边的晴玉县主对眸相视,莫是你们有过交集?”   摇摇头,高灵默不作声。   那边黄衣女子似是听见了云平的询问,她拿起身边一杯酒,便缓缓移步来到了云平的案几前,倒是先行福身向云平见礼。   嘴角勾起明媚的笑意,黄衣女子躬身便道:“久闻云御司盛名,今日得见,实在惊为天人。小女在此替家母,敬皇姨一杯水酒。”   打量了眼前这女子一番,沉静片刻,云平微微开口道:“县主年纪尚轻,倒不失礼数,实为妥当。只是一声‘皇姨’,本官倒还称不起。”   “平儿,如今你既是入了宗籍,又何必自贬。且由着丫头们唤着,朕听了倒也舒畅。有些东西,本就是属于你的……”李乾月眸光闪过一丝黠色,却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李乾月与自己挑明了关系,云平仍觉得周身尽是寒意。   自己本就是宗室女,李晴玉是自己母亲长姐的孙女,她唤声“皇姨”倒也不失体统。李乾月忽然间挑起这一层关系,又是要作甚?   饮下水酒,云平微微点头,晴玉县主淡笑着转身回到了李乾月身侧。   司空袭倾在案几下将她的手指勾起,轻声道:“你身上的血本就尊贵,又何必在乎旁人的看法。”   稍稍叹息,云平小声应着,却又怔然望向湖畔各色的灯火,“只是替母亲不值,这样的夜里,我不得陪她在外漂泊,只能在此处,假意地笑着。”   随着伺人一声通报,所有人都将目光聚在了正从长廊走来的男子身上。   饱经塞外风雪的洗礼,容颜已然沧桑。铁青的胡子将这昔日里爱笑的少年磨灭,转而回到众人身边的,竟是那颗饱受折磨,已然麻木的心。   多年后再度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他,竟是那般茫然,面上毫无表情!   见到李度风,云平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夜晚。他与自己在湖边相遇,自己骗了他,他却信了自己。旧日里的梦,却一点即碎。   跪下行礼,李度风低沉的嗓音从吼间挣扎而出,“参见母皇,帝君。”   示意李度风起身,李乾月命人添座,却看向了正打量着李度风的莫明空,“这孩子回来后不大愿见人,不曾去容华殿向你请安,你也莫要怪罪。”   回过神,莫明空微微点头,“此去经年,如今回宫便是极好。为了大楚,他已然失去了一个男子一生最好的光阴……”   “你可是在怨朕狠心?”李乾月的笑意渐渐褪去。   捏起酒杯,莫明空昂首一饮而尽,瞥向了她,“怨你又如何,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事可以称意。纵然乾月为天下之尊,亦然处处身不由己,我又何必强求与你。”   “帝君一席话自当如醍醐灌顶,风扬羞愧,至今不悟此道。”泉风扬在旁低声叹道,倒是惹来了李乾月的注目。   在云平身侧落座的李度风仍低沉着眸子,一言不发。伺人们端来果品与糕点,他皆是不去触碰。只待伺人们呈上美酒,他饮下一杯后,自也不再染指。   看着他满面的胡渣,与失魂落魄的模样,云平不忍柔声开口道:“近年……可好?”   没有理会云平,他仍沉着地盯着案几上描绘出的图腾,紧闭双唇。   微微叹息一声,云平抓起酒杯便一饮而尽,“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如今回来,也是极好。回到宫中,你依旧是尊贵无比的二皇子,又有何人胆敢非议!”   “一切还可以回到以前吗?我如今不过是个人尽可妻,一文不值的卑贱之躯。要这残破的身子,又有何用。”哑着嗓子低声道,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可以被云平一人听到。   云平正欲开口,却被司空袭倾示意制止。   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云平只好作罢。今夜心间倒是诸多无奈,自也无处排解。不经意间的贪杯,使得她脑袋一片昏沉。   唯恐云平酒后失态说出些不当的言辞,司空袭倾只得硬着头皮起身道:“快来人将云御司扶出去,今夜莫要让她沾酒了!”   在场女子无不羡慕眼前的拓拔可汗如此体贴,纷纷将目光投向司空袭倾。   莫明空扫了眼司空袭倾,竟不屑地转过了脑袋,又与泉风扬擦过目光。   ……   行在各色宫灯的映照下,她似是微醺,在夜风中,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正如方才莫明空那一番话,人生在世,又有谁可以真正地主宰自己!   华服香车之下,每一寸的脂粉之下,掩藏的无非是那颗被权利与金钱榨干的,无比空虚的心。如今,自己的命,又是何人在主宰?   眼前恍惚地出现了一个影子,在假山旁,云平一步步向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八十七章 平桓修好   月下的女子紧紧露出侧面,那双黯然的双眸却惹人怜惜。   清瘦的身躯拖着宽大的衣袍在风中摇曳,她轻轻拨开凌乱的发丝,双手合十,仰首对月祈祷。那般沉静,着实虔诚。   “娘亲,女儿如今过得极好,不愁衣食,您且安心罢。”秀气的嗓音阵阵传来,却让云平不由得瞥上了她合眸后那沾着水雾的睫毛。   在这上元佳节,宫中大喜之夜,盛装入宫赴宴的她……落泪了……   将身子靠上假山,云平微微一笑,开口便用略微沙哑的嗓音低声道:“仅仅衣食无忧,你娘亲怎会安心。她亦然不愿你受人欺辱,或是一世碌碌无为,一事无成。”   茫然地睁开眼,朱修桓循声看去,大惊失色便福身道:“参见安元公主!”   愣了愣,眼前女子倒是第一个给自己行这公主之礼的人。云平不禁大笑了出来,上前一步一把扯过她的衣袖,便将她揽入怀中,压在石壁之上。   满目惊恐地看着云平的双眸,朱修桓喘息着,却才发现自己的唇与云平的唇离得那样近。   她忙得将脸别开,面红耳赤道:“公主……请自重……”   将唇贴上她的耳畔,云平细声一笑,“修桓,晾了你这么些日子,你可晓得我的心思?”   猛地听见她不再唤自己为“朱大人”,朱修桓连忙正色看向她。   撑起身子,云平背贴着石壁,站在了她的身侧。   稍稍平复了心神,朱修桓转过身怯生生地问道:“您……您不恼……”   “不必对我用敬语,我自然不曾恼过你。只不过我刚复位的那些时日,朝中的一些人仍在我身侧捕风捉影。若你公然与我亲近,便会树立无数看不见的政敌。你在官场中待得年份少,自然不深谙其中的门道。”云平稍稍舒展了下身子,惬意地道:“修桓,你怕冒险吗?”   怔然看着云平,朱修桓激动得热泪盈眶,唇边却挤不出一个字来。   站直身子,云平扫了眼假山外的园子。见着并无人在附近,她这才接着道:“想说什么,且说罢。”   “平……平姐姐……”朱修桓生涩地念着,泪痕挂在两颊。   “怎的?”云平挑眉好奇问道。   忽然间,朱修桓猛地跪倒在地,抽泣不止,那宽大的衣袍如牡丹般绽放在了青石板之上。   稍稍掩面,她俯身似是不愿让云平瞅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被朱修桓这举动惊得够呛,云平硬着头皮且将她扶了起来,尴尬地干咳了两声,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再过多少年你都是这般孩子模样,要晓得,若是不想被人欺负,就不要在人前示弱。”   捣蒜似地点着头,朱修桓已然泣不成声。   无奈地轻轻抚上她的脊背,云平放低了语气,只得柔声道:“傻丫头,你我一同出生入死,我又能拿你如何。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纵然入了翰林院,你的日子倒也不大好过罢……”   “平姐姐,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她哽咽道,重新鼓起勇气去看向云平的面容。   月色下,云平眼角那朵血色的彼岸花,竟是那般慑人心魄!   再次被云平拥上身子,朱修桓受宠若惊地看着四周,竟开始颤抖了起来。云平的身子是冰凉的,毫无热度,一如她旧日里冷血的行事。只是她周身都有一丝带着暖意的香气,时不时便会勾起朱修桓旧日里的回忆。   眼前的女子,不再是官奴营中那个不喜言谈的女子,也不是高府里终日凝眉的平儿,更不是边塞酒楼中那个谈笑风生的李老板。她回到了本属于她的地方,一个掌握生杀大权,做事雷厉风行,权位至高无上的大楚御司。   只是,她的身上,却被烙下了带有自己记号的,来自人世间的情谊。云平,因为自己,而学会了像寻常人那般地去笑。   沉默片刻,云平勾过她的下巴,轻笑道:“我听闻在翰林院有个姓尹的官员是你上司,终日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欺辱与你。明日我便替你打点,你莫要担心。如今我位子终是稳固了,倒也不怕些什么。日后,你且替我办事便可,若有与你做对者,便为我云平之敌。”   激动地半晌不得道出一字,朱修桓只是盯着云平,将身子尽情浸在这夜色中……   夜半,坐在卧房中,看着手中的快报,云平百般思索,终是叹了口气。   门被推开来,司空袭倾侧身吩咐了亭蕖几句,便进了屋来。他见云平仍坐在窗边,并无就寝的意思,便凑上前问道:“由宫里回来,怎的又缠上了政务?”   搁下快报,抬头看着他,她沉沉道:“李乾昭带兵向京城攻来,母亲却仍按兵不动。依着母亲沉稳的性子,清昭两路大军根本不会如此步调不一。或许……”   “李乾昭那厮生得孤傲,常自以为是。若她与清王意见不合,贸然带兵上阵倒也不无可能。如今,倒只恐她作茧自缚。依着狗皇帝的性子,怕是朝中又要派兵应战了。”司空袭倾折身从衣柜中取出寝衣,随即换了上,又将假脸扯下,把一切打点得妥当。   端起了茶杯,云平轻笑了一声,“你觉得陛下会派何人应战?”   回到云平身侧,他在她对面落座,快意间也给自己斟了杯茶,“如今狗皇帝倚重的人可是帝君的姐姐,莫妆燕。你的境况不比早前,如今怕是莫妆燕中意谁,那人便会得了三军的帅印。”   “莫妆燕那厮挪用库银,我倒也有所听闻。如此不顾大局之人,定是大楚亡国之由。”放下茶杯,云平起了身,向床榻移步而去。   侧眸看去,司空袭倾吞了口热茶,便道:“你在昔日,自然将朝中所闻处处上报给狗皇帝。如今充耳不闻,果真是一心盼着大楚多生事端,好让莫妆燕与狗皇帝自掘坟墓。”   摆了摆手,云平换上寝衣,打理着床铺,不经意道:“两军相争,我亦然不愿百姓受苦。只等过些时日,莫妆燕一党猖獗起来,我再行动作便是。”   ……   “今年的腊梅倒是开得极久,满园尽是清香,甚为怡人。”皇贵君微笑着感叹道,却又特意侧过身看向泉风扬,“泉君,听闻你近来喉头不适,本君便命人熬了枇杷膏与你,待会儿便差人送去你那边。今日诸君难得一同游园,泉君倒也是初次相随,实为难得。”   泉风扬淡然地扫了眼皇贵君,并未言语。   面上有些尴尬,皇贵君只得忍下怒气,一笑而过。   “泉君一向不喜言谈,只不过今日众位皇君游园,也不能……”   “本君有些乏了,想要回去歇歇。”泉风扬吐出一句话,惹得众人都失了言辞。   忍着怒气,皇贵君硬撑着笑站停了脚步,回眸间,却见着莫明空与李乾月相拥着站在远处的湖边。一时间,他倒是起了兴子。   得了皇贵君的示意,苏君故意将众人的视线引去湖畔,故作羡意道:“果真是鹣鲽情深,羡煞旁人。”   诸君皆远眺,见着莫明空只手环在李乾月的腰身上,二人似是陶醉地赏着这湖边初春之色,面上皆是笑意,也不知是在谈论着什么。   仍是平静地瞧了眼二人,泉风扬依旧道:“本君乏了,想要歇歇。”   “果真只有帝君才可以牢牢抓住陛下的心思,旁的什么蜂蜂蝶蝶,不过是陛下的怡情之物罢了。”也不知是哪位皇君开的口,惹得诸君皆看向泉风扬。   湖畔柳树下——   将脸颊贴在莫明空的胸膛之上,她久久合眸养神,唇角却不由得勾起笑意,慵懒地伸出胳膊勾过他的脖颈。   缓缓触上她的手,莫明空淡然一笑,低头看向她的眸子,“难得出来逍遥一阵子,你怎的就在此处闹起了孩子性子。若是被人瞅见,恐是不妥。”   “明空,倘若二十年前你来到朕的身侧,朕或许便不会有今日这般劳累。偷闲出来一阵子,却不知前线吃紧,外面战火纷飞。”李乾月稍稍直起身,“倘若朕不再是帝王,你可还会像现在这般陪着朕?”   笑意褪去了不少,他沉默片刻,低声附上了她的耳,“乾月,你可晓得,我刚进宫时,日日夜夜唯一的盼望就是你能来我身侧,然后……让我亲手杀掉你。”   噗嗤一笑,李乾月无奈地抬头在他唇畔吻了一下,凑近他的唇道:“怎的,如今你竟舍不得动手了?”   吻上她的唇,他笑着将她再次揽入怀中,“无论这场大乱结果如何,我自不会弃你便是。近日听闻泉君终日病恹恹得不进膳,你怎的不去瞅瞅?”   “风扬进宫有一阵日子,朕觉得新鲜,便冷落了你一段。不过若论起私心,朕从未见过你吃味的模样,也想借机瞧瞧。”她忽然止了声,安然将头埋入他的颈窝。   稍稍叹息了一声,莫明空似是无奈地道:“若真要较真,你那样每隔几年一次选秀,我岂不是要被你那风流性子给活活气死?”   一阵嬉笑,二人皆未言语。   一旁伺人匆忙走来,跪地便通传道:“陛下,泉君因身子不适,在园子里昏倒了。这会子伺人们一齐将泉君抬向寝宫,也去唤太医了。不知陛下您……”   “传旨,朕随后到,你且去御药房伺候着,瞧瞧需要什么药材,莫要怠慢泉君。”李乾月面色顿然阴沉下来,愁容满布。   莫明空只觉得事态严重,上前便道:“我也随你去罢,若是能帮则帮。”   “明空,那边乾昭的军队还在向京城靠拢。你且先回御书房拟定出征的人选,晚些时候朕再回去与你共同商议。今夜之前必须要定下,好在明日朝堂上商议。事态紧急,朕这些日子亏了些风扬,去瞅一眼即可,你快回去罢!”说完,李乾月带着御前总管匆忙离去了。   难以置信她就这样把大权都交给了自己,莫明空深知前帝君的死因,故此至今不曾敢触碰军权。可是李乾月竟那样信任自己,对自己毫不戒备。   远远望着李乾月快步离去的身影,莫明空唤过庞七询,且吩咐道:“先随本君回御书房,另派人去询问泉君的病情。”   “主子,方才伺人来报,说是拓拔可汗入了宫,给您送来些鲜卑的银狐皮草。如今,人还在容华殿候着您。他毕竟仍是鲜卑首领,您……要不要移步……”庞七询声音越发得小,见莫明空本就心境不佳,倒也没了底气。   沉默片刻,莫明空重新看向庞七询,便道:“移驾容华殿。”   坐在厅内,已然将一杯茶饮尽,司空袭倾打量着这尽是珠玉砌成的殿阁,只觉得这是一间甚为华丽的牢笼。   因李乾月当面提点过,云平再也没有胆量来见莫明空。为成大计,司空袭倾只得亲自进宫,借以皮草之名求见莫明空。   等待了半晌,得了门外伺人的通传,司空袭倾回过头去,见着大厅外已然浮现了熟悉的身影。   今日莫明空只做朱底玄色纹龙常服,并未做郑重打扮。妆容尽淡,倒是显得他平易了些,无了过多的拘束。   连忙起了身,因有伺人在场,司空袭倾以鲜卑礼节抱怀俯身道:“大楚帝君,别来无恙。”   “可汗无需多礼,请上座。”莫明空与拓拔赫邪并无过多交谈,如今他见“拓拔赫邪”到访,实为疑惑,不禁又多打量了几下。   司空袭倾见四周皆是伺人,便故意跺了跺脚,“想不到帝君的地方炭火也这样不旺!”   忙回过神来,莫明空起身便道:“可汗入暖阁商谈即可,请。”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八十八章 随军而行(1)   仅留下了庞七询一人在侧,莫明空遣走了所有伺人。   暖阁内炭火正旺,司空袭倾坐在莫明空身侧,嗅着那焚着的紫龙香,久久不得回过神来。只因那黯然的气息将他的思绪包裹,旧日里的事都涌上了他的脑海。   端了两杯热茶进来,庞七询退出暖阁,且将门合了上,又放下了裘皮门帘。   剩下二人独自相处,暖阁内沉寂无比,仅剩下了炭火燃烧的劈啪声。   侧眸看向司空袭倾,莫明空稍稍正座,“可汗,本君素日与你并无来往,不知今日有何要事相商?”   没有做声,司空袭倾且将那张脸除下,转而淡笑道:“帝君,别来无恙。”   瞬时放大了眸子,莫明空险些打翻手边的茶杯,“怎会如此……天底下,怎会有人可以绘制面容……”   将拓跋赫邪的那张脸搁在桌上,司空袭倾重新看向他,“易容之术,乃是家师钻研数十年而成。大楚境内,倒也无人知晓。也罢,今日前来,袭倾只是替妻主,向帝君做个请求。”   稍稍缓过神,莫明空瞥了眼那假脸,恍惚问道:“你扮成可汗与妻主相伴,倒是好生惬意。妻主她有何事寻本君,但说无妨。”   端起茶杯,司空袭倾泛着笑意道:“如今李乾昭带兵向楚京进军,朝中大权皆落在了莫妆燕莫大人手中。自妻主归朝效命,始终不得陛下信任。如今,妻主想要借此机遇,随军出征,趁此立下些功绩。”   莫明空也端起了茶,“纵然她立下功绩,陛下仍不会继续重用她。说来都是本君害苦了妻主,这些年,连累妻主在外受苦。既是妻主想要出征,本君自然帮衬。司空公子,劳你如此照顾她,这般不离不弃,果真教本君羞愧。”   “帝君言重。时辰倒也不早了,袭倾先行告辞,帝君留步。”搁下杯子,起了身,司空袭倾便躬身行礼,匆然向门外走去。   侧身随手翻了翻那些送来的皮草,莫明空忽然间发现了一张字条。   上面那无比熟悉的笔迹写道:望君珍重   ……   三月的细雨将微尘打湿,持伞走在零星几人的街道,望着那绝胜皇都的烟柳,心中竟会升腾出一种落寞之情。   异乡人在外,或多或少都有些这般的情愫罢。   随军队前行至这不知名的城镇,仅仅稍作歇息,云平与司空袭倾被迎入了驿站,跟前人皆小心侍奉着。自那日大婚之后,二人极少分离,甚至云平被派遣随军督战,司空袭倾也一并相随。   李乾月轻易便首肯云平出征,倒一直是二人的疑惑。未免其中有诈,云平此番出行处处留心,又命介解语时时传来京中的消息,生恐遭遇不测。   一行半月,大军离李乾昭的军马越近,云平心中便越是不安。   在驿站大厅内小坐了片刻,云平刚端起伺人呈上的热茶,便见着门前一众策马而至的女子纷纷停下,纵身跃下马,便大步入了大厅内。   年长些的女子名唤木行沾,乃大楚当朝大将军。只是她常年在外带兵杀敌,少于朝中官员联系,此番与云平一道出征,她待云平倒也无异样。   木行沾身后跟着的两个女子皆与云平年纪相仿,高瘦些的那人名唤王芷,满面肃色的女子名唤陆惜,据介解语上报,此二人早年皆与莫妆燕相交,此番位临副将,倒也是莫妆燕的栽培。   一行三将,二将都是莫妆燕的人,这倒让云平很是诧异。如今李乾月那般重用那厮,今后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只得被慢慢架空。   木行沾抱着精铁头盔来到云平身侧,她扫了眼安然坐在一旁喝茶的云平,不禁皱眉道:“云大人倒是甚为安逸,却不知我数万将士淋雨前行,怎的连杯热茶都讨不入口!”   “木将军心系属下,自是大楚之福。云某此番不过随军而行,并未担任要职,若是将军不满云某坐于此处,云某起身便是。”不等木行沾说话,云平淡然地起了身,迈开步子向司空袭倾走去。   揽过云平的腰身,司空袭倾故意白了木行沾一眼,随即看向云平,“妻主,我们且去楼上歇歇,不在这里碍着你们大楚木大人的眼了!”   “拓拔可汗,你……”木行沾想要辩解,却一时词穷。   眼睁睁地望着二人上了楼,木行沾气馁地坐在了椅子上,狠狠拍上桌子,厉声喝道:“要这二人前来,究竟是要作甚!只会一味拖累行程……”   “大将军,且当心,莫要被人听了去。”一旁的副都统连忙上前劝解道。   斜眼瞪了下楼上,木行沾只得吞下了这口怨气,又唤来几个手下吩咐起了事务。仍时不时有探子入门来报军情,昔日里安静的驿馆此时处处皆是人声。   入了厢房,云平来到窗畔,轻轻将窗子推开,透过缝隙见着驿馆四处已然是重兵把守,倒也布置得妥当。侧眸间,她的余光不禁投上了刚进门那人之身。   风尘仆仆地赶来,介解语抱拳便道:“弑神骑与二皇女探子皆来报,正有几批暴民起义闹事,且向朝廷行军路上进发。”   合上窗子,云平转过身,冷然问道:“可有缘由?”   似是为难地抬眼看了看云平,介解语咬牙道:“几批暴民皆打着‘惩治狗贼,清明天下’的口号。那‘狗贼’,指……指的是……”   “妻主,绕一圈子,还是你那‘狗贼’的名字唤得最响。”司空袭倾忍俊不禁,绕一圈来到云平身侧,且示意介解语下去。   屋内再次剩下了二人,倒也极为安静。窗外下着淅沥沥的小雨,染了几丝春日的倦懒,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错觉。   白了司空袭倾一眼,云平侧身在窗畔落座,一手将窗子大开来,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的雨景,似是揣着心事,一言不发。   坐在她身侧,司空袭倾忍着笑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莫是妻主午膳用得不好,这会子脾胃不适?”   侧眸望着他,云平凝眉道:“与朝廷,我自问不曾贪污过一毫,不曾结过一朋党羽,不曾擅自揽下一丝权力。与自己,我亦不是薄情寡意之人,亦不是贪图名利之人。为何如今,她们独独将那恶名冠与我之身?”   “一切只因你效忠于你的陛下,与人无尤。如今的骂名,自你身故之后,无非会烟消云散,亦然不会缠你永生。何必在乎旁人的拙见!”司空袭倾安抚着她,收紧了手臂,“妻主,只要我信你,你亦无需多虑。”   勾过他的面颊,正欲亲吻。云平见着那张拓拔赫邪的脸,稍稍迟疑了片刻,就此作罢。苦笑了一声,她重新看向窗外,“都怨我,让你终日不得以真面目示人。真希望快些赶赴战场,早早与李乾昭交涉查明真相后,我们速速回京。”   稍事整顿,大军补充了粮草后,恰逢日落时分云销雨霁。一行人再次上路,丝毫不敢懈怠。此番带着三千大军先行到来,木行沾似乎胸有成竹。   在路上,与其他地方调来的大军不断回合。仅仅行了半月,三千大军已然增为了整整五万大军。大家一直向南行去,不断地向昭王三万大军靠拢,每个人心底却都忐忑不安。   当年城和王只身在外八年平定南疆,威名盖天。自她被流放之后,军心便有所不安。如今不少旧部倒戈离军,投向李乾昭那方,已然让几位都统心神难安。况且如今这肯为朝廷出力的五万大军中,仍有不少是李乾昭的旧部。如此一战,面上五万大军胜过三万大军易如反掌,实则其中内情,大家自然心知肚明。   天蒙蒙亮,就地扎营的帐内收到了快马送来的圣旨。众人得知李乾月钦点云平率军随木行沾出战,皆不敢再行怠慢。   接了那兵符,云平知晓李乾月是故意要自己为难,她不动声色,只是悉心部署着,在人前极为忙碌。   日上三竿时,前方探子来报,李乾昭的亲信部队连夜纵马向此处赶来,离这山脚不过百里。军中闻言皆大惊,木行沾立即下令加快行军速度。   无可奈何,木行沾召集诸将在帐内商议,似乎一切都迫在眉睫。   站在地图旁,云平倒也揣摩出了她们一众人的心思。她们在商议时故意讲着暗语,有意排斥云平,根本不希望云平染指军中。   云平沉默不语,仅仅打量着木行沾画路线图的动作,细细眯起了眼。   木行沾如今下令兵分五路将叛军包围,其中外围两路各派两千人,中围两路各派一万人,内围一路则由剩下的军马充当。只不过这些部署她根本没有明说,而是以手势指给了诸将,但又被云平默然看懂了。   且部署完毕,诸人开始分配带领的军队。   云平正欲开口,却见副将陆惜走了过来,抱拳道:“云大人,您不曾上过沙场,如今便莫要逞强。且听从将军的安排罢!”   冷哼了一声,云平斜眼扫了她一眼,却给人以慑骨的严寒。   见云平根本没有回答的意思,陆惜只得恭谨道:“是末将失礼。”   “你倒说的有理,为了顾全大局,本官且与可汗一并带人由外围而去,既是兵马少,倒也不怕误了军情。”云平淡然地念着,转而看向了木行沾,“木将军,可满意了?”   与陆惜交换了一个眼神,木行沾果断应允,先行写下军令与云平。   商议过后,木行沾带着主要兵马前进,王芷与陆惜分别带着一万兵马由中围前进,都统罗音则与云平分别带着两千兵马由两侧外围行军。   与司空袭倾并肩纵马而行,飞驰在林荫道上,只因离了那一行恶心嘴脸的将军们,云平心内尽是快意。   她不曾启用军中之人,而是选了自己的两千亲信军随着自己行进。此一举动,倒是让军中一些企图生乱之人,无从下手。   因从军纪,本想饮酒助兴的云平只得以茶代酒,且喝个痛快。   夜里,大家在山间一处林子扎营。尽管清冷,但篝火燃起之后,倒也不乏暖意。早春难免清寒,将士们在外似乎早已习惯。   大家说说笑笑,也没了在木行沾统帅下那般得拘束。   因为不大喜闹,云平趁司空袭倾与旁人说笑的空档,提起水囊便向林子外围迈去。伴着身后的声音渐渐变小,她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月落疏影,几般凄迷,只留那林风阵阵抚过面颊,惊扰她的思绪。轻嗅着来自青草的香气,她提起水囊吞了些水,正欲释怀这些日子的烦闷,却骤然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阵阵清香扑面而来,她只需一嗅便可知晓这是何种药物。只是听那呼吸急促之人,想来倒也不是什么高手。此番,怕只是草寇来袭罢了。   与其要亲自去战场上面对李乾昭左右为难,倒不如假意被贼人掳走,倒也可以避过直面李乾昭的尴尬。   随手扯下一块玉佩,暗自扔在了地上,云平微微一笑,又吞了口水,轻轻晃动着身子,且装作中了那迷香的样子。   一步,一步,她渐渐向林间一侧走去。   随之,她轰然倒地……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八十九章 随军而行(2)   坐在昏暗的小茅屋中,尽管周身都被草绳捆上,她却没有半丝心急。天底下能拦得住她的人,实为稀少,何况不过是几个暴民。   双眸间的粗布被扯开,云平微微张眼,久违的光亮让她很不舒服。   几个村姑模样的女子团团将她围住,每个人手里都捧着饭碗,似乎正在进食。   一个穿着藏蓝色粗布衣的女子端着碗稀粥来到云平身侧,低头便道:“俺喂你,你快喝!”   坐在地上,抬眼望着那面色蜡黄的女子,云平轻轻摇头,随后将脸侧到了一旁。   “张姐,你就算了吧!那狗贼被咱们抓到这里,一准想死的心都有了,哪里还有心情吃饭。要我说,把饭给她留着,等晚点她饿了,就让她自己去吃!”一个杏色麻衣女子扯着嗓子便大声唤道。   蓝衣女子不好气地拍了下大腿,端着饭碗回到了饭桌前,“我这不是第一次绑人么!哪里知道那么多!过一会儿老大带人回来,看见咱们抓了这狗贼,定然乐得合不拢嘴!”   “拿这狗贼去威胁皇上,你说皇上她能不能开仓给大家放粮?”又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子凑过来问道。   不禁大笑了起来,杏色麻衣女子连连点头,“何止是放粮,就是讨些金银珠宝也行。到时候咱们有了钱,就可以买属于咱们自己的地,然后开田庄,雇别人给咱们耕地。过几天踏实了,再娶个夫君过门。一辈子就安枕无忧了!”   听这些人厚重的乡音,似乎只不过是群普通的灾民。云平未免有些扫兴,不过方才见她们竟然会给自己备饭,她自然晓得,这些人本心并不坏。如果跟着她们耗些日子,错过与李乾昭上阵交锋,自然无碍。   杏色麻衣女子的袖子被人扯了扯,只听那人道:“姐,那狗贼一直瞅着咱们,她……听说她一人就能一夜间杀掉几百人,她会不会杀了我们?”   一夜间杀几百人?   云平听到这里,险些笑出声来。也不知外面是如何以讹传讹,倒也怨不得这些人口口声声唤着自己“狗贼”。   见一众女子向自己走来,云平只得缓缓开口道:“我身上有银子,如果你们需要,尽管拿去。你们每个人面色都不妥,想来饿了有些时日,且拿银子去买些米回来罢。”   “你的脏钱,我们不要!”蓝衣女子厉声喝道。   “你的钱都是用人命换来的,都是染了血的!要是我们老大在这里,她保准第一个将你乱刀砍死!”又一女子大声喝道。   这一句话,倒是戳中了云平的软肋。   她没有任何去辩解的言辞,只得轻轻点头,再也没有言语。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云平靠在阴暗的墙角昏昏欲睡,因为是晌午过后,其他女子都有些困倦。春日里,再好不过便是在阳光下小憩。   听闻一声惊呼,所有人都惊醒。   篱笆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屋里的女子便纷纷跑出了屋。   缓缓张开眼,云平顺着门望去,几个模糊的身影正匆然靠向自己。越来越多的女子靠近,不断靠近自己。   “老大,看,我们把云平狗贼抓来了!”蓝衣女子大笑着指着云平,又看看身旁的枣色衣衫女子。   沉默了片刻,枣色衣衫女子凝视了云平许久,眸中悄然闪过一丝惊讶。   “平……平小姐?”女子忽然间唤道。   闻声抬头望去,见那被人当作老大的女子竟然是昔日的李珠。云平诧异地看着她,只得点了点头,挤出了一抹笑意,“珠姐,许久不见。”   尴尬地撩开鬓角散下的发丝,李珠憨憨地笑了笑,连忙弯身去给云平松绑,随后转身道:“你们抓错人了,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指着云平,杏衣女子连连摇头,“我明明听见那些官兵喊她‘云大人’,怎么可能会错?老大,你……”见云平已然被松绑,杏衣女子警戒地后退了两步,怯生生地讲话皆吞入喉中。   稍稍舒展身子,云平挽过李珠的手,若有意味地扫了众人一眼,让众人皆是一阵寒颤。颔首浅笑,她眼角边的那朵血色彼岸花妖冶无比。   蓝衣女子鼓起勇气,大吼道:“你……你放开老大!”   茫然地看着个个面色慌张的姐妹,李珠竟有些摸不着头脑。回过神来,她转过身便问道:“平小姐,你饿不饿?她们给你端饭了吗?”   轻轻摇头,云平牵过李珠,缓缓向门边迈去。   二人来到院子里,四周也都被其他人围得水泄不通。更有甚者已然拿起了刀剑棍棒,时刻防范着,生怕云平出手。   在院子中央停了步,云平忽然间松开了李珠的手,却又让所有人倒吸了口冷气。   优雅地从袖间取出一方锦帕,她捏起一个角,轻轻拭去面额上的尘土,便环视了一周,眸光扫过了在场的每个人。   收起帕子,云平不禁闷声咳嗽了一声。   霎时间,竟有几个女子吓得丢了棍棒,转身便欲寻地方躲藏。院里骚动了起来,所有人死死盯着云平,生怕出些事情。   重新挽上李珠,云平不禁轻笑了一声,“也不知她们把我绑来,竟这般怕我。珠姐,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罢,这里恐是不方便。”   “狗贼!你休想碰我们老大!”也不知人群中哪个女子率先吼了一句。   篱笆被人重新推开,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进了院子。大家见着院里挤满了人,笑声更是肆无忌惮了些。   咬下竹签上的最后一颗冰糖葫芦,小女孩忽然间瞪大了眼睛,连忙向李珠跑来。   “帮主!别……”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眼花吧?”小女孩惊讶地看着云平,面上不乏笑意,“姨娘们说上次是你冒险救了我,还抱我去看病。其实我也不那么恨你和你夫君了……”   沉默了片刻,云平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孩,倒是有些面红。昔日里,那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怎会变得如此水灵,方才竟还彬彬有礼地跟自己说了那番话。   伸出小手晃了晃,小女孩闷哼了一声,撅起了嘴,“好了好了,以后我且唤你一声‘平姨娘’总行了吧!”   一个女子走上前来连忙拉开了小女孩,指着云平便道:“雀儿,那是挟持老大的狗贼,你莫要与她亲近!”   “狗贼?”雀儿愣了愣,忽然会意道:“你是说狗子吗?她以前的确……”   “云平狗贼,你若再不放开老大,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蓝衣女子说话间举起了棍子,但因见周围女子都没动手的意思,她竟一时慌张了起来。   倒也懒得再作弄她们,云平松开了李珠,看向雀儿,“丫头,你觉得我会杀你们吗?”   正想摇头,但见到周围的人都那么紧张,雀儿还是沉重地点了下头,又退后了些。   李珠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随后清了清嗓子,便道:“各位姐妹,且听我一言。昔日兴泷城的恶霸黄岐景,大家可还记得?设计除掉那厮的人,便是诸位眼前这位姑娘。这位姑娘与她的夫君冒险从黄府中救出了雀儿,便是我们原丐帮的恩人。且大家这几年取到的救命的粮食,都是用这位姑娘当年离别时赠与我们的银两所买下的。这位姑娘曾在高府当过长工,她的银子,可都也是一分一毫靠自己赚来的!”   “可是她终究还是云平!她是坏人!”又一女子喊道。   “诸位既不在朝为政,又如何得知云某之好坏?”云平斜眼看向那女子,似笑非笑道。   吞了口唾沫,一时语塞,女子将脑袋缓缓低下,不再吭声。   听见云平果真自称“云某”,李珠的心重重坠下了。一切,似是误会,倒也不是误会。   蓝衣女子丢开木棍,抹开袖子,叉着腰挺胸道:“我听跟随清王起义的那些人说过,你残害忠良,朝中不知多少好官都被你诬陷而死!清……清王也在三军面前亲口说过,云平是大楚一害,必须除之!”   娘亲,您倒真是“疼爱”您女儿。女儿名声本就不佳,如今倒被您弄得更加声名狼藉了。   只因是李乾清起的由头,云平倒也没了怒气。   “去她狗屁的红王绿王的,俺只认一个理儿。狗子她……云大人她是好人,她跟我们在干草堆里打过滚,跟我们在破庙里挤过夜,还和我们一起在酒楼门口讨过饭。管她是什么高家小姐还是朝廷官员,她只是俺的姐妹!”原兴泷丐帮的人忽然喊了一句,霎时院子里又开始了一片议论声。   汪好妹连忙挤过人群,笑呵呵地便牵过云平的手,“什么王我都不认,我只认她是好人!云御司,就算她们憎恶你,我们丐帮永远护着你!”   心间竟有些莫名的感动,云平点点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兴泷丐帮的人渐渐都围了上来,倒是让其他人一阵尴尬。院子里忽然间安静无比,可又是一瞬间,渐渐响起了一串声响。   女子们三三两两丢下武器,与身边人相视而望,满面尽是无奈。   杏衣女子试探性地凑上去,扯着脖子便问道:“云……云御司,你不会杀了我们吧?你保证,我就放下刀!”   噗嗤一笑,云平连连摆手,便重新拥上李珠,向屋里走去。   夜里,大家聚在院里聊天喝酒。白日里打来的野兔正在火上烤得滋滋做响,着实让人食指大动。且嗅着酒香与肉香,一日饥肠辘辘的人们便都来了精神。   靠在一块大石头边,云平怔然望着那火,久久不得回过神来。   李珠恰好走过来,一手扔给云平一只酒壶,随后她便拿着自己的酒壶坐在了云平身边的一块扁平的石头上。   拔开酒壶的塞子,李珠昂首痛饮着,回眸间,她放下酒壶,用手背擦去了唇边的酒渍,咧开嘴无忌地笑道:“云御司,你怎的不喝?”   失神地拿起酒壶,云平抿而侧眸,沉静了片刻,缓缓道:“我知晓她们在林子放迷烟,故意装作中计,被她们抓来了这里,却有幸遇上了你们。你晓得吗,我为何要做出这档子事?”   李珠晃了晃脑袋,“你自有你的理由,依我看,整天围着皇帝转,看着人家皇上的脸色,真的没什么乐子。纵然家财万贯,可死了又带不走,何必要活在这世上,还要委屈着自己。”   拿起酒壶,小灌一口,云平失神望着前方的火光道:“我曾经逃避到了一座孤岛上,可是纵然在那里,我仍放不下周遭的一切。最后,我只得悻悻地回来,继续任由人摆布。”   “那就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做完,然后再寻个清静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便好!也防着以后自己后悔当年错过的事,我说的对吧?人活着本就图个乐子,何苦要委屈自己。且就放开了去做,事情做完便抽身,一辈子别人的事就再与你无由。”吞了口酒,李珠笑着想要勾过云平的肩。可是她刚一抬手,便犹豫了起来。   察觉到李珠的拘谨,云平只得将身子向她挪了挪,靠在了她的身上,“我有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冤家,她虽给人以豁达之感,其实她心里仍是愁苦百般,并不亚于我的。想来还是珠姐活得最快活,做人倒也通透。”   屋里窗缝后的几个人仍细细看着,见云平主动靠在李珠身上,一群人竟乐得大叫了起来。   “我赌五文钱,云御司和咱们老大一定是断背!”   “我……我赌两文……她们应该不会……好吧,我跟你赌,她们一定是女子之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九十章 随军而行(3)   踏着林间的鸟啼,且嗅着野花的清香,一行人在晨光中行进着。   云平打算先行乔装去丰州李乾昭的守城,待到战事完结后,她再行回朝。众人因晓得云平不愿带兵出战,更是顺从,纷纷跟上前来,愿意为云平身份做掩护,助她入丰州城。   汪好妹追着雀儿在路上跑着,雀儿东躲西藏,索性跑到了云平身侧,用她身子挡住了自己。见汪好妹干瞪着这边,雀儿又探出脑袋冲她做了个鬼脸。   几个人哼着家乡的小调,很是惬意。还有些人仍谈论着这些年在外的经历,有人提起家乡,有人思念情郎。   揽过雀儿的胳膊,云平不禁侧眸看向了一路都沉默着的李珠。   “平姨娘,听说你很会打人,是吗?”雀儿忽然抬头问道。   不禁干咳了两声,云平无奈地点了点头。   忽然间,雀儿瞪大了眼睛,似乎双眸都在放光,“我想看,我想看!你……你能……对了对了,你会胸口碎大石吗?”   周围所有人几乎都听见了这么一句,沉默片刻,大家一起笑出了声。   李珠抿着笑拉过雀儿,摸了摸她的额头,“云御司,你莫要当真。”   “快点告诉我,你会不会啊?”雀儿仍急切地问道。   摇摇头,云平稍稍低眸,“那都是街上哄人的把戏,并称不上是正路的武功。你若对武学有兴趣,大可自己拜师学艺。趁着你年纪尚小,仍是可造的。”   “雀儿的身子不大好,我只希望安定下来后,送她回私塾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功名,这样倒也对得起她的娘亲与爹爹。”汪好妹走到李珠身边,将雀儿抱了起来。   李珠也点了点头,“这么好的年纪,的确应该多读读书,不然长大了可就会后悔一辈子。就像我们,大字不认得几个,只能一辈子在地里任人宰割。”   “不嘛!不嘛!我想要练武,我想要把所有欺负咱们的人都打跑!”雀儿挥舞着拳头,仍叫嚣道。   “终日打打杀杀,身上沾满鲜血,那样的日子有何值得人眼红?”云平叹息道,不经意间回眸扫了一眼,却见队伍里的那个蓝衣女子没了踪影。   李珠转身看了看,竟发现队伍里少了三个人。   大家停了脚步,驻足在原处,且等着三人归队。太阳也逐渐爬上了大家头顶,晒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过了半晌,杏衣女子喘着粗气跑来了李珠面前,指着一旁的树林便道:“死……她们死了!她们死在了林子里!”   “谁?这是怎么回事?”李珠连忙问道。   “这几日她们两个人不舒服,总是上吐下泻的,时而又精神焕发。我本以为是她们肠胃不适,可谁晓得,方才她们去解手的时候,竟然体力不支昏倒在地。我走近一看,她们……她们竟然死了!”杏衣女子眸中满是惊恐。   汪好妹连忙放下雀儿,上前问道:“她们口中可是有杏仁的甜味,面色发青?”   点点头,杏衣女子稍稍敛息。   “坏了坏了,我娘也是得那瘟疫撒手的!没想到这瘟疫竟然传来了这里,我们得快些进城去买药防身,不然……”汪好妹连忙道。   “瘟疫?开春来瘟疫横行,怎的会被咱们撞见。”杏衣女子惊恐地扫了眼众人。   觉得不妥,云平连忙从怀中掏出一瓶玉蟾丸,转身递给了李珠,“这药素来是我防身之用,可解百毒。你且与大家一人一丸分了去,可暂保性命。事出突然,我们得加紧赶路,去最近的城中买些药材。”   见那瓶子精致,李珠竟愣了片刻,连摆手道:“这贵重东西,我们的贱命恐是……”   “天下苍生皆是由母父所养,何来贵贱?珠姐,事关大家性命,莫要推辞。”从瓶里倒出两丸,云平便将药瓶塞入了李珠手里。   唤来雀儿,云平亲自替她喂了药,随后自己也服下一丸。   李珠连忙去给众人分发,丝毫不敢怠慢。   日暮时分,一行人终是来到了钦州城。天色渐暗,守城的士兵昏昏欲睡,都放松了警惕,并无细致检查。   来到城中的街上,云平拉着李珠四处问路,终是寻到了城中最大药铺的所在。   将一众人安排在客栈,李珠带了几个人同云平一并出门,连忙向那西南处的药铺行进。只这路上时不时便可见到撒纸钱的人,更有在街口焚烧纸元宝失声痛哭的人。天色暗下,城中四处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来到药铺门前,几个人尚未进入,便见着里面出来几个人一并抬着一个合着双眸的女子,匆忙而出。   正欲进入,大家却又被出来的一个女子拦下。   那女子面色慌张,眼眶尽红,哑着嗓子问道:“诸位还是快些离开这座城罢!”   “我们是行路中人,想要进城里制备些草药傍身。不知郎中可否方便……”   “我们家师母因接诊了得瘟疫的病患,不幸染疾,今日晌午便已撒手人寰。方才被义庄的人抬走了,几位可不见到了?快些走罢,根本没什么药能防得住那瘟疫!”女子说着连连摆手,转身便狠狠将门摔了上。   茫然地互相对望,李珠无奈地将目光转向了云平。   思索片刻,云平稍稍打理衣襟,凝眉道:“事不宜迟,若城中疫情再行蔓延,只怕当地官府会强行封城。珠姐,派个人回客栈要大家去东城门那里等候。你我先行去城门处查探。”   点点头,李珠连忙折身吩咐道。   旧日里对待疫情与灾情,官府惯用的办法,便是“小灾开仓,大灾封城”。城中瘟疫想来官府也无法掌控,诸人留在此处多一刻,便多一丝危险。   夜幕降临,四处的灯火通明,街上却仍有抬着棺材急忙出殡的百姓。   在城中巡视了一周,云平与李珠方才得知,今日晌午,钦州太守早已携着一众官员与家眷匆忙离城了。闻听此言,二人连忙动身向城门奔去。   街边尽是啼哭声,漫天皆是香烛的气味。而脚下,则洒满了纸钱,透着哀伤的氛围。人之由来,生老病死,并无可左右。只有在天面前,就算权位再高,富甲一方之人,也只得认命出逃,或是向天妥协。   远远便见着城门正在逐渐合拢,不等李珠上前,城门已然完全合上。士兵们皆出了城,又或由城外的梯子上了城楼,严加看守。城墙之内,并无士兵留下。   “她们……封城了……”李珠默然念着,已然失了神。   紧闭着双唇,云平抬头仰望那城楼上握着长戟驻守的士兵,久久不能回神。四处的火把照得她眼前通明,却让她觉得四处无比黑暗。   终是赶来了此处,雀儿来到云平身边正欲询问,却见云平仰头合眸,不知是在作甚。   稍稍屏息,云平缓缓低下头,冲着雀儿抿而一笑。她侧过身,重新看向李珠,“你们且稍后,我去去就来。”   “云御司,你慢点……”话音未落,李珠便见着云平飞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众人提心吊胆地等候了一盏茶的时间,相互拥着,却仍掩不住这凄迷之色。一路行来,街上那些棺材,已然将她们最后一丝意志攻破。   夜风里,见天上的月亮都被乌云遮了上,众人更是觉得周身清寒。   沉默了许久,杏衣女子终是怯生生地开了口,“该不会……该不会她把咱们丢下,一个人靠着她的武功……跑了?”   “格老娘的!俺就知道那狗官信不过!”一个女子一把拍在了一旁的树干上,惹得大碗口粗的树抖了三抖。   雀儿闻言不禁扑回了汪好妹的怀里,抬头小声问道:“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沉默许久,汪好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作罢。   想起一众人的性命,又出于对云平的信任,李珠为难间,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老大,我们总不能站在这里整整一夜。要么回客栈,要么咱们索性就杀出一条血路,跟那些朝廷的走狗同归于尽!”又一女子上前来,冲着地面吐了口唾沫。   抬头望着城楼,李珠百般犹豫,不禁紧紧将拳紧握。   一道厉风划过,掀起了众人的衣角。众人恍惚间,忽然见着云平骤然出现在了面前。她鬓角垂下一缕青丝,唇边却染了细微的笑意。   将发丝打理好,她扬起手臂猛然一挥,众人远远望去,竟见着城门正被人缓缓拉开。   城外一个将领模样的女子踉跄而来,盔甲随她掉落一地,也不知她吓成了几般模样。   离云平几步之遥时,她竟然扑倒在地,颤抖着便连连叩首道:“姑娘饶命!饶命啊!城门已经开了,求姑娘莫要杀我们!莫要杀我们!”   冷色瞥了她一眼,云平并未理会她,反倒带着众人向城门处行进。   那跪地的将领冒出一身冷汗,竟连回头看的勇气也没有。   出了城门,众人加紧了脚程,再也不敢多作停留。   雀儿小跑着追了上去,扯着云平的袖口便问道:“你杀了那些士兵吗?”   “她们都是为人办事,我不过给她们撒了迷药,却让那将领误以为是毒粉。也罢,总算出来了。”云平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稍稍松了口气。   继续拽着她的袖子,雀儿满心期待地抬头望着云平,又问道:“我想拜你为师,你教我武功好不好?我也想像你一样了不起,求求你了,平姨娘!”   沉着地看向雀儿,云平无奈地摇了摇头,“学些寻常拳脚倒是无妨,只不过要想上了化境,你必然要付出更多。幼时的苦日子,我如今想起来都有些胆战心惊。依你的性子,只怕你熬不过三个月,便会放弃。”   “我不怕吃苦!求求你收我做徒儿吧!”雀儿仍不放手道。   汪好妹连忙拉过雀儿,尴尬地看着云平,赔笑道:“她少不更事,说话没个思量,想什么就是什么。云御司您大人有大量,莫见怪。”   忽然间,雀儿的泪水竟然划过了面颊,她挣开汪好妹,扑在云平面前,噗通跪地,惊得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雀儿平时争强好胜,怎会如此“屈尊”?   叹了口气,云平俯身轻柔地将她扶起,平静道:“若是你执意,我大可与你一个机会。此番你随我回京,我自会安排你在弑神骑新选的女童中,与她们一起训练。三个月后,若你仍执意,此后我便将你带在身侧,亲自教你武功。”   闻言,雀儿半信半疑地瞥向云平,“我好像听娘说过……弑神骑就是保护皇帝的亲信暗卫吗?娘亲说那些人比江湖上的杀手组织还要冷血,你如何安排我进去,又如何保我性命?”   听到此处,汪好妹再次冲了上来,尴尬地笑道:“还是算了,算了。”   “弑神骑由我一手掌管训练,我又如何不能安排你进去?想要跟随我,必然不可马马虎虎地学三拳两脚就作罢。你且想清楚,再行急着拜师也不迟。”云平见雀儿有了退意,心间倒有些失落。   小丫头不过是小丫头,倒也成不了气候。   忽然间雀儿再次张大了眼睛,“我只知道弑神骑很厉害,没想到你竟是管她们的人!平姨娘,我不会怕吃苦的。你且等着,我一定要拜你为师!总有一天,我要证明给你看,我会是你最得意的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九十一章 随军而行(4)   “姨娘喝水!”   “姨娘饿不饿?我这里藏了俩馒头。”   “……”   “姨娘,热吗?我给你扇风!”   “……”   “姨娘,那边有野果子,我去摘给你吃!”   “……”   在路上行了三日,雀儿如同换了性子一般,再也没胆子冲着云平大吼大叫。只要云平显出轻微的不悦,她便急着四处张罗,想尽办法讨好云平。   一直照顾雀儿的汪好妹竟也被这场景吓得不轻。她不必再急着帮雀儿准备饭食,也不必急着帮雀儿打点起居。只因云平那一句“自力更生”,雀儿开始学着照顾自己,不再劳烦任何人。   在路边茶摊小坐,见雀儿跑去林子里摘果子,云平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端起茶碗,她小抿一口,不由得转身看向李珠道:“马上就要到丰州了,我竟有些不敢靠近那里。”   “听闻两军交战,昭王频频大捷,近日正班师回丰州。这场仗打完,你便可脱身回营了。”李珠笑了笑,见着雀儿捧着几只野果从对面林子里小跑而来。   越过驰道,雀儿来到桌边,将果子搁在了桌上,率先拿起一个擦了擦干净,递给云平。   指指自己身边的空位,云平抬眼道:“坐下。”   “好好好,姨娘,我听话!”雀儿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坐在了云平身侧。   “瞧瞧这殷勤献得,我都眼红了。”李珠戏谑着,与云平交换了一个眼神。   连忙给李珠添了茶,雀儿挤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我向来都是这么勤奋!”   众人闻言皆而一笑,互相瞅瞅,索性继续聊起了方才的话题。   吞了口茶,云平斜眼瞥向雀儿,“丫头,你腕力如何?”   立刻来了精神,雀儿抹开袖子,伸出一条脏兮兮的小胳膊,便冲着云平挥了挥,“瞧瞧,姨娘,力大如牛……”   “腕力与臂力不可混为一谈。”似乎不再对这孩子抱有任何幻想,云平放下茶碗,却无意间听见了一串马蹄声正向这里逼近。   侧眸望向一旁的驰道,马蹄声越近,云平便盯得越专注。这蹄声清脆,不似大楚蹄铁声那般浑厚。想来怕是关外的马匹入了大楚,这会子几个蕃人正在纵马赶路呢。   远处依稀浮现出几个人影,渐渐向此处靠近。几个穿着大楚服饰的女子驾着蕃马驰来,如飞箭般闪过云平的视线,身后扬起一阵疾风。   瞧瞧她们的去向,似乎也是向丰州行进。   “有什么不妥吗?”李珠转身瞧瞧已然不见踪迹的纵马女子,又重新看向了云平。   从怀里掏出铜板,且将其搁在了桌上。云平起了身,来到驰道的正中央,远眺着前路,竟久久不得回过神来。   忽然间,她见着地上的泥土落下了不少马蹄印。连忙俯身,云平探出手,比划着蹄铁的大小与薄厚,又查看起了马腿间的步距,以及马的步法。   凑到云平身侧,李珠好奇地看着她,却也不敢出声打扰。直到云平查探完毕起了身,李珠这才连忙问道:“这是怎的?”   “是我将一切都想得过于简单了。若我没有猜错,恐怕此番只要李乾昭打了胜仗,再行向前进军占领城池,总有一日,潜伏在大楚某地的一队蕃人会伺机而动。”云平俯身指向了地面,骤而冷笑道:“马是留廷汗的,蹄铁是由留廷汗王族统一打制的玄铁。自二皇子归朝后,大楚早已与留廷汗断交,故此这些人不可能做旁事。她们急着去丰州,想来是给两处通风报信。”   茫然地看着云平,李珠干笑道:“云御司,这……我有些不明白。昭王和那些子蕃人……”   摆了摆手,云平稍稍叹息道:“李乾昭昔日在外征战八年,性子刚烈,最是憎恨蛮夷,且当年她险些死在留廷汗刺客手中,倒是恨极了那些人。故此,与这些蕃人来往的人,恐是旁人。而那个人,极可能是想趁乱坐取渔翁之利。”   “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昭王的人,那该会是谁?”李珠不解地问道。   心里猛地冒出了一个名字,可云平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毕竟这是李氏的江山,自己的母亲总不会因为内战而甘愿便宜了外人。   再行扫了眼四周,云平淡然道:“或许过些时日便会知晓。我们在此处妄加揣测也是无用,只得依原计向前赶路了。”   二人回到桌前,示意众人开始准备动身。   见铜板已被小二收了去,云平刚提起包袱,忽然间发现桌边的雀儿不见了。   转身瞅了瞅,她见着雀儿在隔壁桌边,便稍稍松了口气。   “看看看!看什么!就算你们再扮成什么人,我都能一眼把你们认出来。乞丐也扮过了,卖菜的也扮过了,你们怎么不去扮青楼里卖笑的小爷!哦……好吧,你们是女子……不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姑娘我忍你们很久了!”雀儿一手叉着腰,一手挥胳膊指责道,似乎自从寻了云平这靠山后,她什么豺狼虎豹都不怕了。   桌边几个女子皆是一脸潮红,纷纷低下了头,其间一女子偷偷抬眼看了看那边的云平,被雀儿杏眼一瞪,竟吓得缩回了脑袋。   提着包袱来到这边桌前,云平拉过雀儿正欲道歉,却见着一桌熟悉的面孔,恍惚了片刻。   “大……大人,介大人说要属下们好好跟着您,不能打扰您……”一女子尴尬地起了身,连忙抱拳向云平行礼。   眉一挑,云平将包袱且搁在桌上,抬眼便问道:“解语可在近处,本官有事需要吩咐。”   忽然间棚顶上跳下一女子,轻盈地落在了云平面前,吓得雀儿险些喊出声来。   介解语半跪在地,抱拳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扫了眼这茶棚,和那眼熟的店小二,云平总算回过了神,“你的人办事倒也不逊色,且起身罢!”   站起身子,介解语见那边李珠一众人,迟疑了片刻,转而重新转向云平。   上前一步,云平摆了摆手,“不必设防,皆是自己人。这些日子拓拔可汗可有上报木将军?”   介解语仍不放心地瞥了她们一眼,抱拳道:“回主子,拓拔可汗下令众人严守口风,并无上报。倒是木将军处传来消息,两队中围军率先抵达后便遇敌方突袭,叛党军将朝中军队连连击退,朝中军队首次出师便吃了败仗。木将军将不日抵达丰州城外一百里处,届时各方再做定夺。”   随手揽过雀儿,云平低沉一笑,“本官终是下了定夺,你且与木将军传信,言本官抵达丰州后,会亲自率兵与李乾昭交战。”   “是。”介解语也不知云平为何改了主意,只得应道。   将手边的雀儿推向介解语,云平且坐在了一旁的长凳上,“这是本官新认的义女,你派人护送她回御司府……不,送她去弑神骑风副使那里,交代风副使严加训练。另寻人暗中保护,若营中有何人胆敢伤其性命,一律暗中拿下,待本官回京后听候发落。”顿了顿,云平又道:“若是孩童间的小打小闹,就莫要插手了。她的身份,只需风副使一人知晓便可,我唯恐旁人对她有所懈怠。”   “大人可还有吩咐?”介解语不情愿地看了雀儿一眼。   稍稍叹了口气,云平道:“让回京的人去御司府给灵儿报个平安,告诉她娘亲无事,一切安好,莫要挂念。也要书成他注意身子,别总是由着灵儿的性子乱来。”   “大小姐为人处事极为稳重,大人无需担忧。”介解语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有意做给雀儿看。只因方才雀儿放肆的言行,着实惹得介解语反感。   雀儿难以置信地捂上了嘴,似是感激地扑在了云平的身上,嘴里“娘亲,娘亲”地就喊了起来,再也没了个分寸。   没有将雀儿送入御司府的打算,是因为云平晓得雀儿定然会与高灵冲撞。至于告诉介解语雀儿是自己的义女,无法是想要让风副使重视她,以求尽力保她性命。三个月,常人皆难以在弑神骑训练下忍受。这般做,云平不过是想要这不讨喜的丫头知难而退。   号角连天,战鼓鸣鸣,日光映在银甲之上,其中竟是道不出的残忍意味。按兵不动,空空击鼓,军中士气大落,似乎一切都已回天乏术。   大帐之中,诸将领围桌而立,看着桌上铺开的地图,个个眉头深锁。   撩开帘子,司空袭倾带着一队人马入了大帐,却见着她们正在商议事物,不禁上前质问道:“相约七日行军,你们四日便一同抵达,莫是有意要云御司难堪?”   闻声,诸将纷纷侧目望去。见着司空袭倾已然带兵入营,她们中不乏心虚者。   定了定神,木行霈抬眼便冷哼了一声,“军营重地,本就不是男人家该来的地方。一味地就会缩在男人身后,若云平还承认自己是个女人,且让她出来!”   司空袭倾正欲反驳,肩膀却被人由身后轻轻拍了拍。   侧眸望去,多日未见的云平,此时竟就站在她的身后。司空袭倾抿而一笑,退后一步,来到了云平身后,又重新看向了木行霈。   匆然换了装,云平扫了众人一眼,低头瞅着桌上的地图,不屑地道:“败军之将,何来这般傲气。”   “云平,你说什么!”木行霈眼红着大吼道,却被陆惜及时拦下。   沉着地抬眼瞥向木行霈,云平重新俯身指向图中的一处野原,“待会儿派人去告诉李乾昭,明日一早,云某亲自出战与她会面。”   “你……”木行霈正欲开口,却又忽然大笑了出来,“纵然你上报陛下本将军待你不敬,本将军也要告诉你。就算你如今贵为公主,那又如何!论武功,大楚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你。可是行军打仗,拼的乃是千军万马。凭你一人之力,怎能敌得过那万人的军队!”   转过身挽起司空袭倾的手,云平径直向营外走去,头也不回地道:“敌不敌得过,也要明日才可知晓。本官路上累了,先行与夫君回去歇息,将军自便。”   绕过几间军帐,二人带着随从入了安排好的帐子。仅作稍加打点,云平便坐在毛毯上,屏退了周遭的随从。   “外面时不时便会击鼓,却不知一切都是空架子。她们何必多费力气!”云平听着帐外的声响,骤而叹息道。   徐步来到云平身侧,除去假脸,司空袭倾坐在了她身边。   伸出指尖轻轻抚上她的脸,司空袭倾双眸中竟闪过一丝悲色,“我原以为,你竟又要弃我而去。”   云平握上他的手,坏笑着将他扑倒子在了毛毯之上。抵着他的身子,云平俯身将脸贴上他的胸膛,缓缓合上了双眸。   轻柔地展开手臂环过云平,司空袭倾低眸淡笑道:“看妻主这般有诚意,为夫倒也不气了。不过,为夫要你帮着做一件事。”   “何事?”云平略一挑眉。   指指矮桌上的一盘黄褐色干果,他悠闲地道:“军营里没有榔头,妻主就用掌力替为夫拍核桃吃吧,可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九十二章 随军而行(5)   天蒙蒙亮,二人却被帐外的军号吵醒,无奈接连睁开了眼。   身上曾残存着淮香露的气息,云平支起身子,拨开凌乱的发丝,不禁回眸俯下身去,轻轻吻上了司空袭倾的唇角。   司空袭倾坐起身子,来到镜子前仔细地换上拓拔赫邪的脸,这才打起了精神。   匆然换了衣裳,云平叫来随从伺候司空袭倾,自己却出了营帐。   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一众兵马已然就绪,无不等候着云平的到来。   只穿着白色绣锦挑银丝官服,云平没有换上铠甲,就这样跨上马来到了三军之前,欲与木行霈等人交涉。   诸将见云平的装束,皆是不屑,似乎觉得今日云平定然要摆在李乾昭手下。   木行霈嗤笑着,不禁吐出了四个字:“自找苦吃。”   扬袖叫停了鼓声与号角声,云平回眸白了木行霈一眼,“将军言之过早。”   率兵来到野原之上时,抬眼望去,已然是正午时分。   军旗仍在风中鼓动着,发出阵阵声响。烈日下万千士兵,皆身披坚甲,手持长枪,乍而望去,倒也不乏英武之气魄!   手上未握任何兵器,云平纵马而行,向野原的中心飞驰而去。而在野原的另一侧,身披银色铠甲的李乾昭正挥舞着长剑,纵马在葱郁的丛草间疾驰而来。   许久不见李乾昭,她在马上的英姿仍如当年那般风采夺人,周身尽是王者之气。   恍惚间,停下了马,云平竟又想起了当年李乾昭送与自己的“玉犬”。   见云平停下,李乾昭勒起缰绳也放慢了马的步子。   二人相隔两丈远,四目间却尽是戾气。   见着对面的人果真是云平,李乾昭不禁仰天大笑了起来,“狗贼!今日,你倒是自己把命送到了本王这里!”   “云某的命,也不知殿下能否取得。”想起昔日之辱,云平的脸阴沉无比。   提起长剑,李乾昭策马便向云平奔来。双眸中燃尽了怒火。   微微脸侧到一旁,云平从袖中备出玄铁叶,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一道刺眼的光亮闪过,在所有人都未曾回过神时,却见李乾昭吃痛地看向自己握剑的手。她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却清楚地看见手背上被利器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俯身躲过李乾昭致命的一击,云平拂袖间扬起一阵香风,只手挽过缰绳,便退到了一旁。中了风轻香的李乾昭目光涣散,放下了长剑,久久坐在马上竟一动不动。   “殿下,可愿意退兵?”云平淡然挑眉问道。   双眸无比空洞,李乾昭的魂魄似乎已被抽去。她茫然地点点头,仍睁着眼睛,呆滞在原处,纹丝不动。   不屑地扫了对面数万大军一眼,云平看向李乾昭,“退兵是需要下令的,不是吗?”   点点头,李乾昭从怀中掏出令旗,在空中挥舞道:“昭王军听令,退兵!”   “很好,你现在转身纵马回丰州,莫要在此处逗留。回到丰州之后,命人燃些艾草与你嗅嗅。”云平看看她身后的大军,再行道。   仍是呆滞地点点头,李乾昭就这样纵马向自己的大军那里奔去。   野原上徒剩她的马蹄声,还有她那衣角摩擦的声响。所有人屏着呼吸,怔然望着李乾昭纵马归去,倒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稍等了片刻,云平见李乾昭带着兵马向丰州城撤去,终是松了口气。虽说兵家打仗用些暗招子委实不光明磊落,但如今别无他法。只有让人快些查处留廷汗的人在何处潜伏,又与何人勾结,自己的心才可安下。   只待原野上李乾昭与数万大军失了踪迹,云平才转身策马回到自己的人马那里。   介解语连忙迎上来,似是不解地问道:“大人,李乾昭……”   “今日不过是想给她些警示,让她不至于那般狂妄。罢了,我们且先行回营。”云平着实不忍下重手,无非是因为那女子是自己母亲的妹妹。   ……   守在门外许久,几位副将左右踱步,已然急得焦头烂额。   军医推开门,先行背着药箱走了出来。副将们连忙涌入了房间,齐齐围上了李乾昭的软榻。她们无不急红了眼,这些年在外征战的辛酸一时尽数涌上心头。   半跪在榻旁,副将们齐声唤着“殿下”,皆是哽咽。   枕边仍残存了一缕艾草的气息,但更多的是一份无奈。那个笑意战场的女子,一夕间竟当着双方数万大军的面,受了那般的羞辱!   缓缓张开了眼,李乾昭觉得睡了很长的一觉,一切都只像做了一个梦。   “九殿下!”追随李乾昭近十载的何副将连忙支起身子,凑上前便道:“殿下您没事便好,没事便好。若是您出了岔子,我等定然拼尽全力杀入敌营将云平狗贼大卸八块!”   听见“云平”二字,李乾昭顿然怒上心头。她猛地坐起身子,便要蹬上马靴,有意向外冲去。周围的副将皆跪地痛哭,将她的路死死拦下。   低头看着这一群铁骨铮铮的女子,谁不是在战场上舔着刀刃上的血闯过来的!可是此时,这些女子,竟然痛哭起来,这是何等凄凉!   死死咬牙,李乾昭瞪着她们,怒斥道:“还没有打败仗,你们若是再行这般,休怪本王将你们军法处置!”   “殿下,清王她不让您贸然出兵也是为了您好啊!如今云平狗贼亲自上阵,那妖女使的妖术皆是阴毒招式,战场上的光明磊落哪里被她瞧在眼底。今日殿下您中了那妖女的迷药,营中军心已然有所动荡啊!”何副将挪了挪膝盖,打开双臂挥舞着道,满心皆是焦急。   抬头望着房梁,李乾昭沉默了许久,惹得屋内一片寂静。   每个人的胸膛此起彼伏,肝胆与呼吸碰撞着,却无人敢发出任何轻微的声响。她们是在等,等那个人做出决定。   “云平狗贼,人人得而诛之。六皇姐她不敢出兵,退去那般边远之地。可本王晓得,想要光复大楚江山,只有靠本王与你们一等真正的大楚好将才!如今,陛下她重用奸臣,竟还认那贱人做义女,入了宗籍,玷污我皇家血统。”李乾昭缓缓合上了眼,低头看向众人,“明日一早,召集所有兵马,突袭朝廷军营。傍晚之前,本王定要将云平手刃!”   副将们晓得李乾昭的怒火一旦上涌,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如今若是无故退兵,对三军将士倒也没了交待。倒不如,拼尽一切,大家一起帮李乾昭除掉云平。   何副将率先起身,看向众人道:“如今我们距离楚京不过几座城池之遥,且就陪着九殿下放手一搏,如同当年在南诏时,我们三千军马便可敌过南夷三万那是何等气魄!”   “誓死追随九殿下!”   “追随殿下!”   “手刃云平狗贼,追随殿下!”   原本红着眼睛的副将皆起了身,高声喊着,眸中竟满是坚定的色彩。   略一抬手,李乾昭大笑着道:“来人,拿酒来,今日我们几人便要歃血盟誓。诸位随本王征战多年,劳苦功高。若此番得胜,攻入楚京,本王定然要诸位与本王一齐,坐稳这大楚江山!”   听闻此言,副将们皆是满心振奋。   过了片刻,门外伺人端来了几坛上等的好酒,又几个伺人端来几只浅口黑釉大碗,一一双手呈给了诸人。   原本初回营时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屋里此时竟尽是快意的笑声!   ……   坐在案几边用着早膳,云平侧身间,见着司空袭倾已然梳洗完毕,忍不住多瞅了一眼,便开口道:“如今拓跋赫邪可是已然抵达鲜卑?”   稍稍将发丝打点了一番,司空袭倾整整衣襟,转过身向云平走来,“大致如此,你若是想这张脸的主人,大可纵马去鲜卑寻他,毕竟人家可汗当初把你照顾得那么周到。”   无奈地端起粥碗,云平直摇头道:“你这醋坛子,何时才能被人倒干净那里面的醋!”   “瞧瞧,有些人竟然说起我的醋性。也不知那夜在白玉山庄里,是何等的蜜罐子半夜趴在屋顶偷窥我和白姨娘。”司空袭倾撩开下摆,潇洒地在云平对面落座。   端起另一碗白粥,他微微吹了吹,浅尝了一口,微微蹙眉,“真酸。”   “有些人,嫌酸绕着走便是,若是酸着自己,那可不妥了。”扫了他一眼,云平的语气已然冷到了谷底。   茫然看着云平,司空袭倾指指面前的粥道:“我说这粥真是酸的,也不知是不是隔了夜的,待会儿把那几个火头兵叫来问问。”   面上有些挂不住,云平将自己的粥一把推到了司空袭倾面前,“在外征战,米粮匮乏。你若不嫌弃,就用我的罢。”   轻声笑了出来,司空袭倾端起粥碗嗅了嗅,吞下一口粥,随后便将剩下的粥推回到了云平面前,“为夫饱了,妻主快些用膳罢,你还要上阵。不过,今早平静得紧,凭李乾昭的刚烈性子,受了气就毫无理智可言。按理说,这会子她应该带兵向这边攻来才是……”   “我本就不饿,你还是多用些。把身子养得好了,过几年我辞官离朝的时候,咱们倒可以安下心来寻个安静的乡间,然后……再生些子嗣……”话说到一半,因见着司空袭倾一直盯着自己,云平的语气竟弱了不少。   别扭地挪开眸子,云平将粥碗推到他面前,又从怀里掏出一瓶玉蟾丸,一并交给了他,“行军在外,膳食皆不得顾及。你且每日服用一丸,谨防不测。药若是用完了,只管向我要。过些日子回京,我再派人多买些药材回来配丸药。”   眉一挑,眼一横,司空袭倾扬起了调子,满怀笑意地盯上云平,且将身子凑上前去,在她唇边小声道:“方才……是妻主说要子嗣吗?”   “没……我什么都没……”难为情地扭过脸,云平似乎百口莫辩。   坐直身子,司空袭倾大笑着端起了粥碗,将白粥完全吞尽。掏出一方锦帕,他且侧去唇角的水渍,仍淡笑着望着云平。   面上染了红,云平忙地起身,向帐外走去。   司空袭倾一声叫住了她,见她茫然地回头询问何事,他似是戏谑地问道:“妻主,将来我们的女儿该要个什么名姓才好呢?妻主名唤‘平’,为了遵循这辈分,不如女儿的名字就唤作‘凹’,如何?”   “你倒是记住今日的话,我的女儿自然也是你的女儿。若你愿意给自己女儿那么一个名姓,我倒也不在意。为人父亲,怎的这般胡闹!”话一出口,云平见司空袭倾止不住地笑,方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戏弄了。   几步冲上前去,伸出胳膊便将他的脖子勾了过来,云平俯身吻上他的唇,淡然一笑,“倒也不必等过几年,若是现在你想要咱们的云凹,我这就可以给你。”   眨了眨眸子,司空袭倾抽动了一下唇角,完全呆滞了。   “主子,出……出大事了……”帐外忽然传来了介解语的声音。   连忙松开司空袭倾,云平冷声询问道:“何事?你且进来。”   掀开帐子,介解语匆然走入,半跪在地抱拳道:“主子,手下密探来报,昨夜李乾昭饮酒后……暴毙身亡……她们军中皆四传是主子您下的毒手,如今放声天下,要……将主子您五……五马分尸……”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九十三章 夜半祭拜   闻言后,云平并无异样,只又问道:“是真亡还是诈死,可有确凿证据?”   “一切尚未可知,待小的派人潜入对方军营,验明尸身便可。”介解语恭谨道。   轻点头,云平挥了挥手,“你且去做事罢,晚些时候前来上报。”   ……   端起茶杯,借着烛火,莫明空见李乾月拿起一份奏章,她欣然展颜笑了片刻,接着往下看去时,笑容又渐渐退却直至无了踪影。   眉头深锁,李乾月将奏折沉重地合上,支起身子,稍稍扶上鬓角。合眸思索,红唇在烛火下几近黯然之色。   “明空,今夜朕身子不适,有劳你独自处理政务了。”恍惚地起了身,李乾月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朕想回去歇歇,今日大喜,方才那奏折上说昭王军接连大败,现已后退数百里。朝中军马乘胜追击,不出半月,她们一群乌合之众就又要被逼去关外了。”   抬眼打量起她,莫明空仍察觉到了她眸中染着的愁色。只因她有意隐言,他也不大好道明,故此只点头道:“当心身子,近些日子你的头痛越发重了。太医说你总不按时服药,也不知你跟自己身子较什么劲。”   “明空,你晓得吗?方才那一刻,见你穿着这龙袍坐在烛火下,略带训斥意味地讲那番话,朕竟以为面前的人是朕的父君。这些年,朕对于有些事,可能做得有些不妥。朕只怕百年之后,黄泉路上,朕没有颜面去见父君,甚至怕父君他会怨朕。”李乾月稍稍屏息,平复了一番心神。   低头瞧瞧自己的身子,莫明空无奈地笑了笑。   牵过她的手,他抬头看向她道:“先帝君怎舍得怨你。”   “父君他心里满是老六,朕所作的一切都可以被他轻易否定。就连母皇,母皇她也……罢了,朕只想歇歇,你若是忙完了,且也歇着罢。”不舍地抽回自己的手,李乾月的声音已然沙哑。   拖着那宽大的绣金凤袍,她只身缓缓向门外走去。背影间,竟是无尽的怅然。   陪着诸君在皇贵君寝宫里饮酒,夜色下,泉风扬屏退了身侧唯一的贴身伺人,选择了独自在这寂静的御花园中行进。   仰望着天,他不禁想起关外野原那里一望无际的星空。那时虽日日有人看管,他仍乐于抱着自己收养的幼狼,相互偎依着在丛草间坐着,一同看着星星,像是在极力寻找着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他喜欢骑马高歌鲜卑民谣,依然喜欢吟唱大楚那些扣人心弦的动人诗篇。虽然那时身子总不见得自由,可是他的心,早已如飞散的白蓬,散去四海已无音讯。   来到湖边的垂柳下,他望着倒映着月色的湖面,久久不得回过神来。那个人,如今在天涯的另一端,可曾还会记得这里的一个自己。   是的,一切都那样可笑。自己对于他,不过是个路人罢了。他亲自买走了自己,又亲自捏碎了自己的梦。他说……他有妻主。   听闻一阵脚步声,因不愿多事,泉风扬连忙躲进了附近的假山中。   透着缝隙,他瞧见几个伺人偷偷摸摸地搬来了香案,又跨着竹篮忙着布上香烛香炉。正对着月色,也不知这些人要作甚。   沉寂片刻,泉风扬觉得了然无趣,便欲转身离去。   “陛下,一切都备好了。”   “今日之事,若是何人走漏风声,朕定会让她人头落地。你们且尽数退下,守着四周,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李乾月阴冷的声音骤然传来。   止了脚步,泉风扬好奇地凑上前去,隔着缝隙却见李乾月换上一身素衫,除却了发髻上的珠饰,面上妆容也极为淡雅,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待伺人走远,李乾月才稍稍定了定神。   避着袖子起身拿起三炷香,李乾月以烛火将其点燃,随后双手持着,对月便是躬身一拜。月色下的她,竟有着平日里少有的一分动人之色。   将香请入香炉中,李乾月跪坐在案几前的蒲团上,缓缓合上了眸子。   “乾昭,你把持着朕对你的情谊,你便处处挑战朕的耐性。如今,你入了黄泉,朕亦然心痛,你可知晓?乾清她与朕为同母同父姐妹,朕宁可杀她也不愿碰你半分,难道你临死前还在怨朕吗?跟着老六一起与朕作对,对你有什么好处。你那性子,又怎么能斗得过老六!”止不住地叹息,李乾月缓缓张开了眼,抬头看向月亮,一行清泪竟就这样悄然划过她的眼角,“皇姐会替你亲手了结老六那厮欺人太甚的东西,斗了那么多年,皇姐定会要她为她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一个连自己亲生女儿都利用的贱人,哪里值得你扶持。”   在人前那般忌恨李乾昭,此时,身为一国之母的她竟在月下脱簪祭拜那个她口中的“反贼”。泉风扬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临近晌午,厅里的午膳刚开始码放,府外朱修桓便匆匆入了御司府。   高灵与萧书成仍在书房吟诗作对,吟道妙处,二人会心一笑,久久对视,眉眼间尽是道不出的情意。直到听闻伺人通传,二人才回过神来,匆匆将桌子上的情诗皆收了起来。   气喘吁吁地跨入房间,朱修桓一手抹去额角的细汗,侧身看向二人道:“也不知这是大喜事还是噩耗,今早朝堂上,陛下昨夜得知昭王暴毙身亡,又听闻是平姐姐她下的手,立刻大悦着要……要钦定平姐姐今年去祭天,为大楚祈福。”   “不是说,只有太女才可以去祭天吗?”高灵不解地问道。   “天下间能猜到陛下心思的人,能有几个。宫里闻听此言,已然乱作了一团。朝中各皇女的党羽也蠢蠢欲动,不知接下来要有什么对平姐姐不利的动作。这几日你们且多加防范,对来客都不要掉以轻心。也罢,我不宜在此处待太久,先行回府了。”朱修桓说完转身便跳出了屋,丝毫不敢停留。   “姨娘慢走!”高灵刚喊了一声,却见着朱修桓已然绕出院子,没了踪影。   这时,管家带着一众伺人来到了书房门口,俯身便恭谨道:“大小姐,府外来了不少达官显贵,似是想要亲自奉上贺礼与您。”   茫然转身看向萧书成,高灵不禁问道:“都是哪些府上的人?”   “右拾遗冯大人,由校王大人。且方才,清辉郡主与山月郡主一并带着自家县主前来。六部皆有尚书侍郎到访,大小姐,大人她不在,您且拿个主意罢!”管家面上略显焦急。   看出高灵的难色,萧书成微微一笑,走上前来,“管家,且迎诸位去大厅,另派人奉茶,将诸位小心伺候。灵儿她稍作更衣便会前去,请诸位稍安勿躁。”   “书……”高灵见萧书成点了点头,只得鼓起了勇气,转身看向管家,“有劳了,管家。”   稍作歇息,换了身体面的衣裳,高灵只身一人向大厅行去。   厅内,诸人早已落座。两位郡主皆在上座,各家县主皆立在左右。官员们分侧而坐,且仍有几位官阶低的大人没了位子,只得站在一旁。   云平素日不常待客,这大厅也没今日这般热闹。   从内厅进了正厅,高灵见着这样大的场面,只得挺起身子,故作从容地来到了众人视线中。她先行来到主座前向两位郡主行礼,随后又命人添了椅子来与诸位大人及自己。   打量起来,见山月郡主慈眉善目,清辉郡主英气洒脱,高灵故意没有瞅清辉郡主身边的晴玉,便来到了一侧先行落座。   “如今云大人她自被认为陛下之义女,高小姐自然便是世女之身,倒也无需向我们见礼。”山月和蔼地笑着,又看向瑾县主,“瑾儿,代娘亲敬高小姐一杯茶。”   “不必劳烦县主尊驾,郡主的心意,灵儿领了便是。”高灵端起手边的茶,浅浅吞入一口,笑道:“今日不知众位贵客驾临,所谓何事?”   清辉郡主瞥向高灵,不禁一笑,且理了理下摆,稍稍挪动身子,“瞧这话,怕是高小姐你见外了。陛下是我们的三皇姨,她的义女,自然也是我们的自家姐妹。陛下钦点你母亲去祭天,其中的意味,高小姐理应知晓。”   “灵儿初至京城,尚不经官场。祭天不过是个仪式罢了,怎的诸位如此看重?”高灵故意打着哑谜,只想看看诸人的心思。   见高灵及笄不久,且终日待在御司府中,两位郡主倒也觉得无趣。   “如今大楚官场处处传闻,云御司实则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又有何人不知?既然高小姐想要听有些从别人口中吐出的话,晴玉倒也不得不说了。先前二皇女得陛下青睐,但后又去了蜀地。三皇女与四皇女,一向不得陛下的心思,且二人终日在民间玩乐,出入青楼,不思进取。而大皇女,三番两次惹得陛下大怒,早已无可能重新列为太女。”顿了顿,晴玉县主看向高灵,“云大人素来得陛下赏识,中虽有暴毙的传闻,如今平安归朝,又安然重得官位,受陛下赏赐千户,陛下以她与鲜卑结姻,认她为义女,赏赐她公主爵位,加以‘安元’的封号。如今,且让她随军督战揽获战功,随即如今,钦定她为祭天之人选。”   “大楚素来只有太女才有资格祭天,而外族人即使被加以任何爵位,都没那资格。陛下不会做有辱内室血脉的事,故此,只有一种可能。云御司,自幼与二皇女养在一处,她不是陛下的义女,而是真真正正陛下的嫡亲皇女!”晴玉县主眸光锐利,口中竟振振有词。   大厅内霎时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心思似乎都被晴玉说了去。   高灵面上不免有些尴尬,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沉默片刻,高灵才鼓起勇气,开口道:“不过都是猜测罢了,诸位如今将礼送来御司府,若是灵儿冒昧收下,岂不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本官倒也攀不起皇家的高枝,有劳诸位将礼品带回各府,他日云某再行宴请诸位亦当赔罪。二位郡主,本官连夜赶路归来,身子不适,想要先行歇息一番。不知二位可否移步至府外,他日再行相会?”厅外乍然走入一白衣女子,她的声音贯透了众人之耳。   不曾想到云平提前归来,高灵激动地站起身,却见云平冲她失了个眼色。   只穿着一身布衣,做寻常百姓打扮,云平来到两位郡主面前,只轻声笑了笑,竟让诸宾客皆无了底气。   走到高灵身侧,且揽过高灵的肩膀,云平柔声道:“又让你独自看家,娘亲是不是该好生补偿你了?”   “我如今也不缺银子花,娘亲如何补偿?”高灵扑哧一笑,完全无视了周遭众人。   诡异地一笑,云平道:“那就多给你娶几房小爷,让书成日日吃飞醋,然后搅得你们二人不得安宁,如何?”   “……”憋红了脸,高灵才小声开口道:“不……不必了……”   转过身子,云平看着两位郡主,从容不迫地道:“若诸位有意让云某背上大不敬之罪,请恕云某无礼。今日御司府不宜待客,诸位请回!”   “你……不识抬举!”清辉郡主哼了一声,起身便向门前走去。   见着清辉郡主离去,山月郡主也无奈地跟了上去。席间两侧众人皆一并离去,无一人敢多加逗留。不过半刻,厅内再也无了宾客。   稍稍松了口气,云平坐在椅子上侧支着身子揉上了太阳穴。   司空袭倾缓缓从门外步入,游移到二人身边,这才道:“人这么快就轰走了?”   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云平侧脸道:“她们竟说我是陛下的私生女,若是再离谱些,她们怎的不说明空实则是我的亲生父亲!”   骤然一听,愣了一刻,司空袭倾忽然间毫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九十四章 祭天之行(1)   坐在凉亭中,且听着四处的细细鸟语,浅嗅园中香气,竟是春日里难得的闲适!   御前总管亲自替云平添了茶,转而回到李乾月身侧,等候差遣。   望着暖阳下绽开的各色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透着艳色,香气醉人骨髓。绿叶遮掩下,柔和的光斑打在几处花间,惹人心怡。   勾起尾指捏上杯脚,李乾月低头浅嗅,轻启朱唇,“近日你身子不宜饮酒,倒也可惜不得尝这佳酿了。香馥可人,勾人魂魄。”   见云平一直没有言语,李乾月且搁下杯子,侧眸望去,“祭天前,要入山中斋戒七日,明日你且启程去南山的天景观,山间清冷,多备些衣物。”   “微臣至今不知陛下的心思。”云平沉着地道。   扬起手,李乾月屏退了周遭的伺人,转而重新捏起酒杯,浅尝一口。   待伺人们行远,云平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了李乾月,“陛下。”   “当年也是这样的春日啊……”不禁叹息道,李乾月望着园中争奇斗艳的牡丹,稍稍紧了紧衣襟,“平儿你瞧,这些草木,与当年朕的一众姐妹是多么相似。谁不想去争那一缕阳光,谁甘愿被他人的枝叶遮掩。”   “尽是四月芳华,入夏后,便会飞散。”云平端起茶杯,平静地道。   轻轻笑了笑,李乾月昂头看向万里的碧空,偶觉刺眼,便又重新低下了头。玩弄着镂金护甲,她道:“那一年,母皇还未钦定祭天的人选,便就这样匆匆去了。为了大楚万民福祉,朕与你母亲一同前去斋戒祭天。那时,两派之争如火如荼,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双方便会在朝堂上斗得不可开交。朕,自是在骨子里恨透了你的母亲。”   “陛下与母亲是先皇与先帝君之女,自然皆为嫡出,最为有资格继承皇位。”云平饮了一些茶,仍是将茶盏搁下了。   “朕似乎也未曾想过,会有一日,与乾清的嫡长女在此处饮茶观花。有些时候,朕倒真希望平儿为朕所出,就不必白白便宜了乾清那厮。”李乾月说话间,竟笑出了声。   沉默许久,云平缓缓浅笑道:“陛下说笑了。”   隔着重重花丛,独自站在柳堤旁,莫明空远望着那边亭中的二人,面色越发得不佳。   匆匆穿过小径来到莫明空身侧,庞七询俯身道:“主子,人已然布置好了,明日会在沿途一路暗中护送云大人。”   “本君唯恐这祭天期间有奸人作祟,不知皇贵君与大皇女可有动静?”莫明空暗自低下了头,紧紧扣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也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庞七询恭谨道:“自陛下钦定云大人祭天后,皇贵君一切如常,并无异样。只是……只是小的暗自探听到,如今宫中不知由何处起了流言,说是云大人实为陛下之嫡亲皇女,故此才前往祭天。更有伺人言传,祭天之后,陛下……陛下会为云大人正名,赐她太女之位……”   揽住袖口,莫明空抬眸望向湖面,骤然冷笑了一声,“皇贵君若是将这流言听了去,岂会有好脸色。本君并无子嗣,太女之位传给何人亦然与本君无由。而大皇女对于皇贵君,则是他最后一道保命符。”   “不知主子有何打算?”庞七询淡笑着问道。   收回眸光,转身看向庞七询,莫明空骤然一笑,再行望向远处凉亭中的二人,“云大人亦然是本君的一道保命符,此番,本君定要借云大人逼得柳卿琼那厮原形毕露。你且暗中派伺人将流言再行传开……就说今日陛下与云大人单独赏花饮酒,二人嬉笑言谈,很是快意。”   顺着莫明空的目光看去,庞七询点点头,“倒也是事实,想必今日园中路过的伺人皆可看到,倒也不必小的前去吩咐了。”   ……   经过半日的行进,当浩浩荡荡的车队停在天景观正门前时,两侧便响起了厚重的号角声。春阳正暖,林间生意盎然,让人心旷神怡。道家之地,清幽无比,处在浊世中的人但凡来到此处,心内自然会豁达些许。   在伺人的搀扶下,仅着一身素衣的云平缓缓下了马车。   年逾花甲的青元道长带着一众道姑走下台阶,步子皆为轻灵。直至离云平一丈开外时,众道姑微微俯身,齐声道:“贫道参见安元公主,公主万福。”   慈祥地笑着,青元道长托着拂尘,独自来到云平身侧,竖掌俯身道:“云御司远道而来,一心为大楚百姓谋福,实乃可敬。”   “道长言重,诸位道长也都请免礼罢。俗世的规矩,可用不得在这圣境。”云平也福身向青元道长见礼,表了敬意。   似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高灵一直站在云平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忍不住扯了扯云平的衣摆,小声道:“娘亲,山里晚上有狼吗?”   因四下极静,高灵说话声音虽小,却被旁人皆听了去。   青元道长耐心地为她答疑道:“豺狼虽为猛兽,倒也极为通人性。只要人不犯其,其自会见人绕行,不敢伤人。这位小姐无需担忧,只要您住在观内,便可无恙。”   “道长,灵儿让您见笑了。”又冲青元道长一躬身,云平尴尬地揽过了高灵的肩,“此处风大,诸位不必久候,且回观内罢。”   点点头,青元道长便带着一众道姑伴着云平踩上那台阶,一步步向正门迈进。   一行人在观里用了午膳后便开始分配厢房,高灵仍不适应山中生活,只求着要与云平同屋。倒也舍不得去拒绝,云平且应了她,便命伺人将高灵的衣物等都搬入了自己屋内。   倒在软榻上,因坐了大半天的马车,高灵周身酸痛,几乎不愿动弹。   将周遭打点了一番,云平取了些药酒移步到软榻旁,缓缓沉下身坐在榻边,掀开了高灵的衣物,便将药酒倒了些在自己手心。   感受到来自云平手心的温暖,高灵回过眸,看云平正给自己按腰,不禁道:“娘亲……我……我自己来就好……”   “你自幼身子哪里有个不适,都是我来打理的。瞧你今日累成这般模样,还是好好躺下,仔细休养罢。”继续给她擦着药酒,云平语气极为平静。   挤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高灵不禁嗲声唤道:“娘亲最好了。听说娘亲又认了个女儿,如今在弑神骑中训练。灵儿都以为……”   “对外称她是我的义女,不过是为了保她性命。那丫头的性子比不得你,她但凡一张口,便会因她的言语得罪不少人。可那丫头又拗着要拜我为师,我只能让她知难而退。”云平搁下药酒的瓶子,揉着高灵的腰际,不禁柔声问道:“还痛吗?”   坐起身来,一把扑入云平怀中。腻在云平身上,高灵张开双臂便环上了云平的身子,且将脸贴上她的颈窝,“娘亲,我怕极了会有别人分了你对我的宠。”   终是笑出了声,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戳了下高灵的额头,云平松了口气,也将高灵揽入怀中,直叹道:“傻丫头,你是我唯一的灵儿,世间有谁可以替代你!”   “瞧瞧,趁着我不在,你们两个又串成了一气。”司空袭倾以真容大摇大摆地入了屋,竟将云平与高灵皆骇到了。   松开云平,高灵连忙问道,“大叔,你这样子,不怕被人看到吗?”   “袭倾,我来此处斋戒,不可近男色……”云平连忙别过了头,也放开了高灵。   “除了观外驻守的御林军,观内皆是妻主自己的人,我不过借口是观内的客人,有何不可?实不相瞒,家师是此观内青元道长的师兄,青元道长倒也算得上是为夫的师姑了。有些事,师姑自然帮衬着师侄。”司空袭倾上前几步,自顾自便坐在了软榻上,将二人隔开。   见云平仍不愿正面瞧自己,司空袭倾略一蹙眉,不禁转身看向了高灵,“灵儿,莫非你大叔我来得不讨喜了?”   “先前钦天监交待过,斋戒期间不可近男色。”高灵似是埋怨道。   “不过都是些唬人的功夫,信她们作甚。难得出来游山玩水,刚从战场上回来,满心疲惫呢。灵丫头,给大叔开开恩,今晚你去别的屋睡,把你娘亲让给大叔,可好啊?”司空袭倾说着竟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   连忙搂过高灵,云平冷声道:“休要胡闹,事关黎民福祉。”觉得自己语气不大对,云平连忙放低语气,“袭倾,我晓得许久没有陪你了。可是这几日……”   “得了,妻主自有妻主的大道理。方才在山中游走,无意在山那头发现一处颇有意境的去处。不晓得妻主可否随为夫一同前往?”司空袭倾觉得索然无味,便道。   不想再惹怒他,云平只得松开高灵,“也罢,既是你要去,我陪着便是了。待会儿出门时,我们且分开行进,莫要惹人注目。”   “正好,我也要在四处转转,就不打扰你们了。”用一种眼神瞥了云平一眼,高灵忍着笑跳下床榻,趋步就出了门。   被高灵那一瞥惹得很不自在,云平连忙起身道:“那……那就走吧……”   沉默片刻,司空袭倾走上前来,骤而笑道:“想不到妻主年近而立,面子竟仍这般薄。”   “我倒也想厚起来,不过家里既然已经有人厚过了楚京的城墙,若是我厚了,岂非无趣?”平静地打理了一番衣衫,绕过他,云平大步向门外走去。   走在林荫道上,二人皆没有言语。她时刻提防着四处,生怕被人瞧了去。若是传入李乾月之耳,她一番彻查起来,得知司空袭倾是司空家的人,定然会下杀手。   行过山涧,路上渐渐湿滑了起来。河道冲刷下的鹅卵石上布满青苔,也不知是怎的,山间竟兀自起了雾气。   踩上山中野民搭建的石阶,云平不禁侧眸望向一侧的河流,又抬头看向了远处的山路。   跟着司空袭倾默然前行,她亦然不知要去何处。前处他的背影,像极了脑海中模糊的一个映像。仿佛也是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她放下了所有的公务,带着莫明空去了郊外的玉葭山。莫明空行在她的身前,好奇地看着周遭属于山林的一切,充斥着年少的朝气……   晃晃脑袋,云平回过神,连忙跟了上去,唯恐司空袭倾察觉。   来到山间一处平地,听着阵阵鸟鸣,云平竟瞧着了林中一处冒出了青烟。就在不远处的林子中,竟藏着几座房屋。   司空袭倾牵上云平,大步前行而去,穿过层层的林子,一点点向那小院子靠拢着。   黛瓦粉墙将几座小屋围上,小院正门前挂着“紫光观”的牌匾,但门却紧闭。   墙角生了杂草与青苔,而那扇门上的漆早已掉了,露出褐色的本色,且挂着几丝蛛网,一切都仿佛多年不曾有人仔细打理过。   “起初刚上山时,瞧见山上有炊烟。我本以为是哪家的隐士,正乐得带你前来一看究竟。不曾想,竟是个道观。无趣,无趣,我们且回去罢!”司空袭倾不禁有些扫兴,转身便扯着云平想要离去。   院门忽然被推开来,云平连忙望去,见开门的人一副道姑打扮,倒是较自己年长。   “贫道本听闻人声,却不曾迎接远客,实为失礼。”道姑向二人皆见礼,却带着笑意。   司空袭倾尴尬地松开了手,只得应道:“是我们不请自来,倒是冒犯了。”   白了司空袭倾一眼,云平只得道:“是他男儿家不知分寸,若有得罪,还请……”   “青伏,是何人到访?”院内忽而传来另一女子的声音。   “师姐,是一位姑娘和一位公子,二人似是山上的游人。”道姑转过身回应道,又看向了云平,“我与师姐在这山中修行多年,少见来客。若是二位无事,且请入观内歇歇罢,也好给师姐讲讲如今外面的事。”   欣然答应了,云平一把拽过司空袭倾,淡笑着便进了院子。   青伏道姑引着二人便向屋子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九十五章 祭天之行(2)   比起山腰处那皇家修葺的天景观那般恢弘,这里的小观简陋了不少。小小的院子,只码放了几只未编成的竹篓,且上面落了不少灰。   推开那扇略显破旧的门,青伏引着二人入了屋。   一个年长女子合眸盘腿而坐在软榻上,听闻开门声,她缓缓张开了眼,将道袍稍稍打点。扫了眼三人,女子正欲开口,却又将目光停留在了云平的身上。   “这位姑娘,可……可是京城人士?”女子开口问道。   云平走上前微微俯身见礼,随即答道:“在下自幼生在深山中,不过是今年才居于京城。这位道长,不知道号……”   “噢,是我思乡情切了。”女子苦笑地摆了摆手,“贫道唤作‘青无’,这位是师妹青伏。屋子小,二位且先坐下歇息罢。”   青伏道姑连忙过来招待二人,用干布擦了擦两张椅子上的灰,示意两人落座。   云平打量着四处,转而接过青伏道姑给二人倒上的水,不禁侧眸问道:“青无道长既与青元道长同辈,为何不搬去天景观修道?”   沉默片刻,青无道姑凝眸许久,缓缓开口道:“那里时常有宫中贵人前来,甚为吵闹,贫道不喜那处,便径自搬来此处。”   “师姐,今日听送粮食来的王二说,山腰处又来了祭天的仪仗。太女被废之后,此番前来的……”   “她们的事,早已与贫道无由。”青无道姑打断青伏的话,面上竟染了怒色。   察觉到其中的蹊跷,云平只觉得面前坐着的道姑似乎不同寻常,又见她眉眼间有几丝熟悉的味道,便冒着胆问道:“青无道长莫要动怒,尘世之事,事关天下黎民苍生,倒也不见得尽数污浊。”   司空袭倾似是有些不屑,只接着道:“人生来无非进食更衣,都道尘世污浊,又有何人能脱离尘世独自活下去。道长您还不日日食着尘世人所种下的米粮,穿着尘世人亲手织的布匹。如此避世,只怕是道长自己……”   “袭倾,莫得失言!”云平连忙厉声喝道,只尴尬地看向二位道姑,“夫君不知礼数,还请二位见谅。”   青伏愣了愣,不禁笑了出来,“师姐,倒是他们二人比您看得开些啊!”   摆摆手,青无挪挪身子,踩上鞋子便起了身。她展开衣袖,来到窗侧,见着院落仍实为宁静,半晌过后,她终是一声叹息。   侧过身来,青无道姑低头默念了一句,便重新看向云平,“姑娘,尘世是非多。处在其中,倘若一日天下百姓之兴亡皆掌在你一人之手,你又将如何自处?”   “自当竭尽全力为百姓谋福,百姓得生,大楚则得生。”云平直言道。   低头浅笑,青无道姑直直盯上了她的双眸,“说得轻巧,只怕到时,你也会如同贫道一般,选择归隐于此,不问世事。”   “道长,此话怎讲?”云平心里已然有了疑惑,“实不相瞒,在下乃是先帝长女之女,李清辉。”   见云平故意捏造了身份,司空袭倾便晓得了云平的用意,并未多言。   青无立刻来了精神,她双眸蒙上曾水雾,不由得道:“原来是大皇姐的女儿……”   听闻此语,云平故作惊讶,且问道:“道长竟是天家之女?”   青伏见青无并无遮掩之意,来到云平面前,竟以宫中之礼向云平福身见礼道:“既是主子她见了郡主不愿隐言,青伏便也斗胆了。青无道长是贫道的师姐,早年却也是小的一心相随的主子。主子她便是先帝的七皇女,大名‘李乾紫’。”   连忙起身,云平冲着青无便要行礼,却被青无制止。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李乾紫慨叹着,“我还记得,你的母亲,当年待人宽和。我便是自幼得她照顾,时刻追随在她身侧。”   “家母向来与诸姐妹处得极好,只是早年染病,就这样将王府交给了我的长姐打理。七皇姨,恕清辉今日冒昧,山中清寒,不知七皇姨为何要在此修道?”云平故作悲色,且将一切拿捏得极好。   李乾紫转过身重新坐在了榻旁,轻轻摇头叹息道:“清辉,今日你能来此处,定是陪着祭天之人一同来了天景观斋戒罢。我大楚曾有一年,有双女前来斋戒祭天,你可晓得?”   “听闻长辈们提及过,是陛下与那时的六皇女自先帝驾崩后的那年。”云平点头道。   冷哼了一声,李乾紫直摇头道:“那时,没有任何人知晓,你皇祖母临走时伴在她身侧那唯一的人,其实是我。”   猛然瞪大双眼,云平已然震惊。   司空袭倾连忙看去,似乎也期待着下文。   微微一笑,李乾紫扫了眼司空袭倾,这才道:“那夜,你皇祖母写下了两道诏书,却仍在犹豫要何人来继承皇位。我前去探望时,趁着伺人出去端茶时,无意间看见了两份传位诏书。那时,你皇祖母在侧,询问我意下如何。我只道,一切都由她定夺。”   “可是 ,陛下是如何……”   “母皇饮过茶后,觉得身子不适,想要去软榻上歇歇。谁知,她一合眸,竟再也无法苏醒了……”说到此处,李乾紫不禁哽咽,“在众皇女赶来前,那时尚未及笄的我取走了诏书,只出于一时的好奇。”   云平没有言语,默默地低下了头。   李乾紫饮了口水,抿了抿唇,“孩童哪里晓得那么多,她喜欢何人,便可将诏书给了何人。你可听你母亲提及过,你六皇姨的为人?她旧日里总是刻意讨好母皇,摆出一副贤者的模样将母皇的心牢牢抓上。可是背地里,中伤自家姐妹,为了那皇位不惜……不惜陷害三皇姐于不义,迫得三皇姐不得不与自己的心上人天人两隔……”   司空袭倾竟有些怀疑,连忙问道:“我倒觉得陛下才是害得人家破人亡的那种人,清王她怎么可能……”   “主子跟她无怨无仇,怎会捏造。”青伏凑上前来,理直气壮地帮衬道。   旧日里李乾清的为人处事,云平皆觉得中有疑惑。张蝉曾暗自提点过,要自己提防自己的母亲。而李乾月也亲自道明,说自己是被母亲狠心遗弃。如今,李乾昭遭了暗手,之前她与李乾清不合,似乎她的死也与李乾清脱不了干系。而现在,一个退隐多年的皇女,竟告诉自己,自己母亲是那样的卑鄙小人。一切的一切,究竟谁对谁错?   李乾紫不禁大笑道:“世上最难猜测的便是人心,即使六皇姐有过,可自三皇姐登基后,也犯了不少过错。当初我极为厌恶六皇姐,便将传位于她的那份遗诏藏在了奉先殿的横梁上,随即便差人将传位于三皇姐的遗诏送去了三皇姐的府上。三皇姐登基后,处事雷厉风行,第一个月便将异己尽数铲除,大楚朝堂上顿然血流成河,亦是我不愿见的。只在朝待了两年,我便自请离朝,来此修行,以求上苍宽恕。”   想起脖颈间的那份遗诏,云平竟出了一身冷汗。   李乾月当年即位时的遗诏是真的,如今自己身上的这份遗诏也是真的。李乾月的皇位,实为她理所应当而得。   若是自己没有猜错,根据介解语提供的线索,跟随李乾昭的两名副将与李乾清来往密切,此番李乾昭夜半暴毙,定是李乾清所下毒手。   在大楚四处散布谣言,煽动暴民起义对抗朝廷,声称是云平将李乾昭杀死。李乾清,她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巩固云平的地位,而只是一种更好的利用!她在利用自己的女儿,一步步向那二十多年前失之交臂的皇位迈进。利用了无数忠义之士的热血,利用了无数百姓的期望,她,李乾清,何德何能为一国之母!一个连自己女儿都不肯放过,一个为了皇位就可以与留廷汗勾结的女人……她已然丧心病狂了!   失神间,云平眼角划过了一丝泪。   此时此刻,她竟觉得自己身上流淌着的血都是肮脏的。   自己的一生,起伏波折,辗转至今,本以为离彻底解脱只有一步,可是到头来仰望天际,才晓得自己的人生便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自幼被亲生母亲抛弃,受那师母的轻薄,历经苦痛来到朝堂却又被夺去心爱之人,而此时此刻,自己才晓得自己竟又被人当做一枚棋子,那样愚弄,利用。   “妻主,妻主?”司空袭倾察觉到了云平的异样,连忙侧身扯了扯她的臂膀,“平儿?”   面色沉重地起了身,云平俯身道:“今日天色不早了,打扰皇姨,实为清辉的不是。日后回京,一旦得空,清辉定然时常前来探望。”   见云平已然无心在座,李乾紫且点了点头,并示意青伏送二人离去。   过了片刻,青伏送走二人,回到了屋里,却见李乾紫一脸笑意。   不解地看着李乾紫,青伏只问道:“这是怎的了?”   顿了顿,李乾紫眸子闪过一丝喜色,“那丫头生得那样像老六,不必她道明,我自是知晓她的身份。”   “她……也罢,山下的事,再也恼不得您半丝了,且由她们去罢!”青伏淡笑应道。   ……   坐在窗侧,正欲抬手剪去烛花,忽闻叩门声,云平冷然应了一声,便继续抬手。   介解语进了屋,见司空袭倾仅着了中衫坐在床上侧倚着看话本,一时不免有些尴尬。徐步来到桌前,见云平周身散发着阴冷之色,着实难以靠近。无可奈何,介解语只得单腿跪地,抱拳敛容道:“主子,已然探查到藏匿在京城附近的人马来路,的确为番人。”   “是不是番人,又与我何由?”面上毫无表情,云平失神地望着烛火,托起了腮。   介解语只好又道:“李乾清率大军再行攻入,放声天下间,言语要手刃大人您,替李乾昭报仇雪恨。”   “嗯,好,我云平就在这里,让她随意杀。”平静地道,云平依旧盯着烛火。   为难地看了那边司空袭倾一眼,介解语干咳了两声,又道:“上阳宫那边报,安流火被人救走了,如今不知下落。”   “走了也好,走了……”灵魂仿佛早已被抽空,云平如今剩下的仅是一副躯壳。   介解语着实猜不透,只得看向了司空袭倾,“司空少爷,主子她今日若是不适……”   一手将蜡烛剪做两截,云平将剪刀捏得变形,狠地便拍上了桌子。吐出一口气,见窗外月色被云遮了上,她终是释怀了。   示意介解语起身,云平将剪刀丢在了地上,稍稍正坐,“近来不必在乎安流火,你只需加紧人手盯紧李乾清及那些番人的动作。”   “小的妄加猜测,李乾清似乎已然与留廷汗暗中结盟,对我大楚不利。”介解语站起身子,提着佩剑道。   随手捏灭了仍燃着的灯芯,云平理着袖子,阴沉地道:“本官已知晓,乱党卖国,人人得而诛之。”   搁下话本,司空袭倾远远看着介解语便道:“今日妻主她身子不爽,你且先回去歇歇罢。”   云平没有言语,低头冷眼瞧着自己腰间的香囊,忽而又摆摆手示意介解语下去。   直到介解语出了此屋,云平亦是沉默,一切思绪都飞去了九霄外。   “云平?平儿?平平?”司空袭倾慵懒地侧过身来,借着烛光,见她满脸憔悴,心内一时不忍,便又扯起笑下了床。   几步来到云平身边,司空袭倾特意坐在她面前,支着身子抚上她的鬓角,“狗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九十六章 祭天之行(3)   缓缓抬眸,昏暗的烛火下,是那张熟悉的面庞。云平轻轻覆上司空袭倾的手背,合上了眸子,哑着嗓子轻声道:“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噩梦或是美梦,也只有梦醒时分,妻主方可知晓。”司空袭倾怜惜地触上她如玉的面颊,低声浅笑,“既是定下了去路,若是半途离去,前功岂非尽弃?”   抓上他的手,云平一把揽过他的身子,扑入了他怀中。一时哽咽,她努力克制着自己,脑中各种思绪交缠在一处,如乱麻般不可理清。它们生生地撕扯着她的皮肉,啃食着她的骨血。往事,今朝,所有人的音容都交织在一处。她的耳边,此时此刻竟响起一片片的回声。   猛地捂上自己的双耳,云平低声嘶吼,“不要过来,都走开,走开!”   “妻主……”   恍惚地看着四周,云平捂着双耳埋下了头,终是失声痛哭了出来,“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我谁也不是,我谁也不是……”   扶上她的双肩,司空袭倾低头看着她,正色道:“这里没有人逼你,你便是你,你想要做什么,都无人可阻止。”   一把推开了司空袭倾,云平慌张地冲出了屋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这些年,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压得她喘不过气。今日,就在今日,她才晓得自己的存在便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顾守卫询问,云平踏着轻功便跃出了院落。夜风中,面上的泪无尽垂落,泪痕风干时的那种刺痛,已然将她周身包裹。   踩在林间柔软的枯叶上,她歇斯底里地奔跑着,四处张望着,夜色里,林间独独她一人。枝桠晃动,她惊恐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呼吸已然急促。   来到林间一片空地,她听着四处渐起的狼嚎声,一时气上心头。   绿色的光点在树丛间闪烁,渐渐向她逼近。   云平用着全身的怒火甩出一把玄铁叶,就在一瞬间,四处潜伏在暗处的豺狼皆倒地身亡。血气弥漫上林间,透着阵阵彻骨之意。   张开双臂冲着天际嘶吼着,云平红了眼,只吼道:“你终究枉为天!”   林风骤然而起,狂野地卷过云平的身侧,周遭又是一阵树叶漫天飞扬。忽而云平大笑了出来,环顾自处,已然完全没了往日镇定自若的模样。   “妻主向来不轻信她人,若非早已对清王有了戒心,你又怎会今日听闻七王的话后便失意成这般。妻主,此番祭天之后,我们便回到太虚境,再也不问世事……”   直起身子,云平挺起胸膛,唇畔划过一丝笑意,眸中却尽是凶光,“我平生且任他人左右,如今,我如何不可左右他人!”   司空袭倾半合着外衫,散落的发丝,在夜风中起舞着。任那衣袂飘动,他亦无心顾及。闻此言,他面上黯然了些许。   她,终究不肯放手。   “袭倾,你为何就如此委屈地跟着我,不可以真容示人?而我,又为何日日苟且偷生,处处顾及!若是人生来必有一死,我宁愿死得轰轰烈烈,不失为人之尊严!”云平快步来到司空袭倾身侧,环上了他的腰身。   惊讶间,司空袭倾低头轻轻抚上了她的发丝。   抬头看向他的眸子,云平放低了声音,“这一次,我不会再让身侧的人受委屈。大楚江山,此番,我势在必得!”   “妻主,此时此刻,你的模样我着实不喜欢。”司空袭倾拨开她散开的鬓发,柔声道。   “我们的诺言,我亦然会遵守。不过,那要在李乾月退下皇位,我那好母亲兵败,我大楚江山再无外敌入侵之后。袭倾,你可愿继续相随?”云平一字一句间皆是坚定,没有半丝要挪移的意思。   沉默了许久,司空袭倾骤而吐出一口气,释然捏上了云平的下巴,不禁一笑,揉了揉她的面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想要做什么,为夫陪你便是,谁让为夫就这样被你吃定了,可惜了大好的容颜只得在院落中孤芳自赏……”   略一皱眉,云平感慨道:“二十多岁却不曾成亲的男子,哪里来得孤芳?若是放任你在外耽搁久了,到头来年过而立,你不过就成了……”   “成了什么?”司空袭倾好奇地问道。   “就是琼哥说的……赔钱货……”失声笑出,云平连连摆手,“嫁去什么庄主家做侧夫,晚景那般凄凉,且你这古怪性子定然要受人家家正夫的欺负。思索一番,我还是收了你这祸害为好,可保天下各府家中和睦。”   捧起去年的第一束稻谷,身着朱色纹凤尾锦缎礼服,云平站在高台之上,享尽台下千人跪拜。这皇家祭台之上,处处皆是金凤图腾,天家威严展露于此。   百官齐声喝道:“天佑大楚!”   一声鸣鞭,云平将稻谷双手捧着呈上了香案。拢袖转过身来,她昂首望着无尽跪拜之人,接过伺人奉上的祭辞,面上尽是肃穆之意。   “大楚沣华二十八年,岁次癸丑,节届阳春。万物滋长,风清和煦。大楚享尽天华,不负上苍,犹度灾祸,沣华帝体察万民,犹使各司优劣得所。朝中上下,合德一心,为天效力,为帝效力,为民效力,追随圣帝乾月恩泽天下苍生。而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乃上苍有好生之德之故,此番天佑我大楚,沣华圣帝,定不负恩泽。祈求五谷丰登,大楚此番多有余粮,以求得天下百姓皆丰衣足食。至此,大礼共襄,伏维尚飨。”见祭文双手呈上香案,云平立于蒲团前,缓缓跪下,向香案叩拜。   接过伺人呈上的三柱天香,云平重新起身,持着天香高声道:“天佑大楚,风调雨顺!”   高台下,几千官员皆齐声道:“天佑大楚,风调雨顺!”随后,众官员皆跪地叩首。   云平将香插入面前的九凤腾云鼎内,随即再行叩拜行礼。   清晨,带着一众人回到了御司府。云平匆匆洗漱后便换上官服,连忙又央着马车急忙入宫上朝。司空袭倾昨夜提早回府,故此今日归来的只剩得高灵一人。   近日仍有不少官员送礼而来,皆是萧书成一人把持着大局。   书房里,萧书成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见高灵不在场,便将信交给了司空袭倾。轻轻咳了几声,萧书成抿着苍白的唇,来到司空袭倾身侧,示意屋里的伺人皆退下。   坐在了窗边,司空袭倾抽出信纸,细细地看了起来。   略微屏息,萧书成行到桌前,俯身便低声道:“此事,我亦然不愿灵儿她晓得。如今御司府内尚有眼线,朝中若有人捕风捉影,只怕对姨娘她不利。”   将信搁在桌上,司空袭倾侧眸扫了眼窗外,便起了身。   一把抓起信,司空袭倾将其撕得粉碎,且捏成了纸团,紧紧攥在了手中。   “若是帝君心里还念着妻主,便不会要妻主冒险入宫见他。莫明空,他既是已然安身立命,如今又何苦又要妻主难做。”司空袭倾收紧了力度,仿佛已然将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在了掌心的纸团上。   萧书成见他面色铁青,只得放低声音问道:“莫非真要告知姨娘?”   竖起手掌,司空袭倾侧眸看向了他,“你千万不要让灵儿晓得,这件事,我自会告知妻主。书成,谢谢你告知与我,你着实救了那一对痴人的命啊!”   “痴人……司空公子竟不曾恨过姨娘心存二心?”萧书成似是不解道。   指甲扣上纸团,已然按得发白。司空袭倾久久不得回过神来,沉默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失神地重新望向窗外,“妻主那样的沉稳性子,历尽苦难得了重用,登上那御司的位子。可是,她也可以为了一个莫明空,一朝间与狗皇帝反目,毁掉自己自幼便投注心血的基业。莫明空,对于妻主,终是……”   “姨娘她周身所有的死穴,便只是帝君一人?”萧书成不禁问道。   闻言,司空袭倾淡笑了笑,眸中蕴着悲怆之色,却缓缓点头。   ……   清冷的夜里,白日里喧闹的御花园已然一片沉寂。再也无了那夺目的光彩,它如同一枚黯然失色的夜明珠,被黑夜扼住咽喉,奄奄一息,却仍挣扎着。   柳枝下,他只身一人久立着,双手背后,却直望着面前那映着月色的湖水。多少个夜里,他总是喜欢这样,寻找一处久无人来的去处,就这样静静站着,什么事都不做。   合上眼,他仿佛可以听到一阵琴声。二十出头的男子,似是享尽人间的一切芳华。那样美好的年纪,他就是在这样的柳岸边,与她结识。那一年,她只有十九岁,身上仍存着未经世故的孤傲与清寂,满心皆是不屈与畅然。   披着暗红色的斗篷,她终是在这三更时分,来到了湖畔。与他相距一丈时,她已然不愿前行,只是站在原处,用斗篷掩住了自己的面容。   “近日里发生了许多事,我晓得妻主事务繁忙,不宜外出。”只穿着青色长衫的莫明空侧眸瞥了她一眼,又重新看向了湖面。   没有言语,她只是站着,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的勇气。   莫明空低头浅笑,似是自嘲道:“楚韵走了,我周遭的一切都空了。妻主,这些日子,我如同湖面的浮萍,任着风吹雨打,已然无所依。”   稍稍挪动身子,她依旧没有开口,反倒轻声叹息。   “今日冒险约你,我并不是仍妄想能够回到你身侧。我晓得,我走了,你身侧那位子便空了下来,如今又由另一个人补了上。”莫明空骤然失了神,话语声渐渐小了。   别过身去,她只交由他了一个背影。   见她有意离去,莫明空心内竟是一阵刺痛。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了,可是终究放不下!   “妻主,今日是我第三十个生辰,乾月她并不知晓。我只希望你可以陪着我,就像当年那样,站在湖边谈谈心。宫中的日子,我已极为厌倦了。日复一日地见同一些人,说同一些话,如今,我只怕乾月百年之后,自己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一朝荣华散尽。”顿了顿,他又是自嘲地一笑,“是啊,我真的开始惜命了。”   她稍稍晃动了下身子,又将身子侧了过来。暗红色的斗篷,将她完全包裹,透不出一丝缝隙。她是在逃避吗?   莫明空捏上手中的扳指,低头盯着砌成堤岸的青石,却不禁用余光看上了一旁的她,“妻主,这些年,我当真对乾月生了情谊,可我亦晓得你待她的心思。妻主,我别无所求,日后若是你当真有所动作,我且请你保下乾月一命。”   “是吗?”低沉的嗓音忽然袭来。   见她开口,莫明空却觉得那语气生硬,夹杂着一丝阴冷。   她在恨自己吗?她第一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交谈。自己惹她生气了吗?   “你就是这样利用妻主待你的真心,去护着狗皇帝?”斗篷被除下,斗篷下的人却不是她,而是他。   见着前来赴会的人竟是一张拓跋赫邪的脸,莫明空大惊失色。他瞠目间,却又释然了。   向那人凑上几步,莫明空细声询问道:“可是司空公子?”   点点头,司空袭倾昂首阔步向他走去,直视着他的双眸,带着嘲讽的口气道:“妻主她连日操劳,今日且早早睡下了。你的书信,落入了我的手中。”   “是吗……她近日可安适?入春了,山间多蚊虫,她这些日子在道观里住得可好?”莫明空从容便问道,并无太大的惊色,也无半丝怒色。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九十七章 风云大变   司空袭倾贴近莫明空,只在他耳边诡异地一笑。   热气扑在莫明空的面颊,司空袭倾低声道:“恭贺帝君今日生辰大喜,本公子与本公子的妻主来日定会一同来道贺。日后,若是不想妻主及早身首异处,就莫要无端挑起火,引得妻主不顾一切如飞蛾般扑来。”   “你……你误会……”   忽然间,司空袭倾小声附耳道:“帝君多有得罪,只需片刻便可知晓一场好戏。”   莫明空骤而大悟,彷徨间,竟见着司空袭倾重新盖上斗篷掩住自己的脸,且将自己拥入了怀中。莫明空不晓得司空袭倾是在作甚,虽是不解,却只得任由他拥着。   环上莫明空的身子,司空袭倾小声道:“帝君,你那信上染了旁人的香料,我定猜想今夜幽会定然早已被宫中之人知晓。那多事之人,不出片刻便会现身,帝君稍安勿躁。”   莫明空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的错觉,他连忙揽上司空袭倾的腰身,故作惬意,却用余光瞥了几眼那叠叠丛草后。   交颈而拥,紫龙香与淮香露的气息交缠着。夜半,月下相拥的两人,无人会晓得他们竟是两位男子。静谧的一切,一切,都只为片刻后的一场好戏。   脚步声传来,二人听闻,依旧相拥着,却纹丝未动。   灯火晃过,也不知一时间有多少侍卫将此处环环围上。   “陛下!臣伺何曾欺瞒过您!帝君身为六宫之主,竟在深夜与云御司在此处幽会,且做出这等亲密之举,他如何立下威信!”苏君的声音由一侧传来。   缓缓侧过脸,莫明空抬眸见着李乾月正怒不可遏地站在草丛外的小路上,四下无数御林军的火把晃得他双目实为不适。   紧闭双唇,李乾月攥起手掌,深深屏息,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莫明空刺穿。   她颤抖着,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明空……你……你终究不曾忘却对她的情谊,可是如此?一直以来,你都是在敷衍朕,是吗?”   冷笑了一声,看了眼苏君,莫明空松开了怀中的人,转身步步向李乾月走去,“敷衍?原来你对我的信任,竟敌不过苏君的一句话?乾月,一直以来,敷衍我的人,是你才对,不是吗?你可能一日把我当做你的夫君?”   气上心头,李乾月快步冲上前去,一把推开莫明空,径直来到了司空袭倾的身侧。   她阴沉地笑了笑,便转而厉声喝道:“平儿,你可晓得你在作甚!”   斜眼瞥了李乾月一眼,司空袭倾淡笑着除下掩面的斗篷,略一侧眸,徐步来到了莫明空身侧,转而道:“陛下,本汗不过相邀帝君赏月,怎的就闹出了这般的动静?”   身子略微颤抖,李乾月似是有些尴尬,只得干咳了两声,“可汗,三更时分,两个男子在月下相拥,这……”   “我鲜卑男儿待人向来如此不拘礼数,本汗亦然不知你大楚礼数。若是抱一下帝君就要遭受陛下训斥,本汗宁可明日一早带妻主回鲜卑,不再踏足大楚国土。”司空袭倾反倒用诘难的口气问李乾月,压得李乾月立刻无了气焰。   连忙上前赔笑,李乾月直摆手道:“可汗言重,是朕太过在乎帝君名节,今夜才闹出了此等荒唐。夜深了,朕且派人送帝君回府,可好?”   不屑地转过身去,司空袭倾只道:“今日赏月的雅兴倒也全无了,大楚皇帝,你这样冤枉你的夫君,今夜且好生去赔罪罢!本汗自己有带人来,倒也不必你们相送!”   哑口无言,李乾月只得干瞪着司空袭倾大步离去,面上十分难堪。   见莫明空满面神伤,李乾月缓缓将身子挪了过去,想要唤他名字,却也一时没了勇气。索性,她唤来御前总管,直言道:“苏君如此捕风捉影,有损帝君名节,更是引大楚与鲜卑不合,明日便降为伺君,以儆效尤。”   没有给李乾月解释的空档,莫明空上前一步,冷冷地道:“陛下,臣伺累了,先行告退。”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去。   李乾月情急之下,一把抓上他的胳膊,挥手屏退了周遭的伺人侍卫。   她抬头望着他已然失色的双眸,抿抿唇角,这才柔声道:“明空,这次是朕急气攻心,也是因为朕太过在乎你了。”   “陛下心系天下,在乎臣伺也实为不妥,臣伺享用不起陛下的‘在乎’。”莫明空拧过了脸,已然不愿见她。   李乾月紧紧拥上他,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威严。她合眸放低了昔日里的姿态,“明空,你莫要再自称‘臣伺’,也莫要再唤朕‘陛下’。你莫要气恼了……”   “臣伺卑贱之身,容不得陛下这般垂爱。今夜臣伺乏了,陛下也亦就寝罢!”轻柔地推开李乾月,莫明空失神地拖着身子向一旁走去。   这一刻,李乾月竟毫无力气去追逐。站在湖边,吹着夜风,她竟茫然了……   深夜里,久久站在府门前,云平双眼已然布满了血丝。管家一味提醒着云平注意身子,云平却不曾理会。她无意间寻到那从他人袖中掉落的纸团时,整个人都懵了。怪不得今夜司空袭倾没有归府,他……他这是去作甚!   马车驶来,云平循声侧脸望去,死死瞪着车上昏暗的灯火,怒气中烧。   车子停下,司空袭倾纵身跳下车来,正欲进门,却见着云平在门侧,骤然问道:“夜里风凉,你在此处莫是等为夫归来?”   “你……随我回屋!我有话要同你讲!”云平指着司空袭倾的脸,猛一拂袖,转身便愤愤地向院中走去。   亭蕖见状想要上前询问管家,却被司空袭倾扬手制止。   一番周折,二人皆回了卧房。伺人们都被差遣走了,屋里独独剩下两个人。一时间,四下静得无比可怕,云平急促的呼吸声,似也燃着怒火。   将纸团扔到司空袭倾的脚下,云平站在桌旁,冷不禁侧眸冷声问道:“这信,是你撕了后捏成团扔下的?”   “的确如此,只不过今夜……”   “我只需你回答是或不是。”云平一拢袖口,侧身坐下,又冷声问道:“这信上字迹是明空的,今夜你可是代我去明空那里赴会了?”   “……是。”司空袭倾释然答道。   云平的怒气燃起,起身便瞪向他,“你可是当面出言伤了明空?”   司空袭倾合上眸子,暗自答道:“是。”   云平一掌拍上了桌面,大指着司空袭倾问道:“你可是告知明空,要他日后莫要扰我?”   睁开眸子,司空袭倾直视上了云平,淡然地答道:“是。”   “司空袭倾,我们俩的事,哪里容得下你插手!”云平一把扯上他的衣襟,便欲一耳光落下。可是手掌靠近他的面颊时,她却一时不忍,松开了他。   喘着粗气,云平又是一掌,竟将桌子拍得粉碎。木块四处飞散,一阵烟尘腾起,顿然淹没了二人的视野。   面上毫无表情,司空袭倾仍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捏起司空袭倾的下巴,云平随手扣上了他的咽喉,将唇贴近他,云平恨得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清晰地道:“与明空相比,在我眼里,你且记住,你,什么都不是……”   “妻主可当真?”司空袭倾骤然一抬眼。   狠狠甩开手,云平指着门的方向,厉声道:“以后不要唤我妻主,我高攀不上你司空少爷。我和明空的家事,容不得司空少爷你多事!司空少爷,请离开御司府,以后莫要让云某瞧见了!”   “云大人,可当真?”司空袭倾缓缓将眸光投向了云平。   云平咬牙瞪着他,又一挥袖,喝道:“滚!”   稍稍屏息,司空袭倾点了点头,便踏着轻盈的步子,面带笑意地向门边走去。来到门槛前,他迟疑了一步,侧眸望了眼云平,转而大步跨出了门。   就在他离去的一瞬间,云平顿然扑倒在地,泪水滑落,打在了地面上。   转过脑袋,看向门口,云平失神地连忙起身,便冲出了门外。   “不要走,你给我回来!”云平失声大叫着,可是茫茫夜色里,早已然没了司空袭倾的影子。伺人们打着灯笼纷纷凑上来,将她团团围了上。   袭倾……袭倾……是我气急了,是我气急了,对不起……你究竟在哪里,你回来啊……   云平心里呐喊着,四处张望,却一无所获。   为什么方才自己要故意说出那样的狠话,为什么自己不可以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一切……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   “李乾清竟然勾结留廷汗攻占我大楚城池,此番,他们节节逼近,又是何种缘由!难道我大楚数万军队都敌不过那等宵小吗!”李乾月坐于高位之上,盛怒下,将这朝堂上所有人吓得不轻。   张蝉出列行至大殿正中,持着玉笏便躬身道:“启禀陛下,据地方官员回报,弑神骑安副使皆由昔日居于御司之位,收集大楚上百城池之布防图,如今她且带着大楚军事机密投靠留廷汗,才使朝廷军队溃不成军啊!”   云平失神地站在朝堂之上,根本无心听那些政事。   一连多日,平日里极为晴好的天竟下起了连绵的小雨。纵使她派介解语四处寻觅,终无司空袭倾的消息。一瞬间,好不容易有了生气的御司府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昏暗静谧,死气沉沉,慑人魂魄。   这一次,不是他使性子,而是自己的话当真伤了他。   留廷汗借李度风归朝之故起兵,与清王大军分两路进攻,又因掌握沿途布防,惹得朝廷兵马节节败退,如今退至灵州城不过百里。   李乾月急着下令更换布防,只是已然与事无补。大皇女李楚勤亲自率领军队前去与清王军抗衡,还在行军路上时,朝中已然传来另一路留廷汗已然大胜。   大楚江山,一时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天下间人言可畏,分封至各地的王侯皆向清王投诚。一切的一切,已然逃出了李乾月的控制。   云平犹豫了。她不晓得自己是否要继续帮李乾清传达军情,也不晓得该不该替李乾月在朝为事。只是,这一切,似乎也与自己无由。任凭她们姐妹相争,自己只需旁观便是,冥冥中自己早已愿做一个境外之人。   “报——陛下,方才八百里加急来报,留廷汗大军已然攻克并州城。”大殿外忽然跑入一个兵卒,跪地便喘着气道。   猛然起身,李乾月直指着那跪地的兵卒,一时想起并州是莫明空的故里,又见身侧的莫明空对自己冷待多日。并州离楚京不过三百里,此番对方势如破竹,而朝中主力军皆随大皇女去对付清王军。这一切……这一切!   一瞬间,李乾月轰然倒地,嘴角吐出了鲜血,合上眸子便不省人事。   愣了愣,莫明空回过神来,被这一幕惊得失声大喊:“乾月!”   两侧的伺人皆冲上前来,台下的文武百官一阵惊恐,又不敢逾礼,只得伸着脖子去瞧,急得在原地直晃身子。   莫明空一把推开围上来的伺人,俯身擦去李乾月唇畔的血渍,便打横抱起了她。忽然间,他瞧见了台下云平那双淡然的眸子,愁眉深锁,他匆忙托着李乾月的身子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九十八章 监国之权   独自站在李乾月寝宫门前的院子中央,任由雨水打湿自己,云平恍惚着,心里独独剩下了莫明空那带着哀怨的一瞥。   他是那样在乎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倒地时,他竟那样慌张。可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记恨自己?   淅沥的小雨渐渐成了大雨,雨滴打在云平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却蛰得她眼睛刺痛。灰色的天空压得她喘不过气,明晓得不是自己的过错,此番若李乾月真有了意外,明空他难道会恨自己一辈子吗?   自己什么也没做,所有人却都将自己恨之入骨。   云平,这一世,你竟活得是那样不堪!   一只帕子擦去了她面颊的水,温热的手掌触上她,引得她不禁回眸望去。   模糊的视野中,站着一位持伞替自己遮雨的男子。那张脸,既熟悉,却又陌生。   微微俯身,云平哑着嗓子,低沉道:“泉君有礼。”   连忙扶上她,泉风扬失神地望着一片烟雨笼罩着的寝殿,漠然开口道:“大人,我心知此生必然要老死宫中。恳请大人一件事,可否替风扬完成心愿?”   “袭倾与我说了,你暗里待他有心思,故此我不愿利用你在这宫里……”   “院子的伺人都在陛下身侧,四下并无旁人。风扬的命是大人与司空公子给的,此生定当相报。陛下昏厥,皆因风扬罢了。”仍持着伞,泉风扬凝眸道:“司空公子一家遭了陛下的毒手,此生此世,我便要替他报仇。”   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云平推开他,转身哂笑,却再也不愿看他,“你难道不怕太医查出那毒物?”   “并非是毒物,而是取了食物相克之故。”泉风扬走上前来,再次替云平挡雨,“日复一日地累积,我不会那么快就让陛下快活地撒手人寰。”   沉默了许久,云平终是望向他,“你……果真爱恋袭倾吗?你们皆是男子,明知无果,你何必这样空空等候。要晓得,里面躺着的那女人,可以让你坐享无尽荣华。而袭倾,他什么都给不了你。”   淡淡一笑,泉风扬轻轻摇头,“塞外几番生死,风扬何曾在意过富贵荣华。我只晓得,陛下是司空公子的仇家,便亦然是风扬的仇家。”   “可她是大楚的女帝,是万民的福祉。如今你做了,虽是报了一己之仇,你又将天下百姓置于何处!清王她勾结了外邦人,就算此番胜了,大楚的半壁江山也定然要被留廷汗吞去。此时此刻,陛下病倒,与百姓有百害而无一利!”云平抽身出这伞的庇护下,再次淋起了雨。   看着云平,泉风扬迟疑了片刻,缓缓低下头,“我不晓得……”   “袭倾有多少次那样的机会,你晓得他为何不动手吗?他不过是在等,等候天下安定,等候着有新帝继位,等候着陛下对于江山已然无关紧要的那一刻。他心思通透,亦是怀揣着百姓的。国家,以国在先,却以千万家相合。一己私利,如何抵得上万万黎民。泉君,此番你的作为让本官失望,更是足以让袭倾他不屑。日后,希望泉君安分守己,只需尽心侍奉陛下即可,在外的恩怨,皆与泉君无由。微臣,告退!”云平重新躬身抱拳,便愤然离去了。   雨水由伞端滑落,心内卷起了波浪,站在院子中,泉风扬亦不知自己如今还要去干些什么。卑贱之身,在他们这些贵人眼中,自己做什么都是微不足道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让他亲自来跟自己讲这番话!   这些话从他的爱人口中吐出,狠狠砸在自己身上,竟是那样得痛!   失神落魄地坐在李乾月的病榻旁,只黯然地等候着太医们皆走了,他独自守着昏迷不醒的她,竟觉得置身在这偌大的殿阁中无比空寂。   牵上她那如玉般温润的手,莫明空俯身吻上李乾月的手背,不禁侧眸又瞥向她。   “帝君主子,玉贵君差人送来了碎香散,说是可与陛下嗅嗅。太医验过了,无毒,不知您的意思?”御前总管端来一只小巧的琉璃盒,站在莫明空身侧,小声问道。   轻轻点头,莫明空仍握着她的手,挪开身子让御前总管替李乾月上药。   弯腰将散吹入李乾月的鼻息,御前总管收拾好盒子,便重新站起了身。   咳嗽了几声,紧蹙着眉,李乾月缓缓张开了眼。   “乾月,无事便好,便好。”莫明空紧紧抓着她的手,一时间,竟喜极而泣。   茫然地看着四处,李乾月极力想要起身,可是竟使不上力气。她张口想要说话,竟也没有半丝力气。   猛地察觉到李乾月的异样,莫明空连忙唤道:“乾月,你……你怎么了?来人啊,太医,快让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过来!”   ……   落下一子,云平并未看对面的朱修桓,随手便又去棋篓中取棋。烛光下,地上人影晃动间,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早年的日子。   见满盘已然无路可走,朱修桓捏着棋子,犹豫不决了起来。   左右为难,索性,她搁下棋子便道:“我认输。”   端起手旁的茶盏,云平搁下棋子,掀起茶盖,稍稍吹拂杯口,低眸道:“我常与狐狸她下棋,每每皆是我输。输得久了,我便不去在乎输赢,只图对弈的乐趣。谁知,一旦我放开了自己的得失,自己在棋局上竟连连得胜。”   无奈地一笑,朱修桓直摆手道:“对弈本是高深之士的乐子,不大适宜我这浅薄性子。平姐姐,今夜前来寻你,我只是想问你有何打算。自那日陛下在朝堂上气急攻心后,一连七日,皆是帝君理政上朝。大好的时机,若是你此时不替清王……”   “若是我不打算再为清王所用呢?”云平眼一瞥,见她愣住,便搁下了茶盏,正视朱修桓道:“我亦然不愿她为一己私利害得大楚毁了百年基业,所以此番,我且不做当初的打算。修桓,若我此时为朝廷效力,你可还愿追随?”   惊讶间,朱修桓甚为不解,“可清王……她是你的亲生母亲,现今只要你在朝中推波助澜,江山便可轻易收入囊中。清王登基后,你为她的嫡长女,自是最有希望继位的人。将来,这江山必然是你一人独有之物。你为朝廷效力,不论胜败,你皆一无所获啊!”   脸上稍稍染了怒色,云平冷眼瞥向她,“起初二女相争,毕竟是自家争斗,我助了母亲也合乎情理。可是如今,留廷汗大军对楚京虎视眈眈,母亲已然被迷了心窍。我若助了她,便就是大楚的罪人。”   沉默许久,朱修桓垂下了头,“其实,我多么希望一切快些结束。这样挑起战乱,拼杀的都是一氏的血脉,又有何益处。平姐姐,你愿如何,我都跟着便是了。”   长长叹出一口气,云平稍稍正坐,“何人不希望家国平定,何人不希望四海安宁!可是长辈们的恩怨,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身在此处,我们皆是浮萍罢了。如今,我所能做的,只有稳住朝中局势,且与留廷汗相抗衡。而至于母亲那边,我似乎已然不敢寄希望于央求她退兵了。”   “鲜卑那边如今也帮着清王,这……”   “乌笛如今掌了大权,她与母亲结盟,一心只为鲜卑利益,根本不会顾及大楚。故此,我也无能为力。不过如今,鲜卑未有动静,我们倒也不必担心。”云平小心翼翼地将白子皆收入手心,随即放入棋篓。   连忙去收黑子,朱修桓一面伸手,一面又道:“我听崔姨娘说,帝君已然拟旨要以贪污军饷之罪除去莫妆燕的官职。朝中莫妆燕的党羽近日忧心忡忡,一齐极力去讨好起了张相,似是希望能让张相减些她们的罪过。”   革掉自己三姐的官职,明空他……他这是要做什么?莫妆燕权倾朝野,深得李乾月重用,她的荣光,自然也是莫家的荣光。如今李乾月方落下重病,他竟要速速铲除一朝权臣。他的心思,自己竟是那般不明!   晨间,刚入了宫门,云平尚未缓过神来,便听到官员们皆在议论同件事。昨夜三更时分,帝君一道旨意便将莫妆燕贬为了庶人,并没收了她尽一半的家产。   自复位后因不得李乾月信任,云平手上并无过多政务。她尚不知如今朝中有何机密事务,也不知莫妆燕是在何处真真地触怒了莫明空,只得跟着其他外臣一同去揣摩猜测。   随着众人入了大殿,云平站在张蝉身后,见张蝉久久地闭目养神,便不禁凑上前低声唤道:“张大人,您可安好?”   闻声,缓缓侧过身来,张蝉张开眼便做噤声状,随后又转了过去。   见张蝉似是不愿理睬自己,云平只好哑口,静默了下来。   随着百官一同向只身入殿的莫明空叩拜,云平起身间,忽然发现台上的莫明空方才瞥了自己一眼。而自己对面那属于莫妆燕的位置,已然由她人占据。   “陛下连日在榻,朝中便扬出诸多丑事。如今内外忧患,诸位理应自律,齐心为大楚效力方是明智之举。外敌当前,本君已然无多余的心思去惩治贪官污吏,肃清朝中腐败。”莫明空特意看着莫妆燕之前的位置,似乎有意给百官警示。   朝堂上诸多莫妆燕的党羽皆面色不佳,暗中相互传递眼神,也不知是在作甚。   沉默片刻,莫明空便唤来了御前总管,深具威严地高声道:“宣旨。”   上前一步,打开了黄色的卷轴,御前总管便念道:“奉天承运,大楚圣帝诏曰,朕顿感身体欠安,偏逢番邦乱党勾结,意图毁我大楚江山。而今,帝君莫氏只身掌政,朕念其为男儿,恐其力不从心。故此,朕特立昔安元公主兼大楚御司云平,助帝君莫氏监国,掌朝中诸事。赐其‘监国大御司’之号,朝中若有忤逆者,按罪论处,钦此。”   百官闻后本各有心思,却一同跪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帝君千岁千千岁!”   跪在张蝉身后,云平恍然大悟,立即将他的心思明了。   急着除去莫妆燕,他是在为自己留出一席之地。想来这旨意,其实是他一人之意罢了。他要自己监国,他要自己辅佐他……莫非陛下当真出了大事!   “退朝后,还请大御司移步御书房,本君有要事相商。”莫明空并没有看云平,接着道:“今日不知军情几何?”   张蝉出列,持朝笏躬身答道:“留廷汗步步相逼,大皇女已与李乾清交战。只是那李乾清呈了败迹,却迟迟拖着战情。微臣惶恐,此番定是她们拖延之计,将我大楚兵力滞留在一处,认那留廷汗轻易攻入。”   “如今朝中兵力不足,若是贸然调动楚京禁卫军,只恐京城不保。唯今之计,只有抓住民心,揭穿李乾清与留廷汗勾结毁我大楚江山之阴谋,要那些拥护李乾清的暴民转而为我所用,定然才是上策。”自归朝后久不在朝上晋言的云平,忽然出列开口道。   莫明空倒也惊讶,不禁疑问道:“大御司可有见解?”   躬下身子,云平极为恭谨道:“微臣旧日曾在民间视察,知晓那些暴民与朝廷作对之缘由。他们不过是些没了土地的农民,所作一切,只为求得一口救命粮。若是官府开仓放粮,或是……”   “如今前线军饷吃紧,朝廷又如何开仓!一派笑谈!”崔尹忽然出列,似是怒然道。   转头远望着身后的崔尹,云平仍面不改色道:“开仓放粮,不过权宜之计。若是朝廷遏制世家大户土地兼并,鼓励农民开垦荒地,让人人得其田地,自然可牢牢抓住民心。民为水,朝廷行于水上,想要一帆风顺,便不得冒进,必要由自身抓起,不去逆流而上方是正策。”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然静了下来。   莫明空唇畔已然透了笑意,他昂首看着文武百官,见无一人可反驳,心中暗喜。   “大御司所言甚是!得民心者的天下,千军万马也终敌不过天下百姓啊!”张蝉忽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九十九章 旧情之难   退朝后,尽管朝堂上官员几乎已然走尽,可是云平仍久久站在原处,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多年前那样的权力重新回到自己手中时,一时间,她竟茫然了。   回到这个朝堂上,当自己的风光皆被莫妆燕夺去后,也不知过了多久,自己不得在此处畅所欲言。而今,她不敢相信,自己竟又名副其实地登上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走出大殿,她揣着满心的忐忑与惊喜,快步向御书房走去。今日宫内的一切,在她眼里,竟都显得那样崭新。   在伺人的引领下,入了御书房,云平见莫明空坐在书桌边,身侧并无伺人,一时琢磨,还是跪在了地上,向他行了大礼。   替她开门的伺人已然出了屋,此时房内只剩他们两人。   跪在华丽的地毯上,云平垂首静默着,只是在等候着莫明空的吩咐。   搁下手里的一本奏折,莫明空抬眸看向她,便唤着让她免礼。   站起身,云平仍躬着身,且问道:“不知帝君有何吩咐。”   “乾月她不知服过什么丹药,竟中了风,如今动弹不得。起初三天,她竟口不能言,真真吓坏了我。近些日子调养过来,她勉强能开口说上几句话了,只是口齿仍有些不清楚。我已然下令将那些骗人的江湖术士皆斩首示众了,可虽是解恨,太医院内仍无人可以将乾月医好。”莫明空撑着额头,哀叹道:“命你监国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乾月她的意思,故此,你且安心罢。”   不免有些吃惊,云平再也不去拘束,只问道:“陛下她……”   “乾月虽嘴上不讲,但她似乎仍是信你的。你与楚韵自幼在山中学艺时,她便在暗中关注着你们两人。她对你的栽培,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心血。如今,她愿将大楚交托给你,你无须再过多提防。”莫明空深知她的疑惑,且耐心道。   若是如此,当年陛下要自己送明空入宫,竟是当真地在为自己的仕途打算?她的栽培……十余年的学艺之苦,竟都是她的意思。她在逼着自己与狐狸一点点变强,然后一步步靠自己的力量爬上高位,从而来到她的面前,替她效力。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早已谋划好的,自己今日的一身技艺,竟都是她所赠与的……   不禁苦笑了出来,云平侧首道:“狐狸才是她的女儿,她又何苦待我这般!”   “妻主,没有人天性狠毒。纵然是你,当年在杀尽那么多人后,何尝不是夜夜噩梦缠身,时常懊悔自责!这些年,我与乾月相交相知,怎会不明她的性子。”莫明空不禁起了身,一步步向云平走来,“妻主,乾月告诉我,你是清王的女儿。那时,我立刻明白了你回来的用意。我担心乾月会对你不利,可是出乎我的所料,她竟赐你公主爵位,在朝中百般袒护你,又派你去祭天。你与她身上毕竟流着同样的血,你们骨子里的性子也是一个模样……”   摆摆手,云平闷哼了一声,似是不屑道:“可是,她曾经想要赐死我!”   来到云平的面前,莫明空低头与她双眸对视,“她对你付诸那样的心血,你却要背叛她。换做是你,你怎的可以不痛心。那日她自是气急了,你走后,她每每见着安流火都会不禁念几句你的名字。得到你的消息,她急着去见你,还威吓安流火要她勿要伤你性命。你用计想要回来,她见你有意,便顺了你的计谋,让你回到她身边,又许你回到自己的位置。她是你的皇姨,对你尚存血肉亲情。”   “那为什么李乾昭……她若是念着血肉亲情,她为何在李乾昭死后,竟不怨恨我,反倒大笑着要我去祭天?”云平挺起胸膛,不禁质问道。   沉下眸,莫明空摆手道,“那夜,七询跟着乾月去了御花园。乾月深夜里只身在御花园中祭拜昭王,竟落了泪……”重新看向云平,莫明空想要去拥上她,却一时犹豫,终是抽离的身子。   退后几步,莫明空接着道:“乾月真心待我,我不愿负她。也望日后,妻主好生善待司空公子,他的确是个难得的良人,着实配得上妻主。那夜我生辰,本想暗自约妻主小叙,却不想司空公子赴会。他说他嗅到了信上有旁的香料气,怀疑那夜会有人前来生事,故此他特意陪我演了出月下相拥的戏。果真,当苏君带着乾月忽然来到那处时,我当真在心中敬佩司空公子。此生妻主托付于他,我亦然安心了。”   袭倾……那夜袭倾他是特地来助明空的?   云平再一次愁眉紧锁,今日似乎有太多的事,惹得她实为心酸。   回到桌前,莫明空重新拿起军务的奏折,空叹道:“妻主,若是着实乏了,便回府歇息罢,当心身子。”   此时此刻,他明明离自己那样近,可是却让她觉得比天还要远。若是在六年之前,同样二人独处一室,她此刻定然不会再放手。   看着他周身绣着的那飞舞的金龙,被他那头上的金冠晃得眼睛昏花。久久沉默,这一刻,她再也不敢去回忆了。   “宫中太医医术高超,调理些时日,陛下定然康复,你不必担心。”说了这番话,她才发觉自己心里极为酸楚,“这些天,你独自一人把持朝政与后宫,着实辛苦。明空,近日若有什么难处,只管让派人回府告诉我……”本能地用了“回府”的字眼,云平顿然沉默了。   察觉到她的异样,只觉得此时二人竟无比尴尬。莫明空只得假装不曾留意,点头暖暖地笑道:“若是有棘手的事,我会派人去寻你的。我有七询照顾,一切安好,妻主且放心罢。”   点点头,云平袖中紧攥着劝,缓缓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明明觉得自己可以放下,可是为什么看见他的笑容,听见他温柔的话语声,自己竟心痛无比。此时此刻,他已然移情与旁人,而那个真心待自己的男子正不知在何处风餐露宿。云平,你这薄幸之人!   坐上回宫的马车,云平面上已然毫无表情。介解语从车外入了车厢,见车子已然开始行进,这才放下心看向了云平。   放下车窗的帘子,云平合眸嗅着面前案几上燃着的檀香,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向云平身侧凑了凑,介解语似是为难,也不知该不该与云平言语。   约摸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云平这才睁开双眼,看向介解语,阴冷地问道:“如何?”   眼前一亮,介解语连忙禀告道:“主子,有人瞧见司空公子在京城一间酒楼中出现。据店小二透露,司空公子与几名女子在一处宴饮,随后公子便跟着那一行人上了马车,再也无了踪迹。”   倒也没有在意,云平只道:“他去何处都可招引不少女子,无妨。派人再去探查,一旦找到他的行踪,便立即上报。”   “主子,那店小二听见司空公子唤女子为‘王姐’,小的猜测,此女定然姓王。此番,大可将范围缩减到一些姓王的名士身上……”   猛地瞪大眼睛,云平连忙挥手制止,“他果真唤对方‘王姐’?他们究竟在席间商论了什么!”   被云平忽然间的举动骇到,介解语定定神,便如实答道:“店小二那时在门外伺候,听见里面人用着她听不懂的家乡话来交谈,故此也不晓得其内容。”   “笑话!袭倾自幼生在京城……”倒是想起早年司空袭倾在外游学的事,云平终是松了口气,“想来是我多心了,竟以为他和那些番人牵扯上了关系。他的确会不少地方的乡音,恐怕这姓王的小姐又是他的哪位挚友罢了。”   给自己斟了杯茶,云平端起茶杯,且将杯口递到了唇畔,“去看看江湖上有什么姓王,且又比袭倾略微年长的名士。他不喜欢与无名小卒交游,所以名气不大的人大致可以略过。”   抱拳应了一声,介解语转身出了车厢,不再打扰云平饮茶。   ……   天蒙蒙亮,因李乾月夜半又开始吐血,整整守了李乾月一夜,莫明空方才入眠,便被殿外的一阵吵嚷给惊醒。   撑开疲惫的眼睛,莫明空侧卧在床边,且随意挥了挥手,慵懒地扬起声唤道:“七询,究竟是何事?”   一面慌忙地系上衣带,一面跳下软榻,庞七询尴尬地推开门去查看。他也跟着莫明空一夜未眠,伺候莫明空入寝后,他脑袋刚碰到枕头,便又被吵醒了。   重新回到暖阁里,庞七询躬身道:“启禀主子,是皇贵君带着一众皇君前来,似乎来者不善。小的已然告诉他们您体力不支,可他们仍不愿离去。”   “本君越是身子不爽,他们便越乐意与本君为敌。也罢,正好在上朝前,且先解决了这些不中用的男子,再行回寝宫歇息倒也不迟。”说话间,莫明空竟坐起了身。   换上深紫绣金翔龙吉服,莫明空且由着庞七询替自己整理发髻。坐在桌边,他接过伺人呈上来的一杯浓茶,不由分说便一饮而尽。   替他贴上了金龙腾云钿,庞七询亦然知晓莫明空有意要摆出威严模样。   登上九玉紫金靴,莫明空猛地起身,昂首阔步便走出了暖阁。带着一众伺人,他穿过主厅,来到殿门前,狠狠一把推开了容华殿的正门。   仍在叫嚣的皇贵君顿然一愣,见莫明空背手挺胸站在高阶之上,且昂首傲然俯视着诸君,皇贵君心里倒是虚了几分。   除皇贵君外,诸君见莫明空板着脸来到面前,便一同单腿跪地向他抱拳行礼。   带着庞七询一步步走下台阶,由始至终,莫明空都只盯着站立的皇贵君一人。那眸子里似是怒火,又似是不屑,倒是让皇贵君心中有些不悦。   止步于皇贵君面前,两人四目相望,瞬时间四下尽是火药味。宫中分位最高的两人用眸光擦枪走火,底下跪着的诸人皆是提心吊胆,生怕二人大动肝火最终连累自己。   紧紧闭着双唇,莫明空正视着皇贵君,面上尽是从容与不屑。   略微隐忍,皇贵君按捺不住性子,终是开口道:“陛下究竟怎的了?莫明空,你为什么要毒害陛下!”   根本没有理会皇贵君,莫明空前进几步,用肩正正地撞上了皇贵君,随后来到了一众皇君的面前。   背着手,莫明空直视远方,低沉着嗓子道:“今日,究竟是何人胆敢犯上作乱?”   诸君相互交换着眼神,竟一时皆没了声响。   紧紧扣着扳指,莫明空略一侧眸,瞥向了皇贵君,“如今乱党与番人一齐相逼,而陛下又误食丹药抱恙,本君忙于把持朝政。你身为皇贵君,理应管好六宫,不再为陛下添乱才是。而今,你带着一众皇君来此处,意欲何为!”   “是不是丹药,单凭你一面之词,本君又如何知晓。陛下身子一向强健,她开始抱恙,也是自你莫明空进宫以来才闹出的事。你仗着帝君的位份想要压过本君,可是你别忘了,你这帝君不过是勾引陛下才换来的,你的位份如何能堵得上悠悠之口呢!”皇贵君挥袖大指向莫明空的脸,嘴角泛起了得意的笑。   阴沉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莫明空转过身上前一步,一把扣上了皇贵君伸出的手腕,“有些话,从一些人的口中道出,竟让人觉得无比肮脏。柳卿琼,出宫那次,凉秋台那次,你的所作所为本君如今可都还挂在心上。真不知你这样的男子,如何入得了乾月的眼!”   听见莫明空唤李乾月名讳,皇贵君竟些许失神。他自入王府后,并无听过李乾月许任何男子唤她的名字,就连以前的帝君也唤不得。   定定神,皇贵君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禁大笑了起来,“如今,宫中仍不知当初莫明空你因何惹怒了陛下,本君且来告诉诸位皇君罢!是他莫明空借着回乡祭祖的恩典,在路上与云御司私会,行苟且之事,被陛下知晓,故此才被打入了凉秋台啊!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一百章 受命辅政   早已过了上朝的时辰,且跟着诸位官员一同静候,云平见莫明空迟迟没有入大殿,心里已然不安了起来。   今日站在了张蝉对面那列,与她并行为列首,云平实为尴尬。不经意间,她与对面张蝉眸光交错,一时面红,她只得点头笑了笑算是表意,并无了其他动作。   “今日不知这帝君是否身子不适,怎的仍不露面?”云平身后已然有官员开始疑问。   张蝉几步来到云平面前,冲她点头示意,便道:“大御司今日为何见着本官,目光闪烁?”   “是云某自愧与张相齐名罢了,失礼。”云平俯身见礼,却听闻殿内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循声望去,只见庞七询喘着粗气便跑到了御前总管身侧,附耳了几句。   面上大惊,御前总管侧脸示意庞七询离去,随后上前一步高声道:“今日帝君不适,有本上奏,无事退朝!”   殿上百官皆叹了口气,随后三三两两地便结伴转身离去。云平仍持着朝笏,站在原处,想要冲上去询问,却又怕惹人嫌疑,思索间,她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张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云平,只撇下一句,“旧日之梦,何苦纠缠今朝。”   未等云平回过神,张蝉大步地便向殿外走去。   过了片刻,殿内只剩下了云平一人。她终是克制下去询问的念头,落魄地转过身想要抬腿,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小声唤她。   庞七询猫着身子藏在画柱后,冲着云平打着手势,似乎是在示意云平快些过来。   打量了一番四周,云平连忙凑了过去,忙问道:“这是怎的?”   “云大人,这些日子陛下抱恙,宫里便没人替主子说话了。今早主子刚歇下,那皇贵君便带了一众皇君前来寻主子的事端。一时皇贵君嘴上说不过,就又搬出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大肆渲染您和主子的旧情,污蔑主子对陛下不贞。如今主子仍在容华殿正门前与他对持,小的深知这事不该闹到朝堂上,可皇贵君又不肯罢休让主子抽身,故此小的只有让总管大人免朝了。”庞七询的眉已然拧成了一团乱麻,且又道:“如今陛下无法出面,只能靠大人您了。云大人,求您救救主子他吧!”   恍惚间,云平竟也没了着落,“此时若本官出面,岂不更污了帝君他的清白?”   猛然想起当年的事,云平点头道:“有劳庞总管带路,本官有法子了!”   ……   急匆匆地赶到了容华殿前,她见着院里跪了一地皇君,皇贵君仍站着与莫明空唇枪舌战,似乎饶有余兴。   云平的到场,惹得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惊。   来到莫明空身侧,云平福身十分恭谨道:“微臣参见帝君主子,见过皇贵君。”   莫明空摆摆手,言道:“大御司无需多礼。不知大御司有何事要来此处见本君?”   故意看了眼皇贵君,云平躬身平静地道:“今日顺天府得了一纸大案,有一名唤‘柳玉琼’的男子状告一位皇亲贵胄。府尹没了拿捏,故此上报与微臣。因事关重大,虽帝君有意免朝,微臣仍是不得不亲自将这奏折奉上。”双手将一本充数的奏折捧给莫明空,云平转而又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神情,看向了皇贵君。   打开奏折,莫明空见了云平夹在里面的字条,立刻明白了其中之意。   见莫明空看奏折时那专注的神情,皇贵君一时间竟有些不自然了。此时此刻,莫明空每看过一行字,似乎都是啃食在他的血肉上,让他周身生痛。   重新合上奏折,莫明空轻轻点头道,“此事的确兹事体大,涉及人命不说,竟关联皇室血脉。传本君的旨意,定要府尹彻查此事……”   忽然间,皇贵君瘫倒在了地上,面颊上冷汗如雨而下。   “皇贵君这是怎的了?”云平假意俯身问道,“来人啊,快些将你们主子扶起来!”   失神片刻,皇贵君一把扯上了云平的下摆,只坐在地上,无助地摇着头道:“大御司,莫……莫要彻查……看在本君的面上,这等闲事,就莫要管了,可好?”   “闲事?混淆皇家血脉的事,可不容小觑……”莫明空故意扬起了调子,阴沉地握上了奏折,却暗自与云平交换了一个眼神。   皇贵君瞪向莫明空,脱口便大骂道:“你个贱……”话说到一半,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住了口,却再次央求云平道:“一切由本君承担,今日之事莫要告知陛下,还请大御司成全!”   “微臣方才听闻皇贵君您提及微臣与帝君有私情,若说这奏折上天大的事是闲事,那微臣与帝君这无中生有,毁人名节的事,又算是什么事呢?”云平扒开皇贵君的手,一连后退了几步。   见着诸位皇君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云平顿然道:“原本外朝无权插手后宫之事,奈何本官已入了宗籍,后宫之事,自也称得上是本官的家事。帝君入宫多年,尽心侍奉陛下,本官亦然多年未曾与其相见。诸位陪同皇贵君一同歪曲事实,四处传言本官与帝君有苟且之事,不过是为了一己之利。如今国难当头,诸位身为皇君,理应替陛下分忧。此时趁着陛下抱恙,尔等惹得后宫大乱,致使大楚内外皆不安定。陛下康复后若问责起来,又是何人之过!”顿了顿,云平厉声道:“今日因皇贵君的无端生事,使得帝君免朝,无数军国大事被耽搁下。皇贵君逞口舌之快,可在外洒热血的大楚将士会因此无辜丧生几千人,又有何人偿命!本官既然代为监国,自当有权告诫诸位皇君。陛下康复前,还请诸位莫要多生事端。且陪同皇贵君一道打理六宫,让帝君安心处理朝政。”   云平话音一落,在场皆是静谧。她周身尽是压迫感,在朝为官多年,她倒是练就了一身足以威吓众人的气势。   皇贵君在伺人的搀扶下起了身,不放心地瞥了莫明空手中那奏折一眼,便看向云平道:“今日失礼,大御司见谅。”说完,皇贵君便带着一众皇君向院外走去。   终是松了口气,云平见着众人皆离开了这院子,便不由得转身向莫明空走去。   手里抓着那奏折,莫明空恍惚间双腿一软,竟险些瘫倒在地。   “明空!”云平连忙扶上了他将要倒下的身子,“你这是怎的了?”   庞七询见状焦急地扑了上来,从云平手中夺过莫明空,便扶着他向台阶上走去,“云大人,主子守着陛下一夜未眠,理应回去歇歇了。今日多谢大人相助,时辰不早了,大人快些回府用膳罢!”   指缝间仍绕着一缕紫龙香,云平摊开手掌,细细地看着。沉默了片刻,她紧紧地攥住了手,便垂下袖子,转身走了。   细眯着眼,失神地看着云平离去的身影。莫明空缓缓站起身子,垂下宽大的袖口。一时间,清瘦的身子托着宽大的衣袍,那身影在这空院中显得无比寂寥……   站在湖边,任着湖风吹乱自己的鬓角,她的心绪也开始凌乱了。   一手扶上身旁柳树的树干,云平低头,见着脚下湖堤前,那水中自己的倒影正在徐徐晃动。那张脸,终究还如同当年进京一样,只是添了些许朱门之气。那时终日练功,光着脚在山林里奔跑,日子虽清苦倒也无法让自己感到痛苦。   那时,自己有着一个梦,那梦牵着自己的人生,一路飞了好远,好远。而如今,自己早已没了任何做梦的资格,纵然华服加身,大权在握,却又能如何。   “大御司有礼。”身后传来一个恭谨的声音。   云平徐徐侧眸,见御前总管在自己身后,便转过身道:“不知大总管有何事?”   沉沉笑了笑,御前总管躬身道:“陛下方才苏醒,忽得想要召见您,小的只是代为通传罢了。大人面色不妥,不知是否身子欠安?”   摆了摆手,云平深深叹息,远离了湖堤,“有劳大总管引路,劳大总管关切,本官无恙。”   伺人们将李乾月扶起,帮着她坐靠在了床边,又替她多加垫了软垫,只希望她能舒服些。伺候她洗漱的伺人们方出门,随即又有伺人进屋且帮她简单理了下头发。   太医院送汤药的人正巧与云平迎面一同到来,一众人进了屋,送药的人将药搁在桌上打了个千就走了,云平则直接来到了李乾月的床侧。   一场大病,李乾月的脸色惨白,再也无了昔日里的神采。伺人替她理好发丝,便端着发油与竹篦福身退去了。   御前总管端来了汤药,俯身便道:“陛下,这药……”   “慢着!”不放心地端起药碗,云平低头浅嗅,用尾指沾了些尝了尝。她思索片刻,便询问道:“近日陛下膳食中可是多添了山药?”   御前总管点点头,笑着道:“陛下近日胃口不好,太医院说山药补气,可以料理脾胃,御膳房便每日都进上一道山药菜。”   想起泉风扬的痴,云平话到嘴边,竟不由得吞咽了下去。她亦然不想让泉风扬被处死,终究,是作罢了。   “这汤药还是莫要饮了,里面添的那一味甘遂不利于陛下的病。且让太医院换做‘大秦艽汤’每日呈上来罢。”云平将汤药搁在了御前总管捧着的托盘中,这才转身看向李乾月。   护了李乾月的身子,云平无非是想让莫明空安心。得知莫明空守了李乾月整整一夜,她何尝不是心中愁苦。   御前总管端去了药,留着云平一人站在了床侧。   云平福身向李乾月行礼,沉眸道:“不知陛下所谓何事?”   闭着眼睛,李乾月沉默片刻,无力地开口道:“或是朕真的要去了,这些日子,朕夜夜梦境中都是昔日里被朕赐死的那些人的鬼魂。平儿,朕……或是老了……”   “陛下洪福,只是近日忧思过度方才如此。若是心内有郁结,不利于陛下的调养。这些日子,还请陛下多加宽心。”云平低下头,从腰间解下一只锦囊。   将锦囊放在了李乾月的手中,云平重新站起身,再一行礼道:“陛下,这是微臣幼时高烧,师母替微臣求的平安符,微臣一直带在身侧。如今,只望这道符能助陛下早日康复,重登朝堂再为我大楚谋福祉。”   想要去攥紧那锦囊,李乾月却如何都使不上力气。张开眼,她终是作罢了。侧眸看向云平,李乾月缓缓开口道:“其他人都出去,平儿你一人留下便可。”   伺人们连忙端了东西退出这屋子,不敢稍有懈怠。房门被重新合上,屋里只剩下了两人。云平仍处处依着礼数,未曾稍有松懈。   苦笑着,李乾月再次合上了眸子,“平儿,朕给过你许多杀朕的机会。你迟迟不动手,朕亦然不知你的心思。你三番两次救朕,究竟是为何?”   “陛下是大楚的帝王,微臣不愿社稷动摇。”云平如实答道。   “朕……咳咳……朕让明空给你大权,你可曾疑惑?”李乾月忽而又问道。   抱拳躬身,云平面上极为平静,“微臣不解,请陛下明示。”   咳嗽了几声,李乾月淡笑着,“你终究是顾大局的人。朕担心朕一旦退下,明空便会遭那朝臣左右。故此,朕想要寻个人帮着明空,处理这朝政。”顿了顿,她又道:“你心里自是念着明空,对他并无功利之心,定然可以好生辅佐他。”   闻云平沉默不语,李乾月稍稍叹息,“朕本无心接明空入宫,只是难免日久生出了情谊。你在乎他,朕亦然在乎他。平儿,你恨朕一人便好,莫要迁怒于……”   “微臣自知生死由命,帝君与微臣此生无缘,微臣不会强求。此番,微臣定会尽力辅佐帝君,等候陛下早日重归朝堂。”口中说着这些话,云平心里如刀绞。   一盏清酒,多少行人泪。红尘梦萦,前尘早与今日无由。枉自回首,旧忆今朝纵是交缠,奈何终是韶光易逝,离人伤别。千万思绪,只一句……望君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  人们总是周旋在新欢与旧爱,今朝与昨日之间,枉自迷茫,却不知如何取舍。而今,我亦然是如此,往事里回忆得多了,心里便会隐隐作痛。   By:长安城中某菜花君   2013年2月17日    ☆、正文 101章 鸽至狐归   久坐这茶馆中,一盏茶饮尽,她低眸细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小曲,面上极为平静。那边的大伯起了个调,转而换上一年轻俊美的少年,低声咿咿呀呀地唱起了现下京中风行的词。   那词仍是旧年里齐素末在燕燕阁集雅大会上所做,近日里燕燕阁老板重新开了张,吸引了不少旧客。乐坊里一名唤南枫的乐师,集了不少京城名士的诗词,一眼便相中了齐素末的《荻花落》,替那词谱了曲。如今,那边少年吟唱的正是此曲。   想起齐素末幼时生在北边塞外,倒也少机会见到水畔生长的荻花。云平晓得,那是一种期望,他对脱离留廷汗的生活仍是向往的。   “师姐,这次来京城,怎么觉得京城人多了不少啊!”身侧传来了少女稚嫩的声音,云平略略回眸,心底竟激起了一丝波澜。   将佩剑扔在了桌上,一身着白袍的女子搓了搓手,便连忙转身唤道:“小二,有酸梅汤的话就送上来,且与我们解解暑。”   “师姐,我不喜欢酸的,我喜欢甜的。”少女忽然又开口道。   落了座,女子收好佩剑,转过身喊道:“一碗酸梅汤,一碗绿豆汤,绿豆汤里多放糖!银子不缺你的,劳烦了!”   云平且将铜板搁在了桌上,正欲起身前去询问,可是忽然间,她却犹豫了。   若是袭倾回过太虚境,告知了白瑰,如今自己去问白瑰,恐怕定会被她辱骂。   重新坐下,且等着小二将两碗汤都上到了对面桌子上。云平时不时便回眸看去,几番犹豫,想起那日自己的口不择言,只恐司空袭倾已然恼极了自己。   终是起了身,她转身徐徐向二人走去,来到桌边,略一点头道:“白瑰师姐,许久不见,不知道长他身子可好?”   正端碗喝着酸梅汤,白瑰愣了愣,便连忙搁下了碗,起身道:“没想到换了身衣裳,你竟真有几分狗官……啊不,大官的样子了。”   面上有些挂不住,云平只强撑着干笑了几下。   “前几日师弟还飞鸽与我传信,说你处处宠着他,什么活都不敢让他做,还终日给他送各种名贵珠玉宝石。也罢了,当初师弟替你的挨的罚倒也没白挨。如今,你们俩可算是一帆风顺了,着实让我这小人物眼红啊!”白瑰说笑着,便指着桌边的少女道:“那是白满,当年给你去灵池送药的小姑娘,你瞧瞧,你还认得不。”   年纪尚小的白满骤然抬头看向云平,便起身抱拳道:“见过云嫂嫂。”   想起那时在灵池里被自己吓得失了颜色的小女孩,云平恍惚地点点头,柔声道:“个子倒是长高了不少,也出落得更好看了。”   听了云平的夸,白满腼腆地拨弄了一下鬓角,浅笑道:“真羡慕司空哥哥,能嫁给这样一位嫂嫂。”   见她们似乎并不晓得司空袭倾已然离开御司府,云平的心竟又空了。他究竟会去哪里,天底下究竟会有何种地方,竟连弑神骑也无法觉察到!   忽然间,云平连忙问道:“白师姐,你说你与袭倾常用飞鸽传信。这么说,无论对方的鸽子在何处,你的鸽子都可以寻到它?”   “太虚境的鸽子沾了灵气,比寻常的信鸽要灵敏得多。只要对面的鸽子还活着,我的鸽子都可以寻过去。”白瑰似是得意地掏了掏背篓,随手便取出一只灰色的鸽子。“我倒也怕你吃醋,毕竟你是袭倾的正经妻主。今日且送你一只把玩,平日里你们小两口可以在府里传传信,也做是我这做师姐送你们成亲的贺礼。”   连忙接过鸽子,云平心内激动不已。   得知她们仍要在京中采办,不可在茶楼多加逗留,云平便唤来了楼外候着的手下,从白瑰处抄了份清单,且吩咐手下们去替白瑰师姐妹二人张罗。   介解语帮着去路边小摊买了只竹笼,急匆匆便赶回茶楼替云平将鸽子收好。   云平本想与白瑰长谈,可是她们二人因许久没来过京城,竟一颗心思都想去街上转转。终是作罢,云平硬是塞给她们一张银票,且由她们出了茶楼去。   重新寻了张桌子,云平又叫了茶,转而唤来提着鸽子的介解语,且问道:“怎么这个时辰,她竟还不来?”   “小的不过是想偷偷看着云大御司怎么玩人家养的鸽子,呵呵呵呵……”云平邻桌的一位老妇人忽得笑个不止。   尴尬地摆摆手,示意介解语将鸽子提回府,云平幽怨地盯着那老妇人,死死咬牙道:“怎的狐妖大人不注意保养,竟都成了这般模样。莫非是精元被其他妖怪给吸干净了?”   老妇人步履蹒跚地挪着身子凑上前来,拄着拐杖,扭动着不灵活的腰肢,便坐在了云平的身侧。她抿抿嘴唇,一手夺过云平面前刚摆上的茶,便笑着饮了起来。   斜眼瞥着老妇人,云平虽眉头紧锁,却又会心地笑了出来。   “怎的,这么快就腻烦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云平又挥手叫茶。   搁下茶杯,老妇人不禁感慨,“外面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我觉得还是回来比较好。听说这些日子我娘亲似是病了,可是严重?”   “是中了风,身子不能动。我只会用毒,至于用药救人的事,我怕是不在行。故此,作为娘亲的好女儿,你理应挺身而出了。”云平打量着她脸上画出的老人斑,觉得她这妆扮极为有趣,故此又笑了笑。   “老娘我八十一枝花,自是晓得你嫉妒我美貌。别笑了,我也是怕被人认出来。说正事,中风这病我倒是会治,只怕我刚治好,她便又狂傲了起来。这些年她几般劳累,日日不过睡两个时辰,也当惜着身子。正好,此番给她个教训,让她日后莫敢不拿身子做回事。”老妇人见云平刚叫的茶被呈了上,便又随手夺了去。   欲哭无泪地看着又一杯茶润了她的喉,云平无奈地支着身子,且道:“素末和笋儿呢?你有了女儿竟都不告诉我。”   咧开一口大黄牙,老妇人笑道:“他们在客栈,我又不便回府,故此约你出来不过是向你讨个住处。看在你干女儿的面上,你就收我们这一家子在你府上住着罢。反正这些日子,我的好娘亲没空派人监视你的府上。”顿了顿,她又道:“当初我问你如何给孩子起名字,你不还帮着起了吗?这怎算得上我瞒你!”   “你……罢了,又被你玩弄了。我派人去客栈帮你接人入府就是,早年里我的府邸你又不是没白住过。入府后,你且把这黄牙擦白,脸上画的东西一并洗了,还有你那头发也不知怎样染的……”无奈地摆手道,云平再也没了叫茶的欲望。   清寂的月色下,她借着院中的烛火,俯身在石台边执笔思索着。石台上已然放了不少纸团,只因她每每一落笔便会觉得不妥。索性,写成的,写不成的,那些信皆成了废纸。   提着竹笼站在云平身侧,介解语一时不忍,便轻声道:“主子,这信鸽只能带张字条,长一些的信怕它带不动。”   回过神来,云平见手下写成的几行字,不禁自嘲地笑道:“终究是我太过情急,也不知这鸽子是否真的能寻到他。”说话间,她一手又将写好的信抓成了团。   “哟,怎么还耗在这里啊,不就放只鸽子吗?”院门处忽得传来了刘泠然的纳闷声。   卸去了所有的乔装,恰好旧日她在御司府里经常小住,留下不少衣物,故此她便取了自己的衣裳直接换了上。刘泠然穿着鹅黄色打底的高腰襦裙,挽了个简单发髻便入了院,似是晚膳后出来活动筋骨。   介解语连忙深蹲单腿跪下行礼,“小的参见二皇女。”   踱步来到石台前,刘泠然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无意地瞥了介解语一眼,刘泠然不禁感叹道:“瞧瞧,我把家里的解语借给你,你怎的把她折腾得这般清瘦!”   且搁下了笔,云平抬眸道:“那依你的,以后我让膳房把你的膳食都送去解语那里,整天大鱼大肉地供着她,若是她身子走了样,连轻功都使不出,当心她记恨你这狐妖!”   “别别别,我身子弱,理应多加进补。我还正想说呢,你们御司府的膳食一向清减,终日萝卜白菜的,你怎的不觉得厌烦?方才笋儿她想吃酱肘子,我费尽心思去府外替她跑腿买回来一块。平儿啊,要不然我给你添些银子,以后你莫要虐待府里人的肠胃了。”刘泠然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银票,拍在了石台上。   忍着笑拿起那银票,指着上面朱红色的印鉴,云平道:“那次马球场上,你拿了我五百两银票,怎的一直存到现在还没有出手?”   摆摆手,刘泠然直接坐在了石台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扣着石台面道:“我们住的那村子穷,你这票子是京里的,那穷乡僻壤的也没个分号。上次收了其他皇女的银子,进村子打点行囊时才发现那些子都是官银,没老百姓敢收,所以也攒了下来。”   捏着那银票,盯着票面,云平不禁感慨道:“咱们自幼到如今,师母与陛下皆不愿咱们知晓钱的价值。我在灵州时,见到一两银子足以买两石大米,足够有些人家一年的口粮。灵州的太守年俸不过七十两银子,下设的各县县令年俸不过四十多两银子。想想当日我花了五两银子买了那黄五收来的臂环,竟还觉得价格低廉。如今这五百两银子……”   “不到民间,哪知人间疾苦。既是你有意节俭,我就作罢了。”刘泠然随手拆开一个纸团,仔细瞅了瞅。   云平将银票交给一旁的伺人,且道:“吩咐膳房仔细二皇女的饮食,不必让他们那屋随府里的灶子,且另开个小灶多做些山珍海味与他们。初竹小姐正长身子,且让她们在膳食里多添些河鲜。”   “果然是个好干娘。”刘泠然将信纸搁下,又拆开了另一只纸团,“平儿,我若是你夫君,看了你的信也不会愿意回来。男人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哄得的!”   略一挑眉,云平不禁问道:“齐公子那样的性子,大致不会怨你恼你。你这哄人的功夫究竟是用在了哪家公子身上?”   “话可别乱说,当心素末听了去。”放下手里的纸,刘泠然凑上前便低声道:“当初素末得知我离京的缘由,一时心中有愧,在屋里企图自裁,恰好被伺人们发现了。为了让他没了那自尽的心思,我可算是……平儿,你晓得何为苦肉计吗?”   顿然张大了眼睛,云平连忙问道:“你连你夫君都不放过,对他用计?”   连忙起身捂上云平的唇,刘泠然慌张地看向四周,小声道:“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成吗?若是素末听了去,我们家里出什么乱子,就都怨你了!”   眨眼点头,云平推开她的手,摇头道:“聪明如袭倾,对他用计,只怕他会更恨我。府里如今也就齐公子和书成是男子,书成少不更事,不晓得齐公子是否愿意……”   一拍额头,刘泠然不禁叹道,“瞧我,我竟望了家里有人。你快些搁下这笔,且随我来,晚一些怕是笋儿要缠着素末讲故事,就打扰不得了。”   ……   合上奏折,轻声咳了几下,莫明空稍稍舒了口气。   庞七询从外间端来一杯桂花茶,借着昏暗的烛火,躬身道:“主子,方才二皇女托人捎信入宫,说是已然暗自回京了。”   一时周身的倦意全无,莫明空不禁抬起了头,执着朱笔道:“陛下掩住了她当初的‘死讯’,如今朝中上下皆认为她在蜀地长驻。祖宗的规矩,被分封到外处的王侯若是没有圣旨,不得私自回京。此番,若她被京中官员瞧了去……”   “主子且放心,二皇女如今正住在御司府云大人处,无人知晓。”庞七询淡笑着走上前来,将茶杯搁在了莫明空手边。“夜深了,主子您且歇歇罢。”   看着方才批过的奏折,莫明空支着身子道:“李楚勤这番竟打了胜仗,或喜或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02章 弑神比武(1)   躬身入了御书房,云平上前几步便叩拜行礼。   方才退朝,未曾来得及更换常服,莫明空蹙眉间低沉地道:“免礼。”   起了身,云平见莫明空已然在书桌便落了座,便问道:“帝君有何要事相商,听闻昨夜六百里加急来报,不知战事如何?”   将奏折推了推,莫明空紧攥着拳,面色却阴沉无比,“李乾清的军马被大皇女击退了数百里,只是……此番大皇女请求援军,本君忖度,若是当真派了援军,朝中恐是无防留廷汗之人。”   听闻清王大败,云平心中竟有几分喜色。连日里清王与她送了不少信,询问她近来为何报上的军情皆不准确。云平只拖延着,不愿与她在此时彻底决裂,也不愿她得逞将大楚半壁江山拱手让人。   思索了片刻,云平从腰间取下了一块玄铁纹云令牌,双手呈给了庞七询。   庞七询将令牌呈给莫明空,莫明空轻轻拿起它,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将令牌搁在桌上,莫明空重新看向了云平,“这是何解?”   “如今家国为重,宫中自有御林军与禁卫军保护陛下。弑神骑在京中便有近万人马,而在大楚境内各处暗中埋下的人早已上万。弑神骑虽只为陛下效力,可如今国难当头,为国效力刻不容缓。”云平说话间,重新跪倒抱拳道:“弑神骑诸暗卫精通暗查追踪,若是放置于暗处刺探军情,自当可为三军效力。且其中不乏将领之才,不乏武功高强之士,仅需三千便可敌万。微臣愿将掌管之权交与帝君,由帝君差遣。”   眼眶竟湿润了,莫明空摆摆手,“七询,本君想要和大御司单独相商,你且带着一众人出去伺候罢。”   得到会意,庞七询便匆匆带着伺人们向门外走去,不一会儿便尽数出了屋子。   仍跪在地上,云平面色不曾改过,她静静地等候着他的决策。   沉默了许久,莫明空稍稍吐出一口气,紧扣着扳指道:“妻主,你怎舍得将你的心血与了我?”   “不是为你,而是为了大楚。”云平从容答道。   起了身,莫明空拿着令牌来到云平身侧,将令牌递给了她,“若是为了大楚,这调动弑神骑的大权还是交由你罢。我不过是个男子,对弑神骑一无所知。”   迟疑了片刻,见莫明空如此执意,云平只得双手接过了令牌,重新系于腰间,便又俯身道:“今日是弑神骑三年一度的比武大赛,昨日我便已下令,此番夺魁者,便赐其中军校尉之职。若是帝君有意提拔,此番我自是会在场上寻些可造之才,带领弑神骑助大楚将士一臂之力。”   想要去扶起她的身子,可是却没有勇气,莫明空只得低头道:“乾月知晓,定当很满意妻主的做法。既然妻主待会儿要去观赛,那就快些起身莫要跪着了。回府换身衣裳,且喝杯茶歇歇,再行上车赶赴营中便是。”   点点头,再次起了身。云平退后几步,又一行礼,方才转身离去。   也不知由何时开始,面对着云平的叩拜,莫明空的心痛已然化为了一种无奈。她越是讲究礼节,他们的关系似乎就越发得远了。   刚出宫门,云平正向自己的马车行去,却见着介解语快步走了过来,也不知是有何要事。特意放慢脚步,云平侧眸望着介解语,只等着她靠近。   小喘着气,介解语面上尽是笑意,只俯身道:“主子,似是那仙岛上的鸽子对来向极为灵敏,今早竟有鸽子寻来了御司府,且带了信来。”   只一心想着给司空袭倾送信,云平完全没有料到会有鸽子带着回信竟飞来了自己府上。难道旧日里司空袭倾便在府里暗自养过鸽子?   接过介解语递来的小字条,云平屏息间缓缓打开来,只见上面熟悉的字体写道:   我本无碍,妻主莫要担心。近日我有要事在身,并非气恼,事成之后自当回府侍奉妻主。袭倾留字。   那日自己说了那样的狠话,以他的高傲性子,怎可不恼。他如今这般轻易就原谅自己,莫非是遇上了什么……   “主子,这纸似乎不是大楚的竹纸,倒像是塞外人用的糙纸。”介解语忽然间开口道,眼睛一直盯着字条背面的一片空白。   俯身潜嗅,云平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一股牛粪味?”   “那或许是牛油的味道,留廷汗人向来喜欢在造纸时加入……主子,莫非司空公子去了留廷汗的草原?”介解语不由大惊。   留廷汗……果真是多事之秋……难怪暗卫们在大楚境内寻觅不到他的踪迹,他若是去了塞外,自己倒也无可奈何。和一个王姑娘,去了草原,还说有要事,且他居然对自己没有恨意……因爱生恨,若是没了爱意,怎会没有恨意?莫非……他已然不再对自己有爱慕之心了……   那日自己不过是想要吓他,好让他知晓分寸。他定然是当了真,如此心灰意冷时,孤身男子在外又结识了新的女子,且随那女子去草原上纵马逍遥快活。一切发生的,都是那样合情合理。   自他嫁给自己,日日都受着委屈,不能露脸与人前,不能得以正名,做事皆要遮遮掩掩。有时自己那脾气发作,受累的只有他一人。原本在外,他是那样完美,得那么多女子追捧的人。可是到了自己的府里,他被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完全如同糟糠。   见云平失神,介解语小声提醒道:“主子,时辰不早了,今日还要去营里。”   “派人去留廷汗查探消息,一旦发现袭倾的踪迹,只管让人先行将人带回来,且要保他毫发无伤。”云平紧攥着纸条,稍稍回过神来,“上车罢!”   ……   京城近郊一处隐蔽的校场,被外界重重的树林所遮掩,却也造就了一个属于李乾月与云平的神话。   弑神骑原名‘大楚暗卫骑’,负责暗中保护皇帝,且替皇帝暗中做事。想要入此营,无非两条路子。一是营内长官推荐选入的女童,自幼养在营中教习。又或是通过比武,让外界一些精通追踪、轻功、用毒等的少女直接列为暗卫。   李乾月担心外人用之有疑,便亲自挑选一百名女童,放在了天凌山上六处别院中教养。最终能成功入弑神骑的人,不过五六名。因怕人泄密,未入选者,皆被暗自处决了。故此,那些女童进京前便会晓得,面前不过两条路,要么为陛下效力,要么化为一抔黄土。   初入营中的少女往往做事拖沓,第一次杀人时竟也会颤抖,更有甚者索性嚎啕大哭。唯独云平每一次出手干净利落,任何任务她都完成得相当出色。不到半年光景,她的名声,便被传入了李乾月耳中。云平得到掌管之权的那一年,便下令将“暗卫营”与宫中一支禁卫军合并,改做了“弑神骑”。   弑神骑中等级严明,除掌管弑神骑的御司一职,下仍设副使三名、暗史六名、校尉七名、都尉七名、屯骑将军四名、副将五名、掌事十名、列长百余名。列长以下,便是平日里负责完成任务的暗卫。可在暗卫中,却也划分了三级。甲字号暗卫为最上等,通常她们负责执行的都是些大事务。乙字号暗卫由营内优秀女童中选拔而出,负责平日查探等任务。丙字号暗卫便是由一些资质平凡的营内女童担任,她们平日的任务无非是进京置办些粮食等军需,也负责给营中诸人砍柴跳水洗衣等杂活。   每三年一次的比武,便是跨越等级的最佳时机。想要有出头之日,只要在同等级的比武上胜出,便可晋升一级,那是营内无数苦练者唯一的目标。   这些等级制度规章,皆是云平登上御司之位那创下的,至今仍无更改。   弑神骑中大到训练方式,小到任务分流方式,皆由云平所创。冥冥中,她一手所创下的弑神骑,竟成了她毕生的心血。昔日里,安流火企图动用弑神骑缉捕云平时,也曾自叹过,无人比云平更了解弑神骑。   刚下马车,营中的副使已然带着众人出来迎接。云平久未回到此处,见着周遭熟悉的一切,心中竟皆是感慨。   昔日里与自己同年来到此处的女童,如今皆年近而立。十余年在这京中,她们各自有了各自的归宿。或悲或喜,也已然无从得知。毕竟,活下来的人,已然是万幸。   “下官等恭迎大御司莅临!”营中的将领皆站成两列,齐齐向云平俯身行礼。   昂着头扫视了一圈这校场木制的大门,似乎昔日里兵器摩擦的声响扔在耳畔。风卷过围栏前的一列列军旗,猎猎而鸣。   瞧着这会子天虽晴,却起了大风,想起云平上次那场大病后似乎身子见风便不适,故此,介解语连忙转身由车上取了件披风,转而回到云平身侧,替她披在了身上。   仍不免咳嗽了几声,云平带着一众手下便匆然向大门内行去。   今日在校场正中央设了四方的擂台,主座则在擂台的正东方,且搭了帐子,遮住了几排座椅。每一张案几上都已然码放好了美酒与果品,似乎一切准备就绪。   掠过几间营帐,云平无意间听见了女童的言语声。心里想起了雀儿,但见着周遭皆是旁人,云平故打消了去探望雀儿的念头。   待云平扬着衣袍来到帐中落了座,一众官员也纷纷开始入座。云平的近侍分列在场中,将帐子附近皆围了上,给予众人无尽的压迫感。   明明身子在场上,她脑海中却完全是司空袭倾的那张字条。思绪萦绕间,她竟不知不觉地呆坐着。   一旁营里的人奉了茶上来,介解语连忙接过便暗自用银针试了毒。见茶水无异样,她才将茶亲自捧到了云平身侧。   探出手掩了掩披风两侧,云平侧眸低声道:“你且去四下瞧瞧,雀儿如今在何处。”   迟疑了片刻,介解语上前轻声附耳道:“小的方才瞧着,二小姐似是受了罚,正在女童那营帐附近提着水桶扎马步。周围,并无旁人。”   从袖口掏出一只帕子,因方才无意碰触了面前的案几,云平厌恶地擦了擦指尖。侧过身,她平静地道:“待会儿散会后,莫要惊动旁人,解语你且陪我私下去瞧瞧她。”   “也好,主子您且安心观赛罢。”介解语点点头,重新站起了身子。   原本在操练,风副使觉得穿着一身铠甲来此太过戾气,便回屋里换了身便服,带着几个副将匆匆奔赴此处。   连忙从自己的案几上取了已然斟好的酒,风副使挂着笑大步来到云平面前,且举杯道:“多年不曾驾临,大御司如当年一般意气风发,风姿绰约,今日您回到这营中,定是我等荣幸之至。属下,敬您一杯!”说话间,风副使昂首便将酒水尽数吞下。   昔日安流火替了自己的位子,营里唯一没有处处听命安流火的人,只这风副使一人。云平自是对这人不乏好感,便抬眼望了去,“近日本官不宜饮酒,且以茶代酒。风副使替本官在营中训练暗卫多年,劳苦功高,自当受得起本官一敬!”说话间,云平端起茶杯,面上竟泛了笑意。   周遭的人见昔日不苟言笑的云平竟肯给风副使面子,一时间,诸位竟皆对年过年近不惑的风副使起了敬意。   众人齐齐起身举杯敬酒,方才迎云平入场时的紧张气氛倒也缓和了不少。   军鼓再次被打响,等候比赛的诸多暗卫们已然就绪。   云平坐在主座之上,当年自己上台比武的场景,一时见充斥在了脑海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03章 弑神比武(2)   左营的赵都尉挎着佩剑,由校场那边走向此处。行至云平两丈开外时,她猛地单腿跪倒在地,抱拳道:“启禀大御司,首先出赛者为丙等暗卫。”   扬扬手,示意开始比武,云平并无心思去瞧一群胳膊都未张开的娃娃,一番花拳绣腿地进行着所谓“比武”。   擂台上,少女们拼了命向上挤去,唯恐落后。还未开始比武,此番一阵哄抢擂台的行径,倒已然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终是有人挥拳出了手,也有人使出了暗器。一拨又一拨地涌上去,却一个又一个地被踹下台来。这股子冲劲,倒是年少时特有的。   云平忍着笑,不禁侧眸故作冷声道:“风大人,这抢擂台的功夫,你们倒是教习得甚好。”   眼角那朵妖艳的彼岸花映衬下,那眸光竟处处透着寒意。   风副使见她明明在笑,但语气似是不悦,一时她竟也猜不透了云平的心思。愣了愣,风副使只好俯身道:“这些丫头晋为正式的暗卫不过半年,自然卯足了劲要在大人您面前露脸。下官倒也思量着,若是连一张台子都挤不下的女子,她又如何能为陛下为大人您效力呢?”   没有言语,细细眯起了眼,云平远远望着擂台不再理会风副使。   若是散会后,自己身侧定然会被围得水泄不通,倒也不方便去见雀儿。思索片刻,云平侧扶上了额头,只低声道:“此处太过吵闹,本官昨夜处理政务已是乏了。片刻后,待轮到甲等暗卫上场,再行来唤本官。”   周遭的将领纷纷起了身,一众躬着身。   风副使连忙唤来手下,且挂着笑意吩咐道:“快些请大御司移步本官的营帐,命人送瓜果点心去那里。”   摆摆手,云平只唤来了介解语,“本官认得路,倒不必劳烦你的人了。本官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小憩片刻便是。若有何人胆敢叨扰……”   “下官不敢,不敢。大人,请。”风副使连忙退了几步。   绕过眼前这帐子,云平假意向副使的营帐走去。只因此时众人皆在校场上观赛,营中其余的地方几乎没有人影,云平倒也乐得自在,直接命介解语给自己带路。   把雀儿塞在这里一个多月,云平也不知那丫头变成了何等模样。毕竟营中女童所受的训练与自己幼时在天凌山相当,自己曾经都有打过出走的念头,真的难以想象那雀儿会忍下来。   二人绕过几间帐子,来到一处僻静的帐子旁。树荫闲散地打了下来,却未曾遮住女孩被晒得通红的脸。瘦弱的身子在日光下微微颤抖着,而她的额头上已然泛起了一层晶莹的汗珠。   一手提着一个盛水的木桶,在这片干裂的土地上稳稳扎着马步。她听见脚步声,细细抬头望去,刺眼的阳光却让她一时张不开眼。   隐约地见到一个女人的身影,雀儿的汗水滑入眼中,模糊了她的视线。尽管眼睛生痛,她却努力忍耐着,纹丝不动。吃力地挤着眼睛,雀儿咬牙开口道:“师母,我真的没有偷馒头,那明明是南丘栽赃的啊!求求您饶了我,让我去看比赛吧。大家都去看了,我也想去,不然晚上回来她们都会笑话我的……”   未等云平开口,身后竟果真传来了一阵阵女童的嬉笑声。   低头退到一侧,云平别过脸去,且与介解语一并躲在了粗壮的树干后,在那晃动的树荫下,久久伫立。   端着一碗水,一个女童带着几个同样年纪的小姑娘笑着走来,几个小孩完全忽略了云平的存在,只是将雀儿团团围了上。   用袖子替雀儿抹去了落入眼中的汗,在雀儿张开眼的瞬间,女童便举起了那碗水,笑着道:“喂,雀儿,倘若你求我,本小姐就可以考虑赏你碗水喝。”   “主子,这……”介解语不禁上前了一步。   急忙拦下介解语,云平侧眸低头小声道,“我想看看雀儿的能耐,我们站在此处便是了。”   看清来人,雀儿面上更加红润了。或许,是因为气恼,而涨得通红。   “南丘,你……你欺人太甚!”半天只憋出来这四个字,雀儿一时尴尬,只好又道:“你仗着你表姨是蒋暗史,就由着师母偏袒你。你敢做不敢当,算什么女子啊!”   撇着嘴,随手便将碗里的水由雀儿的头顶倒下。周身湿透,雀儿惊讶地看着眼前这女孩,唇角已然气得颤抖了起来。   将碗交给身后的小姑娘,南丘叉着腰上前一步,一手捏上了雀儿的下巴,恶狠狠地瞪着她道:“嘴里最好放干净些,当心我让师母罚你吃军棍。”   “呸!”雀儿不屑地吐了她一口,那唾沫正正落在了南丘的脸颊上。   错愕……恍惚……诧异……南丘惊讶地看着她,一手便扬了起来,带着满腔的怒火,那耳光重重地落在了雀儿的面颊上。   一个清脆的响声,倒是让雀儿也为之一震。   缓缓侧过脸来,感受到面上火辣辣得疼。雀儿斜眼瞪着南丘,随手便将两只木桶甩出,径直砸向南丘的身子。南丘纵身灵巧地躲过,两只木桶白白地落了地,却将地面弄得泥泞不堪,尽是浆水。   正当南丘想要上前再行打雀儿时,她身后的女童小声提醒道:“师母朝这边过来了。”   猛地收起拳头,南丘微微一笑,却立刻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下,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她揉揉鼻子,得意地扫了雀儿一眼便转过了身去。   她们的师母来到此处,见木桶被扔在了地上,又瞧着南丘哭红了眼,心间勃然大怒,“只是趁着我不在的一会儿,你们几个是要闹翻天了吗!”   “师母,她……雀儿她想要用木桶砸我……”南丘哭着便跑了过去,倒也有那么几丝悲怆的模样。   “今日营中有大事,我也懒得管你们这些闲事。你,雀儿,给我跪在这里,明天早上才准起来。南丘,你带着师妹们去赛场看比赛罢,莫要给我惹事了。”那师母说完便转身走了。   嬉笑间,南丘冲着雀儿做了个鬼脸,便带着一众女童向两间帐子的外侧走去。   膝盖沉重地落了地,雀儿不甘地瞪着前方,死死咬着牙,却一手扣上了身旁的泥土。十指皆深深插入土壤,雀儿沉重地喘息着,像是已然气到了极点。   因土壤里夹杂的小石块过于锋利,雀儿的指间竟淌出了血。那血混着泥浆将她的手染得面目全非,或许是感受到了刺痛,雀儿连忙抽出了双手。她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手,胸口起伏间,对南丘的恨意更是添了几分。   “若是想要放弃,现在还来得及。”云平的声音幽然从树干后传来。   诧异地转过头去,雀儿见云平现身,竟有些呆滞。   徐步来到她身侧,云平俯下身,见着她的手如此狰狞,便侧身道:“解语,去替我打盆水来。”   点点头,介解语便转身离去了。   拿起雀儿的双手,云平掏出帕子仔细地替她擦去了泥土,沉眸道:“练武之人,理应宝贵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废了,你便什么也不是了。”   “姨娘,你……我听说今日你会来这里,前几日就做了打算,和大家一起去校场观赛,顺便看看你。谁晓得昨夜南丘她竟……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场上吗?”雀儿忍着痛,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   介解语端着山泉水来到二人身侧,且蹲下了身子,“主子,还是让小的来替二小姐清洗伤口罢。”   “不必了,你且去守着那两个帐子的口,若有人便唤我一声。”说话间,云平细心地开始替雀儿清洗伤口。   介解语应了一声,便起身向一旁走去。   听见介解语唤自己为“二小姐”,雀儿心间竟有一种莫名的感动。那只牵着自己手的手虽是冰冷,可在她心里,倒也是暖暖的。   替雀儿上了药,又用另一条帕子给她包扎好。云平起身将木盆中的污浊的水倒了去,且将盆子搁在了一旁。   见雀儿虽跪着,却一直在瞅着自己,云平不免低下头看向了她的眸子,“何事?”   摇摇头,雀儿尴尬地笑了笑,“姨娘,原本我真的有了丝放弃的念头。可是方才竟见姨娘待我这么好,我再也不敢有那想法了。我知道姨娘总是疼我的,所以就算别人再怎么欺负我,我也要忍着,熬过三个月拜你为师……”   摆了摆手,云平冷然一笑,“忍?我有让你忍吗?”不经意间打理了一下衣衫,云平蹲下身子,直勾勾地盯上了雀儿的双眸,“记住,不要给天底下那些贱人们留任何情面。对敌人仁慈,就算对自己的残忍。”   “姨娘难道是想……”   “也当是我这准师母给你出的一道题,若你能不动用武力便将南丘这大患除掉,三个月期限一到,我不仅会让你拜我为师,更会助你无需考核,便可登上丙等暗卫的位子。”云平缓缓起了身。   点点头,雀儿坚定地道:“姨娘,我一定会给你争光的!”   似是被她那憨态可掬的模样给逗到,云平忍着笑不禁感叹道:“傻丫头,果真与灵儿丫头不同。你灵儿姐姐古灵精怪,你倒是认准了什么就一口咬定的死性子。罢了,今日散会后,我替你向风副使说说,饶你在御司府陪我一天。”   听见云平要让她入府,雀儿瞬时间呆滞在了原处……   ……   重新回到校场上时,甲等暗卫的比武已然开始。   弑神骑中真正的绝顶高手,皆在这些暗卫中。开场时,诸暗卫皆相互谦让着上台,一切井然有序。两名暗卫先行在台上决出了胜负,两个人却都毫发无伤,仿佛将一切招式的分寸都拿捏得极好。   抿了口茶,云平满意地欣赏着如今这些人的身手,有时瞧见妙招,竟也会面露喜色。   过了一个时辰,场上只剩下零星几个暗卫还未比赛了。   云平一眼便瞧见那些女子中有个穿着紫色衣衫的,满面英气,目光淡然,仿佛并不将这比赛看入眼中。这样的气魄,倒也少有。   一声锣响,声音落定,剩下的几名女子皆踏着轻功飞身上了台。   暗器与刀枪的摩擦间,撞出阵阵火花。只听那风中传来的清脆铁器撞击声,观赛的众人便已然将心魄交由了场上的诸位女子。   翻身扼住一个女子的手腕,紫衣女子反手将那女子扔到了台下。她灵巧地弯身躲过一击,转而抬头勾过一个女子的腰带。在众人恍惚间,只见又一女子落了擂台。   “只有惜着他人性命却又有一番深谋远虑的将领,才足以为大楚效力。风副使,那紫衣女子名唤为何?”云平侧眸询问道。   风副使大笑着,便摆了摆手,“不才,正是下官的大徒儿,也和张丞相沾了些亲缘的。她名唤‘张芦’,是张相的远亲。”   风副使话音未落,台上最后一人已然被张芦踹飞。张芦纵身跳下了台,正欲离去,却被几位副将拦了下来。   她茫然地顺着副将的手势看去,见远处帐子里有一众长官皆在看着自己,她倒也无异样。侧过身半跪着向诸位行了礼,张芦竟就这么潇洒地离场了。   “封张芦为中军校尉,另赐宅院一座。即日起,随军为朝中将士效力!”云平吩咐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04章 可造之才   随着军号声响起,营中暗卫们也纷纷起床洗漱,准备新一天的训练。大赛已然过去了数日,营里恢复得如往常一般。   天色仍暗,山间一片宁静,似乎鸟儿都未曾睡醒。   匆然换了衣裳来到校场,女童们站起队列,没有一个人敢多有言语。   站在南丘的身后,雀儿借着周围微弱的灯火,久久盯着她的背影。随着大家一起散开来,重新组成六列队伍。   听着师母的号令,雀儿随着众人一起展开拳脚。   指缝间仍存着九梅散的清香,似乎那味道在雀儿的脑海中,已然成为了云平的气息。尽管手指仍有些痛,她却毫不在意。   在行步时故意慢了下来,雀儿装作不经意地转过身去,一脚便踹在了南丘的小腿上。力道极其轻,她自是拿捏好了分寸。   “死丫头,笨手笨脚的,下次你给我当心!”南丘回头便大声骂道。   “对不起,对不起。”雀儿连忙道歉。   两人继续打拳,雀儿暗自环视了一圈,见着四周的人似乎皆注意到了方才南丘的骂嚷,这才放下心来。   远处的师母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也见惯了小孩子间的事。   过了半个时辰,天际泛了鱼肚白。师母将众人召集,一并指挥她们回营用早膳,另要去山间的小溪边洗衣裳。   借口去取碗,雀儿溜回帐子,匆然去南丘的枕头下取了那把精钢匕首。那镶嵌着红色宝石的匕首,是南丘入营时从家里带来防身的。她终日拿着那匕首在人前展示,惹得营中女童倒也极为羡慕。   将匕首插入了自己的马靴里,雀儿端着几只碗小步回到了用膳的帐子里。   细心地给每个人都发了碗,雀儿嘴中抱着自己的碗坐在了桌旁。   “方才见这里某些人腿脚利索,也不想她那日被罚跪一整夜,膝盖竟没肿起来。哈哈哈哈……”南丘身侧的女孩忽然捂嘴笑道,又看了雀儿一眼。   起身给自己添了粥,南丘似有意味的摆手道:“可别这么说,人家气急了,当心又拿木桶丢你。没丢成,结果害得人家又被罚跪。”   白了她们一眼,雀儿给自己添了粥,便端起碗大口地喝了起来。   “南丘、雀儿,你们俩去对面乙营里问问那些姐姐,看她们还有什么衣物需要清洗。”营里一个稍微年长的女童入了帐子,恰好见南丘和雀儿坐在帐口附近,便高声道。   将粥大口地喝了干净,雀儿匆匆起了身。   南丘搁下碗,转身对身边女孩道:“帮我留着,待会儿我回来喝。”   二人一并出了帐子,穿过校场,向对面乙等暗卫营行去。甲等暗卫营的衣裳皆由丙等暗卫负责清洗,而乙等暗卫的衣裳皆由这些连暗卫也称不上的练习女童来洗。   来到一间帐子前,南丘细声问了问,见帐子里无人,她又转身看向了校场。那边乙等暗卫正在收队,似乎刚操练完,尚未回营。   来到两个帐子的夹缝处,南丘弯着腰去偷看帐子里的陈设,不由感叹道:“这些姐姐的兵器真是不错……”   眼见着时机到了,雀儿从靴子里掏出了那把匕首,转而拍拍南丘的肩膀。   南丘茫然转过身,见着雀儿拿着自己的匕首,便问道:“你……”   “我刚捡到的,这是你的那把吗?”雀儿不紧不慢地问道,手故意只抓了匕首的套子。   南丘一把抓上把手,将匕首夺了过来,可匕首套仍在雀儿手里。利刃闪烁着寒光,直逼人的咽喉。南丘似乎很是生气,撇嘴道:“我最讨厌别人碰它!”   雀儿鼓起勇气,挺着胸便迎了上去,狠狠将自己的身子撞向了匕首的利刃。倏尔,鲜血随着刀刃由雀儿的胸口流淌到了南丘的指缝里。   “你这疯子……”南丘大惊失色,握着匕首的手僵在了原处。   乙等暗卫们纷纷回营,恰好在进帐子时瞧见这一场景。南丘手握着匕首刺进了雀儿的胸膛,鲜血染红了雀儿的衣衫,染红了匕首的刀刃,染红了南丘的手,染红了南丘的双眼。   愣了愣,几个暗卫连忙走了过来,可是就在一瞬间,南丘刚一松手,雀儿轰然倒地,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我……我没有杀人……我……我没有……我没有……”南丘失控地捂上了自己的双眼,那鲜血却染上了她的面颊。   几个暗卫连忙将南丘扣住,其中一个人竟悻悻地道:“现在的孩子真是好气魄,我当年十七岁出任务时杀个人都还抖个不停呢。”   “快把那个孩子看看,她……她还活着吗?”   周遭慌乱一片,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有急着扣人与救人的,也有纯属围观的。那些教习长官闻言后立马前来查看,随后便命人去给女童们的师母传话。   能够清晰地听到周遭人的议论声,雀儿虽闭着眼,却在心里不由得笑了……   ……   气冲冲地提着佩剑来到了风副使的营帐里,蒋暗史已然急红了眼。她几步上前,便抱拳道:“大人,求您看在下官的面上,莫要将南丘逐出弑神骑!”   揉着额头,风副使一拍桌子,便起了身,“你那表侄女自由骄纵,老蒋,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可是……哎!你最好保佑,那个被表你侄女刺伤的女孩安然无事。否则,不止是赶出弑神骑,你那表侄女的性命我也保不住了!”   蒋暗史听了这话,连忙上前道:“明明不是南丘的错,是那……”   “南丘说对方自己用身子撞匕首,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蠢的人。今早听闻她们练拳时,雀儿无意撞了南丘一下,怕是南丘记恨在心,才会盛怒下出手。什么用身子撞匕首,都是无稽之谈。”风副使的眉头已然拧成了一团。   闻言,蒋暗史更是气愤了,“这只能说明是那雀儿工于心计,一心想要陷害南丘!”   连连摆手,风副使叹气道:“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她们懂得个什么!犯得着用自己的命去陷害别人吗?”   思索了片刻,蒋暗史又道:“那大人,南丘她……不知大人您想怎样处置。”   “我能最大限度保你表侄女的,便是留她性命,将她赶出弑神骑。”风副使端起了一杯茶,且润了润喉。   “可是,可是大人,不过是伤了一个小女孩,赶出弑神骑,这……南丘在弑神骑里训练了整整半年,吃了多少苦头。南家是世家大族,且她的母亲官拜正三品侍郎,若她被赶出弑神骑,您要整个南家颜面何存啊!”蒋暗史骤然跪地,俯身道:“算是下官求您,且让下官打发给雀儿她母亲些银子,这事就算了,莫要追究了。”   被蒋暗史惹得苦笑了起来,风副使连忙扶起她的身子,沉重地摇头道:“她母亲的权势,本官与你皆惹不起啊。若是你想要替南丘开脱,还是去求求雀儿。若她愿意从轻发落,本官大可顺她的心意保住南丘。”   “不知雀儿的母亲官拜何职位,府上在何处,下官且先行派人送礼去赔罪。雀儿这边,下官再行去说服一番。大人,还请您务必要保住南丘啊!”蒋暗史说话间,眼睛已然红润。   风副使瞧瞧四周,见并无旁人,便凑上去低声道:“此事万不可让她母亲知晓,否则你我的性命皆是不保。你且打消送礼的念头,好生劝着雀儿便是了。雀儿……雀儿的母亲,便是当朝……当朝大御司……”   双眸瞬间长大,蒋暗史额角骤然冒出冷汗。   “我答应过大御司,莫要将此事声张,你也切记,不要与他人言及。万不得已时,是保住你的脑袋,还是你表侄女的脑袋,都由你一人决定。”风副使拍了拍蒋暗史的肩膀,又是一声叹息。   躺在帐子里,虽上了药,雀儿仍是昏迷着的。梦里似乎又回到了旧日的府宅,那日自己正在随先生在书房上课,黄岐景便带着一众人冲了进来。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变了。   女童们都去山上训练了,留着她一人在帐子里。   趁着这空隙,风副使连忙带着蒋暗史进了帐子,凑到了雀儿的身侧。   风副使掏出自己收藏的灵药便又替雀儿上药,一旁的蒋暗史连忙替雀儿擦洗身上的血渍,丝毫不敢怠慢。   因为这两个武妇动作声音过大,雀儿竟被她们吵醒了。   微微张开眼,雀儿见着风副使和蒋暗史,不禁咳嗽了起来。   蒋暗史连忙掏出一瓶补气的丹药,倒了两丸便与雀儿服用。她尴尬地看着雀儿,只道:“都是我们一家人惯坏了南丘,你别往心里去。你想打想骂她都可以,我且帮你做主。”   “大人,也有我的不是,是我一时惹怒了她。她练功比我们都刻苦,可不可以不要把她赶出弑神骑……从这里被赶出的人,都……都会被人笑的……”雀儿似是猜透了蒋暗史的心思一般,无力地道。   闻听此言,蒋暗史心间竟吃痛无比。她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孩会替南丘说情。   风副使连忙接了话道:“既然你愿意饶了她,那本官就听你的。不过她这次做得这样过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官就将她贬为营中侍奉,且让她好生伺候你们。日后若她不再胡闹,本官再许她与你们一同训练,可好啊?”   点点头,抿抿苍白的唇,雀儿挤出了一个淡然的笑意,“嗯。”   “原来风大人在这里,下官真是好找……”一眼瞥见了帐子里的雀儿,介解语不禁一愣,便冲进了帐子。   蹲在雀儿身侧,介解语连忙问道:“这是怎的了?二小姐!”   蒋暗史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她晓得介解语是云平的亲信,恐怕此番,是要瞒不住了。生或是死,都在云平一念之间。   风副使连忙道:“介大人,是孩童间玩闹过火了,也怨本官管教不严,才让雀儿小姐受了伤。还请……还请介大人……”   拨开雀儿的衣裳,仔细查看了雀儿的伤,介解语转身向帐外自己的手下道:“快些寻人来,这样的重伤如何能在营中治得。寻人将二小姐抬回御司府,另派人快马回去告诉主子她。”   心里一沉,蒋暗史闻言,竟顿然昏厥了过去……   ……   久久站在府门前,高灵直拽着萧书成,张头远望着,焦急地等候云平从宫里回来。接到介解语的信,高灵倒也被吓蒙了。被人在胸口用精钢匕首捅了一刀,这该是多大的伤!   只见着远处车子的影子,高灵连忙跑下台阶。   过了片刻,马车停在府前。近来留廷汗攻势愈发猛烈,已然距楚京不到一百里。朝中上下意见不合,今日有人提议迁都直东南境内,摆明了给留廷汗退让。云平被这事务惹得焦躁难安,拖着疲惫的身子便下了车。   高灵见状连忙跑了过来,几乎是脱口喊了出来,“娘亲,方才介姐姐传信回来,说是雀儿妹妹在弑神骑被人用匕首捅了,如今介姐姐正派人抬雀儿妹妹向府里赶来。”   “伤她的可是一唤‘南丘’的女童?”云平骤然问道。   点点头,高灵竟被云平的问题给骇到了。她竟事先猜到了?   抿而一笑,云平晨间的愁色一扫而空,昂头望向御司府的牌匾,云平便带着高灵向府中走去,“果真是个可造的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05章 林夕一梦   自己这是在哪里?   幽幽的山林间,鸟鸣不绝于耳。熟悉的山路,一直沿着林子通向远处。没有丝毫犹豫,云平扬起下摆匆然沿着山路向上而行。   炊烟轻轻扬起,由那寂静的院落而出。   老旧的篱笆散发着一股岁月的气息,正中央半掩着的小木门,在风中轻轻摇晃。   推开门来,云平环视着四周,竟发现山间起了雾气,完全淹没了山林。   原来是在无斋,倒是许久不曾来了。   “妻主,你是来寻我吗?”熟悉的声音忽得从她身侧传来。   云平抬头望去,见司空袭倾穿着一袭白衫由屋里走出,止步于门前,淡淡地笑着看向自己。那张脸,对于她来说,再熟悉不过。   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她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却觉得他身子如同棉花般柔软。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胛,云平缓缓合上眸子,习惯性地去吮吸淮香露的气息,却未曾嗅到。   没有环上云平腰身的举动,司空袭倾只是站在原处,淡然道:“妻主,你要与我断绝关系,我可以依了你。帝君就在你身后,我成全你们……”   茫然地转过身去,云平一时间惊讶无比。不知何时,莫明空竟穿着一身绣金龙袍站在了篱笆外。莫明空凝眸望着云平,缓缓开口道:“妻主,你可是嫌弃明空的身子……”   紧紧闭上双眼,重新睁开时,云平只能看到一片云雾,再也没了莫明空的影子。   “袭倾,我如今只是对明空出于照顾,我并无心思与他在一起。那日是我气急了,你平日总是爱拿主意,我想要挫下你的傲气,所以才……唔……”云平话音未落,唇却被司空袭倾的唇封了上。   他的唇,软绵绵的,似乎也是一团棉花。   将唇凑到云平耳畔,司空袭倾抿而一笑,“妻主,我说过不会怪你,就当真不会。此生此世,我不愿离你半步。”   “我向你发誓,此生此世若我云平再对你生二心,便会遭天打雷劈,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袭倾,跟我回府吧,我现在是大御司了,陛下重病,朝中明空与我掌权。我可以让你光明正大地住在府里,享受你正夫应有的名分,我们不必再提防任何人。”捧起他的脸,云平眸子皆是情思,柔声道:“你不必用拓跋赫邪的脸,你便是你,我云平唯一的夫君,司空家的三少爷,袭倾。”   指尖触上云平的手背,司空袭倾只是笑了笑,便浅浅低头应了一声。   牵起云平的手,他缓缓向屋里走去,并未言语。   二人一同坐在了床榻边,因外面起了风,司空袭倾起身走过去将门仔细关上,又回到了云平身侧。   相互偎依着,二人十指紧扣,似乎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分离。   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云平缓缓闭上双眼,静静感受着这一切。   忽而间,门外传来一个沉重的落锁声。云平猛地张开了眼,连忙向窗外看去。院里竟有不少黑衣人在奋力浇着桐油,更已然备好了火把。   云平想要起身去阻拦,可却被司空袭倾一手拉了回来,仍与她十指紧扣。   沉眸苦笑,司空袭倾轻声道:“妻主,你爱惜自己的性命,更胜过我,是吗?”   “袭倾,我是爱惜我们两个人的性命!随我破窗出去,去惩治这些贼人,快!”云平说着又起了身,却再次被司空袭倾拖了回来。   缓缓侧脸看向云平,司空袭倾眸中染了悲怆之色,“妻主,你愿意陪我过奈何桥吗?我们一生一世,都这样牵着手。纵然被烧做焦炭,我们也要互相交缠着,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一辈子,只有我们两个人。好吗?”   “袭倾,你疯了吗?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作甚!”云平猛地起身,可是双腿却忽然间动弹不得。努力挣扎间,窗外已然泛起了火光。浓烟四起,一切已然为时已晚。   一瞬间,她彻底放弃了。   侧身看向司空袭倾,云平抿嘴笑了笑,“既然这是你的愿望,我陪你便是。”   “我想带你去见母亲,见司空家的所有人。我想让他们都知道,我有一个爱我的妻主,我过得很好,比世间任何男子都要好。妻主,随我下去吧。”司空袭倾将身子凑了过来,俯身吻上她的唇角。   揽上他的腰身,云平骤然笑道,“我负了你一世,便偿了你我的这条命又何妨。袭倾,一辈子,就算踏上阴间,我亦然不愿意与你分离。”   熊熊的大火将茅屋烧得面目全非,忍受着火焰的炙烤,他们二人在烈火中用最后一丝气力相拥在一起,直到……化为灰烬……   ……   叉着腰站在床边已然半个时辰了,拓跋赫邪一脸冷汗地看着仍在午睡的云平,转过身走了几步,来到了高灵身侧。   方从鲜卑赶来,他身上尽是尘土,发丝也极为凌乱。拓跋赫邪倒也不在乎外表,大张着腿便豪气地跨坐在了凳子上,一手抵着腰折过身道:“已经半个时辰了,这笨女人对着一张被子又啃又咬,又亲又抱的,莫非是肚子饿了?”   尴尬地扫了拓跋赫邪一眼,高灵摆了摆手,“可汗,自打娘亲辅政之后,睡得就比以前更少了。今日早上她一颗心都在照顾雀儿妹妹,午膳前又去处理军务,身子乏也是自然。你等了这么久也是徒劳,我们还是出去吧,娘亲醒了自然会……”   “袭倾,我不会离开你……”云平一句咬字不清的话忽然打断了高灵的话。   拓跋赫邪闻声,连忙起身快步来到床边,推了推云平的胳膊,“喂!人家外人都打到你家门口了,本汗千里迢迢过来与你相商要事,你若是不在意你的大楚江山,本汗可就回鲜卑了!喂!笨女人,你给本汗醒来!别满脑子都是男人了!”   猛地张开了双眼,云平侧过身见着拓跋赫邪,竟是一愣,缓缓从袖口伸出葱白般的手指,哑着嗓子道:“你……是袭倾还是拓跋……”   “是本汗,本汗入府后没见过你男人,估计是去街上遛了。你抱着被子亲个什么啊,瞧瞧,多好的缎面全都是你的口水。快起来,本汗有事要跟你说!”拓跋赫邪似是很不耐烦,连连挥手道。   回过头,尴尬地发觉自己竟紧紧抱着一张卷起来的被子,且被子上尽是自己的……咳咳,原来方才都是在做梦,难怪觉得袭倾的身子那样软。   揉着额头起了身,云平猛地发现高灵也在屋里,便问道:“雀儿这会子命可是保下了?”   高灵笑着起身道:“太医说只要休养几日便可,也是雀儿命大,那匕首离她的肺只差了半寸。娘亲大可放心了,我已然吩咐着替她打扫出一间院落……”   云平侧身下了床,稍稍打理着发丝与衣襟,“且将她安置在厢房里,等她病好了,再送她回弑神骑。与她约定的三个月未到,我不想食言。灵儿,给你教书的先生近日回乡探亲,我已然替你请了位新的先生,她在翰林院任职,你定然要好生……”   “修桓姨娘都告诉我了,娘亲要请她来教我。不过想来也好,修桓姨娘是举人的出身,当年年仅十七便中了会试第八名。而我如今,不过落了个秀才的功名,想要入朝堂还是需要时日。”高灵不禁低头叹道。   拓跋赫邪听了后忽然间大笑了起来,瞥向高灵道:“听说你们大楚科举,考个秀才已经算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了。秀才可以不用在公堂上向地方官下跪,可是真的?”   “比起进士举人,秀才倒也称不上什么。”高灵又是一声叹息。   一拍大腿,拓跋赫邪似有意味地看向云平,又开口道:“你娘亲四书五经读得少,武学秘籍和兵书倒读得多。一辈子都没考过科举,如今不也位极人臣,年纪尚未过三十便可在大楚朝堂上呼风唤雨。何必在意什么功名,人各有命,没有必要让自己白白地不快活!”   “我虽未苦读,却也是苦练了一身技艺才得以受重用。人不下苦功夫,又如何有一番作为。至于快乐逍遥,那不是年轻人应考虑的事。一辈子快乐逍遥,便是懒散成性。那样的态度,不可取。”去一旁取了外衫披上,云平徐步来到了妆台前,仔细地梳理起发丝,“可汗,这是出了何等要事?”   拓跋赫邪倒也不在意高灵在此处,转了身便坐在了床边,一手玩弄着被角,瞧着云平道:“昭王死得蹊跷,本汗的人前一日曾去探望,当夜留宿在了丰州。”   “莫非你想告诉我,是母亲派人了结了九皇姨的性命?”云平搁下梳子,侧眸瞥向了他。   坐起身子,肩膀靠着床边的雕花床架,拓跋赫邪眉眼间起了一丝忧色,“似乎,你已然知道了。你那母亲,做事竟比你还要利落。李乾清之前建议与留廷汗结盟,昭王不同意,二人便起了摩擦。昭王的烈性子,你倒也晓得,她一气之下就带兵与你母亲分道扬镳了。眼见着昭王势如破竹,你母亲担心她先行占上风对自己地位不利,便就这样贸然出了手……”   “昭王有勇无谋,母亲她心思缜密,昭王又如何斗得过她。眼见母亲残害手足,要将大楚的半壁江山送人,你还愿意帮她吗?”云平重新转过身去,取出了一只眉笔。   叹了口气,拓跋赫邪捶上床沿,“原本你们李家的事,你们大楚的事,本汗皆毫无兴趣去管。只不过你母亲给乌笛那傻丫头说,将来想要将鲜卑并入大楚,还说要世代帮乌笛保护鲜卑。乌笛竟然欣喜若狂地告知本汗,说这是大好事。故此,本汗已然打好了主意,不愿再帮着你母亲出兵了。”   “我倒是早已然打好主意,不再替那个女人做事,你如今顿悟,为时不算晚。可汗,你可知道安流火为何会为留廷汗效力吗?”云平描着眉,只瞅着铜镜道。   一拍大腿,拓跋赫邪便道:“你母亲不知怎的打听到那姓安的的下落,派人去救了她出来。还与那厮玩了出苦情相认的戏码,惹得那姓安的感动不已,竟就这么将所有的布防图都交了出来。”   将眉笔放回盒子,又拿起了唇脂,云平沉眸间唇角竟泛起了冷笑,“果真,是一场好戏。”   “你们京城里已经有不少豪门大户开始把家当往外搬了,不晓得你们朝廷有没有迁都的打算。所谓来日方长,如今人家都打到了你们家门口,何必还要死撑。迁都之后,过个几年,养精蓄锐,再带人杀回来不就得了?”事关千千万万人的大事,从拓跋赫邪口中道出,却染了一丝戏谑的味道。   抿了唇脂,云平微微转过身去,“如今京城表面上歌舞升平,朝中官员皆以迁都是为退让之举,有损大楚国体,故极力反对。不过既然可汗也有如此想法,我自是会进宫向帝君禀明大义,再商议迁都之事。”   “既是你有打算,本汗就不必多言了。派人给本汗收拾间厢房,本汗想好好歇歇……”   “可汗,自司空大叔和娘亲成亲后,便搬来了娘亲的卧房。若是被府里人瞧见你和娘亲分房睡,定然会惹起一阵波澜的。”高灵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又看看云平。   思索了片刻,云平心间隐隐作痛,终是释然了,“如今陛下无心顾及,且由人看了去也无妨。下人们插手主子的事,本就是越矩的。灵儿,莫要惊动管家,你差遣几个人去把后院以前可汗住过的屋子清扫一番罢。”   拓跋赫邪闻言便笑着起了身,忙摆手道:“不必那么麻烦,唤我鲜卑勇士去就得。来你府上吃喝穿用你的,还要惊动你的伺人,本汗也不想欠你那么多人情。此番入京,一是与你商议要事,二则是打探京城动向,三则是……请你寻个机会,让本汗暗自面见你们的帝君。不晓得你这本汗名义上的妻主,肯不肯帮本汗?”   就在云平正欲开口之际,忽然房门便被人推开了来。   顿然,屋中三人皆警戒地向门前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06章 迁都在即   “云娘亲,抱抱!”奶声奶气的声音惹得所有人哭笑不得。   穿着红色小褂,迈着小粗腿,笋儿张开短短的胳膊就向云平扑去。在高灵与拓跋赫邪瞠目结舌间,却见着那小肉球死死地挂在了云平的身上,直把脸往云平的胸上蹭。   吸了口冷气,拓跋赫邪干咳了两声,终是别过了脑袋。   嘟起粉嫩嫩的小嘴,笋儿便娇声道:“笋儿要亲亲!”   俯身吻上了笋儿滑嫩而白皙的脸颊,云平将她紧抱在怀里,生怕她从自己身上滚了下去。   一时间,高灵竟幽怨地瞥着笋儿,一手端起了茶杯,“娘亲,你怎么总是宠着小的啊。刚来了个雀儿,如今这……”   “灵丫头吃我家笋儿的醋啊!呵呵呵呵……”刘泠然扯着齐素末便跳入了屋子,银铃般的笑声充斥着整个房间。“笋儿这干娘,可是她没出生我就给她定下的,平儿她要是敢不认账,我就闹得她府上终日鸡犬不宁。”   “我……我哪有!”高灵气得直跺脚,索性将头拧到了另一边。   轻拍着笋儿的背,云平面上也有了笑意,“狐狸,你别逗她了。你每次惹了我的灵儿小祖宗,可不都是我亲力亲为来收拾那烂摊子。”   闻言,连忙收住笑容,刘泠然转而在高灵身侧落座,勾过她的肩便道:“你娘亲发话了,那我就放过你。灵丫头,你自是你娘亲一手带大的,你娘亲也是因为你而转了性子。你且放心,你娘亲整个心思都在你身上,就算我们家笋儿再风华绝代一表人才天资聪颖聪明可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也夺不过平儿待你的半丝心思。”   一时间,高灵面上竟泛起了红晕。她不经意间瞥见云平一直望着自己,便匆匆埋下了头。   “云娘亲,香香……”完全将脸埋在了云平的胸间,笋儿一面念叨着,一边竟流下了口水,似是自我陶醉一般地扭动着脑袋。   面上一窘,齐素末连忙上前拽过笋儿,便转身尴尬地冲刘泠然使了眼色,“断奶了这么久,孩子的性子怕是难改了。快快,别让她闹云大人了。”   就在笋儿离开自己的那一刹那,云平心里竟骤然空了下来。   是啊,寻常女子十六七岁便有了孩子,如今自己年近三十,膝下无女,莫非是上天的报应……也罢,有灵儿陪着,倒也无妨了。   “本汗觉得笨女人这性子,怕是不喜欢孩子。其实本汗也不喜欢孩子,日日啼哭吵闹,诸事都要来烦你,终究是个牵绊。哪里比得上一个人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拓跋赫邪说话间,眸子却完全盯着笋儿,“那个……孩子一般是在几个月时开始断奶?”   刘泠然各自瞥了他们二人一眼,直摇头道:“你们两个人的性子真是契合,终日在外争强好胜,到头来连个实话都不敢讲。羡慕我啊?没用的,二位,你们既然都掌着大权,做着人上人,生孩子这小事哪里能难得到你们二位大人物啊!”说话间,刘泠然故意抱起了笋儿,似是得意地翻了个白眼。   拓跋赫邪连忙别过脸,又干咳了起来。   云平迷茫地望着笋儿,手不禁抚上了自己的小腹。缓缓低下头来,云平暗自一声叹息,却惹来了高灵的注意。   走上前去,挽过云平的手臂,高灵关切道:“司空大叔其实心里都是娘亲呢,不会丢下娘亲一个人。总有一天,大叔一定会回府的!”   “灵儿,谢谢。”这些阴霾的日子里,云平第一次听到关切的话语,心里尽是暖意。   一曲听过,皇贵君侧倚着身子,又命人焚香来。   徐步回到了自己的席上,泉风扬见着身侧的苏伺君郁郁寡欢,便浅声道:“苏兄,可是风扬的曲子惹得你不悦……”   回过神来,苏伺君叹了口气,一拳便砸在了案几上,却惹得周遭众人皆向此处看来。   刚净了手,用帕子擦拭着,皇贵君遣走了面前端着水盆的伺人,看着苏伺君道:“这些日子,陛下身子不好,前些日子本君也去瞧了。如今外面的形势大家也该知道,能忍则忍,莫要添乱了。”   “可是莫明空那厮……本君只是气不过!本君明明看到他给云大人写信,那信上尽是……”苏伺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皇贵君侧眸沉沉一笑,“听闻那迁都之事已然定下了,共分三批向东南旧都广阳迁去。而第一批迁走的名册,此时正由莫明空拟定。如今若你仍要与他为敌,惹得他故意将你留在宫里。等到大军攻来,是生,是死,本君可护不得你……”   泉风扬不禁起了身,躬身见礼并问道:“臣伺听闻帝君执意送陛下先行离去,自己独守京中稳定民心。那么……后宫诸君是去是留?”   “大致能够陪伴陛下一同离去,若是莫明空他不准,我们自行掏银子离去便是。有望诸君近日且将行囊打理一番,带些轻便衣物,方便行程。”皇贵君不由得也坐起了身,眸中染了些悲色,“大楚,果真是……要亡了吗?”   话语声刚落,四下皆是一片寂静。   每个人面上都无比沉重,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皇贵君此时此刻的消沉模样,也让大家都紧张了起来。虽然久居深宫,不晓得外面乱成了什么样,但见事态已然严重到了迁都的程度,大家心里各自便有了底数。   庞七询拨开那道玉珠帘,躬身便迎着莫明空踏入了这殿内。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此处,莫明空未等众人起身行礼,便信步来到了皇贵君的面前。与他目光交错了瞬间,莫明空环视了一圈这诸皇君,随后他便径自坐在了皇贵君身侧的主座上。   “本君有些事想与皇贵君单独谈谈,不知诸位皇君可否先行避让?”莫明空紧蹙着眉,声音极为低沉。   闻言,大家纷纷起身向外走去。泉风扬不经意多瞧了莫明空一眼,便又低着头向外走去,并未多言。   转头看向莫明空,皇贵君轻笑了一声,便靠在了软垫上,慵懒地问道:“怎么,还想要在本君面前展示你那帝君的威信吗?”   “你……以后照顾好乾月,去那边的路上,你要仔细她的膳食,本君怀疑有人对她的饮食做了手脚。她是咱们的妻主,受不得半丝闪失。至于你们走后,本君会留下来一段日子,若还能撑半个月,本君再行带着其他官员去旧都。至于那边,就交由你打理了。”莫明空转过身,从庞七询那里取来一块金牌,推到了皇贵君面前,“这是协理六宫的令牌,当初从你这里收来的,现在,本君还给你。若本君可以活着与你们相会,自然也不会收回。请你务必管好诸君,把持好大局。”   “莫明空,你……”瞥了眼那金牌,皇贵君挥袖间便将令牌收了回来,稍稍坐起,“本君十三岁便开始伺候陛下,陛下的身子,本君自会打理。也罢,你若愿意留下,也是极好的。其实本君倒也希望你能活着去旧都……这样,日后本君还有个人可以斗,总不至于在宫里闷得慌……”   不禁一笑,莫明空已然哽咽,点头道:“本君会尽力。还有其他事务要处理,那本君就先走了。东南湿热,记得带些清凉解毒的草药。”   看着莫明空离去的背影,皇贵君心里竟略微震了一下。   区区一个男子,如今,却掌握了大楚众人的性命。   回到御书房,见着云平已然站在门前等候,莫明空便快步踩上台阶,引着云平进了屋子。庞七询忙着去张罗茶水,又匆忙也跟进了屋子,仔细伺候。   “大御司请坐。”莫明空率先落座,又指着桌前的一张椅子道。   福身向他行礼,云平转身便翩然落座。   茶水被呈了上来,庞七询便带着所有人出了御书房,仅在门前侍奉。   从一沓奏折中抽出一只明黄色的折子,莫明空将折子推到面前,沉着地道:“这是我拟好的名单,宫里伺君位以上的皇君,此次一并随陛下南行。至于皇族中,郡主以上位份的人,也一并出行。另外,两位皇子,也需有专人照顾,一并离去。后天早上,大家便出发。”   端起茶浅浅嗅了嗅,云平盯着茶盅,平静地道:“那帝君你的?”   “妻主,若我先行走了,民心会大乱。等过上半个月,局势稳定,我再行……”   “我如今封号为‘公主’,自是在郡主位份之上。你那一道旨意传下去,我岂不也要奉旨先行离京了?”云平将茶盖合上,挺起身子,略一侧眸,正对上了莫明空的眸光。   苦笑了片刻,莫明空将手掌搭在折子上,便道:“我希望你可以陪着乾月,路上暴民与刺客层出不穷,需要你……”   “弑神骑绝顶高手上百名,竟都保护不了陛下?明空……也罢,既是你有意支开我,我离开就是了。”忽然起了身,云平侧过身便向大门走去。   紧紧扣上折子,莫明空怔然望着她,却将话死死咽下,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四匹马拖动的马车,自是极为平稳。车身皆是金凤图腾,耀眼无比,车的四角铜铃作响,清脆动人。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在原野中,竟如一条耀眼的彩带由天际垂下。   然而,凤车未必载着金凤。   林子里,一小队人马匆然穿行。简陋的车里,李乾月躺在窗子下,望着天空一言不发。已然入了初夏,天是那样蓝,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弑神骑的四大高手皆在队伍中,时刻注视着四周的动静。这样一条声东击西的路,倒也是莫明空的提议。如今天下间想要取李乾月性命的人,已然成千上万。那么显眼的皇家车队,如何能保障李乾月的安全。   “这个时辰,明空大致是在小憩。他总喜欢在日落前睡半个时辰,就趴在窗子下的软榻上,那样沉静,美好……”李乾月想要伸手去触碰蓝天,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俯下身子,云平轻柔地握上她的手,帮她将手抬了起来指向了天空,“他说他到了日落就会犯困,日出会自然醒,似乎太阳做什么,他都会做什么。”   “哦?是吗?他倒不曾向朕提及过。”李乾月抿了抿嘴,转而看向云平,“太阳可以跟云彩在一起,却不可以和月亮同时出现。就算日月同辉,也是在一方快要消失的时候,那样短暂的一瞬,是吗?”   云平沉下身,将李乾月轻轻揽起,助她坐起身来。一手端起茶杯替她喂水,云平轻声道:“风起云便会散,日月却亘古长存于天际,并为世人敬仰。即使短暂,却日日都可以拥有,又何必在乎那么多,不是吗?”   缓缓合上眼,李乾月冷声道:“平儿,我们在路上行了多少日?”   “十日有余,微臣倒也记不大清了。”云平将茶杯收好,转而问道。   “朕有些乏了,寻个最近的驿馆歇歇。平儿,一路上你日夜守在朕身侧,倒也累了罢。瞧瞧,大好的机会,朕给你机会向朕索命,你竟迟迟不动手……”   “帝君既然命微臣护送陛下,自是知晓微臣不会动手。既是陛下劳累,微臣便命人寻了地方安顿下来。”云平说着便起身撩开帘子,吩咐起了外面的人。   ……   “如今留廷汗大军已然攻入灵州,谅他莫明空有三头六臂,也不可扭转乾坤!”   “母王,听闻狗皇帝南行,由长姐她亲自护送。这岂不是杀那狗皇帝的大好时机!”   “如今李乾月的生死与我们已然无关紧要了,巴尔雅呢?今天一整天都没见着她。”   “听说留廷汗可汗的王弟都木合去灵州了,可汗设宴,巴尔雅是亲王必须出席。”   “这些子番人,真把大楚当自己家了!待会儿你下密令,让大军连夜奔赴灵州。我们定要在她们之前攻入楚京!”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07章 月落乌啼   派人打点着驿馆的上下,又重新部署了布防。云平亲自护送李乾月上楼歇息后,这才又加了人在她身侧,随后便匆然来到大堂。   天际已然泛了霞光,傍晚时分,随行人中不少已然露了倦意。   接过手下刚送来的绿豆汤,云平合上眸子细细养神,指肚仅扫着碗口,并未急着饮下。   细琐的脚步声传来,她慵懒地张开眸子,便见着介解语进了大堂。   单腿跪地行礼,介解语抱拳道:“主子,二皇女快要到了。陛下这边,是否需要通报?”   “早就料到她会折路寻来,罢了,去换人守着驿站,这些人都乏了,起了松懈。”闻言,面上神情稍稍缓和,云平终是将绿豆汤递到了唇边。   只消片刻,那一碗汤尚未饮尽,驿站门前就传来了车轮声。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嘈杂的声响。   “娘亲!”换上一身简单的布衣,高灵进门不禁脱口唤道。   起身向前走去,云平淡笑着揽过她的肩,正要开口,却见着笋儿小跑着便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云平的大腿,小嘴里竟流下了口水,“云娘亲,抱抱……”   随着刘泠然一并入了屋,齐素末尴尬地抱起笋儿,退到了一侧:“云大人还有正事要和你娘商量,别凑过去添乱了。”   “那……爹爹亲亲……”笋儿嘟起小嘴就凑了过去,惹得齐素末脸颊瞬间红了起来。   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云平鼻尖一酸,稍稍呼出一口气,强撑起笑意便看向了一身布衣打扮的刘泠然,“怎么,不愿意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对了,雀儿呢?”   “把那倔丫头送回营了,她死守着你们三个月的约定,不愿意跟我走。对了,你女婿马车坐久了就吐个不停,还在院子里散步。你府里大致的人,都被我送来了。”刘泠然无奈地瞥了眼那边的笋儿,又转过身看向了阁楼,“苦了她那么久,我今天来,是想助她康复。这些天的苦,足够她受了。”   揽着高灵,云平沉眸间,面上又染了沉重之意,“陛下那日知晓你得了女儿还瞒着她,当即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如今,若你带着笋儿上去,恐怕……”   “哎!你不用多想了。我一副厚脸皮随便她骂,反正早就习惯了。我女儿那么水灵,好歹也是她的孙女,她忍心开口吗?得了得了,平儿,我且上楼瞧瞧她罢,你留下,素末有话要跟你说。”刘泠然叹了口气,提着下摆便匆匆登上了楼梯。   高灵若有所思地望着云平,转而走到齐素末身边抱过笋儿,细声道:“这里就齐叔叔和娘亲两个人,我把所有人都带到外面去罢。”   只等到屋里所有人都走了干净,云平重新坐在椅子上,指尖轻叩着桌面,低声问道,“齐公子,究竟是何事需要灵儿支开左右?”   低头浅浅一笑,齐素末缓步向她迈来,“有些事,若看的人不同,自然好坏也不同。您刚陪同陛下离京,御司府便收到了司空公子的信,他要您安心过日子,无需挂念他。”   “这……”   “那信恰好落入了素末的手中。素末的身世,大人自也知晓。故此,素末如今说的话,大人若信,便就信了。大人若不信,只当素末是在杜撰一个故事。”顿了顿,齐素末翩然在云平身侧落座,“现任留廷汗的可汗扎合朱还是王女时,在草原上与一大楚男子结识。男子不知扎合朱的身份,与她朝夕相处,便生了情愫。可是扎合朱受了母亲的赐婚,取了另一个部族的小王爷。那大楚男子便渐渐与扎合朱有了间隙,最后索性一走了之。过了几年,近日里男子忽然现身,扎合朱大喜之下便认男子为义弟,要他做留廷汗的王子……”   “扎合朱的义弟,齐公子是指那都木合王子吗?”云平不禁问道。   点点头,齐素末便又道:“都木合,在留廷汗语里,意为‘天赐的珍宝’。这留廷汗名字,是扎合朱亲自起的,足以晓得她对这男子的重视。”   无奈地笑了笑,云平不禁问道:“与我有何由?难道要我派人劫持都木合王子,威胁扎合朱,逼她退兵吗?”   摇摇头,齐素末起身感慨道:“男子比于江山,你们女子自是更在意江山。素末今日不过是想告知大人,日后,或许那都木合王子日后可以帮助大人。时辰也不早了,素末且……”   “我自是不会希冀那样与蕃人勾结的楚人会为江山谋福。罢了,狐狸她需要什么药材,且告诉我,我去准备吧!”云平也起了身。   “那丸药是泠然事先配好的,就在她身上,大人不必费心。不过泠然交代,需要一只浴桶。另吩咐伺人烧些开水,断续地送入陛下屋内。一连三日,陛下便可恢复如初。只是未免大人惊扰,这三日,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包括大人您。”齐素末见云平用质疑的眼光看着他,便低头笑道:“泠然是陛下的女儿,不会加害陛下,大人请放心罢。”   吐出一口气,云平摆手道:“由她去罢,我终究一个外人,白担心又有何用。听闻书成身子不适,我且去瞧瞧,公子自便。”   ……   “哈哈哈哈哈……清王好酒量!来人,再行给清王添上一碗!”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一手扬起,扎合朱昂头大笑间,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坐在李乾清身侧,安流火似是担忧地望了李乾清几眼,只得小声道:“母王,解酒药在点心下压着,您快些服下。”   “安儿,你带人去城外看看兵马是否到了,这里我自有分寸。”李乾清面上挂着笑意,却小声道。   点点头,安流火转而起了身,“可汗,我怕是醉酒了,暂且告退。”   “哈哈哈哈,大楚的女子果真不胜酒力,快些去罢,当心醉倒在半路上,哈哈哈哈哈。”一面笑着且由安流火离去,扎合朱又唤人给自己倒酒。   大楚的歌舞也看得厌烦了,留廷汗的几位亲王去命人唤来留廷汗的乐师,随即便在此处奏起了留廷汗的胡琴曲。   将酒碗递到唇畔,扎合朱看着身侧仍空着的座位,不禁问道:“王子怎么还没来?他今日身子若不舒服,就大夫去瞧瞧,若他出了岔子,本汗就杀了你们!”   下人们吓得连忙冲向了门外,未敢稍作停留。   过了半晌,才有几个伺人陆陆续续地进了门。一个穿着宝蓝色留廷汗紧口棉袍的貌美公子在前引路,他身后便是穿着一袭银白纹云华服的蒙面男子。随着那男子的步入,堂内扬起一阵特殊的清香。所有人的眸子都瞥向白衣男子,仅仅因那一双眸子,不少人已然自觉沉醉。   见都木合仍穿着大楚的衣服,扎合朱并未在意,挥着手便柔声道:“来这里坐,你的酒我已经替你倒上了。”   竟未扫过李乾清一眼,都木合便在扎合朱身侧落座。他略一侧眸,淡笑着道:“王姐,你竟如此心急。”   “心急不也是因为你吗?离开我身边那么多年,我哪里知道你出落得这般动人,引得那些蜂蜂蝶蝶都觊觎你的美色。我已经放话给了全军,谁敢打你主意,本汗就打断她的双腿,将她大卸八块与你解气,可好?王弟。”扎合朱虽面带笑意,却并无开玩笑的意思,倒是让在场的女子都收回了目光。   见李乾清就在对面,都木合微微冲她点头示意道:“这位便是清王吗?”   “正是本王,王子有礼。”李乾清连忙笑着点头应道。   不等都木合开口回应,扎合朱又连忙侧过身凑上来笑呵呵地便替他夹菜,“今天的菜色不错,多用些,多用些。”   脸色铁青,李乾清自是晓得这可汗定然一心都在那王子身上。吞了口苦酒,李乾清只觉得自己在人前失了颜面。   “可汗,公子近日肠胃不大好,似是受了春寒。郎中说理应少进食这些荤腥,否则会伤了公子的脾胃。”都木合一旁的貌美公子忽然躬身道。   脾气暴躁的扎合朱竟然没有动怒,反倒笑呵呵地收了筷子,连点头道:“那好,那好,亭……那什么,你也坐吧,不然王弟他又心疼你了。”   貌美的公子闻言便跪坐在了都木合的身侧,并未多言。   案几上的码放的大都是荤菜,也都是留廷汗的菜色。李乾清只动了两筷子便止了手,侧身见着四处留廷汗身材魁梧的女子皆大快朵颐,不禁吞了口唾沫,胃里倒更是不适了。   “清王,等到咱们攻入京城,可得去那皇宫里抢几个厨子回来,专门伺候我王弟。本汗可先定下了啊,那时候可别跟本汗抢人!”明明是在跟李乾清说话,扎合朱眸子却一直盯着都木合,半丝都不曾挪移。   冷哼了一声,李乾清双手紧扣着案几道:“若要本王做主,便要李乾月此生此世在本王面前为奴!”   “大楚皇帝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不过是个等死的货色,你何必要她来。依本汗瞧啊,那帝君还留在京里,不如把李乾月的夫君抓来为奴,那才叫过瘾。试问哪个女子可以忍受自己夫君受屈辱,何况,李乾月还是个皇帝?哈哈哈哈……”扎合朱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李乾清,“当日李乾月威逼我们放李度风回楚京,这是我们全族的耻辱。此番,本汗就要将这耻辱千倍地加注在李乾月的夫君身上!”   略略回眸冲着身后的美貌公子使了眼色,都木合缓缓低头轻咳了几声,“不晓得王姐打算何时出兵?”   酒碗落在案几上,满意地笑着,扎合朱坐起了身子,“昨夜已然出兵,如今,怕是要破京城了。王弟,你且放心罢!”   夏日午后的暴雨将天际惹得昏暗无比,半掩的窗子在风中摇摇晃晃,发出细琐的声响,却又被轰隆的雷鸣声掩住。   坐在窗前,静静地看见雨滴砸在翠绿的枝叶上,她仅着一身素衣,自是前所未有的淡雅。自她决意要卷入这权力之争后,二十余年,她没有一日享受过今日这样的闲适。   端着一碗汤药进了屋,刘泠然见李乾月一个人坐在窗边看雨,便没出声。她默默地将药搁在了桌上,想要转身离去,却被李乾月唤住了。   眸中的戾气淡了不少,如今的李乾月,更像是一位恬静的妇人,一个寻常的母亲。帝王的光环已然黯淡,此时此刻,她再也没了往日里的傲气。   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李乾月柔声道:“楚韵,楚勤她们一路上可好?”   “路上自是有人照顾,母皇且放心罢。”刘泠然似乎不想久留于此,挪挪身子便道:“笋儿还吵着要我,那我就……”   “朕就真的那么可怕,让你连陪朕谈心都不寒而栗吗?”自嘲地一笑,李乾月且起了身。   虽康复了多日,可以行走,她仍是有些吃力,需要慢慢调适的。   也不知道今天李乾月要做什么,刘泠然只好硬着头皮翻了个白眼,“先说好啊,若我说了真话,你……你别打我……”   被刘泠然一句话惹得云里雾里,李乾月只点头应了下。   “那个……母皇啊,我这人性子直,不喜欢绕弯子。实话说,我的确是挺怕你的。天下间,除了莫后爹,有谁不怕你,平儿在外面杀人跟切菜似的,见了你也跟小猫似的。其实我说,想要不怕你,真挺难的……”刘泠然话一出口,觉得有些不大对,便连忙补充道:“我其实是真心来治你的,虽然只是为了我父亲。毕竟我父亲喜欢的人,我也该跟着一块儿去喜欢嘛。那个那个……算了,越说越乱……”   怔然看着自拍额头的刘泠然,李乾月的嘴角顿然僵硬,额角划过一丝冷汗。   这……这丫头是自己亲生的吗?和自己性子也差得太多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08章 帝君之辱   支着身子坐在桌前,云平因夜半不得入睡,故此起来翻起了随身带着的话本。这些还是当初司空袭倾带进御司府的物件,里面甚多鬼怪故事,自己从未见过。   高灵秉烛由门外走入,见到云平穿着单衣在灯火下看书,便小声道:“娘亲,今晚皇上留狐狸姨娘在自己屋里过夜了。”   搁下话本,忍不住一笑,云平道:“果真是娘亲的好女儿,她啊,宫里的皇女们,有哪个可以有资格与陛下共枕啊!”   “娘亲,书成哥哥帮着照顾笋儿,就和齐叔叔在一屋睡了。狐狸姨娘不回屋,我有点怕,所以……”忽然间挤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脸,高灵道:“娘亲,今晚我可以跟你睡吗?”   闻言,起身,云平稍稍打理了一番两襟便道:“也好,正巧听着雨声,我睡不着。我去命人再娶一床被子,然后我们……”   忽然间,四下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高灵茫然地拉开了门,便见着介解语披着湿漉漉的蓑衣,戴着斗笠,在门外跪地便道:“主子,弑神骑暗卫加急密信,留廷汗与李乾清攻入楚京了!”   “什么?第二批人马可已启程?帝君……帝君呢?”云平心间一空,连忙问道。   “帝君本打算第二日启程,可是……如今帝君被困在了宫中,留廷汗人与李乾清的人霸占了整个皇宫。主子,小的要不要带人去救帝君出宫?”介解语自是知晓云平的心意,便连忙问道。   望着门外的大雨,云平紧紧攥起了拳头。   不可以,这个时候,自己贸然出面,只会污了他的名声。即便明空不在意,若传入袭倾的耳中,定会又要被他误会自己与明空的旧情仍未断。   紧紧闭上了眼,云平深深提气,“先派人回去查探那些番人的布防,一切从长计议。陛下连日劳累,今日难得入眠,此事还是明早再告诉陛下罢!”   “是。”介解语起了身,便戴着斗笠消失在了茫茫的夜雨中。   清晨,云平刚梳洗完毕,李乾月便差人来传她觐见。一整夜不曾入眠,云平的心已然空了。大楚江山,就这样落入了番人手中,为何要如此。   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阁楼上李乾月的房间,云平正欲叩拜,便被李乾月制止。一旁的伺人被李乾月屏退,显然,李乾月的面色也极为不佳。   坐在书桌前,李乾月一拳砸在了桌面上,且道:“平儿,朕自是知晓这日终会到来,只是无端连累了明空他……今日晌午,朕便决意暗自前赴南诏,希望加上旧都的兵力,可以与那些番人相抗衡。行军打仗的事,你知之甚少,故此,朕身边不再需要你了。”   “不知陛下有何旨意?微臣自当将官职奉上。”云平躬身抱拳道。   “平儿,朕的意思是……如今,江山烽火告急,朕无法舍弃黎民苍生,故此无法分身回京去救出明空。明空也是为了大楚江山才被困在宫中,不能与朕一同离去。平儿,这一次,朕希望你能带人回去,将他带出皇宫。”见云平面上毫无表情,李乾月竟心底一阵,暗自懊恼了片刻,便道:“此番他若逃出生天,只要他有意,朕便允他……允他……”后面的话,李乾月竟怎么也说不出口。   迷茫地看着李乾月,云平心间,这些年的苦竟都涌了出来。   终是释然了,想起旧日在宫中与莫明空的往事,李乾月恍如隔世。虽是有些波折,但心间留下的只是甜意。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心绪,她亦然晓得,这些年的幸福,是她从面前这女子手中生生夺来的。   沉默了许久,心间一阵刺痛,李乾月终是哑着嗓子道:“若出宫后,明空愿意,朕便告知天下帝君身故,让他回到你身边继续为你的夫君。平儿,救他,可好?”   救他?让他回来?这些年发生过的一切,就真的可以烟消云散吗?二人的间隙,早已不止是那一道宫墙,而是太多太多的人与事。况且,如今,自己根本没有胆量确保自己还对他爱得忠诚,也不敢保证他仍对自己存着一丝情谊。   眼前,他的妻主在用帝王特有的身份来恳求自己,要自己救他。与自己无由,与自己无由,不是吗?云平,为什么你心间仍有喜意!你还想让这道伤口更深吗?   见云平根本没有答应的意思,李乾月的心顿然冷了下来。   这或许,是自作孽……   “平儿,鸽子又来……怎么,母皇还没下楼用早膳?”刘泠然手里抓着一张纸条,笑容忽然僵硬了。   一把将纸条塞给云平,尴尬地又看了眼李乾月,刘泠然灰溜溜地出了屋子。   若她不知晓李乾月传唤自己,又如何知道自己在李乾月的屋里?狐狸啊,你这次出面,显然是有意帮着你母亲了。   打开字条,见是司空袭倾的字,云平倒也未太惊讶,只是上面这内容却给了云平一剂定心的丸药。原来,他一直在暗处。   上面写道:妻主,为夫获知番人欲攻楚京,望速救帝君离京。   这几日的大雨,定是耽误了鸽子的行程。迟到的信,倒也让云平松了口气。   “陛下,微臣这就带人回京救帝君。请陛下安心南进!”面上有了笑意,云平紧紧握着纸条转身便向门外跑去。   站在走廊边的刘泠然耷拉着脑袋,见她远去的背影,这才感叹道:“果真,平儿是被那男人吃定了。好好一个大楚大御司,竟然是个夫管严,没夫君的批准,连圣旨都不敢接啊……”   “她的夫君,便是昨夜你说的,那乔装成鲜卑可汗的司空家少爷?”李乾月也探出了脑袋,不禁问了句,“经过当年那事,平儿怎么连娶了夫君都要想着法瞒着朕,莫不是怕朕又夺了她的夫?”   压根没了礼数,刘泠然淡笑着隔着走廊道:“母皇啊,你终究晓得自己的厉害了罢!这下好了,以平儿的武功,莫后爹定然安全,你也不必担心了。这些日子我夜观星象,有大凶中藏着大吉的征兆,故此你且放心。那些番人霸占着楚京,日子不会久远……”   驰马一路以来,官道上皆是奔走的难民。为了躲避战乱,京城附近大量百姓向南迁移,家家户户背着行囊,队伍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富人家的马车将路口堵得紧紧,时不时便会发生下人间的口角与斗殴。大热天里,每个人都心情烦躁,似是不愿多留于原地。   调转马头,云平换了小路带着几个暗卫前行。因担心被路番人的眼线认出,云平换上了男装,且戴了斗笠。几个暗卫仍做女装,充当自家“公子”的护卫。   因战乱而粮价大张,不少城池里已然乱作了一团。兵荒马乱的年代,似乎行到何处,都见不得太平。她们离京城越近,所见的场面便越是让人揪心。   领着番人来打这片土地的人,是自己的母亲,那个满口仁义道德,自言自己心怀天下苍生的母亲。如今她不知在何处饮酒享乐,任由番人蚕食大楚,任由百姓受富商压榨,任由大楚倾国大乱!   就在第四日的清晨,一众人终是快马回到了京城。昔日里繁华的都城已然变成了一座死城,勉强仍留在城里的百姓个个面色沉重,只因城中四下都是巡逻的留廷汗士兵。   通过了例行检查,云平牵着马步入了城中。依稀记得自己离开时,那城中的模样。不过数日,一切都变了。那些番人烧了京城最大的酒楼,烧了昔日里总是聚集着文人墨客的诗楼,烧了京城最大的绸缎庄。   “主子,京中暗卫来报,如今宫中守卫皆由留廷汗人担任。”介解语与药铺隐藏的暗卫交接后,牵着马来到了云平身侧,小声道。   站在深巷中,四下一片寂静。   “这么说,清王军已然占了下风?”云平不禁问道。   “回主子,数日前安流火带兵与留廷汗交战,在战中受了重伤,如今仍昏迷不醒。清王只道是误会,却也与扎合朱处处不合。如今,清王军所剩不及留廷汗一半之兵马,自是落了下风。”介解语低声答道,又警戒地看了看周围。   定是母亲授意流火出兵,想要先一步入京称王。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罢!   云平紧紧握着缰绳,抬眸远望,“留廷汗高手众多,且兵力强盛。我们不能硬闯,一切必须缓缓行进。如今入宫之计,只有混入伺人当中,方便在宫中行走。一旦发现帝君,立刻送他入御花园假山下的密道,周全护他出宫。”   “是,主子。”介解语应道。   ……   “主子,还是用些吧。”端着饭菜,庞七询望着已然瘦了一圈的莫明空,眉头深锁。   沉默了许久,仍失神地盯着地面,莫明空缓缓抬眸,便见着门外走进了几个留廷汗人。   被囚禁在容华殿多日,第一次见有外人进来,庞七询警戒地望去,连忙放下饭菜。正欲询问,却见着那几个留廷汗女子径直向莫明空走来,似乎意图不轨。   连忙用身子挡住她们,庞七询惊恐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不得对帝君无礼!”   “滚开,可汗要这男人去她身边伺候,你别碍手碍脚的!”不耐烦地推开了庞七询,几名女子便向莫明空走去。   见庞七询又要阻拦,莫明空竟缓缓起了身。被莫明空的举动吓得不轻,几名女子纷纷止了步,好奇着莫明空下一步的举动。   面色极为平静,莫明空缓缓开口道:“七询,一切本君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可是主子……主子金贵之尊,不可遭人侮辱……”庞七询的话语中已然带了哭腔。   “若是本君连自己都顾不得,又如何顾得大楚江山。七询,你且留在此处,护好自己便是,晚些时候本君自会回来。”莫明空没有多看四下一眼,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望着莫明空的背影,庞七询不禁抽泣了起来,嘴里仍碎碎地念着“主子”。   女子们连忙追赶上莫明空的脚步,丝毫不敢怠慢。容华殿内,再次宁静了下来。   随着女子们来到李乾月的院落,莫明空想起这些番人占用此处,心间便是一阵酸涩。周遭大楚宫中伺人都已无了踪影,留廷汗重兵将这里环环包围。   一个中年女子随手便扔了把扫帚在莫明空脚下,用着极为别扭的楚话道:“快把这院子扫干净!”   没有任何反抗,弯下腰,捡起扫帚,莫明空淡然地便扫起了院子。周遭众人皆屏息,瞠目结舌间,却自心底开始佩服这男子。   中年女子气得直跺脚,连忙转身跳入了屋与扎合朱禀告。   院落清扫了大半,莫明空仍忙碌时,却听见了一阵大笑声。那声音正是由寝宫正门前传来,扎合朱仍着一身火红,无比惹眼。   “堂堂大楚帝君,不过如此。本汗觉得屋里灰尘大,莫明空,你且进来替本汗打扫一番。”扎合朱转身大步入了屋,周身尽是傲气。   沉默地放下扫帚,莫明空信步登上台阶,平静地进了寝宫。   自李乾月离去,他甚少来此处。屋里仍留着凤涎香的味道,总让他有种错觉,李乾月仍住在这屋里。   坐上李乾月旧日里最喜欢的蜀锦软榻,一脚踩在软榻的边沿上,扎合朱环视着四下,尽是一片明黄色,看久了倒也让人有些不舒服。   摇晃着脑袋,见莫明空接过伺人递来的鸡毛掸子去清扫灰尘,扎合朱顿然来了兴致,“过来,这床榻落了灰!”   折身来到软榻边,莫明空瞪了她那只脚一眼,不屑地道:“终究是污浊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09章 讨得男宠   此话不偏不倚,正入扎合朱的耳中。心高气傲的她,自幼哪里有人敢这样羞辱自己!眼前不过一个男子,他终日住在皇宫里,不曾带过兵打过仗,有何资格站在这里,仪仗着自己帝君之尊!   猛地起身,一手便甩了莫明空一个耳光。扎合朱瞪大了双眼,扬起下巴道:“你这贱人,信不信本汗玩死你!”   没有理会她,莫明空只是站在原处,失神地望着这熟悉的软榻。   忽然一拍脑袋,扎合朱再次大笑了起来,“本汗知道,你的陛下就是在这里宠幸你的,是吗?正好,本汗可以助你重温旧梦!”   揽过莫明空的腰身,一把便将他推倒在了软榻之上。扎合朱俯身压在莫明空身上,在莫明空失神间便吻上了他的脖颈。   双眸瞬间放大,莫明空死死抵住了扎合朱的身子,“够了,放开本君!”   “还以为你这男人不会生气,原来你是为李乾月守身啊?哈哈哈哈……本汗怎么会如了你的愿!”粗鲁地扯开莫明空的衣衫,扎合朱正要俯身吻下,忽然听见一阵干咳声。她不耐烦便怒吼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打扰本汗的兴致!”   都木合身侧的美貌公子尴尬地埋下头,只细声道:“公子,都说了不要来了。”   见都木合忽然来到此处,扎合朱尴尬地起了身,指着软榻上衣衫半掩的莫明空,装作厌恶地道:“本汗临幸,是他荣幸。王弟,若你在意,那本汗就不碰这男人了!”   “王姐,这男子年纪都过了三十,咱们族里什么少年没有,你还缺这些,莫要丢人了。我方才在皇宫里发现了一个好去处,正想寻你一同去瞧瞧呢!”都木合仍掩着面纱,眉眼却尽是笑意。   匆忙向他走来,扎合朱正要出门,却不禁转身唤来几个守卫,“别浪费了啊,衣服本汗都帮着扒好了。叫几个人一块儿来试试大楚帝君的身子,就当本汗的打赏。”   双眸竟瞬间泛了光,几个女子兴奋地向软榻上的莫明空望去。   都木合暗自与身侧公子交换了眼神,便挽过扎合朱的胳膊向外走去。   胸膛在外露着,莫明空吞下了苦涩,双眸早已失了所有神采。任由着饿狼般扑来的女子□□,他紧紧攥着拳,无力地别过了脑袋。   “哎哟,我说,这老男人有什么好享用的。我家公子跟可汗风流去了,我请你们一起去御花园喝酒,你们跟我走吗?”貌美公子走过来拍了拍几名女子。   果真,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竟主动邀请自己喝酒,女子们都对眼前的陌生男子无了兴致。她们结伴而去,随着那貌美公子,一同出了屋。   死死闭上眼,莫明空心底一横,便暗自动了轻生的念头。他不愿再被人在背后指点“人人尽可妻”,不愿再受任何屈辱!   忽然间,唇畔轻柔的一个吻落下。莫明空没有勇气去张开眼睛,只能任由着那返回的女子轻薄着。只待时机成熟,便与这些人……同归于尽!   将他的衣衫拉上,仔细替他系好腰带,女子的唇在他耳畔轻声道:“若你再躺下去,我便当真不顾陛下与袭倾在意,重新要了你。”   猛地睁开眼,他察觉到面前一个女子正支着身子压在他身上,眉眼间,竟是无比的熟悉。就在那么一瞬间,一切似乎都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暴雪的夜晚,二人对弈后,她便是这样支着身子在榻上吻了自己。   可也是那样一瞬,李乾月神伤的眸子忽然闯入了他的脑海。   面上染了红晕,别过脑袋,莫明空柔声道:“妻主,莫……莫要了……”   穿着伺人的衣裳,云平不禁笑道:“方才碰过你的人,我是记住了。日后定一一砍掉她们的双手,剜去她们的狗眼,与你解气。明空,其实方才……我当真想要了你……”   红润已然憋成了青紫,莫明空开始试图去推她,只道:“妻主,快莫要玩笑了。白日里,我自不愿被人瞧了去。既是你从未要过我,如今,为何又要我!”   “我的香囊好像落在地……云大人……唔……”貌美公子进了屋,却猛地捂上了自己的脸,头也不回地冲到了屋外。   见那男子的背影甚为熟悉,云平努力去思索,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只是又在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窗外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屋里。多年来的敏锐直觉,似乎错不了。   牵过莫明空的手,云平警戒地看着四周,背贴上门侧眸望去,见着外围的重兵都跟着扎合朱离去了,云平这才放下心来。   “妻主,若是你要带我走,那也将七询一并带上罢。他此刻就在容华殿!”莫明空扯回云平,压低声音道。   “白日里,四下皆是重兵,我也没有立刻要离去的打算。我们先回容华殿,一且从长计议。明空,陛下在外日日念着你。她……或许对你动了真心……”尽管觉得不妥,云平还是吐出了这些话。   面上不禁泛出了温和的笑意,莫明空点头道:“妻主,我晓得。”   轻轻推开门,果真,见那貌美公子尚未走远。云平连忙松开莫明空,踏着轻功便跃去,就在那公子刚要踏出院门的前一刻,云平稳稳落在了他的面前。   惊慌失措地看着云平,公子别过脑袋,只言道:“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   “为何你会在这里?你家……”看着远处有人来,云平连忙弯下了身子,只退到了貌美公子的身后。   都木合带着几个人向这边走来,长道上,他的身姿是那样惹眼。   面上挂着泪痕,庞七询踉踉跄跄地闯入了院子,顾不得与都木合言语便向莫明空扑去。仔细见着莫明空并无异样,庞七询才松了口气。   貌美公子来到都木合身侧,不禁问道:“可汗怎么不陪着您?”   “清王邀她,想来定无好事。今日她的确待帝君过分了些,我已然与她言明了,她也道下次会注意分寸。你派人送帝君回去罢!”都木合言毕,便想要转身离去。   云平想要上去询问,因见着四处都是留廷汗人,她只得埋头进院子去陪莫明空。   ……   揉着朦胧的睡眼,翻了个身,云平见屋里空无一人,心里顿然起了寒意。   难道扎合朱又来容华殿抢人?   莫明空端着一盆水忽得进了屋,随即搭上帕子便来到了云平身侧,细声问道:“不晓得妻主可习惯这里的软榻,都怪我昨夜占了床铺,惹得妻主挤在这软榻上。”   “这里一切都是你的,床铺也是你的,如何称得上‘占’。今天你是要自己洗漱吗?庞总管怎么没在伺候?”云平好奇地看着他端着的水盆,不禁问道。   轻轻摇头,莫明空端着水盆来到了架子前,且将盆搁下,便道:“如今身边只有七询一人,他去膳房取早膳,过些时候便回来。你连日赶路不曾睡好,今早我故意要你多睡了半个时辰。我早早洗漱完毕,现在就让我来伺候你洗漱罢!”   “这……”闻言,云平尴尬地别过了脑袋。   见云平死死扒着软榻,似乎根本没有下来的意思。莫明空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挽起袖子在水里晃了晃帕子,随即拧干,信步游移到了软榻前。   在云平的惊恐间,莫明空倒是极为熟练地托起了她的脖颈,仔细替她擦拭起了面颊,“旧日里,每日都是我伺候妻主的,如今怎么妻主竟生分了起来?”   冷不防抓上了他的手,云平苦涩地缓缓将其挪开,便站起了身,“到底回不去了,你如今伺候我,便是屈尊降贵。况且,你我早已不是妻夫,做这些事,恐怕有违礼法。明空,我自己来便好。”   怔然看着云平,莫明空竟脱口问道:“司空公子入门后,可每日侍奉左右?”   “他自幼在外游学,染了江湖习性,一向不愿伺候旁人的。”接过他手中的帕子,云平便向架子走去。   转过身,默默地看着云平,莫明空开口道:“或许,妻主待他,是当真的好。那般宠爱,天下间有何人可以享得,”   “当年我对不起你,如今我愧于他。”云平向一旁走去,“夏日里,是该取副玉席来,莫要热着了你。我这就去替你张罗,明空,你休息罢!”   随手打理了一下发丝,云平匆然出了门,转瞬便没了身影。留得莫明空仍捏着湿帕子,尴尬到了极点。   是她误会了吗?自己不过是想好好待她,她在误会自己……误会自己勾引她……   莫明空颤抖地将手缩回衣袖,侧眸望向窗外时,却不禁紧紧咬上了嘴唇。恍惚间,湿帕子由他指缝滑落在地,发出一个闷响。   屋里,仍是一片死寂。   正喝着留廷汗的奶茶,扎合朱一抹袖子,却见着门外的手下进来通传。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都木合带着那貌美公子一并入了屋。   赶忙命人添座,扎合朱笑吟吟地亲自倒了碗奶茶,抓了把炒米,便道:“正巧,你来尝尝,这是族里带来的厨子做的。”   都木合扫了眼那跪地正欲通报的人,便有意转身离去,“看来有军务,我还是……”   “别别别,不必走。那个……”扎合朱忽然瞥向地上的人,“什么事,且说罢!”   跪地的手下抬身便道:“启禀可汗,军中围追到一路大楚皇家的马车,只可惜楚军及时攻来,未能将所有人擒获。慌乱中,我们抓住了一个皇君打扮的人,听伺人讲,他是李乾月最宠爱的皇君,泉风扬。”   “素闻那泉风扬唱得一口好曲,本汗倒也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大美人。如今人在何处?“扎合朱话一出口,忽然想起都木合还在此处,便稍稍敛容,转头看向都木合,“王弟,你别误会,我只是图个新鲜,毕竟也没听过楚人的曲子嘛。那什么,待他进宫,我就把他赏给你做伺人,我一根指头都不碰他,可好?”   沉沉一笑,都木合道:“我倒是一句话都未说,竟捡来一个伺人。也好,这几日我那边正缺人伺候,若是方便的话,且把莫明空也与了我罢!”   听闻此言,扎合朱不禁吞了口唾沫,“王……王弟,你把美男都圈在身侧,是故意对付我吗?进了这皇宫,我可一个男人都没碰过,这……”   “只要王姐开口,宫里不知多少美男都会扑来。只是我因李乾月家破人亡,如今倒也想试试被他夫君伺候的滋味。王姐若是惜着他们,那我不强求便是了。”都木合的调子明显低了不少,似乎是故意撒气。   闻言,扎合朱一拍桌子,果断就答应了,“还以为是王弟吃醋不许本汗碰别人,有王弟这句话便可让我安心去寻美男了,哈哈哈哈。来人,去取两副铐子给莫明空戴上,省得他耍花样。把他和他的伺人一并派去王弟那里伺候,就安排他们……王弟,你哪里还缺什么活?”   细细思索,都木合眼角划过一丝笑意,“大户人家的公子都会养些男宠在府里伺候,一面那些男宠可以伺候自己,一面那些男宠可以伺候自己妻主。长这么大,我倒也未曾试过。不若,就让那莫明空试试做男宠的屈辱?”   “好说好说,也正合我的心意。王弟有了莫明空这男宠,更可以衬得王弟身份尊贵。至于,那泉风扬,你也一并收为男宠?”扎合朱又问道。   摆了摆手,端起奶茶轻轻一嗅,都木合细声道:“就让他做打扫的伺人罢,我只对帝君一人有兴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10章 新旧之欢   取玉席前,云平先行去井边打了些凉水洗了脸。稍稍平复了一番心情,她才觉得似乎是自己方才过激了。   心中有了些歉意,云平匆忙从仓库里搬出了玉席,一心只想着回容华殿与莫明空道歉。   夏日里蝉鸣不绝于耳,树荫晃动间,宫中长廊越发显得幽静。她一人走在廊间,仰头看着梁上的图画,思绪又回到了昔日。   当年自己第一次进宫,便很是好奇这长廊上的图画。只觉得色彩艳丽,画得很好看。可是其中寓意,自己却浑然不知。   回到容华殿的院落里,尚未向殿内走去,云平竟听见了一阵哭喊声。   连忙放下玉席,云平匆忙跳上台阶,奔入殿内,却见着庞七询一人坐在暖阁里,哭得撕心裂肺,嗓子已然沙哑。   张眸看着四处,云平连忙问道:“是发生了何事?庞总管!”   “大人,主子被人带走了!他被人套上了手铐脚镣,这般屈辱主子他怎能受得啊!听说……听说是那都木合王子想要讨主子做男宠,扎合朱怕主子动手,就……禽兽啊,一群番人禽兽!”庞七询狠狠砸在了地面上,拳头却肿了起来。   小心地扶起庞七询,云平脑子里已然空白一片。这个时候,若自己出手,只怕会引来大军围攻。不可以打乱李乾月的行军计划,绝不!   门外忽的又进来两个留廷汗人,她们见着云平和庞七询在此处,便道:“你们也一并去吧,可汗吩咐过,要你们继续伺候你们帝君,省得你们帝君死得早了些,就无趣了……”   “你说什么?你们你们……”庞七询正欲破口大骂,却被云平一手捂上了口。   连连点头,云平赔笑着,便扯着庞七询向门外走去。   幸好,若二人不在他身边,只怕出的乱子会更多。也不知那王子的心思是怎样想的,连男宠这事都做出来了,日后倒也更摸不准他了。这厮,是要作甚?   ……   替都木合换了寝衣,貌美公子禁不住多瞥了镜中他一眼,只低声道:“公子,有件事,我不晓得……”   “今夜,去传莫明空来伺候。”冷眼看着镜中的自己,除去面纱,瞧着这陌生的面容,恍惚间,都木合竟满意地笑了。   将其他话死死吞入腹中,貌美公子打消了方才的念头,转身便去了。   过了片刻,只闻一阵阵清脆的铁链撞击声传来,都木合轻轻推开窗子,顺着窗缝瞧去,见莫明空穿着单衣落魄地向这里蹒跚而来。   昏暗的烛火下,他的脸已然毫无血色与任何表情,再也没了昔日大楚帝君在人前的傲然风姿与半丝畅意!   推开门来,两个伺人俯身便轻声道:“王子,莫明空到了。”   不放心地瞥了莫明空一眼,貌美公子只好带着两个伺人一并出了屋子。仅仅守在门侧,貌美公子无意间一瞥,却也果真瞧见了扎合朱派来的眼线。   今夜,公子他似乎要演一场好戏了?   想到这里,貌美公子也好奇地趴在窗角,偷偷瞥向了屋里。   冷眼扫过莫明空的脸,都木合径自褪去衣衫,侧倚着床榻坐下身子,斜眼看向他道:“要不要本王子来教你如何伺候人?”   死死咬着嘴唇,莫明空上前几步,来到床榻边,沉下身坐在了他的身侧,“想要本君受辱,王子,你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一把揽过莫明空的脖颈,都木合忽然抬起了下巴,沉眸望着他的眸子,低声道:“莫明空,我美吗?”   将目光转向一旁,莫明空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微微一笑,一把将莫明空推倒,都木合翻身而上,且坐在莫明空的身上,便一手扯下了床侧的帐幔。外面的人再也看不到了里面的事,只是看着床开始摇晃了起来。   貌美公子心底一沉,身上竟出了冷汗。   听见喃喃的细语,那些眼线打了个寒战,便急忙转身离去了。貌美公子紧紧咬着牙,只等着他们走远,这才向门口踱步而去。   忽然间,他脖颈间一痛,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按捺已久,云平破门而入,快步便冲上前去,一把掀起了帐幔。见着两男子当真交缠在一处,那都木合正轻吻着莫明空的脖颈,云平竟气上心头,一拳砸在了床架上。   “司空袭倾,你不要闹了!”云平骤然大骂,却让床上两人皆愣在了原处。   莫明空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男子,便道:“司空公子?这……你是他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本王子也不知你在说什么。不过,陪在帝君身侧的奸细总算被本王子引出来了。一个女子,假扮男子跟着莫明空,果真是意图不轨!”都木合说话间,又重新抚上了莫明空的脸,便欲吻上。   这张脸……他不是袭倾!   云平只觉得眼前一黑,沉了这么多天的气,竟然一切都是徒劳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他?如果都木合不是他的话,那他又去了何处!   揉着发痛的脖颈,貌美公子拖着沉重的身子向这里走来,禁不住咳嗽了两声,“公子啊,您就消停会儿吧。您若是养成了调戏男人的习惯,以后我可不敢靠近你。”   原本得意的笑容瞬间僵硬,都木合缓缓转过头去,死死咬牙,用低沉的嗓音道:“少说一句话,我不会把你当哑巴……”   原本正想着如何逃脱,闻言,云平心里怒火直上九霄。她一把扯过都木合,随手便接下了那张粘着的假脸,又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瞪着他的眼,便冷笑了起来,“真有你的,还男宠?你要是喜欢,我寻上千百个男人日日回来伺候你,直到你满意!司空袭倾,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恼人的家伙!你消停一会儿能怎样啊!你不折磨人你能怎样啊!你会死吗?你会死吗你!”可是也是在那样的一瞬间,云平泪如雨下,一把将他拥入了怀中。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轻轻推了推云平,司空袭倾为难地转身瞅瞅莫明空,干笑道:“帝君,不过开个玩笑,陶冶情操嘛。你和妻主今晚就在这里歇息罢,我带亭蕖到外面……”   “莫要急着走,本君是当真对司空公子起了心。今夜,还是让本君伺候司空公子罢!”面上挂着笑意,莫明空话语里却也夹着怒气。   亭蕖闭着眼都晓得,自己家公子的这一出戏算是把两个人都惹怒了。   今夜,公子他,似乎……晚节不保?!   见云平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反倒一脸沉重。莫明空缓缓起了身,低声道“我且回屋了,你们自便。”   “我也去,帝君等我!”想要揭下假脸,犹豫了片刻,亭蕖停了手连忙跟了过去。   门被合上,屋里洋溢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烛火轻轻晃动着,云平紧紧握着拳头,一言未发。努力寻找着思绪,这些天,身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见云平只是站着不动,司空袭倾穿上外衫,慵懒地起了身。抬眼瞧着云平,他便扬起了下巴,从容道:“想要甩耳光,就动手罢!”   没有言语,云平几乎眸光完全聚集在了地面。   “让帝君受了那样的辱,你难道不恨我吗?你一直寻我,现在你寻到了,见到我却不愿再说一句话。若是你心悔想要休夫,只管将休书递上,日后我不会纠缠。”司空袭倾说着伸出了一只手,且摊开了手掌。   恍惚地回过神来,静静看着他,心里百味杂陈。云平提了一口气,稍稍吐出,眼眶红润,“就……就这样吧……或许,我们真的不适合在一起。我没有说气话,此时此刻,我当真晓得,自己凡俗之躯,自是配不得你。若我死在留廷汗人的手上,还请你照顾好自己。司空公子,再会。”话音刚落,云平转身便离去了。   这种被人玩弄的感觉,云平已然无法忍受。如今国家危在旦夕,他却仍拥着这样喜好玩乐的性子,去百般为难明空。终究,他年纪尚轻,不过是个大一些的孩子罢了。人情世故,他什么都不懂。这样的男子,做情人怡情便可,娶回来做夫君,只怕自己根本不得消停。   孽缘,的确是孽。   莫明空现下正住在这院中的一处厢房,上面的伺人安排他与庞七询及云平住在一处。离了容华殿,三人倒也无异样。   回到厢房里,见庞七询红着眼给莫明空的手腕上药,云平心底一痛,凑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瓶,“明空,我还是替你开了那副拷子罢。”   “不必了,这些日子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司空公子在扎合朱身侧,便可保我一命,我且放心了。妻主,你们小别胜新婚,怎的不去多聊聊。我有七询照顾,不必你费心了。”接过药瓶,莫明空递给庞七询,微微笑道。   仍是牵起了他的手,打开瓶子,云平轻柔地替他上起了药,“手腕上磨出了血,你还要逞强。那个司空公子既是喜欢玩,就让他一个人自己玩,我们不必理会他。陛下说,只要我救出你,她就允你回到我身边。明空,我只想问一句,你如今……可还愿意回来?”   面上尽存的一丝笑意终是褪去,他紧咬双唇,一言不发,手下,却正一寸寸地退缩,仿佛不愿再由着云平牵引。   察觉到此处,云平的心终是落定了。   用过早膳后,抱着莫明空的衣服与庞七询一并来到浣衣院,云平抬头间,见着天际两行大雁飞过,不禁抿嘴一笑。   晨间宫里倒称不得安静,伺人们有做不完的活,来来往往,楚人,留廷汗人,夹杂在一处,完全没有人愿意停下脚步。   二人将衣物皆放入了木盆中,云平转身便去井边打水,待她提着两桶水回来时,便见着庞七询已然坐在了水盆边,仔细地打理起了莫明空的衣物。   帮着将水倒入木盆中,云平抹开袖子坐下身来,躬身拿起一件衣裳正欲清洗,却被庞七询一手夺了去。   用手背擦擦额角,庞七询咧开一个笑脸道:“大人,您身子同主子一般尊贵,这些活还是让小的干罢,正巧,主子这时候一个人在屋里,想来也闷得慌,大人您何不……”   又拿起一件衣裳,云平不由分说便搓了起来,“入朝为官之前,我哪一日不是在干粗活。我一个女人跟明空也没什么说的,反倒是你们两个男子在一处,倒是有的聊。这里还是让我来,你且回去陪陪他,毕竟留他一人在那里也不便。”   见云平心情似乎不错,庞七询想起今早莫明空的药还没有上,便点着头,笑着起了身,将周遭打点了一番,便出了院子。   低头看着盆里水映着天空的倒影,云平稍稍松了口气。   因宫中衣物清洗起来程序复杂,云平独自摸索着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将衣物全部洗了干净。不同材质的料子,洗起来的方法各自不同,云平也是今日才知晓。况且……她力气过大,似乎把两件真丝外衫给……   穿过长廊,回到了院落里。云平回到厢房且搁下木盆,转身间,竟瞧着庞七询和莫明空皆没了影子。这个时辰,他们是去做活了吗?   重新来到院子里,云平见正屋大门紧闭,心头不由得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11章 旧日情意   她掀起下摆快步跳上台阶,正欲敲门,门却被人从里面推开来。   未换假脸的亭蕖做噤声状,放慢动作出了屋,又轻轻合上了门。他引着云平下了台阶,张头望望屋子,这才小声道:“大人,公子他彻夜未眠,现下刚睡过去,不便打搅。”   “袭倾他……”连忙住了嘴,云平故意沉下面色,“帝君在何处?”   “小的只听说今早可汗看过公子后,便带着帝君去了以前陛下的寝宫。”亭蕖忽然间一拍脑袋,“糟了,可汗一向心疼公子,大人,您……您快……”   直勾勾地瞪着亭蕖,云平不紧不慢地问道:“告诉我,袭倾到底和那女人什么关系!”   支支吾吾了半晌,亭蕖憋得脸都红了,只好为难地侧过脸去,“朋友……朋……”   门被人一脚踹开,二人皆循声看去,只见着司空袭倾穿着寝衣站在门内,似是无力地望着云平,一手扶上门框便道:“她是我的情人,那又如何!我这辈子喜欢上的第一个女人,便是她。”   尴尬地冲上台阶,亭蕖一猫身躲在了司空袭倾的身后。   “你究竟给扎合朱说了什么,你为何要为难明空!”云平脸上染了怒色,“司空公子,若你恨我,尽管报复我便是。”   恍然看着她,司空袭倾沉默片刻,轻声道:“你……竟真的不在乎我了……”   因云平在气头上,并未将此话听入耳中。她似乎也不愿再理会面前的人,拂袖间转身大步向院外跑去。   直起身,见着她远去的背影,司空袭倾满面怔然。   亭蕖试探性地小声问道:“公子,追吗?”   “她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追又有何用……慢着,她盛怒之下寻去王姐那里,定然要出大乱子。以她的武功,后果不堪设想。亭蕖,你且先追过去,能拦则拦,我换了衣裳随后便到。”司空袭倾转身匆忙进了屋。   双脚未踏入院中,男子的哭声再次传来。   偌大的院落中正跪着一个男子,一旁一个中年女子下了重手甩开鞭子抽打,跪地的男子尽管身上已然满是血痕,却仍咬牙不发出一声。另一哭喊着的男子被两个女子强行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似是一心想要冲过去。   想起皇宫的兵力,云平不敢贸然出手。她站在院门处,见扎合朱正自得其乐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怒气难忍。   接过伺人一杯茶,扎合朱斜眼瞥向了跪地的莫明空,“昨晚你伺候得我王弟不好,这点教训,是要你知道,敢得罪我王弟的人,没有好下场!”   “是都沐合王子自己醉酒的,与我主子无关啊!求求你放了主子吧!求求你了!主子!主子!”庞七询正想抬身,却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再次扑倒在地。   碎步而入,云平不由分说便从身后环上了莫明空,以自己的后背挡住了落下的鞭子。她将下巴埋入莫明空的颈窝,死死咬牙,一言不发。   扎合朱来了兴致,坐起身不禁笑了出来,“狗奴才倒是很护主子,那就多下些力气,给这些奴才们一些教训,让他们管好他们的主子,省得惹王弟不悦。”   微微侧眸,想要用力推开云平,一阵吃痛,莫明空扯动了自己的伤处,只得缩回了胳膊。鞭子铺天盖地而来,仅仅听着那清脆的声响,莫明空便已然不寒而栗。   “妻主,我是负了你,是负了你的。我待乾月有意,我……我不值得你这样为我……”莫明空低声哽咽,在云平耳畔念道,泪水已然盈满了眼眶。   仍环着他的身子,云平的冷汗顺着面颊滑下,故作平静道:“我知晓,我们早已无缘。此番回京,我是受陛下所托,也是为了大楚的黎民。你……明空……你是大楚的帝君,你不可以有半丝损伤!”   “松开我,松开我啊妻主!”泪水如雨而下,他极力压低着声音,想要挣开,却怎么也敌不过云平的力气。   血水顺着破烂的衣衫滴落在地,云平的后背已然血肉模糊。在阳光下,那场面直教人触目惊心。她紧紧扣着莫明空的身子,将头埋下,再也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生,这一世,我终是把欠你的都还掉了!   “都给我住手!”司空袭倾大步冲入院中,一声怒吼,便让执鞭的人愣在了原处。   扎合朱缓缓起了身,眉一挑,便问道:“你刚睡下,怎么这就起来了?”   将云平的举动收入眼中,心里尽是苦水,司空袭倾面上明明挂着笑容,眼睛却也湿润了起来。吞了口唾沫,他觉得喉咙似乎被东西堵住了,想失声痛哭却也没了那力气。   她用自己的身子来护他周全,他对她,竟是那么重要……自己,这些年,自己对于她,究竟不过怡情之物!   “王姐,你打坏了帝君,我夜里又如何享用呢?昨夜是我想起了旧日的烦心事,睡不着罢了,无关莫明空的事。你还是快些让这三个人回我那里罢!”司空袭倾淡笑着又上前了一步,轻轻挽过扎合朱的胳膊,“明日便是我生辰,何必要我讨这晦气。”   一拍脑袋,扎合朱恍然大悟般道:“你们几个都回去歇着罢,别打搅王弟的休息。”   闻言,几个人把庞七询放开,庞七询连滚带爬地便向莫明空那里凑去。他哭得不止,扶起莫明空与云平,三个人步履蹒跚地便缓缓向院子外挪动。   见云平连自己一眼都没看,司空袭倾的心已然跌到了谷底。   那夜,他本已听闻,此番云平回来是因为李乾月答应了她,若救出莫明空,便将莫明空赐给云平做夫君。她用那样的柔声去问莫明空是否愿意回来,她真的做了。   司空袭倾生生觉得,那句“和明空相比,你什么都不是。”是出自云平肺腑,并非气话。   回到屋里时,已然到了晌午。   庞七询打了水来,还未做声,莫明空便率先取了帕子,浸湿来凑上去替云平擦洗。除去了满是血污的衣衫,云平满是伤痕的后背一览无遗。这场面,看得未出阁的庞七询面红耳赤,只得寻了借口匆然出了屋子。   仔细替云平擦洗着,莫明空哑着嗓子低沉道:“妻主,你这样一声不吭,反倒会让我更难过。若是不适,便喊出来又何妨。”   “自幼挨的打还少么?不过是几鞭子,无碍了。倒是你,你先别忙着照顾我,我替你瞧瞧伤处。你自幼养在府里,自是经不起这样的打!”云平拨开青丝,侧眸看向了他。   面上一红,莫明空连忙埋下了头,“不……不必了……我自己来……”   门被人推开来,二人一同望去,便见着司空袭倾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盘药瓶进了屋。他冷眼扫了二人一眼,便来到软塌前,俯身看着他们道:“都是些太虚境的灵药,可以止痛,还可以不让你们留下伤疤。妻……云大人和帝君就好生享用罢!”说完,白了云平一眼,司空袭倾转身便要离去。   “司空公子且慢!”云平忽然喝住了他,“七询这会子出去了,我与帝君终究有别,还请司空公子替帝君上药,云某代大楚百姓感激司空公子义举!”   不禁一个冷战,莫明空本能便摆手道:“不必麻烦司空公子了,妻主,我自己来便是。司空公子还是清……”   一手抓起一只药瓶,司空袭倾瞪了云平一眼,平静地走到莫明空身侧,不由分说便落座,仔细地解下了莫明空的外衫,“云大人,还请莫要回身,若是瞧见了什么,恐是对帝君不敬。”   点点头,云平只盯着墙壁,倒也没说什么。   轻柔地替莫明空上起了药,司空袭倾感受到莫明空身子的清微颤抖。手下不敢马虎,司空袭倾替他上了三次药,这才起了身,将周遭整理了一番。   莫明空尴尬地穿上衣衫,轻声道:“妻主,可以转过来了。”   回过身,无意地与司空袭倾的眼神一个交错,云平也站起了身,“方才听闻明日是司空公子的生辰,云某在此恭贺公子生辰万事如意。此地简陋,还请公子回自己屋里歇息罢!”   “倒是多谢云大人,大人有心了。”轻描淡扫地略过,司空袭倾转身便出了屋。   扯扯云平的衣角,莫明空见司空袭倾离去,不禁问道:“妻主,你们这又是在赌什么气。”   “心里莫名地反感他对那女人说话的模样,想起这些日子他都陪在她身侧,我终究难以接受。日子定在三天以后,解语会在宫外密道的出口接你。我会亲自护送你和七询,你们出去后解语会带着弑神骑随行,路上再也无人敢伤你。回到陛下身边,你且……”   “那么你?你把我交给别人,难道你要留在宫里?”莫明空忽然间察觉到了异样。   稍稍吐出一口气,云平看向了门那边,“我想要弄清他和那女人的关系,否则即便出去,我也难以心安。况且,接下来的事皆是行军打仗的事了。我对战事一窍不通,又何必给陛下添乱。你且回去,告诉陛下,以后且忘了云平此人,仅当她从未出现过。”   “你要走?”莫明空脱口惊呼,眸子却瞬间暗了下来,“的确,留下对于你来说,日日被乾月监视,也只会让你痛苦。”   抿起笑容,云平忽然坐在了莫明空的身侧,且靠在了他的肩中,“只有这样,一切才都可以过去。这个御司,我已然做得厌烦无比了。”   低头瞥向她,莫明空道:“我自是喜欢看妻主穿那身白色纹云官服的模样,以前与别人家的夫君一同逛街时,他们都会提及妻主。他们羡慕我可以有那样一位年少有为的妻主,可以得妻主专爱。”   忽然间想起了往事,云平笑得更开了,“以前我终是不明白,我明明将府里银子都交由你打理,你为何要在街上与小贩砍价,连累得我不得不替你买下了整个摊子才免于被官员耻笑……”   “那些官员的夫君都将‘持家’挂在口边,我不愿示弱,只得处处节俭,与他们暗自较劲。不过也是托妻主的福,那日你将整个胭脂摊买下后,我上街见到他们,他们对我皆是眼红不已。如今想来,心里倒也有着喜意。”莫明空的面上竟也有了笑意,多日来笼罩在他面上的阴沉已然散尽。   坐起身子,稍稍扯动了伤处,云平仍挂着笑,伸手替他拨开了他鬓角的发丝,柔声道:“这么多年,我不曾奢望可以再与你于一处闲话家常,回忆过往。明空,倘若没有上天戏弄,自你入府后我们日子一直平静下去,该有多好……”   轻轻牵上她的手,莫明空低头间,眸子也染上了愁意,可是仍笑着,“答应我,我回到乾月身边后,你莫要负了司空公子。他为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我会的,已然害苦了你,我怎能再害一个人。你且好生歇息罢,我去膳房瞧瞧。明天是袭倾的生辰,我想要为他做些什么。”云平点点头。   听见云平要做菜,莫明空愣了片刻,竟没缓过神来。   她做的菜……能入口?!   门外——   匆忙踩上台阶,一把推开门,亭蕖喘着气便冲向了正沉着脸色的司空袭倾,他俯身便道:“公子,我方才听见云大人明日要替你下厨……”   一口茶险些将司空袭倾呛死,他搁下茶杯,呆滞地问道:“你……可有听错?”   “千真万确!”亭蕖挺起胸膛,打包票似的。   “她拿起刀只会杀人,切菜对于她来说,会不会有些难?明天膳房定要被她给烧了!对了,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治疗肠胃不适的药,都送屋里来。明天若她也要你尝,你且忍着,莫要露出什么表情,可好?”司空袭倾连忙起了身,似乎有去寻药的打算。   得知妻主给自己做菜,公子他难道不应该很开心吗?云大人口是心非,心里还是念着公子的。这样的妻主,世间难寻,真叫人羡慕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12章 不解泉意   恍惚地看着镜中的司空袭倾,扎合朱已然被这张面容迷得失了思绪。听见他在唤自己,她连忙帮他拿起桌上的玉簪,尴尬地一笑便要替他插上。   司空袭倾一手接过玉簪,未等她开口便自行插上,随后冲着铜镜中的倒影淡笑道:“若是再不出这门,恐怕清王又要嫌弃族里人不知礼数了。”   “今日一切都由着你,我不想管别人。”回过神来,扎合朱连忙转身道:“泉风扬呢?进来伺候第一天,怎么就这样怠慢了王弟?”   亭蕖端着玉冠入了屋,笑吟吟便答道:“泉风扬得了可汗的命令,正筹备曲子,想要替公子他贺寿呢。可汗这里,怎么竟忘得这般快!”   “饶不过你小子一张嘴,终日跟在王弟身侧,你说话的语气倒也象极了王弟。”扎合朱打趣着,踱步向亭蕖走去。   亲自取了那灵鹤白玉冠,扎合朱似是郑重地双手捧着,小心翼翼便回到司空袭倾身侧。一旁亭蕖连忙替司空袭倾取下了方才的玉簪,一面又重新替司空袭倾整理发丝。   “比起那玉簪,还是这玉冠好看些,更衬得上你的灵气。”扎合朱替司空袭倾戴好玉冠,稍稍扶正,又换亭蕖过来打理。   站在一侧,满意地看着眼前一袭纹鹤白衫的司空袭倾,扎合朱甚是满意,“怎么瞧都觉得王弟别样好看,有种仙家下凡的感觉。”   “莫要说笑了,怪臊人的。”缓缓起身,司空袭倾便看向门外,“时辰到了,我们且入场罢。经不起这样耗着的……”   ……   昔日里的御花园再次热闹了起来,宴席大摆,赴宴之人却早已不是旧日里的王公贵胄。红绸将这园子映得有了几丝朝气,但也掩不住各方兵马暗地里的较量。   清王军的几位统领与留廷汗的人对立而坐,双方谁都不瞧谁,仿佛是几世的冤家。对于清王军来说,在大楚的御花园里替一个蕃人拜寿,那种讽刺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   因为背上有伤,云平和莫明空并未与司空袭倾同时来到此处。且等着扎合朱央着他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云平三人才跟了过去。   在亭中落座,司空袭倾微笑着接受众人口上的祝福,却时不时去瞧瞧身后的云平与莫明空。也不知是怎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要发自内心地笑出来,却也极为困难。   举起酒杯,扎合朱先行替司空袭倾敬了酒,且道:“今日多谢各位前来,哈哈哈!”   隔着面纱,司空袭倾将每一个人的嘴脸都看得透彻,他却也不愿多言,只安静地坐着。   开场的留廷汗歌舞过后,面前场子便有人抬上了一张琴桌。   身着一袭水碧色长衫,轻飘飘地抱着一张伏羲氏的琴踏入场中,泉风扬淡扫妆容,以清秀之姿便来到了众人面前。   多日不曾观赏大楚歌舞,在场的清王军倒是眼前一亮。谁也没有见过这男子,更不晓得他是谁,竟生得这般姣好。   轻抚琴弦,泉风扬优雅地跪坐在桌前,眸子便瞥向了司空袭倾。薄唇勾起清微的弧度,他缓缓开口吟唱道:“清酒三盏,晚秋一点,独伊萦绕梦天边。莫笑倾国,思君谦谦,白衫半扣剪玉蝶。”   琴声与歌声衬得极妙,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被抽去了魂魄。   莫明空合眸细细品着琴音,竟也是暗自陶醉不已,心里默默赞叹。   已然明了其中的意味,云平只觉他那痴人,甚是可怜。   琴声渐渐急促了起来,也让众人心弦紧绷。   “痴心错付自叹惋,望君惜,秋千落叶意风眠。”嗓音已然沉重,泉风扬的尾音收得华丽无比,徒留下余音仍在众人耳畔回响。   曲罢,他缓缓起身,且躬身道:“祝贺都木合王子生辰如意。”抱起琴,泉风扬不舍地又望了司空袭倾一眼,便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场了。   恍惚地看着泉风扬,司空袭倾终是回过神,却见面前又演起了别的歌舞。   心里自是有话要告知与他,奈何今日自己并不适宜离场。故此,他按捺下性子,只干坐着,继续去看那歌舞。   估摸着快晌午了,云平想起还有事,便扯着莫明空与庞七询,一并告了退,说是回去给司空袭倾打扫院子。   连夜准备了不少食材,庞七询将它们一一码放好,且等着云平亲自来掌勺。   入了膳房,云平直接提起菜刀便要去剁菜,却被庞七询连忙制止。   拿开云平手中的猜到,莫明空噗嗤一笑,便道:“这些菜还没有清洗,妻主竟这般心急。不过我们也要快些了,不然待会儿到了午膳的时候,这里会有其他人来准备膳食,到时候难免有些混乱。”   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云平提起一棵大白菜便道:“那我去洗菜,你们等我回……”   “大人,您想要做什么菜色,且先告诉小的,可好?”庞七询心里已然没了底。   沉默了片刻,平日里山珍海味用得也不少,可到了这个时候,云平竟一个菜名也想不起来了。无奈间,她试探性地道:“我记得我小时候在山上吃的萝卜汤味道不错,那个青菜炖豆腐也极为清雅。再者……竹笋炖肉……”   “大人啊,您可别吓小的了!好歹是生辰宴,用得这般……寒酸……”   “七询,毕竟是妻主一人的主意,还是由着她罢。我们去帮妻主洗菜,且先让她打量一下,再想想要做什么菜色。”看出了云平的为难,莫明空只好扯着庞七询,抱着一堆菜便出了门。   过了片刻,等着两人洗菜归来,却见着云平已然动起了刀。   那是厨子早已处理好的鲜鸡,云平顺手便取了来,抓起菜刀对着鸡的脖颈便砍了下去。似乎寻到了些手感,她本能地划开鸡的胸膛,腕力尽然使出,便将鸡大卸八块。一片不堪入目的场景,简直象极了杀人的现场。   转身见莫明空和庞七询年已然呆滞在了原处,云平强撑着笑走上前去,抓起一棵白菜,刚放在案板上,便从袖中掏出玄铁叶,如疾风般对着白菜划起了口子。   一声闷响,玄铁叶被打在了案板上。那白菜瞬间散落开来,成了极为规则的片状。   从水缸里捞上一条鱼,云平火速以九玄掌拍去,正正将鱼击昏。就在她正打算提刀乱砍之时,庞七询终于忍不住拉上了她,苦苦求道:“大人啊,小的知道您武功高强,可也别用在这里啊。还是上小的来,小的来吧。这鱼不刮鳞,怎么吃啊……”   “妻主,不如我们替你切菜,你负责掌勺,如何?”莫明空极为尴尬地用帕子擦去面上沾染的血水,竟又不自在地想起云平动手杀人时的狠劲。   茫然地放下菜刀,云平匆忙洗了手,便游移到了灶台前,弯身去生火。还好,她幼时倒是学过生火,膳房里再也没出什么乱子。   顶着一身冷汗,莫明空细心地剥了根葱,没过多久,却又听见了一声闷响。   云平一手举着锅盖,如举着盾牌一般跳开三尺,高擎着大勺,她警戒地看着乱飞的油花,如防卫敌人一般。   踏着轻功跃上房梁,她略一松手,将锅盖准确无误地砸在了锅上,这才放下心落在灶台前。随手抓起一把白菜,她连忙掀开锅盖,不由分说便将白菜丢了进去。油花骤然四溅,惊得她弹开一丈高,竟又跳上了房梁。   无奈,庞七询过去帮着翻了两下菜,转身仰头道:“大人,没事了,下来吧!”   点头,云平重新跳下来,抓起勺子舀了一大勺盐便丢入了锅中。   “使……使不得啊大人!”庞七询已然欲哭无泪了。   看着如此惊悚的画面,莫明空生平第一次庆幸云平未曾给自己做过饭。   提起大勺去翻炒,云平咧开笑道:“无事无事,盐多刚好补体力,习武之人口都重。”   “……”   “……”   把菜炒得差不多,见鱼已然处理好了,云平随手又将鱼扔进了锅里,然后抓起鸡块也一并入了锅。   吞了口唾沫,也不晓得这锅菜该是什么味道,莫明空已然不忍心去瞧了。这些年,终于找到了云平的死穴。果真如此骇人。   散会后,又在扎合朱那里坐了片刻,司空袭倾这才借口要回去歇息,且带着亭蕖离开了那院子,也不再理会旁人。   走在长廊中,司空袭倾心里想起云平会在屋里等自己,便格外欣喜。脚下的步子渐渐轻盈,甚至带了节奏。   “留步,王子!”泉风扬的声音顿然由他身后响起,久久回荡在了这长廊中。   站停脚步,缓缓侧过身望去,司空袭倾眼睁睁地见着泉风扬步步向自己迈来,倒也未做多语。他晓得,是时候该了结了。   身子略微有了颤抖,泉风扬面上染了红晕,且放低了声音,“司空……公子……”   轻轻摘下面纱,司空袭倾装作不知情一般问道:“不知泉君有何事?”   从怀里掏出一只平安符,泉风扬埋下了头,双手递到他面前道:“这是我家乡的符咒,可以保公子平安。公子寿辰,风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件……”   “哦?是吗?方才那曲子如天籁般,如今倒还在我耳中回荡呢。”司空袭倾轻笑着,并未接平安符。   听见他夸赞,泉风扬面上也露了喜色,忙答道:“那是风扬特意为公子所做。其实,风扬心里一直有话想要对公子吐露……”见司空袭倾极为认真听着,泉风扬顿然有了勇气,抬起脸,正视着他便道:“那日是公子将风扬买了出来,风扬见到公子的第一面,便已然愿意将身子托付……托付与公子。风扬知晓公子有妻主,可是风扬不介意。只要在公子身边做个寻常的男宠,风扬已然心满意足了……”话出口,泉风扬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司空袭倾的心思,心险些撞出胸膛。   沉默许久,走上前去,周身淮香露的气息给予泉风扬以无尽压迫感。司空袭倾一手勾上了泉风扬的下巴,俯身便在他耳畔低声道:“你……就不怕妻主她杀了你?”   目光一凛,泉风扬浑身僵硬。   松开手,司空袭倾侧过了身去,且摆手道:“本公子始终无福消受美人恩啊!有莫明空一个男宠已然让本公子焦头烂额了,泉君无需自贱身子。毕竟,本公子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之人。罢了,多谢泉君美意,泉君且仔细等候陛下归来罢。”   见司空袭倾远去,手中的平安符已然在风中失了自己的体温。他痛心地合上了手掌,紧紧闭上双眸。瘦弱的身子撑着宽大的衣袍在风中摇摆,他宛若飞蓬,一吹即散。   心绪复杂地回到了院子里,司空袭倾带着亭蕖径直走上台阶,一把推开门来,却见屋里空无一人,果真桌上码放了不少菜色。   这些菜色泽莹润,香气腾腾,果真与他所想大相径庭。   莫非自己猜错了,昔日未曾见过云平下厨,只是因为她深藏不露?倒也难怪,那样冷傲的女人如何会在人前下厨呢,这样太有失颜面了。   去柜子里取了一坛好酒,司空袭倾淡笑着便落了座,“亭蕖,今日我们总算可以大饱口福了。你且拿酒杯过来!”   “是,公子。”亭蕖眉眼间也是笑意,乐呵呵转身便出了门。   闻着香气,司空袭倾食指大动,便率先动了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忧郁的日子里,快大结局了,好想让明空和袭倾在一起的说…… ☆、正文 113章 同命之蛊   挽着莫明空的手,且入了丛草中。云平警觉地打量着四下,听闻脚步声,她连忙示意大家蹲下身子。   多日里,倒也暗中将这些番人的守卫部署情况打量了清楚。云平算准时辰,趁子时前最后一拨守卫交接,便带着两人入了御花园的太湖石林中。   她轻车熟路地扭开机关,原本石子铺成的路瞬间分裂开来。庞七询瞪大眼睛望着这地面,正要开口,却被莫明空捂上了嘴。   夜色下,云平率先跳入暗道中,且帮着将二人皆迎了进来。   掏出火折子晃了晃,一股霉味袭来,云平拽起一根铁索,头顶的地面再次合了上。   一步步踩着台阶而下,云平躬身引路,终是松了口气,“这密道有两个出口,一是宫墙下的枯井,二便是御司府的密室。”   “妻主,以前不见你出府,你夜里却能现身于御书房,可是走此密道?”莫明空不由得大惊。   回眸淡淡笑了笑,云平继续沿着湿滑的墙壁前行,“是陛下为了防眼线,故此修建御司府时,挖了这密道。有时,陛下也会夜里经此处来到御司府。”   忽然间止了脚步,莫明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似乎晓得他在忧虑什么,云平转身道:“你夜里睡得熟,我夜里离屋去见陛下,你自是不知。有时陛下来不及离去,便在书房的暗格中久坐,透着小孔来看书房。那时你正和孔大人的夫君学着做炖品,每夜都端着各式的汤羹来书房寻我。我的武功触不得参类阳气之物,故此你走后,那些……”   “都与了乾月?我两年来做的汤羹都入了乾月的腹中?”莫明空指着自己,恍惚间,竟失神了。   连忙缩回身子,云平一时说漏了嘴,尴尬得紧,“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走罢!”   庞七询忍俊不禁,捂着脸别过了脑袋,急忙跟了上去。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在二人的失神间,云平在一处挂着烛台的墙壁前停下了脚步。她轻叩墙壁,仔细听着声响,倒也惹得身侧二人皆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终于,似乎有了眉目,云平在一处墙壁上支了竹筒,且对着筒口道:“解语,就绪。”   片刻过后,他们身后的墙壁忽然颤动了起来。庞七询用身子护上莫明空,警戒地看去,只瞧着那竟不是墙壁,而是一扇石门。   绳梯由上垂下,介解语由上面的枯井口跃下,拨开绳梯,径直来到了三人面前。她先行跪地行礼道:“小的参见帝君,千岁千千岁。”   “莫要多礼,快些起身罢!”莫明空和煦地一笑,便看向了云平。   介解语起了身,来到云平身侧,便抱拳道:“主子,一切已准备得妥当。”   摆摆手,云平思索了片刻,便道:“今夜莫要直接由城门离去,太过显眼。你们且在城门附近的胡同里等候,明日一早,打扮成乞丐出城便是了。这些日子里,只有乞丐出城才不会惹人刁难。”   “是,主子,只是委屈帝君了。”介解语稍稍缓过神来,便道:“帝君主子,请上梯!”   不舍地看着云平,莫明空不禁问道:“妻主,你当真要留下?”   闻言,介解语倒也有些惊讶。   点头松开挽着他的手,云平面上极为平静,“以后的日子里,尽心侍奉陛下,处理朝政,为民谋福。云平这个人,你可以彻底地忘却了。”   “妻主,你当真要永远地离开朝廷吗?大楚没了你,大楚……”   “我平日里不过只为陛下办些琐事,大楚有无我皆无妨。拖得太久恐是有危险,明空,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快上梯子罢!”不想做女儿之态,云平手下轻轻推了推莫明空,又唤来庞七询,要他跟上去。   身子已然踩上了绳梯,莫明空不舍地回眸望了云平一眼。一瞬间,多年来心内的某一根弦,竟骤然崩开了。   月夜,纵有低语,人亦愁思……   “合大夫,您方才给公子吃了什么药,瞧瞧啊,公子刚服下身子就得差不多了。”亭蕖端了茶给一留廷汗女子,面上自是笑意盎然。   自打无意吃了一大口云平做的膳食后,司空袭倾日日上吐下泻,面容憔悴。先开始一闻到鸡味和鱼味就犯恶心,因为吐得怕了,到后来索性听见“鸡”和“鱼”两个字就狂吐不止。   宫里被俘虏的御医说这是心病,也查不出什么缘由,只得开了几幅健脾胃的药匆匆了事。服用了几日,司空袭倾虽吐得少了,但用膳也用得少了,偶尔胃里还是有些不适。   殊不知云平的菜杀伤力竟如此强大,亭蕖日日看着自家公子受苦,竟也不敢再提及云平半句,生怕他一个恼怒又出什么乱子。   高挺的鼻梁,白皙的肌肤,肉桂色的薄唇,衬着那一双灵动的墨绿色眸子,就拼凑出了眼前一位可人的女子。她自幼在西域长大,后来部族被留廷汗归降,自己便入了留廷汗部族,专门替族中之人治病。   “这是蛊,不是药。且让蛊留在王子的体内,明日这时,我便来将它们取出。”用羊绒帕擦了擦手,合恺歆仔细地打理起了桌上的瓶瓶罐罐。   亭蕖好奇地探出身子,不禁扶上了司空袭倾的肩,“合大夫是专门给可汗瞧病的贵人,可汗派您过来,倒也是我们家公子的福气啊!大夫,那些小罐子里面养的都是蛊吗?”   女子扇动着小扇般的睫毛,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深邃无比,仿佛要将亭蕖的魂魄吸了进去。她点点头,便将桌上的东西都收入了药箱,又福身向司空袭倾见了礼,这才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去。   完全被这绝美的女子吸引,亭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竟如石像一般。   不耐烦地瞥了亭蕖一眼,司空袭倾一掌扶上他的面颊,故作柔声道:“亭蕖啊,你在我身边多年,我倒是不曾向你表露心迹。见你近来对□□动了心,倒不如……就跟了公子我罢!”   忙回过神,亭蕖颤抖地望着司空袭倾的双眸,只干笑着向后退去,“公公子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您大人有大量还是放过小的罢!”   手背拍在了他的额头上,司空袭倾白了他一眼,便坐起了身,“男子大了,自是留不住了。赶明儿找王姐给你寻个妻主,好好疼着你,如何啊?”   “别啊公子,我陪在你身侧就好,就好了。”亭蕖连忙扑上去,脚下却一个不稳,竟扑在了司空袭倾的怀中。   二人倒在床榻上,笑个不止,抱在一团竟翻滚了起来。   门忽然被推开,端着饭菜的泉风扬微微一愣,心里百般委屈竟都涌了出来。见二人并未留意他,他心灰意冷地来到桌前,便默然地将饭菜搁在了桌上。   轻轻扣了扣门框,泉风扬稍稍放大声音道:“司空公子,请用膳罢……”   猛地坐起身,司空袭倾拨开凌乱的发丝,又使坏地将身后的亭蕖推回到了床上。他半掩着衣衫大步来到桌前,端起一杯茶且递到了嘴边,“泉君,你也留下用膳罢!”   “我……风扬真的可以与公子一同用膳?”泉风扬忽然睁大了双眼,满心期待地问道。   点点头,司空袭倾吞了口茶水,转身便唤道:“亭蕖,快过来,开饭了!”   捂着被司空袭倾捏痛的脸,亭蕖撇着嘴小步向这里走来。   三人落座,泉风扬受宠若惊地坐在司空袭倾身侧,见司空袭倾已然动了筷子,他便连忙拿起自己的筷子,站起身便要与司空袭倾添菜。   “泉君也累了一日,还是快些坐下罢!亭蕖,你帮着给泉君夹夹菜!”司空袭倾刻意端起碗,巧妙地避开了他,暗自与亭蕖使眼色。   得了会意,亭蕖急忙去伺候,不敢稍作马虎。   方才燃起的火又被浇灭了,泉风扬只觉得自己如今的举动竟是无比尴尬。   他……终究不肯接受自己……   送走莫明空,又在御花园的湖边闲坐了片刻。云平想象着如今宫外的兵荒马乱,见宫中安宁似水,心里颇为感伤。   终究,战乱隔了道宫墙,也没了什么影子。   因为湖面起了风,她不愿多做停留,便起了身。可是也在那么一瞬,她似乎听见了什么人的声响,便又重新坐下。   “我这两个不中用的女儿,要她们有何用。一个早早没了音讯,一个成了病秧子昏迷不醒,都是废物。”   “清王您且消消气,是末将嘴笨,无意提及了那两人。”   “这几日兵马部署得如何?”   “不出七日,留廷汗大军定会军心涣散,不可自拔。多亏清王您这攻心之计。”   “哈哈哈哈哈,大楚江山,终究在本王手中……”   ……   悄然进了院子,云平在夜色中竟连烛火都未敢点。   一个身影从司空袭倾的房间门前出来,云平借着那边挂着的灯笼昏暗的光,竟瞧着是一皮肤极为白皙的女子。半夜三更,一个年轻女子偷偷摸摸地从司空袭倾的屋里出来,莫非是她们有私情?   可是见那房间里烛火早已熄灭,况且这个时辰,他理应睡了才是。   女子神色慌张,深深埋着头,且戴着面纱。她匆匆拐入墙角,倏尔无了踪影。   心头一紧,云平顾不得那么多,索性径直踏着轻功跃上那台阶,一把推开门来。这一声巨响,倒也惊醒了屋里正熟睡的司空袭倾。   亭蕖揉着睡眼点了灯,见云平紧张地四处查看,他不禁问道:“怎么了,大人?”   快步冲到司空袭倾床榻前,云平一把掀开他的被子,见到他光洁的胸膛,她不禁别过了脑袋,脸上染红,“我不晓得你喜欢这样睡……”   一把夺过被子,司空袭倾慵懒地将脸埋入了杯子中,“什么事啊,大半夜的,本公子没心情跟你闹……”   “方才有个鬼鬼祟祟的女子从你们屋里出来,你们可晓得?”云平连忙问道。   摆了摆手,因喝了酒,司空袭倾只是埋着脸,用沙哑的嗓音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   “什么,有人进屋?大人,该不会是飞贼还是……”亭蕖被吓得脸色煞白,吱吱呜呜了半晌,忽然间瞥向司空袭倾,不禁捂嘴失声尖叫,“公子,您后肩上怎么会多出了一只蝎子图腾,好恶心啊。”   云平坐在他身侧,定睛一瞧,正欲伸手去触碰,便见着那黑色的蝎子图腾渐渐淡了颜色,最后索性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非,他被人下了同命蛊?   想起这同命蛊,云平如今还是心惊胆战。旧日里,邱昭芙从西域回来,暗自学了蛊术便在自己身上下了这同命蛊。自己的性命就此与邱昭芙相连,她要自己知道,她若是死了,自己也不可独活。此后,每当她强留自己陪夜时,便都会以这蛊要挟。整整三年,自己每每想要反抗却终是徒劳。   一种反胃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段沦为邱昭芙女宠的日子,已然让云平刻骨难忘。   那时,若不是李乾月逼着邱昭芙施术给自己借蛊,自己恐怕到现在还要受制于人。还好,那恶毒女人已经被自己杀了,一切都已然过去了……只是,又有谁想要牵制袭倾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14章 托卿之情   书房里,且侧支着身子叠腿而坐,扎合朱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时不时打上两个哈欠。夏日里,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倦意。   “可汗,莫……莫明空失踪了……”门外的女子忽然进了屋,低声禀报。   眼睛一刻都未离开话本,慵懒地撑起脑袋,扎合朱道:“今早本汗已知晓,且特地派人暗中放他出城去了。”   “可汗,有他足以要挟大楚皇帝……”   合上话本,扎合朱似是意犹未尽,“要挟李乾月,与我又有何用。如今,大楚江山,是本汗的囊中之物。哈哈哈哈,你可晓得,宫里,还有着一个比莫明空更有价值的人。”   翩然而入屋内,合恺歆略微向扎合朱俯身,便闪动着墨绿色的眸子,细声道:“可汗,一切都做好了。”   “很好,你今日晌午去收蛊时,顺带留意一下,王弟身侧那个新来的伺人。那日那人以身护着莫明空,且前些时候膳房里发现了玄铁叶。能在重兵把守下将莫明空送出宫的人,定然只有她一个。”扫了眼合恺歆,扎合朱站起了身子,一手紧攥在前身,“该死的贱人,伤我王弟那么重,竟还有脸回来见他!”   合恺歆退后了几步,似乎不愿在此处长留,“我先走了,可汗。”未等扎合朱开口,她便径自离去,丝毫不顾及扎合朱的颜面。   倒是早已习惯了这女子独来独往,扎合朱很是不在意。   独自一人坐在屋里,刚用过午膳,手下没剩什么活,云平只想歇歇。可见日上三竿,莫明空失踪宫中却无异样,道是极为古怪。   亭蕖鼓足勇气,轻轻推开了门,只探出个脑袋道:“大人,我家公子想见您。”   刚吞了口凉水,云平侧过身去,只得起了身。   来到司空袭倾的屋里,云平与离去的合恺歆擦肩而过。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顺着那女子的身影瞧去,果真有了一番结论。   桌上午膳只用了一半,司空袭倾整理好衣裳,沉着地望向了她,“云大人,昨夜你暗自带着帝君离去,可是已然将人送出皇宫?”   “那又如何,司空公子不是不愿理睬本官的家事吗?”云平眼一横,面上也清冷了起来。   沉沉一笑,司空袭倾端起茶盅浅浅一嗅,“家事?陛下的夫君与云大人在一起,竟是为家事。大人未免太过高抬自己的身份了罢!”   “本官如何,又干司空公子何事。司空公子早年在外猎艳无数,怎么本官觉得,这天下间的女子,都是司空公子旧日里的情人呢?”云平说话间,面上起了讥讽之色。   将茶杯搁下,司空袭倾冲亭蕖使了眼色,亭蕖连忙跳出屋子合上了门。   折扇一甩,司空袭倾优雅地扇起风,满眼尽是不屑之意,“云大人,你如今留下,是想要作甚?”   “你留下又是要作甚,司空公子。本官听说,那可汗已有家室,你若委身,也不过是个无名分的小爷罢了。当番人的男宠,似乎有些可惜了那‘天下第一公子’的名号,不是么?”云平冷笑了一声,别开视线。   仍不紧不慢地扇着风,司空袭倾故作悠闲道:“和莫明空比起来,我什么都不是。自也合了这理,云大人何必要干预本公子与可汗的□□。”   “你……”一时动了怒,云平懊恼不已,竟被他抓上了这句话。   终于,她再也无了玩笑的意思。绕过桌子,云平一手抬起他的下巴,俯身便吻上了他的唇角。没有抗拒,他抿而一笑,温柔地予以回应着。   可是一瞬间,云平顿感唇边一阵刺痛,紧接着铁锈味便萦绕在了舌尖。   吻上她的脸颊,司空袭倾坏笑着拨开她鬓角的发丝,“这是给云大人一个教训,得罪本公子的人,是应该尝些苦头。”   吃痛地盯着他,云平竟然有了一副委屈的表情。   有些失措,司空袭倾见她眼眶里有了泪,一时情急,只好再行吻上她的唇,且将她揽入怀中,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上。   鼻尖抵着她的耳垂,司空袭倾轻声道:“莫不是本公子轻薄了云大人?”   忽然间,云平一手钳上他的咽喉,骤而得意地笑道:“唤本官‘妻主’,本官可以考虑饶你这罪臣之子一命。”   “哟,这可使不得,云大人之前说过,不许本公子唤她‘妻主’。况且云大人也说,她高攀不上本公子,不是吗?”司空袭倾有板有眼地抠着字句,丝毫没了玩笑的意味。   “什么云大人,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大人?”云平松开手,将脸埋入了他的胸膛。熟悉的淮香露气息,完全将她包裹,“在下不才,姓李。”   司空袭倾顿然哑口无言,低头轻轻拍了拍她,“我说妻主,这样无聊的空子你也要钻?”   “袭倾,你……方才唤我什么?”云平缓缓抬起头来,忍着笑道。   翻了个白眼,故作四处张望状,司空袭倾故意推了推她,“大热天的,要亲热便留到夜里罢。妻主,见你改正的态度不错,为夫决定替你拟个新名字。”   “正好,我这里也有个好名字给你。”云平坐起了身子,稍稍打理了一下衣衫。   二人深情对望了片刻,只听屋内——   “李狗子!”   “司空二蛋!”   ……   船角扫过丛丛清荷,划过丝丝涟漪,荷香深处,惹人沉醉。凉丝丝的湖风迎面扑来,卷着水草的香气,让人心情愉悦。   亭蕖熟练地划着船,自也欣赏着四下的美景,不能自拔。   坐在船头,弯身探出手拨弄着冰凉的湖水,云平斜倚身子,面上有道不尽的笑意。如孩童一般,她忽得使坏将水拨去了司空袭倾那里。   面上沾了湖水,司空袭倾用手背擦去水渍,不禁一个蹙眉,且用合起的折扇轻敲手心,扬声道:“一把年纪的人,当心得意忘形翻进水里。”   “嫌我年长?”云平略一挑眉,转身问道。“昨夜为妻伺候得夫君可是不妥?”   干咳了两声,他想起昨夜故意支开亭蕖说二人有要事相商,亭蕖才乖乖搬去厢房睡。司空袭倾不经意转过头,却见亭蕖正笑望着自己。   一边划桨,亭蕖一面连连点头道:“也是要事,也是要事,公子可以与大人恩爱,自是天大的要事。我也多日不曾见过公子这样心喜了!”   来到船中央,云平蹲下身,将脸凑近了司空袭倾,轻声道:“夫君,脸红作甚?”   伸出折扇轻打了下云平的面颊,司空袭倾难为情地别开了脸,“旧日里,倒是少听你唤我‘夫君’,也不曾听你自称过‘为妻’。我本以为,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我向明空辞了官,下半辈子,我都会陪在你身侧,你不必担心。”云平说话间便又上前吻了他。   环上云平的腰身,司空袭倾本想将她扑倒,却听见亭蕖大叫不好。   二人连忙松开对方,茫然看着四周,竟也不知是什么事。   “可汗在湖边,公子,这……”   “她给我与她种了同命蛊,我怎会不知。我有所听闻,李乾清四处散播谣言,说天降灾星留廷汗定然大败,如此,留廷汗军心涣散。王姐她向来记恨清王,双方内斗再所难免。我想,如今他她也无法顾及我了罢。”司空袭倾并未多瞧湖边一眼,只继续勾过了云平的身子,“经历这么多波折,我们难得享受这几日的惬意。妻主,莫要管旁人了,可好?”   细细眯起眼,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云平攥起手心沉沉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是陛下拿捏得妥当,一切进展得并无阻碍。我夜里也听到了母亲与旁人对话,看来这几日,宫外定是又发生了不少大事。扎合朱一心愁着那些军务,这几日,大致不会来寻咱们的麻烦。”   划船划得累了,亭蕖丢开船桨,也坐了下来。   他支着脑袋,四处看着,无意又瞥见了湖边的一个人,激动地道:“公子,泉君在那里。他见到公子在湖上,该不会要划舟过来吧?”   “既然看到了人,你怎么还歇着,快站起来划啊。若是再让本公子去应付他,我可没什么上台面的借口了。”司空袭倾拥着云平,蹙眉道。   似是抓到了司空袭倾的死穴,云平眼前一亮,心里不得不佩服起了泉风扬。   住在同一屋檐下,自泉风扬向他表白心迹后,平日里司空袭倾出门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他处处想尽办法躲着泉风扬,只怕尴尬。可是偏偏走到哪里,或多或少都会与他有场偶遇。   泉风扬也是重情之人,司空袭倾不愿伤他,便只有选择了逃避。   “有些事,其实尴尴尬尬倒也极好。最起码,可以保证你们无人受伤……”云平远眺着独自散步满面神伤的泉风扬,心里竟又想起了莫明空。   点燃三柱清香,御前总管将香交给了李乾月,便默默退下了。   面对着这一众牌位,李乾月终究是替莫家列祖列宗上了香。她稍稍松了口气,将双手背在身后,昂头便望着这莫家宗祠中的众牌位道:“愿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我大楚万民无需多受战乱之苦,朕代李氏全族感激不尽!”   徐步推开那扇木门,男子穿着寻常百姓的藏蓝布衣,迈着沉重的步子一点点向前走去。   寂静的宗祠中,他的脚步声早已响彻。   默然侧眸望去,李乾月骤然一愣,唇角竟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面色沉着,莫明空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几步便福身行礼,“臣伺……莫氏,参见陛下,愿陛下……”   连忙扶起他的身子,李乾月扑入他的怀中,这些日子难掩的悲色一览无遗。   “平儿她真的肯让你回到朕的身侧……明空,你有没有伤着哪里,你……”   “我无事。看到你康复,我真的放下心了。乾月,我们一路行来,有闻李乾清与留廷汗人开战。或许,这是一个良机。”莫明空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图,又警戒地看了看四周,“这是夜里云大人抄来的留廷汗各城池的布防图,快先收起来。”   茫然地将图收入袖中,李乾月正欲开口,却见着皇贵君端着参汤跨入了宗祠内。   骤然瞧见莫明空与李乾月相拥,皇贵君的笑竟僵硬了下来。他鼓起勇气将参汤端到了李乾月的面前,微微点头道:“恭贺帝君平安归来。”   连忙松开李乾月,莫明空难为情地答道:“一路舟车劳顿,本君且回屋歇歇。有劳皇贵君费心侍奉陛下了。陛下,臣伺告退。”   “陛下自是日日挂念帝君,帝君莫要急着离去,还是多陪着陛下罢。本君放了参汤便离去,有劳帝君。陛下,臣伺告退。”皇贵君淡然一笑,将参汤放在一旁的桌上,见礼后转过身徐步向门外走去。   就在莫明空的恍惚间,李乾月竟叹了一声。   端起那碗参汤,李乾月面上愁容满布,只低头看着那汤道:“那日我们初至并州会合,前线便传来了楚勤被乱箭射死的消息。卿琼他听闻后整整昏厥了三日,自他醒了后,整个人便变得极为温和,再也无了往日的锐气。朕越见他那样,便越是心痛。毕竟,楚勤是朕的长女,是朕与卿琼的孩子。”   “乾月,此番,朝廷终是有几成胜算?”莫明空凝眸问道。   “朕上了年纪不便行动,楚韵自告奋勇去了南诏。楚凌去了鲜卑,与拓跋可汗交涉。楚亭留在此处守卫。胜算,就要看老六和番人内斗何人生死了……”一丝冷笑划过了她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15章 清王之故   “又是这本书,终日瞧你看它,里面可有个什么意思?”揽上他的身子,云平探出手拨弄了一下那话本的封面,“醒世录?”   挪挪身子,司空袭倾转过脸,将背靠在软垫上,这才在床上伸展了一下身子。   将书递给云平,司空袭倾抿了抿唇,“心绪乱了时,我总是要看它的。”   坐起身,云平将脸凑到他唇边,轻轻吻上,“现在,心绪可是更乱了?”   钳上她的腰,司空袭倾直勾勾地盯着她,怔然许久,不禁开口道:“我们一连数日形影不离,每夜缠绵在这张床榻上,可是王姐就再未来过此处。我担心,她或许会对你不利。”   “听你说着,我就像与别人家夫君偷情的奸妇。”指尖扣上他的手背,云平不由得蹙眉道:“当初在草原上,你们是谁先表白心迹的?”   听闻此言,司空袭倾面上忽现囧色,干咳了几声便将脑袋别了过去。   似乎不必他开口,云平也猜到了大概。   翻身将云平压在身下,司空袭倾支着身子,脸上起了肃色,“年少时,总是会喜欢会武功的女子。我与亭蕖途径路上,遭了马贼哄抢,护送我们的司空府侍卫都被杀了。王姐她一人跨着枣红色的烈马,提着大刀便从草原上驰骋而来,紧紧那么几个动作,便将马贼杀得干净。看上去,何等潇洒……是我先对她动了心,可是,后来是她最先表明心迹。”   “早知道那么点功夫就能勾来你的心,我恨不得早些认识你。”云平使坏地在他肋骨上拨了拨,弄得他好生痒。   抓上她的手,司空袭倾忍着笑摇了摇头,“为夫知晓妻主武功独步天下,只是平日里活计都被手下做了,你也只能忍着技痒,憋在书房里,可是如此?”   “我以后打算靠卖艺为生,比如胸口碎大石,喉顶金枪什么的。又或者可以蒙眼使暗器,总之,或多或少可以捞些碎银子回来。”云平勾着他的脖颈,张大了明亮的双眸,“还别说,有时候看起来,夫君的容貌果真惹人心醉。”   指肚扫过云平眼角的彼岸花,司空袭倾的嗓音染了一丝沙哑,“刺这花时,痛吗?”   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云平摇摇头,望着他的双眸,“我早已不觉身痛,只是心在隐隐作痛。”   一阵叩门声响起,亭蕖的在外唤着,司空袭倾便应了一声。   推开门,焦急地来到房中,亭蕖见二人又在卿卿我我,一摆手便道:“快别亲热了,云大人,出大事了。安流火死了!”   “什么?”云平连忙侧脸问道。   匆忙起了身,司空袭倾拉了拉衣衫,将胸膛遮上,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宫里这时候都传遍了,清王秘密离宫,向留廷汗发了兵。可是……她竟把安流火留在了宫里,似是怕安流火拖累。可汗听闻后,盛怒之下,便……手刃了安流火……”亭蕖说着,舌头都打结了。   自己的妹妹被扎合朱杀了,自己竟无半丝心痛之感……   云平缓缓合上眸子,不禁冷笑了一声。果真,至亲的女儿对于那女人来说,不过都是些工具。她眼里,只有她的江山。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就算当上皇帝,百姓也会遭殃。   站在莫家老宅的书房中,李乾月提笔便道:江山烽火啸。   见她就此搁笔,莫明空一面研墨,一面侧身低声便问道:“下句,是乾月没想好?”   “倒也不必写下句,乾清注定战败了。如今,她正是在垂死挣扎。这个时候,向她提什么要求,她都会不顾一切地接受,只要可以助她反败为胜。”得意地一笑,李乾月再次执笔,稍稍沾了些墨。   沉沉浅笑,莫明空似有意味地侧眸道:“她如今,是想要保住江山,还是想要保住自己性命?”   题了“在握”二字,李乾月转过身与莫明空对视,“那一年,朕带着你去打猎时,你可还记得那追着兔子跑的老狐狸?”   点点头,莫明空恍然大悟,“那老狐狸的尾巴起了火,可是还奋不顾身地去追兔子。最后兔子先它一步跑掉,它自己也被活活烧死了。”   “有些人要自掘坟墓,朕不必出手,只需静观便可。乾昭的命,朕倒还记在她身上。”杀意骤然散出,李乾月提笔又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字,死。   ……   半月后,八月初五,清王军大败,清王不知所踪。   ……   “这一罐是什么?”云平拿着紫色的小瓶子问道。   “那是冰片。是个引子,想要配淮香露还缺一味,那是萧山上的仙草。”司空袭倾拿过紫色瓶子,便又掏了掏行囊,“淮香露我这里还有几瓶,你且用着罢。”   云平摆摆手,托腮靠在他身上道:“我早已驻了容颜,不必了。你且收好,将来咱们家缺钱的时候,还可以拿出去卖。”   忽然间与她对视,司空袭倾稍稍敛容,怅然地道:“十余年的心血,放弃那官位,当真值得吗?”   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云平努力扯起笑容不愿他多想。   沉默片刻,云平站起了身,“若是等到大楚复都,陛下大胜之时,我如何辞官陛下都是不允的。故此,只有在这时,能走则走。这些年,荣华富贵,不过如此了。”   “公子,可汗想要请你与云大人过去。”亭蕖徐步进了屋。   坐在同一张桌旁,三人目光交错,气氛极为诡异。   伺人们一盘又一盘地将菜呈上,屋里只留下了脚步声与盘子落桌声。扎合朱仔细打量着恢复女装的云平,目光半丝没有挪移。   直到菜全部上完,伺人们纷纷退出屋子,屋里才再次安静了下来。   率先动了筷子,扎合朱替司空袭倾添了菜,转而又看向云平,“你……是大楚的大御司?”   “可汗,不知有何事要见云某。”云平从容地看向了她。   搁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酒,扎合朱仰头一饮而尽,“能入得了王弟的眼,你果真不是寻常人。你伤了王弟,如今,竟有脸来见他?”   觉得她话语中有了火药味,司空袭倾连忙笑着道:“都是一场误会的,当初妻主她以为我与帝君说了……”   “你自幼都是一副傲气的性子,容不下任何屈辱。怎的,受她那样的大辱,你竟可以吞下苦水,轻易原谅她?”扎合朱说话间,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王弟,不如你先回屋,我想要好好与你的妻主交谈。”   心里念着云平有着武功护身,司空袭倾稍稍安心,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云平沉下眸子,也不知眼前女子究竟要作甚。   屋里剩下两人,扎合朱瞪着云平,便道:“李乾月实则是你的皇姨,你是清王的长女,是吗?云大人。”   云平猛地看向她,这件事,并无外人知晓,她如何得知?   轻笑着,勾过酒壶又给自己斟了酒,扎合朱很是不屑,“原本,本汗倒还敬你有番作为。却不曾想到,你身上也流着跟李乾月李乾清一样,令人恶心的李家之血!”   “我一日不曾将自己看做李家人,可汗如此羞辱,我亦然无感。不晓得可汗究竟有何事要与我交谈,还请告知云某一二。”云平轻叩着桌面,淡然地道。   将酒杯甩在地上,扎合朱仰头大笑了起来,“我杀了你的妹妹,又利用你母亲,让你们李家山河动摇,你自是恨透了我。不过,我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给王弟种上同命蛊,我不过求自保罢了。”   紧紧攥拳,云平冷眼扫过她,“你何尝不是利用了袭倾,你断定,我为了保他,不会伤你性命。”   “他待我虚情,我自是待他假意。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已忘却了那个男人。他回到我身边,我待他好,不过是因为……外面传言,他是你云平最心爱的男宠。”扎合朱拿起筷子,开始给自己碗里夹菜。   “他不是我的男宠……而是我唯一的夫君。”斜眼瞥向她,云平的声音极为冷沉。“你究竟想要如何,一辈子都要耗在这楚京的皇宫中吗?”   掩不住眼角的笑意,扎合朱道:“如果不想你夫君出事,你最好本分地替本汗做事。本汗知道,你是可用之人。助本汗打下大楚江山,将来,本汗或许可以封个诸侯王与你做做。至于你夫君,到那时本汗还你便是。你若不从,尽管来杀本汗。不过,本汗会让你的夫君,与本汗……陪葬!”   拨弄着手边的杯脚,云平沉沉道:“倘若,他死了,我亦然愿意跟去,又能如何?我手腕是狠了些,但也没狠到丧失人性。忠义二字,我终究还晓得如何去写。”   “你!云平,你最好给本汗考虑清楚!”扎合朱猛地起了身,直指她便怒吼道。   倒也站起了身,云平昂身正视着她,嘴角勾起一丝笑,“天下间敢与我谈条件的人,你是第一个。若是不怕死,本官大可送你一程。”   一掌拍在了桌上,扎合朱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胸口起伏,难以平息,“来人,将这贱人和都木合一并关进天牢!”   指着桌上的行军图,李乾月淡然一笑,“三日后,我们兵分两路,且走此处。”   拓跋赫邪双手插着腰,晃了晃脑袋,不禁纳闷道:“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过去,大楚皇帝,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啊?”   闻言笑得不止,刚从南诏回来的刘泠然轻轻拍了拍拓跋赫邪的肩,且道:“二十年前,母皇带着三千兵马上阵,胜了你鲜卑一万大军。怎的,可汗的母汗没有提及吗?”   面色一窘,拓跋赫邪不自在地抖开刘泠然的手,再行凑到桌前。   听见刘泠然夸奖自己,李乾月暗自欣喜,便又指着一处道:“六诏分两侧进军,朝廷大可分为四路。鲜卑兵马善于骑术,为中路先锋军。”   “当年留廷汗杀了六诏的三位藩王,这个时候,倒是他们报仇的好时机了。不过你这样安排,每个人都有官职,那本汗该做些什么?”拓跋赫邪好奇地看着部署问道。   略一皱眉,李乾月抬头看向了他,“男儿家理应在家把持家务,出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你还是留下来,护着并州城里剩下的男人与孩童罢。”   “李乾月,你……本汗才不要留下,本汗要跨马提刀,上阵杀敌!”拓跋赫邪竟动了怒,险些一个拳头砸过去。   刘泠然连忙笑着打围场,只道:“拓跋可汗,我母皇的一众大小夫君留在这里,也是不安全的。况且我的笋儿,平儿她们家的灵儿和书成也要留下。各家皇族的夫君与孩子都在此处,一旦出了乱子,能够主持大局的,就只有英明威武,武艺高超,骁勇善战,风流倜傥的拓跋可汗您这位大人物啊!我莫后爹也都全仰仗着您了!”   虽然不喜欢刘泠然那么吹捧,李乾月还是添了句,“也是朕的意思,拓跋可汗。”   见李乾月竟也迎合,拓跋赫邪便拍了拍胸膛,昂首道:“放心,都放心吧!想要伤害并州的人,先得问本汗的刀愿不愿意!”   终于松了一口气,刘泠然倒也没想到过,拓跋赫邪竟然真的一点也不自谦。   “王兄,干娘她……她死了!”乌笛忽然冲入了门,失声便唤道。   一众人齐齐看向门前的乌笛,面上竟皆是诧异。   失踪多日的李乾清,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16章 流亡路上   随手开了手铐和脚镣,云平无奈地起身正要去开牢门的锁,却被司空袭倾一把拦下。   “妻主,你能不显摆你的技艺了吗?就算开锁出去,咱们也敌不过数万大军,又是何苦。除非咱们都死了,王姐她才会甘心。”司空袭倾叼着一根干草,背贴着墙壁似是悠闲地道。   回到他身侧,云平蹲下身,用手戳了下他的额头,“夫君啊,我们怎么怎么能坐以待毙呢?如今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浑然不知。”   “不知就不知呗,管他那么多。还不如省点力气,在牢里努力一下,说不定还能造个女儿出来。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云……吞!”司空袭倾甚为得意地道。   脸一红,云平忙站起身子,“谁要和你在牢里造女儿,也不害臊。况且,云吞多难听,不如唤作‘云吞面’,岂不更色香味俱全?”   郑重地点点头,司空袭倾抬头道:“其实云凹、云吞、云吞面都还凑活。我又想了几个名字,妻主唤作‘狗子’,我们的女儿大可唤作‘二狗子’。这样,就叫‘云二狗’吧?”   “不不不,不如各自合一个我们的名字,你叫‘二蛋’,女儿就叫‘云二狗蛋’如何?”云平很认真地在思索,一点玩笑的意味也没有。   “好主意啊!妻主,为夫真是越来越崇拜你了!来来来,让为夫勉励一下!”司空袭倾揽过她便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大口。   听见一阵干咳声,隔壁牢房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忽然扒上栏杆,哑着嗓子道:“好久不见啊,云大人。我在这里关了五年,没想到能和云大人您住隔壁,真是天赐洪福啊。云大人好文采,下官提前恭祝云二狗蛋小姐一声平顺啊!”   见着是昔日里的司查卿,云平尴尬地笑了几下,“多……多谢了。”   “方才瞧着云大人是想脱身,这牢房里也就关了咱们两户,倒不如带着下官一起走吧。”司查卿抓着栏杆,很是诚恳地道。   不禁看向她,云平缓缓向她靠拢,“我也在思索,即便出去,倒也离不开京城。这天牢的机关密道我皆知晓,出去极为容易。”   听闻此言,司查卿不禁吞了口唾沫,“这些机关都是大人的杰作,把大人关在这里的人,定是个没脑子的蠢材。下官倒有个好主意!”   “如何?”云平忽然问道。   “我们从密道逃出去,然后一把火烧了天牢,让外面人以为咱们都死了。这样乔装出城,易如反掌。刚好,我这里还有火折子,且孝敬大人您了。”司查卿从怀里摸了摸,将火折子丢到了云平脚下。   司查卿大人,这恐怕是你摸索了五年的计策吧?   尴尬地捡起火折子,云平心底一沉,照做且是了……   连日的奔波,他们离京越来越远。云平与司查卿皆乔装成男子,司空袭倾蒙面而行。这样逃亡的日子里,三人只间倒也渐渐生出了默契。   那司查卿名唤冯真,官拜三品,旧日与刘泠然做过同僚。因她是杨碧光的党羽,才被牵连,但是一直未定罪,只是圈禁府中。直到五年前,她郁郁不平地酒醉大骂李乾月,因入了李乾月的耳,李乾月便判了她终身□□,让她只能忍着受活罪。   这人平日里口才丝毫不亚于刘泠然,只是年纪稍大了些,也四十出头了,却一副不正经的模样,毫无官家威仪。深入交谈后,云平这才知晓,她当官之前,曾经在街头闯荡过一阵日子,痞子的性格早已定下了。   冯真掏出水囊,大吞了一口水,走在路前仰天大笑了起来,“外面的阳光真好,就是有些热。不过,热也热得痛快!”   “也不晓得朝廷如今打到了何处。”云平似是自言自语,却被冯真听了去。   司空袭倾挽过她的胳膊,且道:“咱们一共行了八日,可是如此?”   “离鲜卑倒还是极远,单靠一双腿走下去,估计要大半年吧……”云平思量着,忽然见着远处驰道有批人马向这里行进。   朝廷的军队?   连忙别过脸去,云平扯上二人便向一旁的林子里跑去。   三人猫在蓬蒿与树丛间,静静地看着眼前大队兵马从眼前行进而去。尘土漫天,蹄铁作响,脚步声将这山林震得轰隆。   身着一身银色铠甲,刘泠然纵马在前,满面得意地向前驶去。这队人马行得匆忙,似乎是在赶什么战事。   片刻后,驰道上再无人影,林子里才渐渐静了下来。   无奈地瞥瞥云平,司空袭倾直起身子,稍稍松了口气,“妻主明知是朝廷的军队,也要这样躲避吗?”   直起身,云平重新背上包袱,弹了弹衣袖上的尘土,“既然决定离开,我亦不愿再显露踪迹。回到松营之后,你继续经营茶楼,我继续经营酒馆,一辈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下去,难道不好吗?”   转身回到大路上,司空袭倾从容地继续前行,“与亭蕖约好,他还在前面的岳州城等我。我们还是不要拖下去了,到了岳州,就买辆马车罢!”   “就等司空少爷这句话,我说,云大人呐,我上了年纪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精力充沛。且我是个文官,没云大人您身子硬,这样一路走去松营县,我只怕腿都要废了!”冯真一拍手,拎着包袱便凑到了云平身侧。   午后,在岳州城中的饭馆里用过膳。司空袭倾提议去对面茶馆坐坐,冯真得了便宜,连忙应和。无奈间,云平只得应了二人。   那日被关入天牢前,二人早已事先有了打算。云平指引亭蕖入密道,一路去了御司府,再由御司府小门外出。乔装成女子,便混着出了城。   一路飞鸽传书,自三人逃出天牢后,便与亭蕖约在了岳州会面。但因亭蕖特意绕了远道,故此至今虽三人到了此地,亭蕖仍未到。   津津有味地听着那边说书人的故事,冯真轻叩着杯口,闭目得意地哼起了小曲,忽得咧嘴笑了起来,她忙道:“为官那么多年,还是这地方有趣。我啊,终究喜欢待在市井中!”   “我不曾在市井中混迹,自也不知其中乐趣。”云平淡然地端起了一杯茶,不禁瞥向那边的说书人,“如今,现下流行听神怪故事?”   轻轻摆手,司空袭倾沉眸平静地道:“通常茶楼里都喜欢讲些野史野记,讲神怪的已经极少了。毕竟话本来来回回就那几样,倒也无趣。”   “跟青楼里一个样子,也喜欢传言一些名人的野史。尤其是当年云大人权势正盛的时候,官员们的酒席间,没有一个话题离开过云大人的。她们把云大人传得太玄乎了,每次我只干坐着听听,一笑而过也就罢了。”冯真抿了口茶,“还得感谢二皇女啊!”   忽然张开眼,司空袭倾竟来了兴致,“二皇女如何?”   冷笑了一声,云平拨弄着茶盅,似是不屑道:“难怪冯大人见到本官后,竟毫无拘谨,原来又是狐狸那厮造的孽。她昔日与你交好,定然说了我不少……”   “大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做事强硬了些。大人在朝中几乎从不结交官员,故此,大家才对大人您有了误会,都以为大人您是……罢了罢了,既然出来,又何必再提那些事!”冯真想起自己已然被削去官位,与逃犯无异,心头一紧,笑容便减了三分。   “妻主,我们还是寻了客栈先行住下罢。也不知亭蕖几日才能到,这小子,估摸着路上又碰见什么好玩的,就分了心思赶路了。”司空袭倾已然不愿回忆旧事,便淡然地道。   点点头,云平应了一声,心里又想起了过往。那夜自己的人去烧司空府时,自己正在与明空下棋。那时,御司府里的一切,都是那样平静……   并州莫宅——   “哈哈哈哈哈哈,有这布防图,我大军势如破竹啊。不出三日,便夺回十二座城池,我们还怕那些子蕃人作甚!”李乾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案几下,她却暗自牵上了莫明空的手。   坐在大厅的主座之上,莫明空倒也无心赴宴。   不晓得,她有没有安全离开皇宫……   刘泠然刚换上便服,步入大厅,先行半跪在地抱拳道:“启禀母皇,方才前线来报,大军已然打开灵州城门,正奋力攻去。”   “你一路也辛苦了,快入座歇息吧。”李乾月见刘泠然面上沾了尘土,心里念着她已然奔波了数日,不免有些心疼。   端起酒杯,莫明空淡淡笑了笑,“她们来中原打仗,分布各地驻守,时间拖得越久,兵力便越弱。攻占楚京,她们的胜利不过昙花一现罢了。”   “能在朕这把年纪又打了一场仗,倒也收获颇丰啊。最起码,足以证明,朕可是宝刀未老。”李乾月给自己添酒道:“明空,朕感谢你为大楚所做的一切。回宫之后,朕定当……”   皇贵君闻言,连忙装作不在意地举起酒杯道:“这次云御司将布防图抄来,又将帝君救出来,实在功不可没。”   怔然止了声,李乾月竟怅然地叹了口气。   玉贵君连忙打起了圆场,“大御司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岂不皆大欢喜?”   担忧地望着李乾月,莫明空轻轻扯动她的衣角,低声道:“乾月,既然是云大人自己的选择,且让她去吧。这些年,她在天凌山上,在朝堂上,受的苦已然够多了。”   “苦?朕对她的器重,怎就成了她的苦?她向你辞官,朕偏不答应。”再次一饮而尽,李乾月方才的笑意全然无了踪影。   秋日里,连绵的细雨让人忧思渐起。老旧的青石板泛着莹润的光泽,却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宛若彷徨的迷路者。   雨丝一寸寸浸湿盔甲,连日里来的浴血奋战,无非是在等候着这一刻。   深秋刺骨的寒意将众人包裹,她们手握冰冷的长矛,站在城门之下,望着那“京城”二字,心中竟皆是复杂。   号角声再次响起,又一队人马攻入了楚京。兵器的碰撞声,及不上女子脉搏最深处,那股热血的沸腾。   驱除鞑虏,复我大楚,只在今朝。舍身保家卫国,正是大楚女儿本色。   舍弃了当年与齐素末的归隐之约,面对国仇,刘泠然只得回到李乾月身边,尽力为她办事。今日的乾坤阵,自也是她布下的。   李楚勤离世后的日子里,李乾月更加疼爱自己剩下的三个女儿了。虽然过去她恼极了李楚勤的莽撞,但此刻,她又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回来。她不会再对她严格要求什么,更不会处处指责,让楚勤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各路大军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由四处围来,将楚京四面包围,不透一丝缝隙。   战马上的李乾月亲自挥刀杀敌,仿佛又回到了那急于建功立业的岁月里。这些日子的屈辱,大楚将士与百姓的伤亡,完全压在了她一人身上。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报复,想要亲自将那些蕃人碎尸万段!   独自坐在李乾月的寝宫里,扎合朱喝着闷酒,早已失了神。   三个月前,她仍是个自信满满的野心家。坐在异国的宫殿中,她足以笑傲天下。可是天牢中的一场大火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战事每况愈下,她自己心中也饱受煎熬。   她与司空袭倾种了同命蛊,所以她晓得他没有被烧死,但还是由他去了。虽嘴上当初说了狠话,此时此刻,她仍记得那个十四岁的少年,与自己共乘一马时,阳光下暖暖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17章 复国谁忧   十二月初九,大楚正殿前——   率领一众兵马缓缓步入昔日里熟悉的金殿,李乾月面上毫无表情,双眸间已然染尽了倦意。这一刻,来得那样快,虽是自己一心想要的。可是此时,她竟也茫然无比。   站在李乾月身后,身着铠甲的刘泠然屏息间,便携着一众副将分列开来,齐齐提剑挡在了李乾月的面前。   越来越多的大楚士兵走入大殿,可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没有人愿意多开口说一句话。   半盏茶的时间,大殿已然被大楚军队包围,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刀刃泛着寒光,与金碧辉煌的大殿向映衬。   拖着沉重的步子,扎合朱就这样落寞地由偏殿而来,身上却仍穿着那件火红的骑装。   走到了凤椅前,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众人,扎合朱站停脚步,嘴角轻轻上扬。   “李乾月,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泉风扬的性命,老娘可就取了!”留廷汗的一个亲王忽然从偏殿闯了进来,以刀抵在泉风扬的脖颈上,恶狠狠地瞪着李乾月道。   “风扬!”难以掩饰住激动,李乾月本以为泉风扬在路上被蕃人取了命,如今见到他还活着,竟忍不住上前行进了一步。   见到李乾月如此在乎自己,泉风扬痛苦地扬起头,合眼便仰天大笑了起来。他没有挣扎,只是笑着,那爽朗的笑声,在大殿内久久回荡。   “谁敢碰他,朕就要她不得好死!”李乾月说话间一把将刀提起,面上怒意满布。   忽然间止了笑,泉风扬将眸光投向李乾月,眸光温和了些许,“陛下,臣伺不值得任何人去爱。当初陛下身子不能动弹,皆是臣伺做的手脚。臣伺……从未真心待过陛下,今日见陛下愿意保臣伺,臣伺倒也心满意足了。臣伺欠陛下的,且让臣伺还了罢!”   “风扬,你不要轻举妄动……”   唇角缓缓流下了血丝,他终究咬破了那毒囊,选择了孤身离去。在他沉沉倒地的瞬间,那个和煦的声音,竟又在他耳畔响起。   ……   “本公子想买下他,收做男宠在身边伺候。我,喜欢他的眸子。”   ……   “我是有了妻主的人,你勿要这般执着。”   ……   “你不怕,我妻主杀了你吗?”   ……   看着泉风扬服毒自尽,那持刀的亲王竟也傻了眼。   扎合朱轻蔑地一笑,竟缓缓转过了身。合上双眼,面对着那绣有金凤与金龙的蜀锦屏风,扎合朱平静地开口道:“成王败寇,本汗此番心服。不过,本汗倒也不解,上天竟如此庇护你李乾月!”   “事在人为,上天不会庇护任何人,有些事,需要先下手为强罢了。年轻人,你想要夺朕的江山,终究是差了些!”李乾月诡异地一笑,极力掩饰着面上的苦痛。   身为帝王,连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夫君皆保护不了。呵呵,多么可笑。   “哈哈哈哈哈哈,先下手为强?是啊,不过本汗就算要死,倒也不必被你的刀脏了本汗的身子。李乾月,本汗要让你一辈子坐在这凤椅上,都……不得安宁!”话音刚落,扎合朱掏出匕首,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吃力地坐在了凤椅之上,扎合朱任由自己的血将金丝软垫浸湿,染透,唇畔却仍带着笑,“一辈子,我要你一辈子记得,我的魂魄附在你们大楚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上!李乾月,你这女人,不得好死!”   ……   “哟,瞧瞧,来见你家公子,怎么还带来个姑娘?”冯真啃着鸡腿,故意调侃着刚下马车的亭蕖。   脸憋得通红,亭蕖急匆匆便想要离去,胳膊却被身后的蓝衣女子一把扯上。   客栈门前路人极多,亭蕖将头埋下来,竟半晌没好意思开口。   蓝衣女子的几个侍从上前来,又陆陆续续地开始搬马车上的东西。   等了整整三个月,司空袭倾本还担心亭蕖是否出了乱子,如今见着他与一女子一同而来,举止亲密,心里倒也有了底。   蓝衣女子顺着冯真看向了门边站着的司空袭倾,便挽着亭蕖上前,且抱拳道:“在下名唤陶引,家中经营米行。这位,想必便是司空公子了?”   打量着这女子的穿着,司空袭倾自知她家境殷实,“陶姑娘有礼,在下司空袭倾,身边这位是在下的妻主。”   点点头,陶引又向云平见了礼,“姑娘有礼。”   恍惚地点点头,云平强扯起笑意应付了一下。   “既然亭蕖是司空公子的人,那陶某只有向司空公子提亲了。这里是地契,与陶氏米行三间店铺的房契……”   “我不嫁!谁答应嫁人了啊!”亭蕖忽然挡在了陶引身侧,对上陶引的目光,他又闪到了司空袭倾的身后,只探出了半个脑袋。   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云平觉得甚为有趣,便上前了一步,“倒也正好,把亭蕖嫁出去,以后就不用三个人挤一起了。夫君,你瞧,咱们家还能多些进项,何乐不为啊?”   司空袭倾沉思道:“只要亭蕖愿意,我无话可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倒也不妥,既是他不愿嫁给陶姑娘,不如就跟了妻主罢。收做偏房,倒也……”   “不不不,还是算了,我不要嫁给云大人,公子你就饶了我吧!”亭蕖激动地再次冲上前来,直摆手道。   忍不住笑出了声,司空袭倾重新看向陶引,“陶姑娘,不晓得家中可有夫君?”   “早前收了两个男宠,不过一直不得心思。为了向他提亲,陶某已然打发他们走了。陶某可以保证,日后再不收任何男子,只待亭蕖为正室,一人之好。”陶引说着又掏出来一张银票,“小意思,还望二位笑纳。”   推开她的手,亭蕖红着脸道:“我家公子和大人不缺你这点小钱!别跟他们买我了!”   怔然望着亭蕖,陶引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买?我只是在下聘礼。难道,这些日子你待我都是虚情假意吗?亭蕖,嫁给我,我会护着你一生一世。”   脸更红了,亭蕖索性再次躲到了司空袭倾的身后,别过脸去,“我可什么都没说,这种事情,你背着我的面就罢了。这样当着我面提亲,你……你要我以后如何做人……”   尴尬地干咳两声,且轻轻嗓子,云平挽过司空袭倾,便来到陶引面前,“陶姑娘,这事男子在场,确实不妥。亭蕖自幼长在一品大员的官邸中,与我夫君一同受先生教习,也称得上大户公子。姑娘的确要碍着男子的脸面才得体,来来,请随云某上楼仔细商谈。”   抱拳又行了一礼,陶引终于绽了笑,“实不相瞒,陶某也是因亭蕖出落得大方,不同于小家碧玉,这才动了心。只不过这几日赶路,身侧还挂着一批货要送去,不能多加停留。若姑娘不嫌弃,且收下聘礼,这些日子便由我们取了文书,暂且成亲罢!”   用胳膊肘暗自撞了撞亭蕖,司空袭倾不禁侧眸小声问道:“小子,你到底乐不乐意。你在这么扭捏下去,本公子就真把你许给妻主了!”   闻言,亭蕖激动地竟捣蒜似地点起了头。   云平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只道,自己究竟是多么不堪,连亭蕖都嫌弃自己啊!   陶引见亭蕖点头,将契约和银票都塞给了云平,大笑着便道:“这也好,这几日你们且住在客栈中,我带人去送货。因事务繁忙,我不得抽身,只好劳烦二位代为张罗了。陶某且留下人手供二位差遣,至于银钱方面,陶某一人承担便可,二位不便破费。”   “好了好了,快上马车去送你的货吧!”亭蕖冷不丁抛下一句话,见大家都好奇地瞧向他,他头一低,便转身溜进了客栈。   淡笑着,又与众人做了告别,陶引这才上了马车。   第二天一早,四个人带着陶引的手下便上了街置办东西。冯真与几个人去买花烛,办文书,云平则与其他人去绸缎庄里给亭蕖裁嫁衣。   陶引的双亲在二十年前的水灾中双亡,她只身打拼,白手起家,年纪刚过三十便创下了家业,也称得上是年轻有为。只是她时常居无定所,倒也使得这婚礼办得过于急促。   紧扣着司空袭倾的手,云平一手抚摸着冰蚕丝制成红绸,又瞧瞧那边正在被裁缝量尺寸的亭蕖,“摸了这么半天,还是这匹手感好。亭蕖,就算是我的贺礼,也不必陶姑娘破费了。今日你的嫁衣,我且替你买下。”   “妻主这是逼为夫送礼了吗?”故作冷笑,司空袭倾从怀里摸了摸,且取出了一只琥珀色的玉佩,“亭蕖,你过来一下。”   正好量完胳膊,亭蕖碎步而来,一眼落在那玉佩上,竟愣了片刻,“公子,这是……这我要不得啊!”   “我爹留给我做嫁妆不假,可是,爹爹生前不也把你当作另一个儿子吗?送给你,爹爹会很欣慰的。嫁了人之后,不比在我身侧。你若闹什么傲气的性子,没有我惯着你,你且担心你妻主会厌烦……”话音未落,司空袭倾竟发现云平一直瞪着自己。   直接抓过玉佩塞给亭蕖,云平闷哼了一声,继续摸着缎子道:“有些人也晓得,自己的性子傲气,妻主惯不得便会厌烦,怎么也不以身作则一下?”   吞了口唾沫,见着两人又有一番唇枪舌战之势,亭蕖收好玉佩便乖乖回到了裁缝身侧。   唤来了掌柜,云平捏起冰蚕丝缎子便问道:“店家,这怎么卖?”   “哎哟,姑娘好眼光,这缎子极为名贵,用来做嫁衣最好不过了!只是……”打量着云平一身布衣,掌柜竟止了声。顿了顿,她稍稍平静了下来,“姑娘,这是上好的冰蚕丝,一尺可就要一两银子,这一身衣裳裁下来,恐怕,也得这个数……”用手比划了一下,掌柜笑而不语,且等着对方打退堂鼓。   随手拍了张银票,司空袭倾扯过云平的身子,且将她揽入怀中,“妻主,我晓得一提银子你就不自在,还是为夫来罢,毕竟亭蕖是我的人。”   “我还没说什么,你怎的就笃定我舍不得?几两银子的事,我何时会计较!”觉得面上无光,云平侧眸瞪向了他。   无奈地重新回到了二人身侧,亭蕖擦去了额角的冷汗,“二位祖宗,你们可都吵了一路了。如果妻夫之间必须要天天这样吵架,那……我宁愿不嫁人了!”   猛地转过头来,云平手下却使坏地捏了司空袭倾的腰一下,“是你家公子惹人烦,你这么温柔体贴善良大方的,哪里会惹人厌烦!”   吃痛地弯腰揉着自己的腰,司空袭倾刚伸出手准备挠云平的脖颈,却忽然间打了个冷战。眼前猛然一黑,他轰然倒地……   酒馆中——   “什么?留廷汗的可汗自裁而死?”   “大楚复国了,有救了!”   “哈哈哈哈哈,罪有应得啊,那些子蕃人,老娘早就忍够了!”   “陛下果真英武,这么快就卷土重来,不愧是为民谋福的好皇帝啊!”   “是啊,是啊,还是自家的皇帝好啊!”   “扎合朱,死有余辜!”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18章 苦守之痛   端过那只白玉碗,云平坐在窗前,缓缓从袖中掏出了一片玄铁叶。合上双眸,她忍痛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在疼痛感袭来之前,鲜血早已顺着手腕滴下,落入白玉碗中。   等候了许久,直到血淌了大半碗,云平这才收手,取了金创药与自己包扎。   掏出玉蟾丸,将其倒入血中,云平咬牙端着玉碗来到了软塌旁。   亭蕖见状连忙扶起了司空袭倾,轻柔地捏开他的嘴。   云平抬起碗,递到他唇边,且将血与玉蟾丸皆喂进了他的口中。他的喉头蠕动,的确仍有着知觉,可是双眸紧闭,周身不得动弹。   一行清泪骤然由他的眼角滑下,且滴入了那白玉碗中。   扎合朱死了,那同命蛊也开始渐渐啃噬起了他的心脉。如今,他被痛苦缠身,却不能稍作动弹,否则更是剧痛无比。紧紧合眸,司空袭倾连半丝张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   因为自己自幼以身炼药,身上的血与常人早已不同,更具寒气。故此,她将自己血喂给司空袭倾,以供给那些蛊虫,让它们少以啃噬司空袭倾的躯体。   尽管,这一日云平早有所料。可是一切来得太突然,已然让她几近崩溃!   那个疯女人,她竟真的要袭倾去与她陪葬!   “没事的,这血三天喝一次就好。你别说话,否则喉咙又开始痛。”替他喂好了血,云平且将碗递给亭蕖,转而牵上了司空袭倾的手。   躺在床榻上,周身每一寸筋骨都是剧痛无比。可是他强忍着,不愿让云平过于担忧。一连蛊毒发作已然三天,他不晓得这样的煎熬还有多久。   亭蕖急得直掉眼泪,一拍脑袋,索性上前道:“合大夫这会子也不晓得去了哪里,蛊是她种的,她自然有法子去解。可是如今,她是生是死,咱们也不晓得啊!”   冯真在一侧候着许久,听闻有人能解开,她立马上前来,“云大人终日放血,迟早有一天身子会出岔子。依我看,不如派人去把那种蛊的大夫找来,让她来解便是。至于找人,天下间云大人敢称第二,就无人敢言第一!”   “我已经辞了官,没法子再调动弑神骑寻人。况且,那个蕃人大夫很是古怪,想要找到,并未易事。”云平搭在司空袭倾的手背上,感受着他的温热,却不禁暗自垂泪。   明明走到了这一步,为何上天仍要戏弄!   自己只求与他长相厮守,这样竟也要得罪上天,被天惩罚吗?可是,把罪责落在自己身上便可,为何……为何要折磨袭倾?那样好的一个男子,仅仅三日,便已然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上天,你究竟开眼了吗?   冯真眼珠子一转,便道:“我晓得,宫中神殿里以雪水供养着两只千年玉蟾,它们的蟾衣可以解百毒。”   “那玉蟾丸,便是由千年玉蟾的蟾衣所制。我已试过,并无用处。”云平失落地答道,又暗自叹了口气。“现在勉强只能护住他心脉,我只怕终究保不住他的性命……”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大人怎么能自寻晦气呢!”冯真眼睛也急红了,“司空公子也是,闭眼就闭眼吧,还哭个什么。你们这一对苦命鸳鸯,惹得我……”不禁哽咽,剩下的话,竟被她完全吞了下去。   冯真不禁想起了自己遭圈禁的那日,自己的夫君急病发作,苦于无法出庭院寻大夫抓药。就这样,自己的夫君竟病死府中,就是在自己的面前!   叩门声轻轻响起,众人皆转身看去。   亭蕖连忙走过去拉开了门,却见着一个华服女子带着几个手下贸然进了屋。   介解语绕过刘泠然,先行来到云平面前,跪地行礼道:“大人,别来无恙!”   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众人,云平心中百感交集,竟半晌未发出一言。   仔细打量着软塌上的司空袭倾,刘泠然不禁蹙眉,面色极为凝重,“平儿,带着司空公子随我回京罢。”   “狐狸,回去又有何用。不必再劝了,我想要好好守着袭倾,一直就这样陪着他。”云平情绪极为低落,嗓子已然沙哑。   冲到了软塌前,刘泠然弯下身便将脸凑到了云平面前,“我都听老冯说了,咱们先回去,一切总有办法的。可以先用玉蟾替他过血,日日以千年雪莲抑制蛊毒,只要持续下去,他的命定然可以保住。宫里也有懂蛊毒的巫医,或多或少总会有帮助的,不是吗?”   见云平一双眼睛都在司空袭倾身上,刘泠然只好又道:“这么个小城,什么宝贝都没有。你难道想等你夫君痊愈后,让他发现你已经将血流干了,只为保他一命吗?到时候他再要寻死觅活,我可拦不住!”   “大人,还是回京罢!宫里什么都不缺,对司空公子的病正好可以照顾得妥当!”冯真禁不住帮了腔,可是因为触景生情,她的话倒是真挚无比。   痛苦地将头沉下,埋在了司空袭倾的胸膛间,云平死死咬牙,逼迫自己吞下了泪水。   “母皇允了你辞官,她说没了官位,你还是她的义女。她想要你以公主的身份留在宫里,若你不喜欢,她不逼你理会朝堂上的事。只要你答应,母皇便会替司空家正名,将司空公子册封王君,让他入李氏宗谱。且,母皇已然册封了灵丫头为郡主。一家人,都在等你一个人回京。就连……就连笋儿也想你了,天天念着你呢!”刘泠然索性蹲下身子,抿起了一个微笑,想要让她宽心。   猛地拥抱上刘泠然的身子,云平压抑着情绪,痛苦地念道:“对不起,狐狸,对不起!我不值得你们等,我……”   松了口气,刘泠然满意地抚上她的后背,“跟我回去罢,我都舍弃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回去做事,你自然也逃不掉!最舍不得你的人,其实是母皇才对。她待你,哪点不比我这亲生女儿差!”   “是我薄情罢了。”云平倒吸了一口冷气,泪水终是滑落。   ……   大雪纷飞而下,洋洋洒洒,将大地笼罩。寒风卷过御花园的每一寸草木,卷过每一条小路,卷过每个伺人的面颊。   石桌上的炉火烧得正旺,伺人们将陶壶提起,小心翼翼地替李乾月添了这冰梅茶,又转而替另一个人添茶。   藏蓝叠花攒珠锦袍加身,发边各自两只素金钗。朱色忍冬花钿下,那一双眸子,仍与当年毫无差别。只是眸光中,多添了几分忧愁与空洞罢了。   远远瞧去,她的穿着与宫中其他皇女已然无异。   夏天与她分别,直捱到了如今大雪纷飞才见了她这一眼,李乾月心中有诸多感慨。一场大乱匆然平息,可是她竟觉得周身少了些什么。   “明天你母亲出殡,朕已然安排好了一切,将她安葬在皇陵。”李乾月终是开了口,她端起茶杯,望着亭外的漫天飞雪,竟走了神。   没有言语,云平空洞地看着外面的雪花,一动不动。   回京数日,为了缓解司空袭倾的病痛,云平不得不选择住在了宫中。李乾月将昔日刘泠然的寝宫重新修葺,且与了云平。   每一日,云平闭门不出,只是守着司空袭倾。除了刘泠然,宫中几乎没人有胆子进屋去打搅。她那死寂的眸光,只是扫过旁人一眼,便足以让那人心惊胆战。   忍了数日,李乾月也按耐不住性子了。只得趁着让巫医去瞧司空袭倾的空档,唤云平过来小坐饮茶。却不想,云平如今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可怕。她如今如同抽了线的木偶,听闻李乾清离世,她也无动于衷。   见着远处亭蕖送着巫医离去的身影,云平骤然起了身,面无表情地道“陛下,我回去了。”   “朕也一并去瞧瞧。朕倒是不曾见过你的夫君,正好……”   “昔日陛下降旨血洗袭倾全家,如今,还是莫要去了。陛下留步,微臣……呵呵,我要回去了。”冷笑了一声,云平扶起下摆,根本不理会李乾月便出了凉亭。   一旁伺人连忙冲上去替她撑伞,丝毫不敢怠慢。   若换做旁人,待自己如此无礼,自己定然会降罪重罚。   此时此刻,李乾月心间隐隐作痛。记得当年,明空在自己耳边说,是自己造就了云平,也是自己亲手毁了云平……   乘着马车来到宫门前,雀儿换了身水红色的衣裳,纵身跳下了马车。轻盈落地间,在这漫天飞雪中,她望着这皇宫,竟觉得无比迷茫。   高大的城楼如沉睡的巨人般在自己面前,自己何能渺小。四处弥漫着的,似乎是千百年来,那厮杀的血腥味道。一座禁城,让天下多少奋不顾身地扑来,哪怕牺牲性命,他们在所不惜。直到爬上权力的顶峰,那些人,却也不能自保。   头顶多出一把纸伞,雀儿回过神,见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高灵,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听说你晋升为丙等暗卫了。刚出任务回来,身子可乏?”碧玺耳坠在风中晃动着,高灵揽过雀儿的肩,继续替她撑着伞,便引她向身后一众伺人那里走去。   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雀儿道:“高小姐,你多想了,我身子好,没事。只是你忽然要我进宫来,是为了什么?”   “傻丫头,娘亲既然已认你做了义女,还不改口唤我‘长姐’。”高灵低头浅笑道。   摆摆手,雀儿收紧袖口,“姨娘只是为了护我性命,并不是真的要认我。况且,我才不要当她女儿。我要做她最得意的徒儿,跟她学功夫!”   “呵呵,是吗……”   泠然殿的窗前,一群人挤在窗口偷偷望着里面,也不晓得在瞧什么。   李楚亭猫着腰,又破了层窗户纸,便扯过刘泠然,指着里面小声道:“二皇姐,快看,云大人她……她起身了……”   勾过李楚亭的脖颈,刘泠然折身贴过脸,不禁一皱眉,“激动什么,这不还没动刀子呢吗!咱们俩打赌,看她今天会不会偷偷亲她的王君。”   踮着脚尖,四处张望了一番,玉贵君挪着碎步抽身来到此处,探出脑袋,轻声问道:“怎么,今天消息放错了吗?”   “错不了,每过三日,这个时辰,平儿都会……嘿,你们瞧,她坐在床边了!”刘泠然话说到一半,激动不已却也要极力压着声音。   在伺人的陪同下入了院子,皇贵君好奇地张望着那边,也不知今日怎么这么多人挤在窗畔偷窥。侧眸吩咐那伺人将鸡汤端进殿内,皇贵君且驻足在了原处。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玉贵君的伺人连忙上前拦下了端着鸡汤的伺人,且做噤声状。这伺人为难地转过身看向皇贵君,却见皇贵君好奇地向那窗畔的众人靠近。   片刻后,皇贵君竟也在玉贵君身侧落脚,张望起了窗缝后的世界。   “二皇姐,为什么云大人还不说话?”李楚亭有些不耐烦了,小声道。   看着云平细心地拧干帕子,替司空袭倾擦拭面颊,刘泠然掐指一算,镇定自若地道:“快要开始了,我敢保证,咱们今天都不会白来的!”   眸中尽是忧色,云平擦拭过他的鼻翼,正欲触上他的唇时,心间一酸,她竟兀自落了泪。搁下帕子,云平一手捂上自己的嘴,且将脸别到了一旁。   昏迷中的他,是那样美,可也是那样脆弱。仿佛一碰他,他便会碎得七零八落,任凭一阵轻风便可拂去,随之无影无踪。   白玉般冰凉的指尖触上他半开的温热大手,云平俯下身,合眸间便吻上了他的唇。浊泪再次滑落,她在他耳畔哑着嗓子道:“袭倾,无论多少年,我都会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大结局(上)   听闻此言,又见此景,众人不禁暗自感慨。   李楚亭红着眼睛,努力按捺着情绪,又扯了扯刘泠然的衣袖,“二皇姐,平日看云大人那么阴沉,原来……原来她……”   “嘘,小点声。”玉贵君拍了拍李楚亭的后背,再次看去。   缓缓坐起身子,云平竟挂着泪抿嘴苦笑了笑,只一心看着紧闭双眼的司空袭倾,柔声便道:“我晓得你可以听见,只是发出声音会很困难。所以不必回答我什么,呵呵。袭倾,忽然有一日,不可以再与你斗嘴,这对我来说的确很残忍。每一日看着你受这钻心之苦,我何尝不会心痛。有些话,我其实……”说到这里,云平竟哽咽了。   心间不禁一颤,皇贵君的鼻尖竟发酸了。   稍稍缓了缓神,云平重新俯下身子,且将脸靠在他的胸前,合眸感受着他的心跳,“或许是我错了,你生来本就带着傲骨,我又何必处处委屈你。我也想像寻常妻主那样,宠溺着自己的夫君,处处退让。可是,当我打算真的这样做时,你却无法给我这机会了。”沙哑的嗓音在屋中回荡着,扣人心弦。   感受到了司空袭倾身子的清微颤动,云平抿嘴一笑,且柔声道:“傻家伙,为何要激动?且静静躺着就好,我喜欢你这样安静的样子。”   喉咙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司空袭倾面上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察觉到这一切,云平骤然竟慌了起来,她连忙关切道:“出声这事不急于一时,快莫要如此了。我去再取玉蟾来替你过血,你不要勉强自己了!”   匆然出了屋,云平带着介解语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倒也没发现窗畔那一众偷窥的人。   泪水再次由司空袭倾的眼角滑落,他紧皱着眉头,却也只能一动不动地处在那里。   合好窗子,一众人三三两两地便出了院子。皇贵君且命人送鸡汤进屋,这才与玉贵君结伴而出了泠然殿的前院。   早已按捺不住,李楚亭泪如雨下,以翠袖揾泪道:“我就说嘛,云大人那清冷的性子,怎么会勾搭上这么个大美人儿。原来她待她的王君这般深情。”   “少见安元公主如此模样,想不到她竟也是性情中人。只可惜,本君久居深宫,身属陛下,此生早已无缘得此一心之人啊。”玉贵君本就喜江湖之快意潇洒,如今想起自己身在禁宫中,竟不由得百般感伤。   走在玉贵君身侧,紧闭双唇的皇贵君终是沉沉开了口,“玉贵君,方才你一番话,本君且当不曾听闻。若入了陛下耳中,只怕会得降罪。日后,还请你谨言慎行。今日罢了,本君且先行回寝宫歇息,再会。”   不禁纳闷地看向已然转身向一旁走去的皇贵君,刘泠然笑着凑到玉贵君身侧,交叉着手在胸前,歪过了脑袋,“玉后爹,今天皇贵君没找你茬儿,你猜他是怎的了?”   细眯着眼远眺着皇贵君的背影,玉贵君缓缓开口道:“大家不过都是苦命之人罢了。”   来到神殿之中,云平正欲派介解语去向国师讨来那只千年玉蟾,却不禁留意到一个身影从众先帝灵位供奉台一侧闪过。   那背影,对于云平,再是熟悉不过。   “解语,追!”云平连忙唤道。   介解语闻言便冲了过去,可云平刚想迈步,却想起了仍在床榻上痛苦不已的司空袭倾。思索一番,她还是选择了留下,去请来玉蟾。   先行点燃三柱清香,云平跪在正中央的蒲团之上,抬头看着众先帝的牌位,且道:“列祖列宗在上,请诸位先帝保佑后孙云平之夫婿安康。后孙感激不尽!”提身上前,云平上过香,却才发现了身后站着的国师。   并未多加诧异,国师上前一步,昂首看着一众牌位,淡笑着道:“李氏先祖,定会保佑公主您的夫婿。毕竟,您身上流着与她们一样的血……”   “云某不知国师在说什么。”别过脸去,云平便向一侧抽身离去。   “公主是李氏血脉,我算尽天机,又如何不知。且瞧瞧那烛台下的物什,或多或少,会对王君的身子有益。”国师眼角的皱纹稍稍堆起,她指着那供奉台上左侧的烛台,转而便向偏殿行去了。   介解语恰好归来,茫然地摇头道:“主子,人,被跟丢了。她的步法,要快过小的千倍!”   “无事。”云平摆了摆手,且走到供奉台前,将烛台抬起,却不禁瞅上了下面压着的牛皮纸包。   介解语拿起那药包,轻轻嗅了嗅,“主子,无毒。”   云平搁下烛台,取来药包,仔细地打开来,竟见着药包中还有另一只纸包,且附了一张字条。那极为扭曲的大楚字,显然不是出于大楚人之手。   字条上写道:蛊入骨髓,无药可医。服用此药,仅保性命。   “主子,那人似乎就是合恺歆。她竟一直躲在宫中,这……要不要派人……”   “不必了,她既是肯帮我,我也不愿怪罪她。这几日,你能帮则帮,且暗中助她出宫罢。”云平小心收起药包,便欲向殿外行去。   仍不放心,介解语连忙追上云平,“主子,若是有诈,王君的性命岂不……”   “她与我一样,都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她原本贵于兰国公主,一日间沦为留廷汗人的奴隶,帮着扎合朱做事,也非她所愿……”   ……   斗篷里掖着汤婆,刚换了身衣裳,李度风便跟催着刘泠然一同来到了御花园中。腊八之日,漫天飞雪,别有一番韵味。   宫人们将路上的积雪皆扫了去,他们行进时,倒也算是安稳。   手边牵着笋儿,刘泠然只觉得是拖着一个小软球。齐素末担心孩子冻病了,特意给笋儿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了一番,严保密不透风,毫无死角。戴着一顶红色的虎头帽,笋儿虽走起路来很不稳妥,但却一直望着飞雪咯咯笑个不停。   伸出手去接飞雪,李度风淡然地笑道:“一场噩梦,我醒了。”   “我可是听说母皇已经替你寻了好几处世家大族,怎的,你都瞧不上眼?”刘泠然一面看向李度风,手下挠了挠笋儿的肚子。   “坏娘亲,舅父抱抱!”笋儿绕开刘泠然,径直扑在了李度风的身上。   抱起笋儿,李度风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这才看向了刘泠然,“有些事,强求是得不到的。顺其自然便好,我已然释怀了。皇姐,我能不能把初竹留在宫里几天?”   吞了口唾沫,刘泠然脸色竟都变了,“这个……这个……等我回去问问素末……”   略一蹙眉,李度风忽然问道:“王君他……”   “娘亲怕爹爹骂,娘亲最怕爹爹了……”笋儿笑呵呵地指着刘泠然道。   “臭丫头!少说一句话,你也不会憋得慌!”说着刘泠然便扑了上去,一掌拍在了笋儿的屁股上,“你信不信我动家法!”   连忙缩进李度风的斗篷,且埋下脸,笋儿仍不依不饶,“回去我告诉爹爹,娘亲打我。爹爹一定生气不理娘亲的!”   “你敢告诉你爹,以后我就再也不带你进宫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统统给你停了!反正素末也正愁你不好好吃饭,净吃那些零嘴。”白了她一眼,刘泠然使坏地捏了捏她的脸。   猛地侧过头,笋儿嘟起嘴,很是不满,“那……那我就告诉皇祖母,娘亲你不乖,你终日撒谎说自己生病不能上朝,其实你是在府里睡懒觉!”   忍着笑轻拍了拍笋儿的后背,李度风且道:“罢了,你们再吵下去,我倒也分不清你们谁是母亲谁是女儿了。也罢,我倒也怕王君担心,还是把初竹还给皇姐罢!”   接过笋儿,刘泠然竟阴笑着对上了笋儿的眸子,“小丫头,你终究落在了我的手里!”   面色很是不好,笋儿的眼泪几乎都要逼出来了。   远远望着前方,也不知是什么人竟对着园中的红梅神伤。刘泠然定睛一看,那漫天飞雪中一碧衣女子,似乎是朱修桓。   携着李度风与笋儿一并沿着小路过去,刘泠然似乎依稀可以听到她在念着什么。   “冷香傲骨,你终究被埋没在此处,成为她人玩物。”疼惜地抚上一只红梅,尽管白皙的鼻尖被冻得通红,朱修桓仍毫不在意。   见她衣裳穿得单薄,却一人独自站在雪地中赏梅,李度风不禁走上前去,“纵是傲骨,既是生在凡间,也不过是凡物,应享人间烟火。”   恍惚地回神望来,朱修桓见刘泠然在侧,连忙别过脑袋暗自擦去眼角的泪痕,随后福身便向他们二人行礼。   察觉到朱修桓那双冻得通红的手,李度风便将怀里的汤婆递给了她,温和地笑道:“还是暖着罢,朱大人身子弱,且担心身子。”   错愕地接过那温热的汤婆,朱修桓面上一红,竟哑了言。   走上前去,抚上那枝红梅,李度风昂头看着飞雪,且笑道:“素日里我是心喜红梅的,只是近来越发觉得,它不过是草木罢了。其实有时候,许多事都是在人的一念之间。譬如同样的黄花,有人将它视为淡泊名利之物,有人却将它视为离别之愁思。”   “只是近日身子乏了,不免多有感伤。二皇子切莫在意,时辰不早了,修桓且……”   “正巧,我还要带着笋儿回府寻素末。修桓,皇弟他一个人也闷,不如你先替我陪着他,可好啊?别不答应哦,就这样了。再会,二位!”连忙扯上朱修桓的胳膊,刘泠然向她使了个眼色,便匆然抱着笋儿离去了。   无意间,二人的眸光交错,瞬间,他们竟都别过脸去,面上染了红晕。   坐在暖阁中,侧支着身子,莫明空合起奏折,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处。   忽然间,他身上多了一件披风,使得他睡意立刻全无。   绕过他来到桌前,李乾月取过奏折与朱笔,坐在他对面,微微一笑:“既是累了,便歇息罢!剩下的朕来便可。”   没有推辞,点点头,莫明空只是支着身子,静静地隔桌望着李乾月。   她挥笔批阅奏折时,眸光飞转,极具神采,倒也不失帝王之气魄。只是她似乎察觉到了莫明空的目光,不禁抬头瞧去,终是止了动作,“有何事?”   “只是想就这么看着罢了,忽然觉得眉眼间,乾月竟与安元公主有那么几分相似。就连处理政务时的神情,竟也如出一辙。”莫明空沉沉一笑,便不再言语。   松了口气,李乾月继续埋头批起了折子,“如何不像?朕是平儿的皇姨,身子里的血可是一样的。”   点点头,莫明空且起了身,“乾月,我去歇歇,身子果真是乏了。你一个人,可以吗?”   “无事,倒是你快些去歇着才好。前些日子朕寻太医问过,太医说你身子虚弱,需要静养,否则我们轻易得不了孩子。朕也在思索着,或许是时候……”   “要孩子做什么,日后若我去了便去了,少一个人痛心也好。”面上笑容忽然退却,莫明空本能地护上了小腹。   当年,那一剂药是自己亲自饮下的。如今,一切都已然是上天注定,何必强求。   自己亦然不愿自己的孩儿如同那些皇女一般,终日争权夺利,残害自家姐妹兄弟,卷入这朝堂,生死不由己。   恍惚地看着莫明空,李乾月搁下笔,侧眸望向了他,便探出手轻轻挽上了他垂下的手,“怎的,是朕惹你生气了?既然你不愿要孩子,朕便不强求了。明空,莫要恼朕,可好?”   “对不起……”鼻尖发酸,莫明空俯下身子,将她拥入怀中,瞬间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大结局(中)   夜里一个人发呆看他旧日喜欢看的话本,云平直到四更天才伏在司空袭倾身侧睡下。梦里她又回到了那天凌山上,与邱昭芙学武,遭她毒打,却又要忍辱陪她过夜。   不知不觉,她坐在司空袭倾的床榻边,已整整一天一夜。   梦里,当邱昭芙的手伸向云平面颊时,云平只有无尽的惊恐。忍着身上的伤痛,她无法去反抗。紧紧闭上双眼,任由那疯魔的女人亲吻,幼小的云平在心中暗自发誓,日后定要将那女人千刀万剐。   “贱人,本官要你不得好死!”睡梦中的她忽然惊呼了一声。   一瞬间,床榻竟开始摇晃了起来。   揉着惺忪的睡眼,云平忙不迭坐起身子,却觉得脖颈无比酸痛。朦胧的视野里,竟有一个穿着白色寝衣的男子,他……竟坐在床榻上!   茫然地看着眼前坐起身的司空袭倾,云平眨了眨眼,半晌竟未曾回过神来。   察觉云平盯着自己,司空袭倾连忙低下头,发现自己胸膛半掩,他警戒地抓起被子便护住了自己的身子,“狗贼!你要杀就杀,何来如此多废话!你……你竟轻薄我……”   “……什么?”云平半张着嘴,抬身坐在了床榻边,扯了扯被子,“原来那药真的管用,你痊愈便好了。袭倾,我替你去取衣裳来罢!”   闻言,他竟将身子缩到了墙边,满目皆是惊恐,“狗贼,你胡言乱语什么!你究竟想怎样!你杀了我司空府数百人,我还记着!我司空玉钦在此,你要杀便杀!”   “好了好了,别闹了。大美人儿,你最厉害总行了吧!先起床喝药,我去给你准备早膳。你休息够了,咱们便一起去温泉殿浸浴。这些日子,你身上都……”   司空袭倾急得眼睛都红了,七尺之躯的男子竟蜷着双腿一个劲儿地退后,死死捂着胸前,咬牙道:“什么?!你这狗贼,你你你你……你这不知羞耻的女子!男儿家如何可以与女子共浴!今日若你逼我,我司空玉钦便咬舌自尽在此处!”   “既然你不愿意,我不陪你去便是了。”无奈地扫了他一眼,云平也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把戏。站起身,收好他的宝贝话本,云平转而侧脸望去,“我去把你的宝贝放回架子上,你若想继续赖在软塌上,倒也可以。你身子我哪里没瞧过,当年还是你主动对我示好的。如今装什么矜持啊,夫君大人!”   一寸一寸地抓起床单,司空袭倾竟染了哭腔,“我……我都被你看过了……你……你答应放我离开御司府的,为什么我刚逃出地牢,你就……就派人打昏我,还……还强要了我……我怎么这样不知廉耻,中了你的药,竟还对你示好……”无辜地将目光挪向云平,司空袭倾的眼泪如雨般落下,“我才十八岁,就这么丢了清白身子,与你这狗贼做了男宠……”   “啊?”云平完全没回过神,她缓缓抬起手,指着他问道:“你十八岁?司空公子,您这年纪都该当爹了,装十八岁少男……这是何必呢……”   “什么,当爹?我才不要跟你这狗贼生孩子!你这禽兽,丧尽天良的女人,我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了你!云狗贼,我司空玉钦要跟你同归于尽!”说话间,一手拔下发簪,司空袭倾不由分说便刺向云平。   察觉不到一丝玩笑的意味,云平没有抵挡,眼睁睁地看着那发簪刺入了自己的肩膀。鲜血渐渐渗出,染红了她的衣衫,她竟一动不动。   失手刺偏了地方,司空袭倾紧闭双眼,等待着云平的还击。可是过了半晌,见她仍没动静,他这才瞧瞧张开了眼。   扣上他那握着簪子的手,云平忍痛抿嘴一笑,“我不会怪你,只要你喜欢便好。我,的确对不起你的家人。”   失神地松开手,簪子骤然落地,发出一声清脆。   连连退后,司空袭倾惶恐地望着四周,双手捂上耳朵,完全失了分寸,“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做男宠,不要和你这狗贼在一起!”   云平终于明白了过来,那“仅保性命”四字的含义。蛊毒侵入他身子已久,如今被药引了出来,可终究是留下了伤。他竟就这样忘记了与自己的情谊,忘却了这些年发生的事。他似乎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了他十八岁那一年,从御司府的地牢中受过酷刑后,踉踉跄跄地逃了出来……之后,一片黑暗。   因为整整一日司空袭倾都不让任何人靠近,无奈间,临近傍晚,云平只好请来了昔日里与司空启交好的张蝉。   张蝉一进屋子,还未言语,便见着司空袭倾含泪向自己奔来,鞋子都未来得及穿。张蝉尴尬地被司空袭倾紧抱着,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姨娘来接你,不怕了啊,玉钦。”   “姨娘,替我杀了云平狗贼,杀了那畜生!”司空袭倾仍痛哭着,撕心裂肺。   瞥了门前云平一眼,张蝉尴尬地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姨娘会替你做主的。跟姨娘回府吧,且先住在姨娘家里。云大……云平不会寻上你的,不要怕。”   连连点头,司空袭倾终是快止了哭。   见他蓬头垢面,嚎啕大哭的模样,云平努力回想着昔日那天下第一公子,竟半丝他的原貌也记不起来了。这一辈子,司空袭倾最“惨不忍睹”的几日,竟都被自己瞧了去。   不舍地送走他们后,空荡荡的泠然殿里,便只剩下了云平一人。   抚过每一寸他躺过的床角,云平垂眸间,面上尽是笑意。   那一年,在高府里与他相争。自此之后,他竟跟着自己从灵州一路去了松营,又回到京城,再行去别处,分刻不离身侧。转眼间,自己年近而立,他却正是大好年华。自己能给他的,不过是这王君的位子,他,却将他的青春都与了自己。   床榻边仍存着淮香露的气息,云平缓缓抚上胸口,她合上了眸子。   没有上去疤的药,她想要将这伤留在身上,好让自己一辈子都记得他。她不晓得司空袭倾何时才会记起自己,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也许……这一生一世,他都会忘却自己。可是那又如何,自己记得他便是了。   一晃,便隔了一个月。   每一天,云平都会乔装潜入相府,在树丛旁,在假山后,远远瞧着院中的司空袭倾。时而见他喂鱼时的笑意,云平自己便会不禁笑出来。时而见他凝重地望着湖水,云平面上也不由染了愁意。   专门挑着有几日他心情不错,云平换回自己的衣裳便出现在府中。她尚未与他说话,却将他吓得将自己锁在了屋里。无奈间,云平只有继续暗中瞧着他。这样的日子,倒是比过往更有乐趣。   除夕前一天,云平亲自带人将司空袭倾喜欢的话本皆从宫里抬来,一并带入相府。从张蝉口中得知,原来司空袭倾一连多日愁眉不展,竟是担心自己将来没有妻主肯收自己。在司空袭倾的意识中,他是一个被云平弄脏的男子,他毫无颜面去伺候自己未来的妻主。   听闻此言,云平并未嘲笑,反倒心中愁绪又添了几分。   要他重新接受自己,根本不可能。可是且由着他这样耗下去,一辈子住在这相府,他的年华岂不白费了。   除夕当夜,张蝉带着司空袭倾入宫,司空袭倾担心自己是罪臣之子被人认出,便以轻纱遮面。恰好当夜云平早早与李乾月敬了酒,随后连忙抽身筵席间,便进了御花园。   暗中监视着一切,雀儿轻盈地由假山上落下,手里仍扶着短刀。她侧身向假山那边的高灵打了手势,高灵便连忙拉着萧书成从假山中走出。   装作不经意地路过,高灵故意撞在了正独自赏焰火的司空袭倾身上。在司空袭倾的错愕间,高灵抹开袖子便破口大骂道:“你个走路不长眼的!冲出来撞本郡主,信不信本郡主赐你罪啊!你撞本郡主也是小事,你撞痛了本郡主的夫君,信不信本郡主要了你的命啊!”   茫然地看着高灵,司空袭倾慌张地摆手柔声道:“对不起,我是第一次进宫。如有冒犯,还请这位郡主见谅。”   “消消气,妻主,何必跟一个害了麻风病的男子计较。你瞧,他遮着脸,肯定是不敢见人了。妻主啊,咱们还是快点走开,当心染了这病!”萧书成很配合地拉过高灵,就这么与高灵相拥着离去了。   觉得有些委屈,司空袭倾竟落了泪。想起旧日里娘亲的庇佑,他满腹都是苦水。   从怀里掏出帕子,云平凝眸深情地望着他道:“司空少爷,你可好?”   愣了片刻,面上的神伤顿然转为了惊恐。他一把拍掉云平的帕子,扭身便喊道:“狗贼,你休要碰我!”未等云平开口,他已然小跑到了远处,转而消失在了夜色中。   见这场景,云平的心已然凉透了。   雀儿闪过假山石,落在云平身侧,忽然划过一笑,“别担心,师母,我还有办法,保准让二蛋叔动心。”   “二蛋……叔?”云平的额角划过一丝冷汗。   这若是被昔日的司空袭倾听去,那还得了?   ……   独自坐在湖边,望着漫天的焰火,司空袭倾安静地支着脑袋,很是安详。周围人们的欢声笑语,也让他心中露了羡慕之意。离了母亲,自己真的就活不下去了吗?   忽然间,笋儿拖着一碟点心来到了司空袭倾身侧,笑眯眯地便道:“吃……点心,美人哥哥。”   看着笋儿那天真无邪的小脸,司空袭倾很是喜爱,他便伸手拿起了一块点心。   一瞬间,一个女子气呼呼地走来,一把扯过笋儿的身子,揪起司空袭倾的衣领便大声怒骂道:“你这小子,竟敢抢小世女的点心,活得不耐烦了!本皇女的女儿,也是你这厮能欺负的!”说着,刘泠然一手便将他推入了湖中。   水花四溅,冰冷的湖水将司空袭倾的周身包裹。他手足无措地拍打着湖水,可是仍有水灌入了自己的咽喉。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感受到腰间有一双手将自己托起。   托着他的身子奋力向湖边游去,云平三两下便将他扯上了岸。   寒风中,司空袭倾瑟瑟发抖,却仍不忘念道:“狗……狗贼……,你碰我身子……我要你不得好死……”   伺人们连忙将斗篷送到了云平面前,云平抓起斗篷,先行替他护上身子,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柔声道:“我会待你好,你是我唯一的夫君,我……”   他用尽最大的力气推开云平,谁知云平一个不稳竟又落入湖中。   仓皇失措地逃之夭夭,司空袭倾再次消失在了夜色中。   狼狈地爬上湖堤,云平的心已然凉了大半。雀儿尴尬地凑过来,挠了挠头,干笑道:“师母啊,我也没想到二蛋叔这么怕你。你当年究竟对人家做了什么,这……”   “你师母当年把你二蛋叔抓入地牢,加以酷刑折磨。难怪你二蛋叔处处都躲着你师母呢!我看还是算了,干脆去萧山寻司空公子他师父来。他师父那么厉害,一定能治好他。”刘泠然抱着笋儿,一边哄着孩子一边低头看着云平。   接过伺人的帕子,云平不禁打了喷嚏。   拨开湿透的发丝,云平抬眸沉思片刻,这才点了点头,且唤道:“解语,派人回御司府取只白瑰养的信鸽,且送信与她。”   “是,主子。”原本藏匿在树梢的介解语忽然落地,她抱拳躬身应了一声,这才又没了影子。   只叹这样的轻功实属望尘莫及,雀儿惊讶间,也只好合上了嘴,“那师母,我也该回营里了,明天还有训练。你……还是多保重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大结局(下)   一年后——   转眼,来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三十年。旧日的往事,飞散如梦。   坐在容华殿中,且与宫中诸人一同饮酒。云平坐在众皇女间,似乎对这样纸醉金迷的日子已然麻木了。   记得那日,自己送袭倾去了码头。临行前,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狗贼,你给我记住,待我学艺有成归来,定要将你手刃,以报我司空家血海深仇!”   而自己,与他搁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山上冷,多添衣裳。”   此后,夜里,自己的梦无一不是有关于他。虽然每过一个月,自己便会收到白瑰报平安的信,可是,自己仍不放心。   “楚韵,此番若是你再行逃窜,休怪朕下手无情了。”饮下一口酒,李乾月冲着御前总管使了眼色。   双手捧着一卷圣旨,御前总管躬身来到众人面前,仔细打开卷轴便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慢着!”刘泠然连忙起了身,苦着脸便向李乾月跪地行了一个大礼,“母皇啊,在您把您亲生女儿推入火坑前,可不可以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心愿?”   与莫明空对视一笑,李乾月一扬手,“但说无妨。”   “那个……母皇虽然有三宫六院,并不代表天下间所有女子都喜欢家里一堆男人伺候。若日后我……那个……可不可以把那三年一选秀改成七年一选秀啊?”刘泠然说话时,竟然结巴了起来。   李度风忍着笑侧眸看向云平,别过脑袋低声道:“二皇姐明明是夫管严,居然还不承认。”   闻言,也不知怎的,云平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狐狸啊狐狸,也不晓得你的死穴竟果真是男人!   无奈地看着刘泠然,李乾月感叹了一声,只好点了点头,“朕准了便是,你快接旨罢!”   坐在一旁的齐素末,心惊肉跳地看着刘泠然跟李乾月谈条件。他自是不曾提及选秀之事,今日相求都是刘泠然一人的意思。不知怎的,齐素末甚为感动,不禁哽咽。   “当了太女,以后还是收敛些为好。”李乾月似是无意的一句,却全然指向刘泠然。   莫明空温柔地笑了笑,且附和道:“楚韵年纪不小了,知道分寸。她才不会为了偷懒装病不上朝的,咱们家的楚韵,一定日日准时处理政务,一心为民谋福……”   莫后爹,算你狠……   刘泠然强撑着笑退后了一步,捧着圣旨便回到了云平身侧。   见众人又开始把酒取乐,云平稍稍打理衣襟,便在刘泠然诧异的目光下,缓缓起了身。她绕过案几,平静地来到殿中央,且向李乾月福身行礼。   不解地搁下酒杯,李乾月忙不迭看向了云平。   “还请陛下恩准云平回御司府居住,云平感激不尽。”面上的笑意全无,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兀自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乐师恍惚地止了丝竹声,端着酒壶来往的伺人也站停了脚步。正在席间谈笑的皇君皇女们,一齐看向云平,或诧异,或好奇。   莫明空自晓得她的意思,只担心李乾月发怒,他便侧眸微微一笑,稍稍缓解这殿中沉重的气场,“皇女们大了,理应住在外面的府邸。留了安元公主在宫里整整两年,她毕竟已是而立之年,是该出宫了。也好,楚韵做了太女,且让她回泠然殿住罢!”   稍稍平息下怒火,李乾月凝着眸子,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见状,李度风唯恐云平被降罪,且起身笑着道:“正巧,母皇,前些日子您让度风挑选妻主,度风已有了中意之人。”   面色稍稍缓和,李乾月侧眸看向李度风,“是哪一门?且与朕说说。”   “翰林院修纂,朱修桓。”李度风话音未落,面上却红透了半边。   仍失神地站在殿中央,云平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地毯,一言不发。纵然心里再恨这座皇宫,自己又能如何。一辈子任人左右,一辈子身不由己。   点点头,李乾月面上终于有了笑意,“文人墨客多风雅,果真是合了你的性子。待朕传召过她后,若无大碍,朕便允了你们的婚事。”顿了顿,李乾月终是将眸光移到云平身上。   打量着她黯然神伤的模样,李乾月沉默了许久,终是开口道:“既是你一心想要搬回去,朕允你便是。不过,每日晨间你必须进宫同其他皇女一并向朕请安。平儿,如何?”   “陛下是当真舍不得安元公主,哈哈哈哈哈。安元公主,快些谢恩罢!”玉贵君爽朗的笑声传来,也让周围的人都笑了出来。   沉着地跪地叩首,云平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己的案几前。落座后,她稍稍吐出一口气。   春日里,任那漫天如雪飞絮,她站在御司府中的柳荫下,远眺着湖面不发一言。清闲久了,她便常常开始回忆往事。久而久之,竟成了一种可怕的习惯。   自己最好的年华里,处处充斥着他的影子。转眼间,与他初次相见到如今,竟有九年了。那一年,自己二十一岁,朝中权势正盛。与他相遇,他还是青涩的少年。再次遇见他时,他出落得令人震撼,可自己却每况愈下。如今,他正享用大好年华,而自己已然步入而立。   提着两坛子酒,刘泠然只身来到了湖边,大笑道:“终于买到了,跑遍大半个京城,竟也找不到旧日里那味道。”   回过神来,云平低头笑了笑,便接过一坛酒,且掀开红布,提坛昂首便大口饮了起来。觉得尽兴了,她才放下坛子,且坐在了湖堤边。   蹲下身,刘泠然掏出帕子与她擦去了唇畔的酒渍,收起了笑,“你是憋了多久没碰酒了?还没过晌午你就喝成这样,晌午时,张相的生辰宴你还去不去了?”   索性躺在了草地上,云平望着那被柳枝划得破碎的碧蓝天空,抿嘴笑道:“大不了一帖醒酒药下去,我无事的。狐狸,你说……倘若我离开京城,就这样一走了之。陛下她会派人追来吗?”   且将酒坛搁到一旁,刘泠然坐在她身侧,只支着脑袋望着眼前碧绿的湖水,似是有些茫然,“你一心想要去太虚境,可是只怕你去了,只会更心痛。在他心里,如今你只是他的杀母仇人,他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与其你守在他身侧,终日被他骂着狗贼,倒不如你远远住在京城,只等着消息便好。”   “一年了,我日日都在忍受煎熬。昨夜住在我们的寝屋中,夜里只合上双眼,我便觉得四处皆是淮香露的气息。不可遏止地去看他的话本,去触碰他留下的衣衫,用他最喜欢的那只白玉羊毫笔作画。一个人守着我们的家,一个人住在这空荡荡的府邸……”云平的笑一点点褪去,声音也逐渐变小,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忽然间似是想起了什么,刘泠然连忙转头瞧去,“平儿,你带他去过无斋?”   点点头,云平仍望着天空。   “我就说,那里怎么也一股你夫君的香气。前天我带素末与笋儿上山去,推开门,一股香气扑面而来。笋儿竟说是我在那里偷偷藏了男人,惹得素末也实为不悦。我解释了半晌,直到昨天又用了苦肉计,这才摆平过去。”刘泠然委屈地用胳膊肘撞了撞她,“而且,我还在那床角发现了一件女人的肚兜……”   猛地直起身来,云平面色瞬间红润。她尴尬地起了身,且道:“那……那一定是你忘在那里的。时辰不早了,我们现在就去相府贺寿罢!”   忍着笑,刘泠然若有意味地看着她,也起了身,“有些人还真是会哄夫君,荒山野岭,孤男寡女,可怜你夫君就这么被你骗上了……”   “我们只是去奏琴罢了,你别多想。我先回屋换件得体的衣裳,你自便!”捂着额头匆然转身离去,云平竟慌张成了那般。   终于,在她转身那一刻,刘泠然肆无忌惮地大笑了出来。她头顶的垂柳,竟也抖了三抖。   晌午时分,二人便共乘一车,带着一队的礼品来到相府门前。   “太女殿下安元公主殿下到——”通报的人高声喊道,手下连忙记下名字。   并肩入了相府,刘泠然远远就瞧见了挽着李度风的朱修桓,急忙便扯着云平的胳膊向那边的案几冲了过去。   无奈地被她拖着,云平早已习惯了她的性子。   “二皇姐,今天你带了什么好礼啊?”李度风挂着笑便问道,目光却落在了刘泠然扯着云平的那只手上,“该不会要把云大人送给张相?”   没有松手,刘泠然反倒将云平又向自己扯了扯,“这都被你猜中了,皇弟冰雪聪明啊。自从嫁人之后,也通透了不少。修桓,你府里终日给皇弟喂的什么灵丹啊?”   腼腆地低下头来,朱修桓竟当真了,“没……没什么,都是寻常菜色……”   “别逗修桓了,狐狸大仙。咱们先落座罢,待会儿张相可就要出来落座开席了!”反手挽过刘泠然的胳膊,云平用力将她拖到了一旁,又冲着李度风道:“这只狐狸精,我就先带走了,你们安心落座罢!”   吉时且到,张蝉与众重臣一并从厅里出来,来到了院中。张蝉在主座上落座,侧眸望着身侧的刘泠然和云平,微微点头道:“难得来得这样早,太女殿下。”   “狐狸她是迟到惯了,张相难免惊讶。”云平笑着接过伺人新添的酒,“我且先行祝大人松鹤延年!”   连忙举杯,张蝉且笑道:“多谢安元公主。”   也一并举杯,刘泠然连忙笑着道:“张姨娘长命百岁!”   吞下这杯酒,云平觉得极为古怪。她警觉地环视着众人,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如今自己早已不在朝堂谋事,究竟是何人要在自己的酒里下药?   因早上饮了酒,借着这药的劲头,她一个不稳,竟昏倒在地……   ……   眼前一片昏黑,纵然睁开眼,也是无尽的黑暗。   这样的一昏,自己醒来时,竟已然入了夜。想要伸出手去揉揉眼睛,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被捆在了软塌上。   门被轻轻推开,黑暗中的一声“咯吱”,足以让人心寒。   隐隐约约,一个微弱的烛光正缓缓靠近着自己。   云平头痛不已,半眯着眼睛,只晓得有一个人正端着烛台,离自己越来越近。那人终是在自己身侧定足,且将烛台搁在了桌上。   无力地侧过脸去,云平努力睁着眼睛,却仍使不上力气。   “放……放开我……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沙哑的嗓音由云平喉间滑出。   那人弯下身子,探出冰凉的手触上了云平的面颊,“奴家名唤玉钦,特地来伺候公主。”   惊恐地颤抖了一下,云平更加用力地挣扎了起来。   指肚划过云平的咽喉,让她周身泛起一阵寒意。可是,他的手却没有停,也没有要扼死她的意愿。指尖搭在她的衣带上,他轻轻一扯,转而替她除去了外衫。   心一横,云平终是不挣扎了,且做好了受死的打算。   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云平感受到身旁的他竟忽然上了床榻。身上压了一个重量,四处皆是淮香露的气味。   他要用匕首?   忽然间,温热的唇落在了云平的唇上。他顺着她的面颊吻上她的耳垂,且在她耳畔似是戏谑地道:“妻主,袭倾伺候得可好?”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2012年4月29日平儿的序第一章发出来了,2013年4月29日,平儿正文最后一章此时也发出来了。整整一年,每天泡在各种明清小说和古文里寻素材的日子,俺一时间,真的出不了戏了。比起以前码的两个文文,平儿算是俺的“从良”之作吧。狗血少了,恶搞少了,真心却多了。俺第一次整1V1,原本动笔前担心剧情凑不够。心里想着,围绕着一个男子,这故事怎么拼凑呢?不晓得怎的,也没在意太多,受了上官婉儿的启发,俺心里有了那样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可能不是皇帝,却掌握大权,是皇帝的心腹。(御姐V5~)极品的女主,自然缺一个极品的男主,于是袭倾祖宗诞生了。   一般大家码字都会以自己为女主原型,以前我也是如此。不过这一次,我是以身边的汪姑娘为原型。(说实话,这孩子每天都在虐俺的身与心啊!)俺这朵纯洁的菜花自然是狐狸大仙的原型,嗯,多谢,多谢(笑:冷场了吧?)   一年啦一年啦,迄今为止俺码过最长的文就在此处了。无论字数还是时间还是心血,都好长好长。3月底写完的时候,当真哭出来了,很舍不得。整个四月,只觉得人生一片死寂。无奈,又写了几篇番外,过几天就发货。   因为俺长期受虐,所以这次开虐了,先向各位道歉。大家都是好基友嘛~   另,在俺点“完结”按钮前的最后一章(也就是在番外后面),会补个剧组访谈,轻松娱乐一下,供诸位陶冶情操。就这样了,晚安~ ☆、番外 犹记年少笑狂时   慵懒地扯过被角捂上耳朵,我半眯着眼,着实受不了那丫头的吵闹声。昨夜方才被母皇训斥过,我今早实在无兴致陪那丫头疯癫。   床榻间传来一声闷响,我尚未回过神,被子竟就这样被人强行掀开来。   半眯着眼睛,我晓得是那小祖宗,却故意一言不发。   摇晃着我的身子,乾昭用甜腻的嗓音连连唤道:“皇姐,皇姐,起床了。”   “不,我已经和床长在一起了,你休想把我扯走!”死死扣上床沿,我将脸埋进了枕头。   毫无顾忌地坐在了我身上,乾昭弯下身子连连用脑袋蹭着我,只笑道:“皇姐,求求你了。你前几日还答应我,要陪我去放纸鸢的!你起来,你起来啊!你再不起来,我……我以后就去黏六皇姐,再也不跟你玩了!”   只听见一个“六”字,我猛地坐起了身。   火速套上衣服,我随手挽起头发,拖着丫头便踩着鞋来到了妆台前。   这丫头,明晓得我最讨厌老六,又故意来气我!   唤来伺人们梳妆,我看着铜镜中的乾昭,不由得开口道:“瞧瞧,你都长这么高了。前几日母皇有了让你入学的意思,你这泼皮性子如何不惹怒太傅?”   小嘴一撇,闷哼了一声,乾昭且插着腰道:“我才不读书,文邹邹的,像六皇姐那样最讨厌了。我要跟着皇姐学武,”   被这丫头逗得笑出声来,我选了只簪子别入发髻中,一手扶着且道:“我去年已及笄了,今年年底便要搬去宫外的王府。若我不在宫里,你这样终日不思进取,惹得母皇怪罪,我恐是也帮不了你。”   “帮不了就帮不了,反正母皇眼里也容不下我。我父君去了,母皇不要我,我就这样自生自灭也正好!”乾昭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屑道。   听了这番话,我如何不心疼这丫头。   我与老六是同母同父的姐妹,奈何我们性子向来不合,连向父君请安都是一前一后地去,根本行不到一处。乾昭在宫里没有父亲照顾,我带着她长大。如今我要走了,日后她还需留在宫中。可是这惹祸精的性子,着实叫人头疼!   春日里,风光无限好。   及笄之后的我,终日皆在处理政务,无暇出游。今日随这丫头来到御花园里放纸鸢,见到争奇斗艳的花草,昨夜心底的怨气也渐渐散了。   伺人递来两扎线,乾昭特意穿上她最喜欢的洋红小褂,扯着线便向一旁跑去。我提着纸鸢,且等她跑远了,这才撒手。   东风将纸鸢抬起,不到片刻,纸鸢便飞上了天空。皇宫里的天,不晓得和外面的天有没有差别。那纸鸢越飞越远,我的心似乎也跟着它越行越远。   怔然地站在原地,直到身侧传来伺人的通传声,我这才回过神来。   “乾月,方才本君差人送了糕点去你那里,回来通传说你在御花园。本君多日不曾见到你,这番便来瞧瞧。今日看来你心情不错,竟真陪着乾昭丫头一起玩了起来。”父君带着一众伺人沿着鹅卵石路走来,他面上依旧是那柔和的笑意。   连忙半跪在地行礼,我陪着他笑了笑,“耐不住乾昭软磨硬泡,我这可不就过来了吗?父君,外面风大,我且命人取斗篷与您。”   “三皇女真是懂事,不过小的已经替帝君备下了斗篷,三殿下莫要挂心了。”父君的贴身伺人掩面一笑,逗得父君的笑意更深了。   迎着父君进了凉亭,我吩咐人备了茶来。   坐在父君身侧,见父君一直细细打量着我,我不禁埋下了头。   手被父君轻轻牵上,我抬头看向他,却见他将身凑了过来,且压低声音道:“昨夜,你母皇的话说得重了些,你莫要放在心上。你是你母皇与爹爹的第一个女儿,虽齿序为三,但终究是嫡长女,难免你母皇将你看待得重了些。”   “我晓得,可是……我明明觉得我所做的已经够好了……我只想听母皇赞扬一句,哪怕是一个字也好……”鼻子开始发酸,我忙别过头去。   “自古帝王做事难得尽善尽美,若满足于现状,你也只能一味停留在原处。陛下的心思,是想要让你成才。将来,这太女之位,你还愁不是你的吗?”淡然一笑,父君直起身子,便端起了伺人刚呈上的茶,“乾清毕竟也是爹爹的女儿,将来无论你们二人谁称帝,爹爹都心喜。只是,你们二人急于相争,难免有所疏忽。此事莫急,莫要让漏网之鱼乘虚而入即可。若太女之位落入他人之手,你与乾清岂不得不偿失!”   父君想要我和老六和解?   思索了片刻,我只得站起身来,躬身作揖道:“乾月谨遵父君教诲。”   回到寝宫,我命人挖来了十年前那老槐树下埋着的槐酒。犹然记得那时,占竹他最喜欢槐花的香气,我与老六一同酿了这酒,埋在同一棵树下。占竹闻言,也抢着埋了一坛在此处。那时候父君直笑我们这三个孩子痴,竟屈尊降贵去做那些活。   转眼间,十年过去,槐酒越发得醇香,占竹他却也成了人。我只等搬去宫外,便可以向母皇请旨赐婚。   伺人们将酒坛上的泥土皆除了干净,且放在了桌上。   寻了身颜色略淡的衣裳,我淡扫妆容,不愿再与她相争。   门被人推开来,牵着纸鸢,乾昭耐着性子来到了桌前,轻轻拍了拍坛子,“皇姐,方才我看到六皇姐躲在假山后面,鬼鬼祟祟的……皇姐,你怎么换衣裳了?你这是要去……”   “丫头,你看谁都是鬼鬼祟祟的吧?”对着镜子打理两鬓,我无奈地道:“上次母皇来来这里,你竟把她当作贼。幸好事后母皇没有怪罪,否则有你苦果子吃!”   “那是天黑我听见脚步声,害怕嘛!”嘟着嘴坐在了桌边,乾昭支着身子,将纸鸢搁在了手边的桌上,“皇姐,你和临哥哥成亲之后,会不会再也不进宫看我了?”   瞧出这丫头起了醋意,我走过来唤着伺人抱起酒坛,转而道:“我哪敢搁下你这小祖宗一个人在宫里折腾?你先歇歇,用些果品。我出去有些事,待会儿便回来。”   茫然地点点头,乾昭跳下凳子向一旁的伺人跑去。   既是听闻她在御花园,我倒也不必绕远路去她的院子。毕竟这酒当面与她一同畅饮,更是妥当。   今日春意曼染,园内莺啼拨人心弦。踏在柳荫下的小路,我特意放慢了步子,只想借机好好享受一番这样的惬意。   或许当真是我心重了,得父君提点,昨夜被母皇训斥的愁苦竟随春风完全散了去。   老六,终究是我的嫡亲妹妹,我何必要那样反感她呢?   伺人来报,说是瞧见了老六的伺人守在假山附近。   我闻言,亲自提起那酒坛,便匆然沿着小径,一路入了假山林中。且走过几座山石,便可听见老六的声音。   茫然间,我还是选择止了步。   她在与人交谈……非礼勿听,这是圣贤的训诫。   想要转身时,我却依稀听见了男子的声音。   “清儿,你这番……”   “占竹哥哥,难道你当真念着三皇姐吗?你若是念着她,何必要送我这玉佩!你一次次给我希望,又一次次亲手抹灭。我对于你来说,只是个玩物吗?”老六的鼻音极重。   “清儿,我在乎你。可是乾月……乾月她若讨了我去,我也身不由己……”   “我也要及笄了,绝对不会把你让给三皇姐。从小到大,她学识武艺什么都高于我,母皇赏识她,父君喜欢她,宫里的人都极为在意她。可是,真心待我好的人,只有占竹哥哥一个人。如果占竹哥哥成了她的夫君,那……”   “清儿,不要说了!是我软弱,至今没有勇气告诉乾月她会错了意。我喜欢你,清儿,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你……我这就陪你去陛下那里,你只管讨我做夫君。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只重视你一个人!”   一瞬间,我的心,就这样空了。   那一夜,我独自在书房中吞下了那坛槐酒。方才知晓,原来槐花虽香,酿出的酒却是苦涩无比的。原来,是我一个人会错了意……   四年后,得到母皇的遗诏,我登基为帝。   在登基的那一天,我心间尚喜时,却听闻同一日,老六与占竹有了第一个女儿。   阴沉的天,随时都可能会落雨。我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听着卿琼在门外唤着“陛下”,我却无动于衷。   他们的女儿,唤作‘李云平’。   推开门,我见卿琼抱着楚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时,我才晓得自己有多么残忍。从卿琼手中接过楚勤,我牵上卿琼冻得发红的手,且引他进了屋。   年纪尚小,他却来我身边伺候。我们有了我们自己的孩子,我却不懂得珍惜。徒然羡慕老六作甚!如今,这江山都是我的!   登基后的半年来,老六处处散步我得位不正的谣言。   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然不可收拾。直到那日,我亲眼见着老六竟为套出遗诏的下落,毒害了父君……乾紫告诉我,其实母皇留了两份遗诏。   茫然了,我有一次陷入了无助。   那日,收到占竹病死的消息。我大惊,便问缘由。方才晓得,老六心思都在自己那侧夫的身上,日日专宠。占竹病重时,她竟也不闻不问,一心护着那侧夫。   我起初不肯碰老六,是因为父君,再则是为了占竹。   他们皆去了后,我的心思倒也明了了。   李乾清,这名字深深地刻在我心上。   ……终于,我做下了那件我曾经不敢去想的事。我,要让她死。   哄过楚勤睡觉,我回到寝宫时,夜已然深了。   身侧的暗卫抱着一对孩童入了书房,且跪地告知我,李乾清竟抛弃了自己一双嫡亲女儿。我本为自己的冷血而自责不已,却不曾想到,自己又被这厮的举动震撼了。   占竹的女儿仅一岁大,一双眸子泛着水光,很是好奇地望着四周。我试探性地走上前去,轻轻将她抱起。她伸出柔软的小手捏住我的袖口,竟一点也不怕生,反倒笑了出来。可是李乾清的另一个女儿,此时已然睡醒开始嚎啕大哭。   心生厌烦,我命人将那女孩抱离此处,便一颗心都落在了怀中的女孩身上。   坐在书桌旁,她踩在我身上,好奇地翻开一本奏折,竟皱眉细细看了起来。我觉得她这模样极为可爱,便柔声唤道:“小丫头叫云平吗?告诉皇姨,是不是啊?”   把奏折搁在一旁,她别过小脸,看向我,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面上又有了笑意,“娘……娘亲……”   “你娘亲出远门了,这些日子,你只能住在皇姨这里了。来,喊一声‘皇姨’。”我耐着性子将她软软的身子托起,抿嘴笑道。   连连拍着手,她咯吱又笑了出来,“爹爹……爹爹……”   她的爹爹早已不在了,她却浑然不知……   想起旧日里占竹的笑容,我不禁哽咽,强挤出笑容,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且将脸贴在她的小脸旁,怔然望着桌上半开的奏折,“平儿,日后,朕不会让你受半丝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狐狸大仙之回忆录   叼着根野草,吃过饭后,我悠闲地躺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仰望着天空且去瞧那些云彩。所谓吃饱喝足,乃是人生一大乐事也!   听见关门声,我忙不迭侧过脑袋,便瞧着平儿又阴沉着脸出来了。   这丫头,不过十二岁,怎得就养成这样一副深沉性子,总觉得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唉,我说……”   “我累了,狐狸。”平儿垂着眼径直向前行来,跨过我的身子便下了台阶。   每次见她从师母屋里出来,似乎她面色都不大对劲。今天她衣裳竟也乱了,唇畔红肿,眼睛全然是湿的,莫非师母责骂她了?   连忙跳起身,我在她面前稳稳落地,勾过她瘦弱的身子便道:“那什么,你别多想了,师母做什么不也是为了你好吗?”   茫然地抬头看向我,平儿紧紧咬着唇,生涩地道:“是……是吗?”她忽然间紧紧攥起了拳,眸中闪过一丝凶光,“有朝一日,我定会将她碎成八块,弃尸荒野……”   无奈地揽着她向一旁走去,我算是被这丫头折服了,“小孩子不要那么血腥,纯洁一点,开朗一点,多好啊。”   伸出胳膊甩开了我的手,平儿闷哼了一声,“明年你就要及笄了,可我,还有三年。我只想快些进京,离开那个贱人。”   “得得得,我且留下便是了。到时候等你及笄,我陪着你一块儿进京。咱们俩一起打出一片天下,到时候得陛下重用,你去当镇国大将军,我当丞相。整个大楚朝堂都是咱们俩的,对半分,怎样?”从怀里摸了摸,我笑呵呵地将那罐蜜饯塞到了她的手里。   平儿愣了愣,不禁侧眸道:“你竟又私自下山了?”   连忙捂上她的嘴,我警戒地望着四周,见着实没人,这才松了口气。   “出去活动一下筋骨,也为以后下山积累经验嘛。平儿,且拿回去吃,要多少姑娘我有多少。”得意地扬起脑袋,我拍去了她肩膀上的尘土。   她细细看着我,缓缓探出一只手,触上了我的眼角。   “轻点儿!哎哟!”猛地缩回脑袋,我别过了身子。   一手托着那罐蜜饯,平儿直勾勾地盯着我,再次咬上嘴唇,“这是你偷的?”   一听这话,姑娘我顿然不高兴了。直起身子,我挺起胸膛便道:“我打过借条了,还报了‘刘泠然’的名号,以后下山赚了钱会还钱的!可是她们不依不闹的,就追……”   “疼吗?我们且回屋罢,我帮你上药。”平儿轻轻挽起我的手,向院子一侧的屋子走去。   心里莫名得感动啊,还是平儿待我好。我们厮混这么些年,我当真没喜欢过什么人。独她一个,我打心眼里喜欢。   夜里,从山顶练习轻功回来。匆然洗去一身汗之后,我们皆换了干净衣裳,抱着木盆连忙跑进了屋。   一直默不作声地等候着,直到透过窗缝看见对面师母屋里的灯灭了,我们这才放下心来。   平儿掏出火折子,点了半截蜡烛,便将身子凑了过来。   我翻出那本画册,得意地在她面前晃了晃,便纵身跳上软塌,钻进了被子里。平儿将蜡烛搁在一旁的圆凳上,也忙挤到我身边,进了被子。   见她身子冰冷,我随手扯过自己的外衫盖在了她身上,转而抄起画册,先行翻开了第一页,“人家说,这上面画的都是民间最风行的小食。”   双手托腮,趴在我身侧,平儿点点头,“上面似乎大多都是京城的小食。”   “没事,我们马上就可以进京了。到时候,照着这画册,把这些小食都吃上一遍又何妨!”我伸手环上了她的身子,故意将脸贴在她脸侧,“跟着姑娘我闯天下,姑娘我会好好心疼你的!哈哈哈哈哈……”   鄙夷地斜眼瞥了我一眼,平儿并未推开我,只冷冷地道:“我卖艺不卖身。”   “咱俩这交情,你瞧,同滚一张床十几年。你怎的连身都舍不得卖啊?”使坏地笑了笑,我故意挠了挠她的后背。   转过身来,仰面朝天躺下。平儿望着房梁,淡然地道:“狐狸,如果有一日我们为了各自的利益反目成仇,那会如何?”   “但愿只成仇那么一次。好歹你得给我一次机会,不能就这么和我闹一辈子。成仇一次后,我们就继续像现在这样,把那些不喜欢的都忘掉,岂不好?”我侧过身,且将手搭在了她的腰身上。   一手撑着脑袋,我抿嘴一笑,“平儿,你说陛下长什么样子?”   闻言,她便也侧过了身子,摇了摇头,“听说是二十多岁不到三十,至于相貌,我也没见过,就不晓得了。”   “平儿,你说陛下她知道我们俩吗?山中女童这样多,我怕争不过其他人……”   “其实我很羡慕陛下,她年纪轻轻便可独掌生杀大权。如果我将来可以在自己三十岁之前,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那该多好啊……”她面上渐渐起了诡异的笑意,忽然间,她再次看向了我,“然后,我会将邱昭芙做成人彘,放在府里做观赏。”   阵阵寒意逼近,我吞了口唾沫,只干笑了两声。   这丫头,足足是把我吓怕了。   山间四时变换,在每日的苦练中,我们终是等到了那一天。   褪去山里统一的蓝底小褂,我们换上了山下女子常穿的款式。匆然打好了包袱,邱师母将我们送下了山,转而由另一处的赵师母接我们上了马车。   一共六辆车,我们被安排在了一辆较为规整的车中。   其他车里,七八个女童挤在一处,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唯独我们这辆车中,只有我们两个人。赵师母说,是这车上的其他人都因受罚而被留在了山上。   那是一个无尽的严冬,我与平儿在狭小的车厢中相拥着。风不断地吹起粗布窗帘,寒意灌入车厢,将我们包围。   在路上颠簸久了,我们二人却也不敢闹着要歇息。毕竟比起其他车里的人,我们着实幸运多了。天凌山距离京城并不算远,可是记忆中的那条路,似乎走了很久很久。   夜里,大家住进了附近的一间破庙。   终于饶了一口气,我凑过去生生抢来两碗热粥,灰头土脸地冒着傻笑便游移到了墙角处。这丫头终日便喜欢坐在角落里,我倒也习惯了。   半跪下身子,我将且将两碗粥皆搁在了地上,连忙捏上自己的耳垂,“有点儿烫,刚出锅的。那什么,这个给你。”说话间,我摸了摸怀里,将那粗布包好的木簪递给了平儿。   好奇地接过东西,平儿打开来,细细盯着那刻着祥云纹的木簪,不禁抬头看向我,“狐狸,这是你的宝贝木簪?”   “瞧瞧,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礼数。想听你喊我一声姐姐,有那么难吗?”我一拍脑袋,故作无奈地蹲在了她身侧,拿起簪子凑到她身后,便解下了她的发带。   茫然侧眸望着我,平儿不禁问道:“怎的了?”   帮她挽起了发髻,我细心地替她插上簪子,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回到她面前,我抬起了她的下巴,“果真长成了大姑娘,来给泠然姐姐笑一个!”   一把拍掉我的手,平儿白了我一眼便侧过脑袋去,“别闹了狐狸。”顿了顿,她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上了那簪子,恍惚了片刻,这才道:“不过,谢谢你……。”   勾过她肩膀,我且将她塞在了自己怀里,“你今天及笄,大喜的日子里,什么谢不谢的。改明你当大官了,且多送我几箱金子就成了。”   仅存的淡淡笑意完全僵在了脸上,平儿愣了愣,又送了我一个白眼。   转眼间,两年就这样过去了。自打进了京城,我们被分去了不同的地方。碰面的机会似乎再也没有了,我只晓得她成为了陛下的贴身暗卫,至于她住在何处,近况如何,我浑然不知。   直到步入了第三个年头,我被陛下传召的次数多了起来,进宫的次数便也多了起来。陛下曾在人前夸奖,说我是大楚难得的谋臣。我只是越发担忧,毕竟在皇帝身边做事,事情做对便是本分之事,做错便是杀头之罪。   谨言慎行,我一直记在心间。   那个清冷的初秋,我得了正二品的官位,心间并无喜色。我不晓得这代表什么,当年一同进京的女童都没了音讯,我派人去查,方才得知其中大多数人早已丢了性命。   幸运如我,三年便登此高位,其他人却早已化为白骨。我曾试探性地询问过陛下,陛下说,那些没有用的人,活在世上也是无趣。听闻此言,我竟一夜未曾合眼。   平儿,她究竟在何处?莫非她……剩下的,我根本没有勇气去设想。   第四年,朝中开始传闻陛下要设一个新的官职,官至正二品,且只是因一人。那职位名唤“御司”,顾名思义,那人只为陛下一人办事。   朝中人开始纷纷揣测,不过这样的事在我眼里,倒也寻常无比。无非是有人得陛下重用,一步登天罢了。大家习惯便好,何必这样在意。   终于,听闻人选定下了。那女子将暗卫营改组为了“弑神骑”,在朝中捕风捉影,朝中任何官员只要言行出了半丝差错,她们全家便会惨遭灭门。   接连几日,迫于形势严峻,我收敛了不少。这样冷血之人,做上高位,恐怕也是朝臣的祸患罢!   那一日,我随着官员们一同入了朝堂。   所有人闻言陛下驾到纷纷下跪行礼,我也如此。抬起身时,却见陛下身后引着一个穿着素白官服的女子,她眸光清冷,仿佛没有魂魄的木偶,只是空洞地看着前方。   “这位,便是朕新认命的云御司,云平。”陛下甚为满意地看着朝臣,且侧眸柔声道:“平儿,你且下去站在杨丞相身后罢!”   见到此景,朝堂上所有人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女子,便是这几年来,暗中替陛下将诸多朝臣灭门的那人。我不敢相信,那个我心里一直咒骂的贱人,竟然会是平儿。   下朝后,我本想要走过去询问,可是见她被一群朝臣围着溜须拍马,我心里更是别扭。索性,我大步扬袖而去,努力去忘却今日发生的一切。   接连几日下起了大雨,我称病在府歇息,实则日日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只把自己关在卧房中。   也不知是第几日的清晨,酒醒了。我唤来伺人倒茶,却听管家通报,新上任的云御司每一日都会在府门前下拜帖,因为我醉得不省人事,伺人们皆无法询问我的意思。尽管每日失落而归,那云御司却依旧日日拜访。   重新回到朝堂的那个早晨,我的车子在宫门前稍作停留,便见着御司府的马车迎面而来。我匆然下车,那马车竟停在我车子的对面。   她穿着那身让我惧怕的官服,从容不迫地下了车。抬起眸子,她傲然看着四处,距我几步之遥,却让我觉得无比陌生。   一步步向我走来,她的眸光完全在我身上,不曾偏移一丝一毫。   紧紧攥着拳头,我努力地别过脸去,只装作不认识这样冷血的女子。可是,她身上的幽香无端入了我的鼻息,撩拨着我的思绪。那是血腥味吗?四年,她个子已然与我一般高,完全是一个成年的女子。   “狐狸,若是你再躲,我便……”诡异地一笑,她毫不生分地扑在了我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我叫云二狗蛋   自我有记忆以来,似乎走在街上,只要身边的路人瞥一眼牵着我的娘亲,那些人便会躲得很远很远,有时甚至逃去了另一条街。   可是被爹爹牵上街,却又是另一番场景。路人们纷纷凑过来跟爹爹搭讪,争抢着夸赞我长得跟爹爹一样漂亮。爹爹牵着我走到何处,路人们便会将目光聚集到何处。一日,娘亲对这些路人忍无可忍,便故意挽着爹爹与我一起上街。   从此之后,就算爹爹独自上街,方圆半条街的路人都会匆忙躲开。   娘亲的面容倒也不丑,反倒有几分好看。可是为什么他们那样怕娘亲呢?   至少在我五岁之前,娘亲都是终日与爹爹相伴的。我们的家很大,管家说那是京城里唯一可以媲美相府的宅子。娘亲每一日都与爹爹泛舟游湖,吟诗作画,三餐皆在一桌享用。夜里,更是彼此不离。我一直觉得,他们似乎快要长在一起了。   可是在我六岁那年,娘亲忽然忙了起来。她每天早上都不在府里,夜里总在书房里,隔了三日才有机会陪爹爹共寝。管家说,皇上病了,朝堂上事务繁忙,娘亲不得不重回朝堂,与狐狸娘亲相互扶持理政。   到了读书的年纪,娘亲不愿意将我困在府里,单独请先生。她说她不希望我像她那样不懂得与人交往。于是乎,她将我送入了京中的官学,与其他世家大族的小姐们一同受习。   来到官学的第一天,我告诉大家我唤作“云二狗蛋”,惹得大家一阵哄笑。只是有一个女孩没有笑,而是起身来到我身侧,轻轻拍了拍手,且道:“此名取自民间,深含淳朴之风,果真是发人深省啊。好名好名!”   她告诉我,她唤作朱重锦。   回到府里,我告诉娘亲今天的事,娘亲只是沉着地点点头,就派人去京兆府修改名册。从此,我在外便唤作“云倾”,倒也无人再会笑我了。尽管,在娘亲与爹爹身边,他们仍喜欢唤我“二狗”。   重锦是个知识渊博的人,她每每考试都深得先生赞叹。我常常攒了很多不懂的东西去问她,譬如春天为什么没有荷花开放,又或者天上的星星总是一闪一闪的。   那一日,我与重锦刚进了屋,便看见几位年纪较大的姐姐在重新给大家排座位。屋里的每个人都自报家门,我才发现,原来家中越有权势,位子便可以越靠前些。   重锦说自己的父亲是二皇子,母亲是翰林院院士朱修桓。闻言,几位姐姐便将她安排在了第一排的左侧第三个位子上。   轮到我时,我却吱吱呜呜,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只知道母亲在家里闲了很多年,也是最近才开始忙碌。我们家很大,有数不清的屋子,前院后院假山大湖,还有很多伺人,可是,我不晓得母亲的职务。   随便答了一句“京兆尹”,那是我认为的最大的官了。她们将我安排在了第四排,因为离重锦很远,我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   闲暇时,我喜欢和爹爹相处。爹爹优雅地手执玉箫,侧身倚在长廊边的围栏上,望着长廊下水中的锦鲤,一面温润地笑着,一面轻轻吹奏起曲子。   尽管平日里娘亲总喜欢与爹爹斗嘴,可是每当听见爹爹的箫声,她都会远远驻足。有时尽管我站在她身侧,她也会在失神间不禁感叹道:“府中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我晓得,娘亲最在意的人仍是爹爹。   灵儿姐姐做官后,回府的日子渐渐少了。雀儿姐姐极少入府,我也不常见她。倒是笋儿姐姐,她总是拖着重锦一起入府寻我。有时娘亲考我功课,我答不上来,她正要责备时,笋儿姐姐总会及时出现,与娘亲相辩。娘亲本就不会说话,每每答不过笋儿姐姐,只得忍怒且由了我去。   “爹爹,娘亲是京兆尹吗?”被爹爹拢在怀中,我抬头好奇地问道。   摇摇头,爹爹只笑道:“你娘亲重回朝堂后,仍得了她昔日的官位。那是比京兆尹要大的官,很大。”   “有多大?和修桓姨娘比起来呢?”我不禁问道。   低头吻上我的面颊,爹爹眸中尽是柔情,他凑到我面前微微一笑,“再大的官,她终究也是个凡人,是爹爹的妻主,你的娘亲。等你将来长大有了作为,娘亲便会辞官,与爹爹离开京城。那时候,整个大宅子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不要,我要跟你们一起走!”我急忙扯上爹爹的身子,死死不肯撒手。   爹爹恍惚了片刻,笑了笑,“好好好,一起走。”   松了口气,我终于放下了心。   中秋节的夜里,我跟着灵儿姐姐与书成哥哥一同入了宫。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地方,那里竟然比府里还要大。   娘亲与爹爹相拥着站在一个大湖边,静静地看着湖中的水灯,只是笑着却并不言语。我使坏地从他们身后踱步过去,同时拍上了他们两人的身子。   娘亲回过头来,略一皱眉,便板起了脸,转而看向爹爹,“二狗这丫头是该好生管教了,袭倾,回府之后是你动手还是让我来?”   “为夫可使不出粗鲁的动作,还是妻主来吧。毕竟妻主武艺高强,一掌过去,二狗定然服帖……”说话间,爹爹竟诡异地笑了笑。   吞了口唾沫,我头也不回地便冲到了灵儿姐姐身边,猫腰躲在她身后,再也不敢靠近娘亲与爹爹。   二人一同瞧向灵儿姐姐,竟相对一笑,爹爹竟又道:“小时候就是把灵丫头管得松了,如今她闹着要搬出去住,咱们才没拦住。正巧,连灵儿也一并管教……”   “司空大叔,我可什么都没说啊。那什么,倾儿在这里,你们自便。我……我和书成哥哥去那边转转,恩,今天水灯真漂亮……”吱吱呜呜地将身后的我推到他们面前,灵儿姐姐竟匆忙扯过书成哥哥逃走了。   我欲哭无泪地站在原处,心里恨死了灵儿姐姐。   肩膀被人轻轻一拍,我茫然地转过头去,接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一位生得极为俊逸的叔叔。他周身皆是绣金飞龙,似乎是个大人物。   将我抱入怀中,这位叔叔徐步来到娘亲与爹爹面前,微微笑道:“云倾生得果真有几分像王君,将来定然是个美人。”   “听闻楚临这几日夜夜都在哭,此番进宫,我恰好带了些二狗小时候用的辟邪符来。倒是极为管用,帝君请笑纳。”爹爹命伺人将符咒交给了这位叔叔的伺人,随后回到了娘亲的身侧。   娘亲一直盯着我,许久这才开口,“合恺歆如今尚在宫中?她竟能调理好你的身子,让你与陛下得了女儿,果真是奇人。”   和煦的笑意在面上延展,叔叔他轻轻点头,“去年留廷汗纳入大楚疆土后,合恺歆便主动现身,愿意留在太医院为乾月效力。她自是恨极了留廷汗人,如今为我们所用,倒也算是大楚的福祉。乾月有意将于兰国兴复,过几年便送合大夫回国,以报答她待我的大恩。”   “如此一想,楚临竟是狐狸的妹妹,倒是别有趣味。明空,还是快将二狗放下来吧!这丫头沉,当心酸了你胳膊。”娘亲忽然一笑,便唤道。   被放在了地上,我抬头看着叔叔,觉得他越发好看了。   爹爹走过来将我牵上,随后便道:“二狗,快叫帝君叔叔。”   “帝君叔叔好!”我开心地抬头道。   “二……二狗?那时候我听说你们给她起名唤作‘云二狗蛋’,本以为是闹着玩的……还是倾儿好听些。”帝君叔叔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且递给了我,“倾儿,以后拿着这个牌子就可以常入宫来玩了。正好,以后楚临长大,你们两个可以在一处玩。”   我收下令牌,道了谢,便跟着爹爹回到了娘亲身边。   三人走在湖边,一面看着水灯,一面相互挽着。我一手牵着一个人,夹在他们中间,觉得非常有趣。   “袭倾,待会儿开席时,你莫要碰酒,我也不碰了。今晚……桃花开了。”娘亲平静地看着爹爹道。   微微点头,爹爹不禁一笑,“的确许久不开了,你那样忙,这丫头又终日缠着我。要不要今夜且让她跟灵儿回府,咱们自己回家去。”   “也好,上一次就是被这丫头害的。今晚桃花若是再开不成,我便将她塞在灵儿那里整整一个月。”娘亲的话语间,竟有了怒气。   鄙夷地抬头盯着他们两人,我闷哼了一声,且将他们松开了。   跳到一旁,我冲着他们做了个鬼脸,“你们又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羞羞羞!还故意躲着我,我生气了!我这就去找灵儿姐姐,不理你们了!”   尴尬地四目相对,娘亲半晌竟未回过神来,“为什么一起比试轻功都算见不得人?”   “估计又是笋儿给这丫头说了什么!太女也真是的,把什么都告诉笋儿,终日由着笋儿带坏二狗。以后还是别放笋儿入府了!”爹爹很是不满地看向我道。   一瞬间,我的脸红透了!   比试轻功?好端端的,大半夜你们比试什么轻功啊!   李初竹,我恨你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剧组访谈放送 ☆、后记+剧组访谈      后记   (首先感谢下俺身旁的汪汪,作为平儿的人物原型啊)   在人生最黑暗最低落的一段日子里,我开始了这个故事。不知怎的,渐渐便失了笑意。整整一年,2012年的四月踱步将近2013年的四月。每一日,沉浸在这故事中,我亦然觉得与他们长在了一起。记得写明空在凉秋台时,我总是忍不住落泪,不知怎的,只觉得那样伤感。写到平儿在岛上护袭倾时,我会不由自主地笑出来,觉得那样的人生是何等温馨。人生的最大幸福,莫过于有一个与自己相爱的人陪在身侧,有一个完整的家,可以终日与家人相伴,共度风雨。无论贫富,无论高低,只要人在身侧,生活总是有色彩的。   现在的你,或许只身在外漂泊打拼,也或者和我一样在为这一个没有概念的未来而刻苦读书。无论在哪里,还请你重视你自己,不要妄自菲薄。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便是你自己,所以请学会珍惜自己。况且,你身侧还有一群真心爱你的家人,为了他们,你也要好好活着,去勾画自己与家人的未来。   金钱权力不过是烟尘,家才是永恒。   By菜花君   2013-3-24 09:13   剧组访谈:   菜花君:咳咳,经过长达一年的拍摄,相信组里诸位应该都萌生了浓浓的基情。虐了大半部,结尾应该轻松一点,放个福利神马的。接下来,我想采访诸位几个问题,可以吗?   平儿(备好玄铁叶,警戒状):如果超出个人隐私范围,我可否能出手?   菜花君(吞了口唾沫,强撑起笑):那个,我尽量绕开,和气生财哈。   问题一:在组里,你和谁关系最好?经常和那人一起去哪里玩?   平儿:流火啊,每天牵着她去买早点,晚上拍完夜戏后去吃宵夜。只是她后来杀青了,我才勉强和陛下去拼桌。   袭倾:和……和风扬去健身房……周围那几个腐的,别那么看本公子!   亭蕖:公子去哪我去哪,如果公子不愿意我跟着,我就不跟他和泉君了……啊!公子要打人了,云大人快管管他啊!   陛下:为什么所有人都唤朕陛下?朕是有名字的人啊!那个那个,朕平常和乾清在一起,有时候去和平儿拼桌喝酒。   明空:敢唤她名字的人,全剧组只有本君一人。本君喜欢带着灵儿雀儿笋儿和二狗一起出去,去逛游乐场……(作者汗:父爱爆发了)   狐狸:其实我真的不想开口……好吧,我和皇贵君一起去PUB玩通宵……   陛下:你……什么你……你节操在何处!   狐狸:母皇啊,节操几块钱一斤来着?   问题二:最让你难忘的场景是什么?   平儿:祭天那场。   袭倾:祭天那场,没错。   陛下:祭天什么的。   明空:祭天啊,本君的噩梦。   狐狸:果断祭天了!那天从早上一直拍到下午,就看见平儿不停地把谷子倒出来,再装进道具里,反复反复反反复复,总是有意外发生。要么官员笑了,要么道具翻了,各种状况频发。甚至平儿自己忘词笑场,惹得所有人演员都笑了出来。   平儿:那么长的祭辞,你背一个试试!   狐狸:……(连忙止笑)祭天祭了一整个大白天,的确挺累的。   问题三:你觉得哪场戏最虐?   平儿:虐我还是虐别人?我觉得是与明空在小黑屋里分别的时候,那一场听见他忍了两年终于表露的心迹,我真的哭出来了。   袭倾:她说我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的那一场,本公子觉得无比委屈。   陛下:一个人失神地在门外看明空发疯,朕对不起他。   明空:剧情刚开始时,乾月把本君与妻主一并唤来。本君不住地叩首,妻主按捺情绪无动于衷,直到本君兀自地昏了过去……   狐狸:因为我是作者个人的原型,所以作者没舍得虐我。纵观全文,我除了被慕遥光虐了一小下后,几乎一路都是一帆风顺啊。   平儿(再次掏出玄铁叶,诡异地冷笑了下):看来菜花君是很恨那汪姑娘了?   菜花君:没没没,汪汪最有爱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问题四:你最喜欢的是那场戏?   平儿:受封监国大御司,那时候自我感觉特别良好。   袭倾:白芩正要打我时,妻主抓住藤条,说了一句话。那时候,我觉得我很幸福。   平儿(脸红ing):若是喜欢,我日日在府里说便是了。   陛下:你们也老大不小了,还是别在人前显摆了!朕喜欢那夜在凉秋台,明空他竟没有抗拒朕……   明空(白了陛下一眼):本君喜欢陛下瘫痪在床那几天的所有戏!   狐狸:趁着平儿手脚筋断了,肆无忌惮地调戏之。   菜花君:明空终于跟着狐狸学坏了,太好了。   问题五:你们觉得戏里和自己最有基情(拉情)的人是?   平儿:狐……狐狸吧……   袭倾:很多人都会猜我答的是风扬,其实……我想说,这里面真正和本公子有暧昧的人其实是……帝君!   陛下:似乎……是平儿……   明空:七询,玉兄,皇贵君,好吧,还有司空公子。   狐狸:平儿平儿平儿平儿了啦。   菜花君:朕清心寡欲许久,无人来与朕搞基,挫败啊!   问题六:你们觉得戏里谁最木有节操?   平儿:狐狸!   袭倾:陛下~   陛下:你……司空袭倾,你且当心,朕血洗司空府后,再行血洗御司府!   袭倾(擦去额角冷汗):那……那……对了,妻主没有节操!   平儿(阴笑ing):夫君,你方才说什么?是为妻昨夜伺候得不好还是……   袭倾(脸红):那就二皇女,二皇女总行了吧!   陛下:朕觉得……还是楚韵吧。   明空:本君倒是觉得陛下节操已然碎一地了。   陛下(干笑了两声):既是明空开口,那朕就现场掰碎节操,讨他欢心罢。明空,这个月朕就不翻牌子,日日去陪你可好……   明空:那也好,我正愁着没人帮楚临半夜在院子里洗尿布呢……   狐狸:话说,那些说我没节操的人,你们是何居心!   明空:啊,不好意思,本君忘了回答。本君觉得菜花君最缺节操这物什。   狐狸:还是莫后爹了解我,同上。   菜花君:同……同上你妹啊!   问题七:这辈子,你真心爱慕过多少人?   平儿:两个。   袭倾:两个。   平儿(皱眉):谁?你当真喜欢扎合朱?   袭倾(双目桃花状):初恋这点小事……   明空:两个。   狐狸:玩什么狗血三角恋啊!整天一幅幅痴情的模样,到头来还不如本皇女的一半!一个,我这辈子只喜欢过素末一个!   菜花君:真是冷血,你就这样抛弃了官配的平儿……   狐狸:纳尼?官配?我的官配不是素……   平儿:不必追问了,待会儿便将这朵菜花灭口。   狐狸(激动状):平儿真好,夜里人家会好好疼你的,咩。   袭倾:话说……话说这个“咩”,是何种意思?想要在妻主面前卖萌成功,二皇女似乎有些异想天开了。要晓得,有一个更强大的对手站在此处……(忽然间,他走向了平儿)   平儿:袭倾……你……你做什……   袭倾:妻主撒吗,今天晚上人家陪你玩躲猫猫,好不好了啦?嗯唔~~   平儿:那恩大由?搜屋嘚思捏……   菜花君:今天咱们能不能不乱爆霓虹语了!尊重一下,这是古风剧啊!   明空:云御司和陛下不是官配吗?怎么轮到了二皇女?   菜花君:今天能不能不提官配的事……   袭倾:说到官配,其实本公子是有些中意风扬和亭蕖的。   菜花君(接近崩溃):女尊文,好不啦?BLGL神马都先搁一边,行吗?陛下呢?回答问题!   陛下:朕喜欢过的人……让朕回去列个等差数列算算……   菜花君:尊重一下古风能掉节操吗!你们大楚人都这么奇葩吗!   明空:乾月,看来被你爱慕过的男子挺……不少的……   陛下:听说菜花君要挖新坑,女主坐拥三千后宫美男,是真的吗?你看看,女主多花心的。   菜花君:有些人好像没后宫似的说……   问题八各位如何看待接档与被接档问题?   菜花君:凰儿和秦绶的故事之后,俺已经严肃到了极致。虐平儿了一年,现在想要回到轻松的文风,有些困难了。   平儿:我一向不晓得你是有多恨我这女主。   袭倾:接档妻主的女主是谁?   菜花君:西……   袭倾:真替她可悲,估计又要虐了。   菜花君:拜托,我话还没说你就打断我作甚!   陛下:对于接档剧,朕无兴趣知晓。对于接档剧,朕无兴趣知晓。对于接档剧,朕无兴趣知晓。对于接档剧,朕无兴趣知晓……   明空:方才听闻女主可是皇帝?   菜花君:不能剧透的啦!   陛下:对于接档剧的剧透,朕无兴趣知晓。对于接档剧的剧透,朕无兴趣知晓。对于接档剧的剧透,朕无兴趣知晓。对于接档剧的剧透,朕无兴趣知晓……   狐狸:母皇,无兴趣知晓就不要发言刷屏了!   明空:本君倒也无兴趣知晓接档剧。   平儿:女主是什么性格?   菜花君:在世西门庆的说……   平儿:前两部和后一部都挺轻松,为何到了我,你便要如此待我!本官难道毫无幽默细胞吗?你这贱人,说!   袭倾:妻主,别乱甩玄铁叶了,咱家要惜着银子。为夫且递菜刀与你砍了那厮,低碳环保,经济实惠乎……   菜花君:为什么问个问题总是要被你们歪楼?难道想给新坑做宣传都不行吗?   众人:不行!   菜花君:一群……禽兽!   字幕君:某花又开始爆她口头禅了……补一句,正在挖的新坑,又一女尊文   问题九:这是一个千古的疑团,究竟平儿和师母发生了什么?   平儿:禽……兽!   袭倾:不知道。   明空:不晓得。   陛下:这得从盘古开天辟地,万物……   狐狸: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菜花君:每一个有童年阴影的孩子,总会心理扭曲的。   平儿:夫君,菜刀拿来。   袭倾:恩恩,妻主霸气侧漏哟!加油加油……二狗来,给你娘助威!   菜花君:……   问题十(果断最后一问了!):正文杀青后,番外又磨叽了几天。毕竟一起闹着已经一年了,有欢笑有泪水,大家舍得离开剧组吗?   平儿:其实,是有些不舍。   袭倾:恩,不舍。   狐狸:离开平儿,我的人生就没意义了。   陛下:舍不得。   明空(哽咽):还……还好吧。希望大家将来在各自的路上,能够走得更好。   菜花君:这篇文的结束,与本君十二年的路结束是同步的。六月,是离别的时候。多少年之后,各自奔前程的人早已然忘却了本君,倒也无所谓了。   平儿:不仅菜花君毕业了,大家都算是毕业了罢。   字幕君:怎么前面好好的,这会子皆伤感了去?   狐狸:这半文半白的台词们,多勾人回忆的。   陛下:结束,其实也是一个新的开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家可以去新的地方认识新的人,渐渐也就可以忘却了离别的痛。   袭倾:太煽情了,噢!   平儿:夫君,给你帕子。   菜花君:罢了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很感谢各位看官陪着俺晃过这一年,俺在这个六月毕业了,平儿也在这个六月正式完结了。好吧,这会儿就不虐人了,张开怀抱迎接美好未来罢~吼吼~   字幕君:一场戏总会散场的,祝愿各位看官在未来的日子里心想事成,珍惜身边的一切,珍惜眼前人。本君宣布,《姨娘的诱惑》正式完结!   菜花君:庆祝……纳尼?你妹啊!   平儿:姨……娘的诱惑?   明空:乾月,去司空公子那里借菜刀来。   陛下:朕也正有此意……   ————The诶恩德———   菜花君:字幕君,玩什么英文音译? 作者有话要说:  此篇过后,仍有终极番外…… ☆、番外 结局的□□(上)之孕夫忧郁症   觉得身子沉得紧,他这些日子似是贪睡了,终日昏昏沉沉。山间的凉风从窗口划入,卷过他清瘦的面颊,让他缓缓张开了眼。   守了整整一夜,白瑰与白满东倒西歪地躺在打好的地铺上,睡得完全不省人事。身侧软塌上的虚弱的男子缓缓坐起身子,二人却皆不知晓。   来到这里三个月,他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感到陌生。张蝉告诉他,这里的道长是她的朋友,可以调理好他的身子。可是,他却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   不经意间打了个喷嚏,白满忽得睁开了眼。她一眼瞅见司空袭倾起身,便焦急地站起来扑了上去,连忙扶起他,“司空哥哥,不着急,慢慢来,慢慢来。”   “我没事,只是睡得久了,想出去走走。”司空袭倾慵懒地摆了摆手,很不情愿地别开了脸,“梦里,又见到那狗贼恶心的脸了。”   面色一凛,白满低头瞅了瞅掩在宽大衣袍中,他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时间收了声。再有一个月,到底也是瞒不住他了。   白瑰似是听见了声响,倒也站起了身,连忙快步上前抓起一件外衫披在了他的身上,“胡闹,你如今出去吹了山风,若落下病来,我们如何跟师父交待!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你不顾着你自己,你也得顾着……”忙一改口,白瑰故作淡然道:“罢了,若是你想出去,明日晨间无风时再去。”   咬上下唇,司空袭倾极为委屈,怯生生地侧眸小声道:“我只是想出去走走,你这么凶。终日困在这屋子里,我……我都胖了……将来若是嫁不出去,女子们都嫌弃我臃肿,白瑰姑娘你对我负责吗?况且……我才十八岁,本就是孩子……”   白满唯恐白瑰再说漏,只好挡在白瑰身前,挤出笑容连连摆手道:“司空哥哥,你不胖,不胖。天下间,能有几个男子的容颜胜过你。师姐她是真的关心你的……病,说话是急了些,但也是关心你嘛。”   听闻此言,司空袭倾鼻子更酸了,竟然开始垂头默默地抽泣。   接连几日被他阴晴不定的情绪惹得日日无法入眠,白瑰盯着黑青的眼周,无力地摇了摇头,暗自叹息着,便扯了扯白满的身子,“他午膳还没用,先同我去膳房替他取些饭菜。”   不放心地看了看司空袭倾,白满还是埋头跟着白瑰一同出了屋。   平日里取膳她们都会留下一人来照顾自己,怎的今次二人一并去了?方才白瑰神色异常,莫非她们瞒着自己要做些什么?   想到此处,心中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司空袭倾连忙来到门边,透着门缝便见着二人并未走。站在屋子一侧的台阶下,白瑰神色极为不寻常,她仍四下张望着。   游移到离她们较近的一侧,司空袭倾侧耳贴上了窗纸,略微屏住了呼吸。   “我倒是纳闷,袭倾之前有了身子,怎的云平那厮不晓得?”白瑰话语间尽是怒意,“有了身子还往这里送,这叫咱们如何应付啊!”   “师姐,师父说已经四个月了,再几个月岂不越来越明显。如今司空哥哥只当自己是胖了,可……”   “师父不让我告诉云平,我也不知如何是好。难道真等孩子生下来才……”   猛地一把推开窗子,司空袭倾红着眼,紧紧攥着拳头,微微喘息地喝到:“什么孩子!”   顿然间,二人皆失了神。   随手抓起桌上的剪刀,司空袭倾警戒地看着她们,完全失了往日待人的温和,“我就知道,云平狗贼不会轻易放了我!原来张姨娘也借着我们家失势,将我出卖了。把我送来此处治病,实则你们是想我替那狗贼生下孩子,是吗!”   “别轻举妄动,你听我们解释!”白瑰连忙跳上台阶,急得险些摔倒在地。   白满来到窗台前,无辜地晃着手和头,忙道:“到底是你的亲骨肉,你不要伤了自己啊!司空哥哥,云大人她也不知道你有了身子,她……”   “她强要了我之后,怎么会顾得我的死活!我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卑贱的男宠罢了。这孩子,是她的,我宁可不要。”委屈的泪水如雨涌下,嗓子哽咽不已,司空袭倾将剪刀递到脖颈前,手腕却骤然失了力气。   合上眸子,任凭涕泪四横,他却怎的也没了勇气去下手。另一只手缓缓由窗台垂落,指尖触上温热的小腹,他竟感受到了生命的跳动。   冰冷的剪刀由他指缝间滑过,重重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他无力地弯下了身子,竟直接扑倒在地,垂头再也不顾忌地痛哭了起来。   稍稍松了口气,本打算去夺剪刀,白瑰定定神,徐步来到了他的身侧,蹲下身便放低了语气,“这孩子出世,定当与你一样,是个美人胚子。”   “我什么都给不了这孩子,我还有什么……方才,我竟然想要亲手了结这孩子的命……为什么上天要如此作弄我,为什么我会有了那狗贼的孩子……”哭得歇斯底里,司空袭倾话音刚落,竟昏厥了过去。   ……   清甜的桂花香气弥漫在庭院四处,这些皆是白瑰与白满和几个师姐妹亲自栽下的,只为让他能够安神。   转眼间过去了两个月,他仍旧每日按着惯例在太虚境内散步。有时白瑰忙得抽不开身,便由白满独自一人陪着他,极怕他出了乱子。   白瑰每个月都会与云平寄信,但只字未提他有了身子,只是告诉她,他的病渐渐好了许多,至少没有再闹着寻死了。有几次云平提出想要上岛见他,却都被白瑰强硬拒绝。白满倒也担心此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司空袭倾再受刺激,一同回信与云平要她莫要登岛。   心里早已空了下来,每一日托着腰身走在林荫路上,他怅然地望着远路,对于自己的未来不过是一片迷茫。阳光透过叶脉泛出诱人的光泽,鸟儿尽兴地歌唱着,周遭生意昂然的一切,都无法将他的心再次唤醒。   因当初有愧与他,白芩带着几个人日日送补品来白瑰的院子。往往每次搁了东西便扬长而去,不愿做半刻逗留。白瑰虽面上不言谢,心里倒也宽慰了不少。   听闻琴声可以宁神,白瑰便央着白满,去萧山道人那里借来了一张琴。二人日日在庭院中轮番为他弹奏些愉悦的曲子,想尽办法博他一笑。然而,却于事无补。   指尖勾过一杯茶,司空袭倾怔然望着满院的桂花,轻轻将杯子递到唇侧,小啄一口便搁下杯子,再也不言语。   见他独自坐在院中,白满掏出自己昨日写好的信,努力挤出笑容来到了他面前,“司空哥哥,方才我们收到了信。你瞧,云平狗贼死了。”   “可是当真?”眸间划过一丝喜色,司空袭倾侧眸不禁问道。可是在欣喜过后,他的面色却渐渐暗了下来,“莫要作弄我了!”   “是真的,她酒醉,半夜落水溺亡,你不信且看这信。”白满只故意把信封晃了晃,并未有意当真将信与他。   猛然起身,司空袭倾怅然地仰头望向天际,明明在笑,可双眸间尽是悲色。紧紧扣上石桌的边沿,他抚上高隆的小腹,极为无力地坐下了身子。   “司空哥哥,你……你不开心吗?”白满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劲,竟打了个冷战。   司空袭倾冷笑了一声,默然垂首,盯着自己的小腹用沙哑而低沉的嗓音道:“我是个贱人……我竟然妄想求得她给我的名分……原本,我打算抱着这孩子回到京城,且就认命,将就着从了她便是……哪怕只是做个小爷,我也不会让这孩子受委屈……可是,我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哪里知道男子的心思这样多变,白满连忙把信撕得粉碎,随手便丢到了地上。她尴尬地连忙解释道:“那是我刚骗你的,这信也是我乱写的。本以为你知道她死了,你可以好受些。我也是在尽力哄你开心嘛!云大人她没死,没死!”   愁色再次卷过眼角,司空袭倾再次自嘲地笑道:“没死?我竟然想要做她的男宠?我这卑贱的身子,想来如今送去御司府,她也不会要我了。这孩子,只怕她也不会认。”   也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白满只晓得师父说孕期的男子都会如此,便也只好忍下了,耐着性子解释道:“她会认,会认的。这是她的孩子,她如何不认啊!”   “当初她要了我,只是图一时新鲜。如今我回去,她未必瞧得上我。再者,她定然会以为这孩子是我与旁人的,与她无关。就算入了府,我还要与她其他的男人争宠……”   “司空哥哥,你想太多了!”白满已然抓狂,她肚子里根本没词去劝了。   争宠?没名分?这都什么和什么!平日见他光彩照人,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想不到他自己以为自己十八岁时,竟是这样的顾影自怜,简直和寻常人家的闺阁怨夫一模一样。   初秋的清冷,将整个太虚境笼罩。山间鸟鸣声渐渐散了,偶尔仍有几只老僵的蚂蚱,做颓靡之声,却也让人觉得满目悲怆。   山间清寒,白瑰将门窗紧闭,生怕刚生产过后的他受了风寒。   煮了姜茶与他,白瑰耐着性子搁下茶碗,转而指挥着白满去替他的女儿洗尿布。终是得了闲,白瑰坐在软塌边的一张长凳上,叠着腿且道:“这些日子我让厨房备了不少鱼,准备替你熬汤喝。都是海鱼,没有土醒味,你且放心。”   安详地闭着眼睛熟睡着,小婴孩偶尔抿抿嘴巴,再次将脸埋入了自己父亲的温热的胸膛中。过了片刻,她本能地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摸上了司空袭倾的前襟。   “她的那双眸子,象极了云平狗贼。”怔然望着自己女儿半晌,司空袭倾只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却淡淡地笑了出来。   白瑰闻听此言,下巴险些掉在了地上,总觉得这话似乎有些古怪,倒也说不出缘由。   抬头看向白瑰,司空袭倾依旧笑着道:“麻烦白瑰姑娘这些日子了,将来我且要她认你做干娘。”   终于来了劲头,白瑰凑上来瞧了瞧小丫头,咧开嘴笑道:“名字起好了么?”   摇摇头,司空袭倾再次看向了小丫头,柔声道:“还是等出了月子,回京时,我……若是云平肯认她,便要云平来起罢。男儿家没有资格为孩儿起名,只有妻主起才妥当。我莫不能尚未进府,这就破了规矩。倒是惹得云平不悦,只怕会遭她训斥。”   若不是自己就站在他身侧,白瑰如何也不敢相信说出方才这番话的人,竟然是昔日里傲气逼人的司空袭倾!不过想来的确如此,自他做了父亲后,为人的确温柔了不少,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意思,比以前少了锐气,多了温润。   “你放心,只要你肯回去,就算要云平她跪着来接你,她都愿意!”得意地扬起一个笑容,白瑰若有意味地扫了他一眼。   面上的笑容瞬间退却,司空袭倾又闪现了忧思,“你说……若我跪着求她,她还是不愿意收我,那该如何是好……”   完了,完了,他又开始了!   白瑰一吐舌头,连忙好吃好喝伺候着,压根不敢再多言半句。也不知道这样说话谨慎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云平,你的男人有种的你亲自照顾啊!老娘每天日子过得容易吗我!本来以为照顾师弟是个天大的美差,早知道当初就不轻易答应你接手了!   我的师弟啊,怎么有了孩子就变成幽怨大叔了啊!天杀的,云平你倒好,只管送银子,什么时候你才晓得我的苦痛啊!   此时此刻,白瑰心里含泪暗自下决定,今年年底前一定要将自己的师弟……送回去!   正所谓,无福消受美人恩,美人施恩欲断魂……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结局的□□(下)之二狗她娘   “一切,都是一场梦,对吗?”任由海风吹拂着宽大的衣袍,高瘦的身躯仍立在原处。司空袭倾沉眸苦笑,缓缓抬起头,侧脸瞧向了身旁蒙面的女子。   墨绿色的眼眸略微一转,面纱下,那薄唇微微上扬,她却未曾开口。   远眺一望无际的大海,他缓缓合上了眸子,深深屏息,轻嗅着海风的气息,“你暗自替我解了同命蛊,又借妻主之手在我身上下了忘情蛊,如今害得我们两地分隔。这样子作弄人,你倒是自得其乐。”   白皙而修长的指尖触上了面纱的一角,合恺歆轻轻扯下面纱,侧眸抬头望着司空袭倾,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亲王一向聪慧,只是此番,怕终是算错了……我并未下过同命蛊。”   不屑地低头白了她一眼,司空袭倾没有言语。   望向了湛蓝的海面,合恺歆淡然一笑,“大汗仍是在乎您的,当日那场戏不过是演给云大人看,当时您并未中任何蛊。忘情蛊,倒也是日后才中下的。”   “你……”   “大汗视您为珍宝,奈何您一心都在云平那厮身上。故此,大汗想让云平那厮吃吃苦头,才嘱咐我做下这些事罢了。”合恺歆重新挂上了面纱。   听闻此言,司空袭倾眼角竟有些湿润了。重新合上眸子,他脑海中却全然是当年草原上的那个火红色的身影。如今逝者已去,自己却白白恨了她那么久,怕极了她当日的狠心。   紧紧攥拳,司空袭倾稍稍吐出一口气,“的确谢谢王姐,生平第一次,我晓得妻主她竟这般在乎我。旧日里,我本以为自己对于她,不过是……”   “说出这番话,我自当知晓亲王您想要回到大楚了。如今风向正合时,倒也不迟。此番我出宫来到此处,只是想替亲王做了这最后一件事后,便就此隐匿了。”合恺歆侧身便向一旁走去。   转头看着她的背影,司空袭倾哽咽着问道:“李乾月答应还你于兰国,你为何还要走?”   “我不希望这又是一个可怕的开始,如此反复循环,我此生皆不得安宁。”继续前行着,合恺歆没有半丝驻足的意思。   司空袭倾怔然望着她,片刻后,却自嘲地笑了出来。   一个轮回,自是自己也不希望的。   抱着小女孩,白满久久在院子门前守候着,时不时探出身子张望。孩子已然闹了半晌了,根本离不开司空袭倾半步。此刻白瑰带了一众姐妹上山修行,自己还是个孩子,该如何应付!   女孩哭得响亮,眉宇间尽是慑人之气,白满撇着嘴低头看着小家伙,眼泪几乎都要挤出来了,“你……我喊你一声好姐姐,求你别哭了成吗?你再哭……你再哭我就哭了……”   愣了愣,小女孩长大眼睛望着白满,眨了几下,瞬时间哭声再次传来。   白满已然抓狂了,本以为司空袭倾康复是件好事,去跟着救命恩人说几句知己话也是的。谁知,怎么去了一上午,人影都没了!   “小满,我的二狗可当不起你一声‘姐姐’,哈哈哈哈……”大笑着由院子一侧的小路走来,司空袭倾昂首望着满脸委屈的白满,大步流星地来到了她身侧。   轻柔地接过小女孩,司空袭倾垂头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柔声道:“二狗乖,爹爹回来了。饿不饿啊?”   嗅到司空袭倾周身的香气,小女孩竟立刻止了哭,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司空袭倾的脸,便再也不愿意转移视线。   “司空哥哥,你身子刚好,还是少吹些风罢。”白满见他衣裳单薄,担忧地道。   将女孩拢在胸前,且任由着那双胖乎乎的小手随意乱摸,司空袭倾无奈地摆了摆头,“倒也无事,我只怕再不回大楚,孩子长大了,便会和娘亲生疏。师姐她未告知妻主,如今妻主竟也不晓得我们有了女儿。”   “倒也有道理,女儿理应多和母亲亲近。我这就写信给云大人,要她带人在码头接你回府。你们一家人正好……”   “就这么回去,我倒觉得没什么意思。”司空袭倾忽然止了声,低头盯着那只抓着自己胸膛不放的小手,略微皱起了眉头。   无奈地叹了口气,司空袭倾将女孩的小手塞进了襁褓中,盯着她便道:“你娘亲都没你这么随便,二狗,也不知你跟谁学坏了!”   噗嗤一笑,白满捂着脸道:“估计是二狗她饿了,司空哥哥还是不要多想,快些回屋伺候二狗进膳罢。”   “也罢,晾了她一上午,是该去喂喂她了。小满,且替我飞鸽给张丞相,要她带人来码头接应,莫要与妻主提及。我先回屋了,这小家伙!”司空袭倾口中虽是责备语气,双眸间却是无尽的怜爱。   白满捣蒜似的点头,便向外面跑去。   一个月后——   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屋里,已然束冠的亭蕖倒是添了几丝气韵。他透过一道珠帘,隐约瞧见一个高瘦的身影正左右摇晃着,也不知那人在作甚。   “公子……”小声地唤道,亭蕖仍探着身子四处寻摸着。   茫然转过身来,司空袭倾抱着二狗看向亭蕖,愣了愣,他且笑道:“你小子,嫁了人后出落得越发俊逸了。”   面上一红,亭蕖入了屋,却一眼瞧见了司空袭倾怀中的小女孩。   “哟,这是张相家的孙女吗?想不到公子这般心善,还帮着人家带孩子。”亭蕖隔了一年没见到司空袭倾,本有道不尽的话想要说。可是骤然入了相府,来到司空袭倾的身侧,他却也晓得该说哪一句了。   司空袭倾没有言语,只是示意他过来,且道:“你瞧瞧,这孩子生得好看吗?”   憨笑着游移到了司空袭倾身侧,低头瞧瞧这小女孩,亭蕖随手摆了摆,极为不屑地道:“张丞相她女儿本就生得不妥,她孙女也入不得眼嘛。看着小鼻子小嘴的,也不知道她爹是个什么样的丑……”   “听说她娘姓云。”司空袭倾冷不丁甩出了一句。   “大美人,大美人啊!她生得这么好,她爹爹一定是大美人啊!嗯,她娘亲一定是人中之杰,有大作为,人上人啊……”几乎是含泪说出了这些话,亭蕖恨不得立刻自挂东南枝。   白了亭蕖一眼,司空袭倾继续哄着孩子,转而问道:“外面的寿宴张罗得如何了?”   拂袖擦去额角的冷汗,亭蕖定了定神,挤出了笑意,“张大人一直等着公子到场,云大人此番已然到了,正吃酒呢。”   听见云平此刻就在相府,足足一年未曾与她相见,司空袭倾虽面上清冷,心间却微微颤了一下。   “袭倾,你怎么还没换吉服?”白瑰端着米糊入了屋,见桌上叠好的华服未动,便问道。   走到桌前,司空袭倾见白瑰忙得眼周青黑,只得尴尬地道:“师姐,这一年劳你费心了。你且先搁下,如今亭蕖回来省亲,且交由他帮帮手罢,毕竟都是自家人。”   “白姑娘,你歇歇,交由我便是了。照顾我们家公子,我可最在行了。”亭蕖乐呵呵地接过米糊,且搁在了桌上,“公子,您快些更衣梳妆,去人前给云大人撑个大场面罢!也让那些官员们瞧瞧,安元公主的王君的容……”   “我不想在那么多的人面前露脸。”司空袭倾别过了身子,将桌上的衣裳推了推,“师姐,替我办件事,可好?”   白瑰茫然地点着头,却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   持着烛台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穿着昔日里在杨碧光府中相同款式的长褂,他试探性地跨入屋中,接着黯淡的烛光,见到了那身熟悉的官服。   她沉沉地睡着,朱唇紧闭,一切都是那样安详。   蹑手蹑脚地游移到了软塌旁,一年没有见到的她,竟比自己瘦消得还要吓人。她在睡梦中,眉头竟也是紧蹙的。   轻轻地将烛台搁在手旁的桌上,他收敛起了愁绪,稍稍屏息。   “放……放开我……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似是因为醉酒,那女子的嗓音无比沙哑无力。   回过神来,司空袭倾这才低头发觉云平手脚竟都被捆在了软塌上。   师姐啊,果真做事匪夷所思。   不禁一笑,他凑近了云平,俯身探出手触上了她温热的面颊,“奴家名唤玉钦,特来伺候公主。”   感受到云平的颤抖,司空袭倾且任由她奋力挣扎,转而又伸手划过了她的咽喉,瞬时搭上她的衣带,轻轻一扯,便替她除去了外衫。   她如此害怕,莫非以为自己要杀她?   司空袭倾无奈地除去了自己的外衫,翻身上了软塌,且压在了她的身上。双手撑开自己的身子,低头见云平紧紧蹙眉,他觉得这模样甚是有趣,便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上了她的唇。附上了她的耳畔,司空袭倾忍着笑且道:“妻主,袭倾伺候得可好?”   猛然一震,瞬间张开了双眼,云平愣了半晌,久久未曾缓过神来。   云平望着他,沉默许久,这才开口道:“公子,您……贵姓?”   “免贵司空。”他又想要吻她,可是却被她伸手抵住了身子。   “本官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姓司空的小爷,对不住了公子。”云平别过脑袋,仍伸手挡着他,面上极为严肃。   尴尬地白了云平一眼,司空袭倾低头直勾勾地盯着她道:“喂!妻主,你……能再无聊些吗?难得为夫主动献身一次!”   “似乎每次都是你主动献身哦,司空公子。”满意地环上了他的腰身,云平抿了抿唇角,“夫君,为妻忍了一年没有收下陛下送来的男宠们,已经很卖夫君大人您的面子了。”   见云平不再抵着自己,司空袭倾重新弯下了身子,在她脖颈间落吻,凑近了她的耳畔,“那些子俊美小爷入府,可也得归为夫一个人管着。到底为夫是正室,这长幼尊卑不能乱。那就一个月三十二天,为夫勉为其难伺候着妻主。剩下的日子,且由了他们,如何?”   觉得被他压着很没颜面,云平一个翻身将他扑倒,紧紧贴上他的胸膛,且笑着道:“宫里送来的都是正经男子,夫君怎能这般待人家。为了府里的安宁,为妻还是莫要迎他们入府了,省得夫君日日自得其乐地欺负人家。”   扯开他的衣襟,云平俯身吻上了他胸前,伸手划过他的胸膛,顺着小腹一路直下。听见他细细的喃语,她心里极为满足。   面上已然红透了半边,司空袭倾侧过了面颊,微微喘息着,“妻主,不……”   “袭倾,你小腹上怎么会有这样长的疤?”云平茫然地止了动作。   腼腆地一笑,司空袭倾埋头看向云平,胸间起伏着道:“不然……我们的女儿,如何来到这人世……”   “女儿?”云平愣了愣,恍然大悟。   已然羞得不忍去瞧她,司空袭倾再次别过了脸。   俯身吻上了那道长长的疤痕,云平一时哽咽,热泪骤然顺着眼角滴落在了他的平坦紧实的小腹上。自己竟然在那样痛苦的时刻,也不在他的身侧照看……   “袭倾,有生之年,得卿如此,只道上天厚待与我。旧日里我所说的你皆不要理会,我对你的伤害也请你原谅。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不会再让你受半丝委屈。我会用我的性命护着你,心里只允许容你一人,你亦是我唯一的夫君。袭倾,我爱……”   “公子啊!二狗的尿布在哪个柜子啊!”亭蕖一声高喊由门外传来。   “……”云平完全石化。   “公子啊,你们睡了吗!”亭蕖又扯起嗓子喊道。   忍着一身的冷汗,司空袭倾的怒火一点点燃起。自己跟冰山的一样的妻主千百年来难得这么富有情趣一次,你小子究竟是想怎样,怎样啊!   “尿布在褐色柜子里上层的蓝色包袱里!”心里倒也紧张着女儿,司空袭倾扯起嗓子丝毫不顾昔日仪态地喊道。   这嗓门震得云平耳朵生痛,她打了个激灵连忙将身子缩进了被子。   好家伙,男人有了孩子竟就变了模样。   本也想着去瞧瞧自己女儿,可是如今有些事情进行了一半,倒也不好收手。无奈,云平重新支起了身子,除去剩下的衣物,便欲跨坐上他的身子。   “公子啊!尿布怎么换啊!”   “用手换啊!不会的话就问别人,若你寻不到人,本官可以亲自教你!”阴冷的声音忽得由屋里传出,惹得亭蕖周身尽是寒意。   似是极为崇拜地看着云平,司空袭倾托上了她的腰身,“二狗她娘,本公子越来越喜欢你了。”   “二……狗……咳……”   ……   (本文正式收工,感谢各位收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点完结了,哦吼吼~(俺已然双眼充满血丝,接近丧心病狂状态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